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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 因我而生的杀意(1 / 2)



不知是第几次帮皋月庆生,我来到大街上。为了寻找皋月会喜欢的礼物,我逛了许多小店。由于无论是走进店里,或是欣赏里面的商品,我如果没有屈着身子就无法移动,因此我的膝盖与大腿都在酸痛。在重复几次之后,我开始有一种错觉,自己就像是来自不同时代的异邦人。不过事实上,我感到很兴奋。



随着岁月流逝,我的知识与视野多少变得开阔点,让我逐渐认清各种事物。



学校的天花板很矮,朋友的家很狭窄,倘若一个不小心,就会毫不留情地在我头上留下一颗肿包。外界的环境,是设计成适合我以外的人生活。至少这个社会,并没有以我生活于其中为前提来打造。我就这么在小矮人的城镇里吃尽苦头,感觉自己就像一面在风中飘动的旗帜。



我像这样感到无所适从,已经不是一、两次了。不管是在学校的团体活动,或是双亲不经意的举动,光是走在路上,与人擦肩而过的高低差,就让我的心底,静静地升起一股绝望感。



这种感觉就如同陷阱般,充斥在日常生活之中。每当我摆脱不了这股心情,就会远离城镇,为了抚平情绪而亲近大自然。



在远离尘嚣的地方自给自足,残存的大自然远超过我的身高,仿佛将我包覆于其中般,遮住了我的头顶。我偏着头,坐在存活的数棵大树下,就这么度过一段很长的时光。



随之产生的树荫,适度滋润了我的内心。



所谓的自然环境,在过去似乎更加雄伟且繁茂,听说甚至广大到足以覆盖整颗星球。那片令人难以想像的景色,在我接触过近乎失传的古老纪录后,不禁令人神往。



想必在当时的树林之中,能够见到与我有着相似身形以及容貌的人。



即使我没有屈膝弯腰地看着其他人,对方也能与我保持在平视的高度。



对我身心造成的压抑,肯定也会少去一半。



那样的乐园,只存在于我的小小脑袋里,根本不允许我逃进里面。



于是,时间来到皋月生日当天,我拘谨地待在皋月的狭窄住处里帮忙庆生。



我把自己精挑细选买来的蓝色缎带,绑在皋月的脖子上,只是我不敢老实说很难替她绑上。



“嗯,很适合你。”



当初购买时,我是觉得这条缎带有点过长,不过实际上算是刚刚好。



“……谢谢你,这条缎带好美。”



“嗯。”



皋月简短道谢后,随即展开下个话题。她在道谢时略显阴沉的嗓音,像是急着想把话说完般十分仓促。



“欸,让我看看你的相貌。”



“嗯?好啊。”



虽然这里不是自家,但反正位在室内,应该是无所谓,我依言拿下面罩。我摘下仿佛由热气组成的面罩,在稍微喘口气后,与皋月四目相交。每当皋月看见我的相貌时,总会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似地注视着我。她今天也出现相同的反应,于是我跟着保持沉默。



每次我询问皋月有何感想,换来的答案总是暧昧不明。



不过这天,皋月终于得出她思考许久的感想。



“我一直在思考该如何回答你,以及自己做何感想。”



“咦?”



皋月把前脚跨在我的腿上。她的皮肤很硬,感觉很粗糙。



那股触感,形同与我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生物。



唯有勉强绑在脖子上的那条缎带,其末梢轻柔地上下飘动着。



“我终于明白,称赞你很漂亮就可以了。”



皋月当面如此赞美我。



明明无论是赞美,或是皋月想要理解自身的感受,都是属于积极的态度,不过她的语调却死气沉沉。因为她说得很不开心,所以我也没有感到心动。



状似不甘不愿在称赞人的皋月。



以及不知该做何反应的我。



打从初次相识的那天起,我们之间的关系就仿佛能轻易打成一片,却又难以了解彼此。



或许随着岁月增长而逐渐拉开的身高,如实象征着我们之间的距离也说不定。



我敲碎的石头不下十颗,但想要得到一块片状的碎石,似乎比想像中更困难。捡拾石头也很花时间,正当我考虑放弃时,终于敲出一块令人满意的碎片。将碎片加工,研磨成刀刃状之后,我使用绳子把它绑在握柄上。



“完成了。”



我举起完成的石器短剑。隐隐发光的这把短剑,其剑柄略显太粗,让人觉得握起来不太顺手。我打算去试刀,于是将碎石一并带在身上,走出住处。



可能是长时间窝在昏暗的空间里,应当与昨日相同的阳光,此刻竟对双眼造成强烈的刺激。我用手挡在没有完全阖起的眼皮上,遮住自己的视野,低头往前走。



我试着挥动短剑,斩断生长在村落外围的杂草。我轻而易举地切断杂草,对于自己完成的作品十分满意。接着我把剩下的碎石,随手扔在埋有“斋藤先生”首级的土地上。



这里埋了许多头颅,不管是我切下的,或是同伴切下的……可说是多不胜数。我们的习俗是取下对方首级,对方则是剥下我们的脸皮,其中又以被我们称为剥脸者的家伙为代表。那家伙的特征是颈部下方有一块模糊的蓝色痕迹,这在外表难以区分的东方部族里十分罕见,让人易于辨识。他很执着于取下对手的脸皮后,才动手杀人。难道是有什么坚持吗?



那家伙最为难缠,从来没有任何人能把石枪深深刺进他的体内。



一旦碰上那家伙,光是能活着逃回来,就已实属侥幸了。



东方部族一共到底有多少人呢?尽管不清楚把他们消灭后,生活是否能变和平,但是粮食应该会变得更充足。造成摩擦的开端,往往都是这件事。就算想共存,偏偏我们的食量都有点大。我的家人之所以离开这里,这就是最主要的理由。



既然已打造好短剑,我转身准备前往某个地方。此时,我才想起石枪还留在屋子里。起初很犹豫是否该回家一趟,但最终只带着一柄短剑就出发了。算了,反正那家伙很弱,我应该不会打输才对。



由于被长老等人发现我接近那里,肯定会换来一顿又臭又长的训斥,因此我警戒着其他人的目光,绕远路前往芽衣的住处。与此同时,脑中又冒出“其实不理她也无所谓”的想法。



我绕了一大段路,走到村落外之后,才跑到芽衣住处的后侧。即使她被安排住在村落的深处,但只要像这样花点功夫,仍算不上是安全无虞,果然还是需要让芽衣拥有自卫的能力。



我压低身子,快步移动至屋子的入口处,掩人耳目地迅速潜入室内。



自从发生那件事之后,隔了七个晚上,我终于再次见到芽衣。



“你在这里啊。”



老实说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这句开场白有些无礼。芽衣抬起头来,神情却毫无朝气。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似乎用力到掐入肌肤里。室内的气氛,就跟屋主那阴郁的态度呈现正比,远比我家更加灰暗数倍。



“你若是不打起精神,大家会担心的。”



芽衣会变得如此封闭的起因,果然是东方部族的首级。由于她是在看见我杀死的敌人才变成这样,因此村人都认为是我造成的。这是为什么啊?



芽衣不发一语地低下头去。她确实一如传闻,变得无精打采。不过她仍大口吃下我们辛苦摘取回来的果物,所以气色不算太差。此时,芽衣只移动目光,斜眼看着我。



“杀人犯。”



芽衣抬头望着我的手肘附近,如此低语。她的声音毫无生气,枯竭无力。



“说得也是。”



我出言肯定后,稍待片刻便走出屋子。



看来芽衣并不欢迎杀人犯,她应该是无法认同三餐以外的杀生吧。有时候,村里也会很罕见地出现这种人。由于这种人会被长老赶出村落,因此都无法活太久。



因为长老很清楚,我们无法抱持太多犹豫,花时间区分对象,规规矩矩地活在世上。



“等等。”



芽衣奔出以布搭建的屋子,像是想抱住我的手,就这么抓着我。



“抱歉。”



芽衣开口道歉,而且手指用力到陷进我手臂的皮肤里,感觉像是被东西缠住一样,老实说有点痛,但是现在似乎不适合提醒她这件事。



“你不必道歉,毕竟我确实杀了人。”



我没有否认事实,也不打算改变自己的想法。



“与其被人杀死,我是不惜杀掉对方也想活下去的那种人。”



我重新自我介绍,这次不仅正眼看着芽衣,甚至将自己的另外一面也表现出来。



“我明白,不对……是我自以为已经明白了。”



芽衣回答得不是很干脆。纵使我认为勉强自己接受这种想法,根本是毫无意义,却始终没有说出口。老实说我很不擅长面对这种话题,因为我明白自己是无论如何烦恼,最终仍顺从本能活下去的那种人。即使知道杀生与抢夺都是罪孽深重的行为,但假如有必要的话,我仍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因此尽管我会思考许多事情,却认为讨论此事只是浪费时间,对于这类话题敬而远之。



芽衣忽然放松表情,手劲也随之减轻,当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你是出于担心,才过来看我吗?”



“嗯,是可以这么说。”



面对眼下状况,我实在没脸把关系撇得一干二净,因此与其说是来道歉……其实是我做了礼物想送给芽衣。就是那把石器短剑。毕竟这位神明那么不可靠,为了让她能够自保,我认为她很需要这类物品。不过我总觉得现场气氛,实在不适合把礼物拿出来。



短剑是武器,具有杀伤力,对于现在的芽衣而言,是很不妥的刺激。



“谢谢你。”



芽衣上下甩动与我握住的那只手。先不提她这么做弄得我有点痛,如今重新观察,她的手果然很大。由于她的身材远比我高大,因此理当拥有更大的手掌,不过依照她的掌心与手指长度来看,应该能很顺手地握住我做的那把短剑。其实我原本是打算把礼物交给她之后,就马上离开。



芽衣仍握着我的手。



“好久没出去走走……欸,能拜托你帮忙带路吗?”



她开口如此提议,神情也变得开朗一些。



“你想去哪?”



我猜她又想去冲澡了。



“被你们称为东方部族的居住地。”



听见这个彻底出乎意料的目的地后,我一瞬间愣住了。



“我不知道在哪里。”



不过我很快就照实回答。



“我们未曾在大地伤痕的另一侧活动过,因此不知道他们的住处在哪。”



因为对方是来自东方,所以才称之为东方部族罢了。倘若他们生性别扭,有可能其实是来自北方或南方也说不定。先不管他们是怎样的部族,总之那里不是我们能随意出入的场所。



“这样啊,说得也是。”



如果只是他们会出没的地点——我原本想这么说,临时又打消念头。为何我非要前往那种地方?那么做就跟送死没两样。我得抢在芽衣如此提议之前,先转移她的注意力。嗯,就这么办。



“如果你有其他地方想去,倒也并非不能帮忙带路。”



我对于自己的提案感到有些意外。原因是即使我不认为自己毫无同情心,却仍依稀觉得自己缺乏那类情感。换作是平时的自己,在说出这种话之前,早就已经转身逃走了。



芽衣也同样略显错愕,但还是笑逐颜开。



“既然如此,麻烦你带我去个能痛快享乐的地方吧。”



“没有那种地方。”



“而且是既安全、丰饶又舒适的场所。”



“就说没有那种地方啊。”



芽衣开心地提出强人所难的要求,同时抬头向上望去。是有什么东西吗?我也跟着往上看。



天上只有熟悉的白云,以及无止境的湛蓝。我眼中看到的仅有这些,不过芽衣似乎眺望得更远,令她的双眼微微颤抖。



“欸,你们都把我当成神明对吧。”



芽衣宛如在强调自身似地张开双手,往两侧伸出去。



“我是不这么认为啦。”



“你无所谓啦。”



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会觉得我是神明?如果有这类传说,可以告诉我吗?”



“传说?长老没告诉你吗?”



“我很少和他说话。”



“这样啊。”



真令人意外。不过对方是令人崇敬的存在,也就无法轻松聊天吧。关于神之岩与神明的传说确实是有一些,内容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换言之,就是很快就能说完,因此我才有意愿帮忙说明。



“根据传说,神明是随着巨大的岩石从天而降。”



“………………………………”



“当时,神明为了处罚人类,把愤怒洒向大地,结果消灭了许多古代人类,然后努力替之后新诞生的人类带来繁荣……大概就是这样。”



我在开口的同时,忽然觉得像是在跟当事人讲解他们自己留下的传说,令我感到有些抵触。明明这则传说又不是我流传出去,再加上我也不相信,假如内容有误的话,不就太丢脸了?



芽衣没有开口打岔,却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



“符合事实吗?”



“……不知道,谁叫我一直在睡觉。”



芽衣半放弃地大笑两声,双肩一耸。



“就是因为不知道,才会想要更进一步去了解更多。”



“嗯。”



毕竟我现在才得知何谓“大海”,因此对于这句话有些共鸣。



只是芽衣似乎打算把这些事情暂搁一旁,她笑嘻嘻地望向我。



“我今天还是比较想去能让人开心的地方,你有推荐的吗?”



她又转回原先的话题上。



“你问我的话,我只会回答大海……就是你所说的湖泊。”



我活到现在,就只有那里能带给我欢乐。



芽衣轻笑一声之后,抱住自己的双臂。



“湖泊是不错,不过总觉得今天有点凉。”



“说得也是……”



尽管阳光一样耀眼,却不再那么刺人,显得温和宜人,因此气温算是偏凉。



在一片沉默之中,我想起自己的肚子有点饿,同时冒出一个点子。



“好,那就开心去外头吃午餐吧。”



其实开心与前往某处都不值一提,最主要的关键在于午餐。



“要去哪呢?”



“这是秘密,你去多要一点午餐,然后带来找我,我们一起在外面吃。”



我自认为没有彻底将心中的欲望表现出来,不知芽衣听完后做何感想。



“去外面用餐……野餐是吗?这主意不错喔。”



芽衣那单薄的嘴唇微微上扬,眯起双眼开口同意。看来她是露出笑容了。



老实说我现在也很想开怀大笑。



“……哼哼哼。”



只要芽衣吩咐长老等人去准备午餐,他们肯定会欣喜若狂地献上食物。



我这次就沾沾芽衣的光,反正偶尔一次应该没关系。谁叫我每次去领餐,久久都没有轮到我,老是吃那些清淡的食物,连我都快要变得无色无味了。



“就跟上次一样,到时在外面碰头吧。”



“嗯。”



我与挥着手的芽衣暂时分开。明明当初只想把短剑送给她,结果却牵扯进这种奇怪的状况,导致我得大幅修改接下来的行程,令我不禁觉得芽衣并非人类,而是更为复杂的水流集合体。



但是我的内心深处,却不排斥跟着她随波逐流。



她是个既弱小又充满虚假,却凝视着真实的存在。



我并没有相信芽衣,但已经认同她也是不争的事实。



“……啊。”



我瞬间回过神来。



因为我光明正大且悠悠哉哉地走了出来,所以村民们都对我投以古怪的目光。



我回头望去,身后就只有芽衣的住处。



这才惊觉自己太过粗心,感到无比害臊。于是我低着头,想要挥舞扛在肩上的石枪,结果却抓了个空。



未能抓住任何东西的手指,只画出一个空虚的圆。



“不行……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告诫着缺乏危机感与警觉心的自己,快步逃离现场。



这样的我,将会无法生存下去。



下场会变得跟被我杀死的家伙一样。



今天的草皮也有些冰冷,随风飞扬的青草味,为鼻腔深处带来一丝凉意。



总觉得自己与飘散的青草合而为一,身体变得很轻盈。以确切的理由来形容,就是因为空腹的关系。



我在草原上等待着芽衣。这是我第二次等着与她会合。可能是这次抱持着一丝期望,因此内心不像上次那样抵触。她这次也有顺利溜出来吗——我踮脚望向村落,继续耐心等待。



伴随着卷起的青草,刮起阵阵微风,面对刺眼的阳光,我不自觉地闭起双眼。视野被遮住后,随风摇曳的草原宛如生物的毛皮,给人一种乘坐在动物背上的错觉。



片刻过后,传来一道拨开草丛的声响,我随之睁开双眼。



“久等了。”



芽衣说出此话的同时,小跑步地接近我,手里则是抱着大量的水果。很好很好。



“赞喔。”



当我出声欢迎后,芽衣察觉到我注视的位置,于是微微眯起双眼。



“总觉得比起我,你更欢迎我手中的水果喔?”



“难道你还想胜过食物吗?”



这是哪来的自信,真不愧是神明。



“我先回去了。”



“喂,我在开玩笑啦。”



看着转过身去的芽衣,我抓住她的肩膀予以挽留。感觉上比起自己,她的肩膀摸起来挺结实的。



再加上体型的落差,就算我拉住芽衣,仍然无法阻止她的脚步。



“好啦好啦,你冷静点,就让我们一起来享乐吧。”



“明明嘴上说是开玩笑,却拚了命想挽留我……算了,不跟你计较。”



芽衣似乎也并非真心想离开,很快就停下脚步。由于相距太近,因此身高上的落差令我感受到威胁。我不服输地反瞪回去,芽衣却只是不解地歪着自己的小脑袋瓜。



“你的视力不好吗?”



“没那回事。”



我从芽衣的身边退开。



“啊,你有携带石枪。”



芽衣突然提起这件事。于是我转过身去,轻轻摇动着石枪。



“我随时都会把它带在身边。”



“但你刚才就没有携带呀。”



她刚才明明那么沮丧,没想到竟然观察得这么仔细。



“那是因为……如今回想起来,我觉得自己太大意了,那样是不行的。”



不光是芽衣,天晓得自己会被什么东西袭击,无论何时都不该让石枪离手。当时是赶着想让芽衣看看我做的短剑,心情太过焦急所致……还是因为我很担心芽衣,才急着去找她吗?这怎么可能,我随即一笑置之。总而言之,我得赶紧恢复平日的心态才行。



因为目的地就是以往常去的场所,想想算是刚刚好。



我们沿着草原前进,至于抵达的地方,就是我当时跳水的那个断崖。平稳的水面反射着阳光,刺眼到令人头昏目眩。我坐在悬崖底端,凉风轻拂过我的脖子与下颚附近。



“快来吧。”



我招了招手,催促芽衣赶快一起坐下。芽衣瞥了湖泊一眼后,坐在我的身旁。



芽衣怀里抱着大量的水果,我摘下一颗从中挤出来的小果实,兴高采烈地放进口中。



酸味与果汁在嘴里化开,将舌头包覆于其中,令我不禁想缩紧双颊。



“坐在悬崖峭壁边用餐,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我就觉得很开心啊。”



可口的滋味不断刺激着我的味蕾,我已好久没有大快朵颐这种重口味的食物。平常吃的食物都很清淡,甚至在吃下肚之后,还能感受到食物在胃袋里滚来滚去。



“算了,感觉上……确实是很开心。”



芽衣好像很满意我的吃相,含蓄地笑了起来。看来她变得开朗多了。



既然如此,也就足够了。



“因为我平常没吃到什么好东西,所以享受这么美味的食物,能够让我回想起吃饭是件开心的事情。”



家人曾告诉我,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人就是不分动植物,从它们身上获取生命,才明白所谓的快乐。



基本上,我们人类在没有向对方妥协之前,都会比较偏袒自己。比方说摄取其他生物的性命,就是属于这部分。所谓的生存,也算是由自己比他人更值得活下去的傲慢心态,累积演化而来的。



不过推翻此前提,以他人为优先的生存方式……即使很罕见,但也不是没有。



只是应该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这是草莓,另一个则应该叫做樱桃。”



芽衣指着其中一种水果,说出了听似品种的名称。



两者都是红色的水果,不过种子的数量却有差异。前者是遍布在表面,后者则是只有一颗种子包在果肉里。



“怎么?原来这些水果还有真正的名称啊?”



与我们的称呼相差甚远。包含大海在内,芽衣当真是博学多闻,简直就像是能够窥见深埋于大地底下的历史。



“与其说是真正的名称,倒不如说是与我熟知的水果外形很相似,不过这两种水果都不太甜。”



在未经人工栽培的情况下,差不多就是这种味道吧——芽衣如此喃喃自语。看似无法接受这些水果的味道。



“真是个奢侈的家伙。”



“这就是所谓的神明呀。”



这女人唯独在投机取巧的时候,才会摆出神明的架子。但她知识渊博的一面,确实称得上是神明,令人觉得她的确是俯瞰这个世界的存在。她位在远比我们与东方部族更高的视角,窥视着某个方向。难道她这么做,是想制造出什么非比寻常的事物吗?



在解开一切谜团,揭开所有真相时,人类将会抵达水平线的尽头吗?



可以看见天上繁星的另一侧吗?



唔嗯唔嗯(咀嚼)。



“你还真会吃耶。”



“我的家人都很会吃。”



我也不例外。



“也是基于这个原因,我们才会各分东西。”



“咦?”



我把下一颗水果放入嘴里。在咬碎里面的种子后,随即产生一道苦味,可是将它吐掉又觉得可惜。



当我苦得缩紧脸颊,觉得这也别有一番风味时,芽衣将手指抵在太阳穴上,偏着头提问。



“咦,换句话说,你们是因为粮食不足才分开吗?”



“嗯。”



芽衣看似震惊到脸歪嘴斜。她双肩一耸,发出叹息。



“唉~”



“你怎么了?”



“那个,该怎么说呢……只是觉得很奇怪而已。”



“……会吗?”



继续待在一起,只会造成粮食短缺,因此大家分开来生活,也算是理所当然的结论。



即使多少会令人担心,不过大家都能活得很好。都可以吃得饱、睡得好。



大概吧。



“你不吃吗?”



从头到尾都只有我一个人在吃。你再不吃的话,会全部被我吃光喔——我斜眼窥视着芽衣。



“话说你还想吃多少?”



剩下的可以全部给我——我兴奋地开口提议。芽衣发出一声叹息。



“来,全都给你。”



芽衣像是想把怀里剩下的水果全塞给我,递到我的面前。当然我也毫不客气地都收下了。



“真的可以吗?”



“谁叫你一副像是打从心底感到很开心的模样。”



尽管眼下气氛有如主人拿饲料喂食宠物,令我多少有些在意,不过芽衣说出此话时,感觉上露出了微笑,更何况这就跟得到一座宝山没两样,因此我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我喜孜孜地抱着水果,一颗颗仔细品尝个中滋味。如此豪华的午餐,这辈子不可能会再碰上第二次了。



“瞧你这副模样,根本觉得水果比我更重要,你真是太薄情了。”



“啊嗯(咬下)。”



“这是哪门子的回应。”



不知为何,芽衣伸手捏了一下我的侧腹部。大概是认为我吃得太专心,没有仔细听她说话吧。



两手空空的芽衣,改成双手环抱住自己大腿的坐姿。她偏着头,像是枕在自己的肩膀上。



“……(注视)”



修长的四肢,长度标准的颈部,虽然白皙却不会让人感到恶心的肌肤,光滑亮丽的秀发。



她的外表,果然与东方部族有些相似,却又有所差异。



“太空船的残骸,就沉睡在这片湖泊底下。”



“太空?”



印象中,芽衣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语。



“如今已无法前往远方。不过嘛~这样也无所谓啦~”



芽衣的目光,从湖泊移到我身上。她的眼神有些失焦,看起来像是在发呆。



“或许是我太轻浮也说不定。”



“唔嗯(咀嚼)。”



“只不过见到以双脚步行、与自己相似的存在……价值观就产生动摇。”



“唔嗯唔嗯(咀嚼)。”



“………………………………”



“啊嗯(咬下)。”



“你有在听吗?”



我说你呀——芽衣推了推我的肩膀。因为现场只剩下风声,我当然有在听她说,不过——



“我就算听了也不懂。”



我与芽衣在认知上有很大的出入,即使看见相同的东西,得到的感受仍有所差异。



配合这种人的见解会很辛苦,既然如此,倒不如别搞清楚会比较好。



有许多事情是不必明白,也能够活下去的。



芽衣似乎对于我的回答感到有些傻眼,她叹了一口气。



“啊~所以你才不曾向我提问。”



“嗯……?嗯~”



这是什么意思?说起我想询问芽衣的事情——她与东方部族的关系?我是很好奇啦。关于神之岩的事情?这也挺令人好奇的。关于真正的大海?这是最令我好奇的。我在心生好奇的同时,嘴巴仍在吃个不停。



“每一件事都令我好奇。”



“每一件事是哪件事?”



“只是我的脑袋不太灵光。”



到头来,很可能会跟刚才一样,就算听了还是一头雾水。



即使东方部族与芽衣有关,倘若与我们为敌就得杀掉。



既然神之岩已经崩塌,任凭我再好奇也毫无意义。



至于真正的大海,有朝一日,我会凭自己的双脚去寻找……嘴上是可以这么说,不过唯独这件事太困难了。与家人分开时,如果我变更前进方向,感觉上应该能抵达大海,只是这么一来,我就不会见到眼前这片湖泊。这样的话,我对大海或许就不会产生“这是本尊”的感受,也不会那么感动。想想还真是有够复杂。



“反倒是你,不会怕我吗?”



由于心中的好奇已消除大半,因此我试着提出比较容易回答的事情。



“你不习惯杀人吧?”



“难道有人很擅长吗?”



“我也不清楚。”



芽衣仿佛想缩紧身子,更用力地抱住自己的双腿,然后斜眼看着我。



从石枪、脸庞到四肢的顺序观察我。



“这个嘛,我应该是有点怕你……但是手上捧着一堆水果,露出笑容的你,我就一点都不害怕。”



芽衣眯起双眼,只是神情有些暧昧,算不上是露出笑容。



她不怕我啊。这么说也对,毕竟抱着水果,也就不能挥舞石枪。我居然在村落以外的地方做出这种行为,看来自己尚未重拾已经缺失的危机意识。



芽衣伸手拿走一颗水果。明明刚才说这些全部给我,结果她还拿去吃。等等,这点小事我是能原谅的——当我产生这类宽容的想法时,芽衣竟将手指往前伸,把水果递到我的嘴边。



我不懂她想干嘛,但仍一口吃下。水果的口味还是一样很刺激。



“看着这样的你,我果然还是觉得你很可爱。”



芽衣扬起嘴角,像是不再那么紧张似地放松表情。



“喔,这样啊?”



是吗是吗?原来吃水果很可爱啊。对我来说还真是完全不吃亏,于是我露出笑容。



“你几岁了?”



“几岁?嗯~”



一般来说,都是过了冬天才会增加一岁。



我开始回想自己来到这里之后,度过了多少个冬天。



“我想应该是十五岁。”



“啊,那你比我小啰。”



芽衣发出“喔~”的惊叹声,将手放在我的头顶上。阳光在头发上产生的热气,就这么消散了。



这点小事是无所谓,但是像这样被人装熟地抚摸头顶,我感到很不是滋味。



“那你又是几岁啊?”



“我也不太清楚,天晓得我在睡梦中又增加几岁了。”



“既然如此,你的年纪有可能比我小啊。”



为了避免被人瞧扁,我把芽衣的手拍掉。芽衣看着自己的指尖,出言反驳。



“不过我在沉睡前已满十七岁,所以肯定是我赢了。”



“什么?其实我也不确定自己当真是十五岁,我觉得自己也有可能是一百五十岁。”



“你在胡说什么呀。”



于是我们莫名开始赌气。就这么说着一些既幼稚、无聊也不是特别想聊的事情。



……不对,这些应该算是想聊的事情。毕竟待在村里的话,我们基本上根本没有机会聊天,更不可能像这样以平辈的态度交谈,也无法进行必要以外的交流。



明明我只是随口闲聊,但确实度过了一段愉快的午餐时光。



“嗯~”



总觉得鼻腔上侧微微发痒,我就这么享受着这股新鲜的感觉。



与神明接触,带给我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带来的水果最终还是吃完了。话说全被我一个人吃光,当真没问题吗?在填饱肚子后,我开始有些在意,不过反观芽衣,她已将注意力转移至下一件事情上。



“真没想到你竟然有办法一个人吃光所有水果,既然快乐的午餐时间已经结束,差不多该回去了?”



“没这回事。”



面对语带讽刺的芽衣,我握住她的手,把她一起从地上拉起来。



“放心,我们不仅仅是来这里用餐的。”



“真的吗?”



她还真多疑耶。我擦掉嘴边的果汁后,说了一句“那就出发吧”催促着。



“咦,是真的要走吗?你要带我去哪里呢?”



“遗迹。”



我们离开断崖,朝着岸边的方向前进。透过脚步声,我听出芽衣紧追在后。



由于之前有机会观察,因此我至少能辨识芽衣的脚步声。



“遗迹?”



“因为我看你很在意这类古老的事物,决定带你去大海附近的遗迹看看。”



若是前往森林中的遗迹,有可能会遇到东方部族,因此这里算是比较安全。



不过这个遗迹也一样,假如在里面迷路,也有赔上性命的风险。



“如果运气好的话,保证能让你大饱眼福。”



看见远处的岸边后,我们改变方向,沿着峭壁前进。其实我也很久没有前往那里了。该处有别于森林中的遗迹,里面毫无任何有用的东西,也无法进入最深处。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内部的气温极低,根本不是冬天能造访的地方。



所以像这样迈步前往,让人能感受到春天的到来以及夏季的一隅。



我们与风同行,轻快地移动着,我引领芽衣前往峭壁侧面的通道。



“就是这里。”



当我指向一道巨大的岩缝后,芽衣由上而下地仔细观察。



“这根本是洞窟吧。”



“遗迹就在里面。”



“……我还是第一次进入这种货真价实的洞窟里。”



芽衣将手抵在岩壁上,探头窥视眼前那片黑暗。仔细聆听,能够听见水滴的声响。



“放心,里面不会比水底更难呼吸,也没有那么漆黑。”



“那还真是让人安心呢。”



“不过入口附近有长青苔,小心别滑倒了。”



我带头走进洞窟,光是稍微走入几步,弥漫在身边的空气品质随即出现变化。仿佛想逃离逐渐变暖的季节般,冰冷的空气都残留在此。同时也能透过脚底,感受到路面有着不同于草皮的坚硬感,一开始还挺让人不习惯的。渐渐往深处走去的我,一脚踩到由水滴聚集而成的水洼。



耳边缭绕着芽衣那穿上鞋子的脚步声,我不时会确认她是否有从后方跟上来。



“你可别跟丢又擅自在这里乱跑,要不然可是会迷路的。”



此处不光只有一条路,除了有许多隧道以外,每条隧道都通往不同地方。另外也有很多隧道是常人无法通行,由于通往遗迹的主隧道,距离地表不远,因此实际上不太会迷路。再加上这里的路都是斜坡,只要把手贴在地面,确认是通往上方的话,原则上都能够抵达地表。



但我还是决定吓唬一下芽衣,谁叫她是个无知的神明,我们的常识无法套用在她身上。



“应该不会从头到尾,都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吧。”



“不会的。”



“那就好。”



“只要把双眼切换成夜视状态就好。”



“别对我提出这种高难度的要求啦。”



芽衣甩了甩手,摆出一副“这太困难了~”的模样。高南度?纵然听不太懂,但她应该想表示自己办不到。



“难道你会以白天的状态,生活在黑夜里吗?真是个怪家伙。”



无论是人或道具,都有着分别能对应白昼与黑夜的形式,假如疏于这方面的应对,将会有相对应的下场等待着自己。



“切换白天与黑夜的状态……这是所谓的进化吗?还是古人都以这种方式生活呢……真神秘。”



芽衣又开始自言自语了,而我也按照惯例,完全是有听没有懂。



“而且我还有这个。”



我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啊,原来如此。”



芽衣似乎能接受我的说法,于是我继续往前赶路。



洞窟仿佛把黑夜锁在体内,周围越来越昏暗。若是一个不小心,有可能会以为自己只是踏进一片浅水洼,结果却被出乎意料的深度给绊住脚。当我正准备出声提醒时,芽衣当场脚底一滑,在即将摔跤之际,我抓住她的手肘,帮她稳住身子。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一股用力踩踏水洼的声响。



“谢谢。”



我能够感受到,芽衣的手臂隐约冒出冷汗。



“如果你受伤的话,会害我得背你回去。”



由于刚才是碰巧要回头提醒,才来得及接住她,下次就未必能这么幸运了。



“啊,听起来挺不错的。”



芽衣似乎认为这是个好主意,语调显得很开心。她是笨蛋吗?我放开她的手臂。



“假如你走不动的话,我会直接扔下你。”



“你骗人,我相信你终究无法弃我而去。”



芽衣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般如此说着。她说出这番话的语气与内容,都令我感到很不满。



“你又了解我什么吗?”



“你是个贪吃鬼。”



“是没错啦。”



不过那又怎样?



“一被人点出心声就会动怒,你真容易害羞呢。”



芽衣随着这句话所露出的笑容,让我觉得像是被嘲笑了,于是脸颊两侧开始逐渐发烫。



我抓住芽衣的肩膀,把她压在墙上。芽衣没有抵抗,但在背部撞上墙壁时,她微微发出呻吟。



“你少在那边自说自话,听了就烦。”



我是什么样的人,都由我自己决定,像你这样的外人,更没资格评论我。



像她那种无法独自生存下去的神明,岂能让她爬到我头上。



“这无所谓吧,心地善良是美德喔。”



“吵死了,总而言之——”



我放开芽衣的手,往前走去。烦躁的情绪在脑中乱窜,导致我无法顺利把话说下去。



能听出自己踩踏在水洼上的脚步声,变得十分刺耳。芽衣至此不发一语。若是再听见她说话,我肯定会更加火大,因此对我来说反而更好。原本理当是如此,不过我的心情始终没有转好。



明明至今与人发生纠纷时,我从不觉得尴尬,但此刻竟产生这种感受。这股令人心烦意乱的郁闷感,到底是什么?犹如双眼与内心都已迷失,导致我精神涣散。



我闭上双眼,以指尖用力按压眼皮中央,努力让心情冷静下来。



“……我并不想跟你吵架,你小心别摔跤了。”



只要她别受伤,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



“嗯,谢谢你。”



也不知她是针对哪个部分道谢,真令人难以理解。



在这之后,我们默默走在洞窟里。老实说这一点都不有趣。刚才享受完大餐、填饱肚子的幸福感,也因为仿佛有黑线在体内乱窜,转眼间就被驱散。一股不舒服的感觉绑住全身,甚至令我觉得难以呼吸。当初我以为继续往前走,就能甩掉这种感觉,可是最终仍如影随形地盘踞在我心中。



此刻所面临的陌生情绪,让我深感困惑。你到底从何而来?对我所求为何?



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够消除这种感觉?



我转动着不灵光的脑袋,思索这个问题。



原因很明显是芽衣。是我和她吵架的关系吗?不对,那不是吵架,是我单方面在动怒吧?应该是这样没错。换句话说,是我不对吗?应该是这样……没错。如此一来,真正的原因出在自己身上。看来我对于自己与芽衣发生不和一事,在心底有着很严重的抵触。



认清问题,逐一解决。这么一来,即使眼前有看似堆积如山的问题,出乎意料地在经过三、四道程序后,都能够迎刃而解。其中最困难的一点,就是认清问题。



为何认清问题这件事,对人类来说会很困难呢?可能大家都把自己想得更好,或者无法接受自己单纯到被他人看透。尽管理由应该更复杂,只是脑袋不灵光的我,光是得出以上结论就已达极限。至于那些更复杂的理由,都被我抛诸脑后。



既然已经认清问题,接下来该怎么做,也就十分简单明了。



“好,我明白了。”



我停下脚步,芽衣的脚步声也跟着停止。我观察四周,找到一个适当的位置后,把石枪靠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上。空出两手后,我转过身去。芽衣看似表情绷紧,以略显警戒的姿势窥视着我。我直直走向芽衣,芽衣显得有些胆怯,我则无所畏惧。



就算彼此的步伐有所落差,不过没走几步,就已拉近双方的距离。于是,我顺势抱住芽衣。



我环抱住芽衣,由于她的身材比我高大,因此光是让双手绕到她的背部,就已是极限了。



能感受到芽衣全身绷紧,不过随着时间经过,她逐渐放松下来。



芽衣放松身体后,我更加用力抱紧她,把脸埋进她的胸口。



芽衣迟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不过双臂却缓缓摸向我的背部。



我们紧贴着彼此的身体,能够感受到芽衣的体温。由于双脚踩在水洼里,因此脚踝以下开始产生温差,这种感觉莫名令人觉得浑身发痒,却又不会感到排斥。我摸了摸芽衣的身体,真是柔软到很不可靠。



“嗯。”



原先在体内乱窜的情绪,逐渐变得不那么在意。



这样就对了,我继续维持着相同的姿势。



“那、那个……原来……被人抱住是……这种感觉……”



芽衣就像一只口吐白沫的螃蟹,吞吞吐吐地说着。我如同沉浸在芽衣的身体里,将脸靠在她的肩膀上。



芽衣见状后,似乎多少习惯这个状态,于是主动将身体靠过来。



“好美的头发……就算在没有日照的地方,依旧是闪闪发亮……”



芽衣疼惜地摸着我的头发。随着她抚摸的动作,浏海盖在我的脸上,让我能用眼角余光看见自身那微微发光的白色头发。由于我的头发就算在夜里也很醒目,因此我并不喜欢。



但在得到赞美后,现在我并不排斥自己的发色。



耳边传来水滴落在水洼上的声响,以及芽衣的心跳声。



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以全身去感受芽衣的体温,原先纠缠在心中的烦躁感,曾几何时已全数消失。



我摸着自己的肚子,确认那股感觉已彻底散去。



“好,复元了。”



我从芽衣的身边退开。在一片昏暗之中,只能隐约看见芽衣的脸庞,我发现她此刻已是满脸通红。



芽衣手足无措地玩弄着自己的耳垂,目光也飘移不定。



“那个……”



“走吧,我已经复元了。”



我捡起石枪,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此刻我已能专注地面朝前方,将视野固定在前进的方向上。



“复元是什么意思?问题不在那里,真要说来是……就是……”



“这是我个人的问题,你无须在意。”



“叫人怎么不在意啊,你这个笨蛋。”



不知为何,芽衣伸手揪住我的背部。于是我暂时让她捏着我的皮肤,一起向前走。



途中,芽衣踢飞某个东西,该物在水洼与石头间来回弹跳。芽衣似乎感到好奇,屈膝捡起。那是比石头更脆弱、细长状的黑色物体。它被芽衣捡起之后,像是被指尖分解般破碎了。



“是金属片,不过已经劣化到失去了原本的面貌。”



芽衣只是轻轻一握,那块黑色物体就粉碎了。



“呜哇,令人有种变强很多的感觉。”



芽衣吃惊地瞪大双眼,我真不懂她在兴奋什么。



“那种东西,在洞窟深处可是多不胜数。”



“多不胜数……?嗯~原来如此,所以才叫做遗迹啊。”



芽衣将手拍干净,重新站起身子。不过她刚才捏过黑色物体的两根手指,仍不断相互摩擦。



“就在那里。”



芽衣听见我的声音后,将目光往前移去。



我们抵达了此洞窟的其中一处尽头。如果没有我那微微发光的头发,这里应该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在微弱光源的照映之下,可以发现这里的墙壁,有别于一般岩壁呈现白色,而且像是塞在岩石里,从中延伸出来。虽然右侧墙壁歪斜地卡在岩石里,可是无论如何推挤,它始终文风不动。轻敲那面墙壁,会产生一道比岩石更清脆的声响,触感也比较柔软。



“……好像是巨蛋运动场的入口。”



芽衣触摸这面奇特的墙壁,如此喃喃自语。她果然知道这是什么。



“入口……啊~这果然是遗迹的入口。”



由于这面墙根本打不开,上面也没有任何破洞,因此从来没有人进去过。拿石枪把墙壁打破,老实说是有勇无谋。若拆下它,连带导致岩壁崩塌,天晓得会落得什么下场。墙面上有着类似花纹的装饰,不过没人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对芽衣来说又是怎样呢?我扭头窥视她的反应。



与此同时,芽衣刚好注视着那个花纹。



“纪念中心……?不会吧,真令人难以置信。”



芽衣甩了甩头,宛如想逃避眼前的事实,对我露出求救般的眼神。



就算你那样看着我,我也只会感到困扰,毕竟我完全没搞清楚状况。



“此处的遗迹只有这个。”



“这样啊。”



我有些犹豫该怎么做,究竟是要回去呢?还是……



芽衣将手贴在白色的墙壁上。这面冰冷的墙壁,已融入漫长的历史之中,芽衣就这么保持沉默。



看着仿佛与古物合而为一的芽衣,我忽然觉得既然已来到这里,就不必急着离开。



“还有另一个东西想让你瞧瞧。”



“……什么东西?”



这边,我指着位于右侧的洞穴。我凝神注视里面,确认今天的状况。



“……喔,看得到。”



我吸着冰冷的湿气,任由光点在我的眼球表面留下倒影,心中不由得一阵想笑。我故意不去理会在后方提问的芽衣,迳自走在前方带路。



我们从狭窄的洞穴,来到有着挑高天花板,还有无数光点飞舞于其中的空间里。



芽衣在目睹光点的瞬间,惊讶到差点从原地跳起发出惊呼。尽管她很震惊,视线仍随着光点固定在天花板上。由无数蓝白色光点组成的星空,近距离地迎接着我们的到来。



先前几乎隐没在黑暗中的芽衣,在光辉的照映之下,让人能清楚看见她的身影。



芽衣似乎也抱持相同的感受,我们就这么四目相交,确认着彼此。



“记得这叫做光菌蝇。”



“喔~是叫这个名字啊。”



爬满天花板的光点,我能肯定它是一种虫子。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大小不同、各式各样的虫子住在上面,因此就近观察的话,有些人应该会觉得反感,但是像这样保持一段距离,就会感到既耀眼又美丽。



不由得让人觉得,人类之间也有一些共通的事物。



“因为跑进来抓取很麻烦,所以这些虫子不太适合当成食物。”



“你真是没情调……”



芽衣露出苦笑,在光源的照射之下,凸显出她那乌黑的秀发。



“简直就像是星空呢。”



“说得也是。”



“……啊……星星……”



芽衣瞪大双眼,似乎对于自己的发言感到很震惊。她目瞪口呆,被天花板夺去了视线。这幅光景确实就像是夜空中的星星。换句话说,天上看到的那些也是虫子吗?我实在不觉得虫子能飞那么高。



“……好美喔。”



芽衣露出宛若注视着远方的眼神,同时说出这句简短的感想。



我们就在这片漆黑的微光之中,度过很长一段时间。



这段期间,芽衣几乎没有开口说话。



甚至在回程期间,她也不发一语。虽说这样能加快脚步,却又颇令人在意。



我们平安走出洞窟。由于一路上都像在爬坡,脚跟不禁微微发酸。面对洞外那火辣辣的阳光,双眼暂时无法适应,直到习惯之前,我一直伫立在太阳底下。只是比起我们进入洞窟之前,此刻阳光来自更贴近地平线的位置。



习惯刺眼的阳光之后,我觉得现在正是时候,于是把挂在腰间的短剑抽出来。



“那个。”



“嗯?”



“这个送你,其实我刚才是为了这件事才去找你。”



我递出短剑,芽衣却没有立刻收下,而是把脸凑上来就近观察。即使这东西比起神明的道具要粗糙许多,但好歹知道用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