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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 尽情享受大自然的某日(2 / 2)




“啥?”



芽衣露出瞠目结舌的模样,看起来不像是在装疯卖傻。



“若是没有头绪,你可以不必回答。”



东方部族能够使用类似神之岩所发射的强光,所以我才觉得她与那帮人有关。



“他们长得跟我很像吗?”



“没有,完全不像。”



“啊,是吗……”



芽衣没有继续追问,转而陷入沉思,难道有什么事令她在意吗?



如果她是东方部族的同伴或友方,像这样置之不理当真没关系吗?假如我并非坚持眼见为凭,而是单纯用情感去评断事物,或是像长老他们那样有着坚定的信仰,我将会变得很封闭。



当隐约能看见大地伤痕的尽头时,我们便沿着原路折返。尽头有一颗不算很大的岩石阻挡了去路,十分唐突地将界线划分出来。倘若沿着草原继续向前,就是一片贫脊又平坦的大地,无止尽地延伸下去。



我就是与家人,一起从那里来到此处。



我稍微回忆起往昔,同时脚步也毫不停留地向前走。原先一直保持沉默的芽衣,忽然开口提问。



“难道这次要走到相反方向的底端吗?”



“毕竟我正在站哨。”



我们踏过青草,发出一阵阵清脆的踩踏声。



“站哨要持续到何时呢?”



“直到有人来交接。”



“何时会有人来交接?”



“时候到就会来了。”



沙沙沙,在拨开草丛的声响之中,夹带着一股无奈的说话声。



“回答得真随便~”



“谁叫我们基本上是以太阳的位置来决定时间。”



要不然就是其他工作告一段落……如今仔细想想,确实是挺随便的,不过人们群聚在一起,一旦人数凑齐之后,整个部族就能够运作下去。过去的一般人,了不起只能活到三十岁,现在也变得更长寿了。



“对喔,毕竟你们没有时钟。”



“时钟?”



“那是用来计时的道具。”



那么惊人的东西,我们怎么可能会有啊。



“……所以是神明的道具啊。”



既然如此,东方部族很可能持有。只不过就算我们取得那种东西,终究是毫无意义。村里有收藏几件他们遗留下来的道具,却没有任何一件是我们能驾驭的。其中有个道具能让人轻松点火,我们非常珍惜那个道具,但某天就忽然不能用了。



假如把那些东西拿给芽衣瞧瞧,或许她有办法活用自如。



这么一来,其他人更会将她奉为神明。



由于没有出现突发状况,因此我们就这么一边聊天,一边继续执行巡逻的任务。



等到其他人来接班时,太阳已经越过顶点,开始落向地平线。



不用说,交接的人看见芽衣时也显得很惊讶。因为她的失踪,村里乱成一团。在被质问是不是我私自把芽衣带出去时,芽衣直接撂下一句:“没错,就是这样。”这家伙真是……



芽衣又接着说:“因为她邀请我去约会,所以我很乐意地接受了。”



啊哈哈哈,神明天真无邪地放声大笑。



“约会?”



“就是相约一起出去玩。”



“……这个词汇有点不太正确吧。”



心急如焚的同伴,指示我赶紧把人带回去。就算他没说,我也打算这么做,但最终仍被人误解。



“对不起喔。”



至于我身旁这个大骗子,用手遮住自己的嘴巴,神情却没有一丝愧疚,而且眼神中还充满笑意。



“无所谓,反正我早就被排挤了。”



毕竟他们还叫我跳海送死,想想应该没有更糟的待遇吧。



结果却让我遇上这个奇怪的神明……还真是世事难料呢。



“你只想参观这里吗?”



“我走累了,其他地方就留待下次吧。”



已经没有下次了,尽管我抱持以上想法,芽衣似乎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之前她被我用石枪抵住额头时也一样,看来她的胆识并不像外表那般柔弱,这部分倒是值得肯定。



“那就回去吧。接下来就沿着原先的道路,打起精神再走一段与刚才相同的距离吧。”



“人生在世,老是一些痛苦的事情。”



这么爱吐苦水的神明,想想还真是罕见,恐怕她根本没有身为神明的价值吧。



我们迈开步伐,沿着原路回去。路上经过草丛高达腰间的区域,由于芽衣看起来很痛苦,因此我故意大幅度摆动双臂,想藉此替她打气。



我大步向前,然后以手势提醒她快跟上。



芽衣完全没有理会我,呼吸仍然很急促。



“你这个人真是差劲透顶。”



神明除了扬起她的嘴角,还以最灿烂的笑容,开口如此嫌弃我。



在即将抵达村落时,神明伸手指着远处。



“我想去冲澡。”



“快去吧。”



“你要陪我。”



“为什么~”



无奈之下,我还是陪芽衣一起去。其实我也回想起刚才一路上的闲聊。



神明住在这片诸多不便的土地上,或许是想尽可能感受一些能抚慰内心的事物。



尽管同伴提醒我赶快把人带回去,不过像我这种惹人嫌的家伙,没必要听从他人的指示。



一路上显得精疲力尽的神明,此时忽然变得很有精神,主动拨开草丛向前走去。她刚才不是走累了吗?我不禁在心中如此吐嘈。



“一个人在外行动,你不会感到不安吗?感觉上很危险吧?”



“只要随时做好丧命的觉悟,即使一个人也不要紧。”



“我可没有做好那种心理准备。”



“嗯。”



那她拥有随时都要努力生存下去的意志吗?这部分也很重要。



我们远离森林,走在青草长得不高的草原上,朝着……不是大海的大海前进。因此,芽衣的脚步也不算太慢,而我就跟在心情大好的神明身后。



平常一个人时,我都是前往距离最近的断崖区,不过这次是有人想冲澡,所以我们绕道而行,前往岸边。只是花了不少时间,令人觉得与大海的距离有点远。不对,那里不是大海。



我们穿过左右皆是峭壁、在远高于头顶上方处形成半圆的峡谷后,顺利来到岸边。在抵达附近时,肌肤仿佛吸收了渴望许久的水气,显得有些湿润,身上的暑气也略为获得舒缓。



芽衣坐在海边……如今应该称做水边,把双脚向前伸去。



每当脚尖划过水面,就会发出“哗啦、哗啦”如清水舔过肌肤般的声响。



“浸泡在水里……应该没问题吧。”



芽衣像是在确认般,摸了摸被水沾湿的手指,然后用力地叹了一口气。



“不需要经由设备处理就能拿来利用的生水,居然这么……而且……”



她用手舀起水来,回头望向我,目不转睛地观察我的膝盖与肩膀之后,再次低下头去。



“干嘛?”



“……没事,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很有趣罢了。”



芽衣将舀起的水,泼向自己的脸,接着发出“噗噗噗”像是吐掉植物种子的声音,把水吐掉,用衣服把手擦干后,她再次扭头看着我,只是这次显得很困惑,眉间微微皱起。



“嗯~”



“你从刚才起到底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在犹豫是否要把衣服脱掉。”



芽衣的下唇颤抖着,被我注视一段时间后,她不知为何一下露出笑容,一下将脸撇开,着实是很忙碌。



我将手贴住下颚,稍作思考,但还是不懂她在烦恼什么。



“既然你要冲澡,我认为最好把衣服脱掉。”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对,虽然是这个意思,不过……你自己想想,别这么不解风情。”



芽衣瞪了我一眼,同时要求我明白她的心情。就算她把问题丢回来,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是你能说得具体点,我会努力去理解的。”



我有信心自己还有这点度量。尽管说吧,我已做好心理准备。



芽衣不知为何瞪大双眼,浑身僵硬,接着轻轻笑出来。



“我已经明白了,假如你不知道的话,也就无须强求。”



“喔。”



喝呀,芽衣发出一声怪叫后,便脱下身上的衣服,外衣底下什么都没穿。一丝不挂的她,用手遮住自己的胸部,一口气跳进水里,激起巨大的水柱后,她似乎顺势朝着深处潜下去。我探头窥视水面,四处不见其身影,我偏着头担心她是否不要紧,不过她之前能一直在水中呼吸,想必是没问题才对。不过她在离开神之岩时,记得好像失去意识了。回想起此事的同时,我将目光移向芽衣脱下的衣物,顺手把它捡起来……打从当初看见时,我就觉得这衣服十分奇特,与我们身上衣物所使用的布料,明显不太一样,摸起来既柔软且触感又好。



手工也很实在,没有任何瑕疵。与这件衣服相比之下,更是突显出我们身上衣物的粗糙,简直是直接把布料穿在身上。



“这位小姐,不要拿别人的衣服来取悦自己。”



浮出水面的芽衣,如此讽刺我。被水沾湿的浏海,盖住了她的额头与双眼。



“我只是有些在意,才拿在手中观察。”



“嗯~你想穿穿看吗?”



“嗯……”



我穿得习惯吗?但是就算拿来穿,感觉上很快就会弄破,白白糟蹋这件衣服。



“不管怎样,我也不会送你。”



“我也不想要。”



我把衣服抛在地上。面对我这粗鲁的举动,芽衣想以眼神指责我似地,露出横眉竖眼的表情,不过这类情感仿佛也被海水带走般溶于水中,她就这么伸展四肢,轻飘飘地浮在水面上,随着波浪上下起伏。



“啊~好像得到净化了……因为一周都没洗澡,头发都变得乱七八糟。总觉得身体好像轻盈了许多。”



芽衣仰躺在水面上,与天空互相对望,如同置身在幸福之中,脸上的表情完全放松。比起待在陆地,泡在水里更令她安心吗……我不禁觉得,与她在某些方面莫名臭味相投。



我坐在地面,把石枪扛在肩上。刚才那点路程,还不至于让我感到疲倦,不过我仍想喘口气。夹带着湿气的微风,有如抚摸着我的下颚般吹过,轻轻带走我身上的汗水。



“你不下水吗?”



漂在水里的芽衣,斜眼望着我。我将目光移向她那漂荡于水面上的发梢,吐露出心中的犹豫。



“该怎么办呢?”



至今以为是大海的存在,在被人否定之后,我莫名感到有些抗拒。这里似乎应该被称为湖泊。纵使有些听不习惯,不过根据芽衣的解释,大型水洼都会这么称呼。所以这其实是水洼啊。



无论是对于眼前这片辽阔风景的印象,以及自己置身的这个世界,总觉得规模一口气变得很小。



大海吗……我不记得自己在旅居各地的期间曾看过。家人曾说我们出发的地点,是大陆的最边缘,假如当时往反方向前进的话,是否会看见所谓的大海呢?明明当时走了很长一段距离,这世上仍有许多我未知与未曾见过的事物。



“你还真是不可思议,有着与其他人不同的气味。”



“嗯?”



当我回神时,这才发现芽衣已经离开湖泊,满身是水地来到我的面前。她轻轻握住我的头发,用鼻子确认气味。她那白皙的手,仿佛与我的头发合而为一。



“不对,反倒是没有气味,而且也不脏……真是太奇怪了。”



芽衣继续确认气味,甚至用力吸气到鼻子仿佛在抽动。像这样任人摆布,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同时又对其他事情心生佩服,那就是这女人十分擅长销声匿迹。她竟然能穿过我的警戒范围,无声无息地接近我,大概是她缺乏敌意与欲望也说不定。



“你不一起洗澡吗?”



芽衣将手伸向我,感觉上与之前的立场恰恰相反。



水滴沿着她那修长的手指往下滑,有如肌肤不断渗出水来,凝聚成水珠落在地面。



水滴声接连传进我的耳里,我的心底深处逐渐放松下来。



“快点啦,像这样浑身赤裸地站在别人面前,总觉得挺害臊的。”



芽衣以左手遮住自己的胸部,表达出心中的不满。至此,我才理解芽衣刚刚为何会显得犹豫,原来她是不想被人看见自己的裸体。话说这种事情,有必要在意吗?



“你的体格很好,可以为此感到自豪。”



“虽然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谢谢你的夸奖。”



“唉唷,真让人不耐烦。”芽衣擅自握住我的手,把我从地上拉起。



握着彼此的手,手心的温差逐渐缩小。也不知是我的体温过低,还是芽衣的体温偏高,在温度达到平衡时,抵触与隔阂也随之消失。



“你说过海里的敌人比较少吧?”



芽衣借用我之前说过的话,催促我一起下水。她之前明明说过,这里根本不是大海。



“……算了,无所谓。”



假如一个人难以下定决心,就让两个人一起达成共识,这种感觉也不坏。



让人觉得是有效利用彼此的关系。



“你不脱衣服吗?”



“万一临时要逃走,来不及回收衣物的话,我会很困扰的。”



布料是很珍贵的,不能随意丢弃。由于我们无法自行生产,因此只能前往古文明遗迹里收集,而且这东西极为罕见,外加上这类工作大多都很危险。原因是那些遗迹与神之岩一样,结构都相当老旧。



所以探索遗迹内部时,无人能肯定何时会崩塌毁坏。



“原来如此,那我该怎么办?”



“只要你做好全裸逃跑的心理准备,就不成问题了。”



“就这么办吧。毕竟这里的水凉爽宜人,没有以全身去感受就太可惜了。”



芽衣沐浴在耀眼的阳光底下,痛快地开怀大笑。看着她的笑容,令我也不禁放松下来,同时我还注意到一件事,就是芽衣的语调变得不太一样了。不对,在神之岩见到她时,她的口吻也是这样,所以这才是最真实的她吧。或许是她待在村落时,想表现得更像是一位神明。



“不光是衣服,你还带着石枪啊。”



芽衣看见我紧握在右手上、不肯松手的石枪,随之露出苦笑。我扭头看着石枪,这才惊觉到一件事。



因为一直握于手中,所以我才没有注意到。



这把石枪是采用新的木料制成,泡在水里会受损,既然如此……



我闭上双眼,一段时间后,在脑中想像出心脏被刺穿的景象。



“你在祷告吗?”



“是做好丧命的觉悟。”



放下武器导致自己死亡,就是自己的疏失所招来的死亡。



在做好承受一切后果的心理准备后,我把石枪放下。这么一来,就算死去也不会后悔。



“你也太夸张了。”



“我只是想以自己能接受的方式活下去。”



我把石枪立在岩壁边。终于摆脱石枪的手掌,开始微微发麻。



“总觉得比起我的衣服,你在放下石枪时更为小心翼翼耶?”



“毕竟那是我的东西。”



那件衣服又不是我的。



“难道你只肯珍惜自己的东西吗?”



神明对我提出一个略显深奥的问题,但我又觉得她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



“你可以珍惜我喔。”



“我听不懂你想表达什么意思。”



被人握住的手、体温、触感、辽阔的天空、清澈的水面,以及没有名称的景色。



前方存在着许多未知的事物,尽管那些东西绝非会让人感到安心,我却不断被牵引向前,随波逐流。



这片湖泊的深度并非循序渐进,我光是踏出第一步,湖水已深深将我包覆于其中。我像是不断向下坠落,被引导至水里。略为冰冷的水温,令我那紧闭的眼皮微微发颤。我模仿芽衣,顺势潜入水底,适时吐出肺里的空气,让身体逐渐向下沉。随着自己潜水的深度,总觉得燥热的身体与血液也慢慢平静下来。啊~果然还是水中最好,我屈膝抱住自己的双腿。在此状态下,与以往待在水中的感觉毫无分别。



感觉上自己化成一团巨大的液体,就这么暂时委身于其中。



抵达黑暗的底部后,我睁开双眼,以目光追逐自己吐出的气泡时,看见了漂浮在水面上的背部与臀部。感觉上真渺小。带有阴影的身体与毛发,以及折射着阳光、不断律动的波纹,当真是别有一番风味。一段时间后,我仰望着上方那个遮住太阳的翘臀。嗯……好想拿石枪戳戳那个屁股。



在欣赏完臀部后,我便向上游。当我浮出水面时,芽衣以佩服的语气开口说:



“你闭气的时间真长呢。”



“哼哼~”我一脸得意,不过随即想起赞美我的人是谁。



“应该还比不上你。”



眼前的人可是在神之岩里,长时间享受着水中生活,我岂有办法与之抗衡。



“那是能让人睡在水里的装置,实际上我不太擅长游泳。”



“什么嘛。”



原来那不是她天生的能力。不过神明的道具,全都看起来好令人羡慕,甚至让我觉得那么珍惜一把粗糙石枪的自己,显得如此渺小。话说回来,神明是如何打造出这么先进的文明呢?



“不过啊,你还真是没什么了不起耶。”



不擅长在水中活动,在陆地上也没有出色的表现,你到底能干嘛啊?



芽衣“唔~”地鼓起双颊,低语说出“我想想喔”,接着以带刺的态度吐出一句“对不起喔”,最后更是以“不好意思啊,对不起啰,这样总可以了吧?”这句话来耍赖。我个人倒是觉得这样很好,让我能够明白她的能耐。



“该怎么说呢……总之~你加油喔。”



“咦~你不道歉吗?”



“我说得很中肯。”



“你这个~拖油瓶~”当我加重语气强调后,我“噗”地一声,被人泼了一脸水。冰冷的水,就这么打在我的鼻头上。由于石枪不在手边,我喊了一声“喔噗”,泼水回敬芽衣。



半张脸都是水的芽衣,用舌头舔掉嘴边的水。



“像这样喝生水不要紧吧……算了,事到如今已经太迟了。”



芽衣开始大口喝水,痛快地畅饮起来。这个人还真奇怪,居然把水看得这么珍贵。



明明周围都是水啊。



“………………………………”



该怎么说呢,真是悠哉的时光。我受到芽衣的影响,心情好像跟着放松下来。



这样真的好吗?



肯定与否定的意见,在我的脑中各占一半。



“瞧你刚才潜入水里很长一段时间,是在想事情吗?”



“没那回事。”



“这样啊。”



“我在看屁股。”



“喔……嗯?咦,我的吗?”



嗯,对啊,我点头肯定。除了芽衣的以外,也没有其他屁股能让我瞧吧。



芽衣愣了一会儿,接着双颊开始泛红。



“你、你想做什么?”



不知为何,芽衣此时用手遮住自己的臀部。明明都已经太迟了。



“就算你这么问我,我也只是抬起头来就看到啊。”



“麻烦你别用这种高明的方式偷窥人啦!”



高名?虽然这个单字很陌生,但她恐怕正在对我发脾气。芽衣下潜到让水浸至嘴巴附近,眼睛以下的面容,像是被烫熟般红润。



亲眼目睹神明的臀部,想想或许是十分宝贵的经验。



“我还打算谨记在脑海里。”



“快给我忘掉。”



芽衣伸手捏了一下我的侧腹部,当我准备回敬她,她却用力扭动身体躲开了。



我们重复一样的动作,就这么打闹了一阵子。



这就是所谓的嬉戏吗?即使我能够理解其中的含意,这却是我第一次体验也说不定。以我与村人们的交情,不可能会出现这种互动,当年与家人踏上旅程时,也不曾做过这类多余的事情。该怎么说呢……真叫人不习惯。



我无意义地东张西望,莫名感到不安,怀疑这么做是否恰当。



也对于自己快要沉迷在这种多余举动的心情,感到十分困惑。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芽衣轻轻地拨动水面,如此低语着。随之产生的波纹,拍打在我的手臂上。



“我应该一直待在这里,以神明的身分活下去吗?”



芽衣看着我。原来她不是在自言自语,我不禁眉头深锁。



“为什么要问我?”



“好歹陪我商量一下嘛。”



她一脸撒娇地探头窥视我,只是说来遗憾,她找错商量的对象了。



“别忘了你当初自称是神明,难道不能利用你那身伟大的力量解决吗?”



“你明明也很清楚,我根本办不到不是吗?”



神明直接开始耍赖,就这么悠哉地沉浸在倒映天际的水面中。



晶莹剔透的肌肤,没有一丝伤痕的腹部,就某种角度上来说,给人一种神圣的感觉。



但也仅只于此。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吗?回村之后,我得去领取食物。”



“真肤浅。”



芽衣露出无奈的笑容,游到我的身边,她发出轻轻的叹息后,再次让身体呈现大字形,安稳地漂在水面上。



“你刚才还负责站哨,真是辛苦了。”



“毕竟我也没有其他事情能做,因此算不上辛苦。”



我只是逐一去完成眼前的工作。这么一来,太阳就会下山,夜晚随之降临,就这么日复一日,为了生存下去而活着。这感觉就像是追逐着自己的背影,一直在相同的地方不停向前跑。



“明明必须拚尽全力,才有办法生存下去,该做的事情却没有这么多。不对,是能够做到的事情只有少部分。纵使这么说挺奇怪的,不过这就是所谓的生活。”



仅凭一己之力能达成的事情十分有限,更何况我们还不会使用神明的道具。



时间与行动的极限可说是天差地远。



“终有一天,我也会以那种方式生活在这里吗?”



“不必等到那一天,你现在就可以付诸实行。”



毕竟芽衣的体格很好,若是帮手能增加,我们可是十分欢迎。比起当个只能被人供奉却缺乏力量的神明,这样反而更有用处,要不然我可以传授狩猎的技巧给她。不过芽衣听完之后,一直沉默不语。



看来神明想要不必工作就能活下去……跟我是半斤八两。



“抱歉,我刚才的问题不太好,你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想做的事?”



听见问题后,我的目光开始游移。我慢了一拍才察觉到,芽衣指的应该不是眼前想做的事情,而是比起取得平日粮食更远大一点的目标……目标,不对,是梦想吧。



我仰望天空,即使已看不见水面,仍能感受到水的冰冷。



“我有点想看看真正的大海。”



在结识芽衣,获得知识之后,我开始想寻找这类小小的梦想。



包含我知道的这片“大海”,目前有一种既飘忽又不明确的想法,同时萌生在我的心里。



“这目标还不错。”



“居然表现得这么高高在上。”



“你去亲眼看看不就好了?”



“太勉强了。”



若是一个人活下去,世界会变得很空洞。



“无法确保粮食,人们也无法前往远方。”



倘若一度定居在某处,就只能在那里活下去。光是有个能生活的地方,就应该感到庆幸了。以上理由不光是说服自己,也是为了让芽衣明白,我才如此回答。



“真的是这样吗?”



“真的是这样。”



我们都面朝天际说话,只是声音并没有传得很远,没多久就沉下来了。



假如家人都到齐的话,我们或许能再次踏上旅程前往远方,不过这件事已无法实现,家人遵循原本所追求的生活方式,各自朝着自己的目标踏上旅程,甚至有人前往十分遥远的地方,应该需要花费令人难以想像的漫长光阴,才有办法全员到齐吧。那并非光是等待就能实现的事情。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芽衣将目光移到我身上。



“我刚才就在跟你商量这件事吧。”



“啊,对喔。”



因为听见问题,所以我试着把问题丢回去,结果却显得自己说话不经大脑。



“该怎么办呢~我完全想不出来。”



芽衣挥动着四肢,掀起一阵水花。啊~那副模样当真很相似。



就跟东方部族死前挣扎的样子差不多。



“就那样继续沉睡下去,会不会比较好呢?”



芽衣的语气淡如水,而且充满睡意,声音里还夹带着疲倦与压抑。



芽衣应该不容易生存在这个世上。



但如今已无法将她送回神之岩。



她也只能回忆着崩塌后的残骸,想办法活下去。



“抱歉,把你从那里救了出来。”



我多少觉得自己该为此事负责,于是开口道歉。纵使当时有征求过芽衣的意愿。



难道神之岩以外的世界,比想像中更令她失望吗?



“你别那么说,另外希望你能永远记得这件事。”



语毕,芽衣便沉入水中,她在水面留下一颗颗的气泡,深深地往水底潜下去。



经过一段时间仍没有浮上来,我开始烦恼是否要去找她,不过最后还是打消念头。



那个时候,她握住我的手,一起踢开那面墙壁。



我相信她一定会浮出水面,于是我闭起双眼,委身在水中。



与芽衣分别之际,她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接着仿佛在确认似地,接连抚摸我的手肘、侧腹部以及脚跟。



我们两人的头发都已湿透,显得很有光泽。



“你又在动歪脑筋吧?”



我讶异地说着,芽衣眉开眼笑地回了一句:“没事没事,嘿嘿嘿。”



“真好耶~”



芽衣像是感到很刺眼般,眯着眼睛低头看向我。



“双足步行。”



“你在说什么啊……”



芽衣开心地欢笑着,然后才终于往村落跑去。



明明不久前还显得很沮丧,真是一个能从奇怪事情中找出乐趣的女人。



既然她高兴到能一眼看出,至少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算啦,无所谓。”



我决定不再深入思考,接受眼前的事实。就这样,我们很晚才返回村落。



可想而知,我们立刻被长老等人团团包围,任由指责的声浪打在身上。



在发生这些琐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这三天以来,我们未曾与其他部族产生摩擦,生活得十分和平。只是就算再如何穿凿附会,这也绝不能归功于那位自称神明的骗子。



芽衣仍被族人奉为神明。具体上她并没有为我们带来任何好处,却大肆受人吹捧。全族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芽衣是个一无是处的存在。由于她什么事都没做,周遭人也开始隐约察觉到真相,但是本人却并未感到一丝焦虑。



以目前的情况来说,除了芽衣的事情以外,村里没有其他大事。至于我能带她参观的地方也不多,而且原则上不提也罢。



村落当前的局势,已急迫到就连我这个惹人厌的家伙也无法游手好闲。再加上村里又多了一个需要以大餐供奉的神明,情况更是雪上加霜。看着自己的餐点,我忍不住羡慕起神明。说起我来回奔波于森林间,好不容易采集回来的果实,最终都不翼而飞的原因,当然也出在芽衣的身上。不光是长老,所有村民都对芽衣呵护有加,无条件地对她卑躬屈膝。



尽管原因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但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神明也说不定。



“啊,你要去哪?”



在我准备出村之前,芽衣发现我的身影,便走了过来。拜托你别没事就出来乱晃啦,神明。



“森林。”



“森林……嗯,森林是吧。说起森林浴,感觉上也挺舒服的呢。”



我从芽衣那略显兴奋的声音中听出端倪,于是决定先发制人。



“我可不会带你去喔。”



“我知道啦。”



芽衣看了看我身边的同行者,无奈地耸耸肩。毕竟前往森林的人,不光只有我一个,如果她提议一起同行,势必会遭到强烈反对。另外,这件事原则上没有太多关联,但我发现芽衣在其他人面前,与其说她的语气变得比较斯文,更偏向装模作样。看来所谓的神明,比想像中活得更不自在。



“下次再两人一起去吧。”



芽衣把脸靠近我,在我耳边如此小声提议。只是森林里有时会遭遇其他部族,实在算不上是安全。



“会很危险喔。”



我提出忠告后,芽衣竟笑咪咪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与枪柄。



意思是要我保护她啊。



我才不要咧。



“路上小心。”



芽衣轻轻挥了挥手,目送我离去。听见这句话,我稍微愣住了。



“……嗯。”



由于我很不习惯这种情况,因此慢了半拍才出声回应。



感觉上就像是鼻头沾了个东西,令人浑身发痒。



总而言之,我今天也为了收集献给芽衣的食物而前往森林。基本上并不是我想献给她,就只是由我负责帮忙采集。即使我很想叫长老自己去搞定,而且也真的这么顶撞过,不过长老不在村里的话,有些事确实将会无法运作。



我用石枪拨开草丛,笔直地朝着森林前进。与我同行的村人一共有七位。除了我以外全是男性,其中五人手持石枪,剩余两人则扛着搬运物品的篓子。



“瞧你似乎与神明很亲近。”



其中一名年纪较轻的男子,在途中跟我搭话。



“嗯,还好啦。”



“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吗?”



面对这个提问,令我感到有些讶异,毕竟我与芽衣之间,并没发生过足以令人起疑的事情。



“就只是我曾经救过她一次。”



另外就是她觉得我很可爱。老实说截至目前为止,除了芽衣以外,未曾有人这样赞美过我。



……她说的是真心话吗?



周围是一片草原的这座森林,被东方部族视为圣地。精确说来,是他们把森林中央的古代遗迹当成朝圣地点。那是一座长满树根、位在森林深处、看似即将崩塌的遗迹。残存的墙壁,颜色与神之岩同样显得很暗沉,表面凹凸不平。无论是谁接近,都不会发射神之光。我们已多次进入内部探险,有两次差点活埋在里面,唯独东方部族才有办法抵达遗迹深处。



那个古代遗迹的整体构造,比较适合他们的身材。正因为适合,或许更了解其中的含意。



“话说回来……”



让芽衣亲眼看看那座遗迹,有可能会知道些什么。



我在脑中想像,带着芽衣一起来此森林探索的情境。幻想中的芽衣,很快就累得气喘如牛。



穿过草原,我们进入位于中央处的森林。森林呈现纵向分布,占据了草原大部分的范围,因此与其说是位于草原中央的森林,不如说是分布在森林周边的草原。说起这座森林,想当然是草木茂盛。枝叶茂密,能完全阻断日光,形成区域性的黑夜。走进那里,甚至无法看清楚走在身旁的同伴。每次听见踏在草皮上的脚步声,以及逐渐接近依稀位在远处的亮光,才能够让人获得一丝的安心感。



但也不能忘记,亮光处会吸引其他生物。



我们采集沿途的果物,却也时刻提醒自己不可摘取过量。毕竟还有其他部族也承蒙这座森林的恩泽,假如采集过量,收获范围会往深处扩张,若是森林深处遭到破坏,恐怕导致生态失衡。我们不能轻忽森林的繁荣与衰退,因此大家心底都明白要有所节制。



但自从芽衣住进村落之后,我们为了准备供奉食物,有略为增加收获量。我个人认为最好还是要自制点,不过长老与其他人都并未抱持这种危机意识。是因为有神明现身吗?其实自从神之岩崩塌以来,无论是好是坏,我总觉得即将有大事发生。



……是因为随之而来的焦躁感,令我莫名紧张吗?



我抢在总是最早出现反应的人之前,先一步察觉周围的异状。



有四只脚踩在地面的声音完全重叠。不对,是两组声音交错着。由两只脚产生的两道脚步声。



我把目光移向该处,同伴们则是慢了一拍,顺着我的视线看去,这才注意到此事。



醒目的尖角,魁梧的身躯,比日光更加白皙、仿佛岩壁般粗糙的皮肤,粗壮的四条腿,像是骨折般扭曲的大拇指上的利爪。其身上那夸张的首饰,随着脚步的前进而左右晃动。



过短的颈部,往上延伸是硕大的眼睛、单薄的唇瓣与不存在的鼻子。



倘若细分其长相,会觉得与我们是不同物种,不过从远处观察此生物,仍具有人类的轮廓。



那是东方部族。



我们放下篓子,躲在树木的阴影处,观察对方的动静。



仔细一看,对方是少数人一起行动。他们在一片隐约散发绿光的环境下慢慢移动,简直就像是在愉快地散步。他们以独特的四条腿,尽情享受深绿色的地面……对方只有两人。



依照他们的特征,两人都不是“剥脸者”。



“对方还没有发现我们,我们应该尽快离开。”



我如此提议,却换来七道否定的目光。



每一道视线都散发着相同的光辉,并且同样都在责难我。



一旦发生与东方部族有关的事情,村人们都会露出相同的表情。



感觉上,与盲目信奉芽衣的心态很相似。



“不对,这里是森林。既然在森林里,就有办法打倒他们。”



其中一名同伴高举石枪。我在受到反驳后,仰望周围的树木。挺拔伸向天际的树枝,让我联想到那只大水蛇。在日光难以照入的树荫下,令人感到闷热。



确实在森林里,他们不会发射神之光,应该是为了避免神之光烧毁森林。但是就算我们不会被神之光打得无法招架,也不能小觑对手。纵使是八对二,终究是对我方不利,当我方解决掉一名对手时,感觉会有五名同伴反遭杀害。



“动手吧。”



另一名同伴出声附和,除了我以外的人纷纷点头。看来大家已达成共识。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我身上。我再次俯视东方部族,然后闭上双眼。



若是我独自一人选择逃跑,其他同伴又全灭的话,我就会死在追兵的手上。而且依照敌方的应对方式,即使七人联手也毫无胜算。



眼下已别无选择。



“既然你们都打算动手,我也会帮忙的。”



我一如往常那样想像出自己的死状,做好觉悟。



这个瞬间,我已经没有退路,只剩下交战一途。



大家同时展开行动。



众人产生的脚步声,在森林里掀起一阵微风。



我们接连从树干间冲出,带头的人把石枪投掷出去。在看见两名东方部族匆忙闪避,各自退向左右两侧时,我们彼此交换视线,决定先杀掉右边的东方部族。我们无力同时应付两名东方部族。为了封住对方行动,我们相继把枪尖对准敌人,将其中一名东方部族团团包围,在警戒另一名东方部族的同时,逐渐逼近眼前的目标。



话说越是仔细观察,就越是觉得这些人长得很奇怪。



被包围的两名东方部族,以他们才明白的语言与声音互相沟通。我能感受到被孤立的东方部族,其目光在我们与另一名同伴的身上来回游移着。接着,没有被包围的东方部族拔腿逃跑。他为了远离我们,迅速穿梭在树林间。



对方打算让其中一人先逃走。假如让他跑去求援,战况会变得很不利,但是凭我们的脚程根本追不上。他们的腿部比身躯略短,不过奔跑时仿佛能刨开地面,以飞快的速度在大地上奔驰。



如今只能任由对方逃走,同时别把目光从眼前对手的身上移开,才是明智之举。



东方部族躲开同伴刺出的石枪,以枪头为垫脚石纵身一跃。他踩着枪柄,对同伴使出头槌。同伴的鼻梁随即被撞断,导致他的上半身摇来晃去。突破包围的东方部族,改以背部靠着树干的姿态,似乎打算迎击。看来他认定只要自己别大意,有办法独力应付我们所有人。



我意念一转,向前冲去,将石枪压低至腰间,朝着东方部族使出突刺。在枪尖刺穿目标之前,敌人先一步从下方躲开攻击,并且用他那粗短的前脚向前一踹,把我整个人踢飞出去。与此同时,他用力蹬向地面,朝着同一个方向往前冲。



我故意被踹飞得很远,并且在地上打滚。我在翻身的同时,也小心避免被手上的石枪刺伤,在撞上树干之前,我一直在地上翻滚。察觉到东方部族转而袭击其他同伴,没有将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上时,我立刻起身,将四肢伸向树干。我抓着凹凸不平的粗糙表面,爬到树上,在抵达树梢后,便跳到另一根突出的树枝上。



尽管东方部族的体能在我们之上,不过基于体型的关系,他们难以注意到头顶上方的情况,因此——我握紧石枪,双腿绷紧,顺着我偏离的重心,用力蹬向树枝。东方部族因树枝断裂的声响,瞬间愣了一下,我随即刺出的石枪,迅速落在他身上。



我全身上下传来重摔在地面般的冲击,腹部产生一股被枪柄击中的剧痛。看来给对手造成的伤害,有一部分也传递到自己身上。我没空等待疼痛退去,立刻转动刺在东方部族背上的石枪,掌心传来逐渐挖开坚硬肉块的触感。在东方部族挥动四条腿发狂的期间,我以石枪为支点,紧扒在他的身上,拚死抓住对方不放。



当我咬牙苦撑的期间,同伴们迅速逼近东方部族,挥枪攻击。他们从左右两侧使出突刺,打算藉此阻止对方的行动,只是碍于东方部族身上那结实的肌肉,未能刺得很深。东方部族大幅度挥动前脚,任凭石枪刺在脚上,继续发狂。每当他抬腿,鲜血就会沿着石枪喷洒而出。飞散的鲜血,有如强风打在我的脸颊上。快给我安静下来——我如此心想,同时继续前后拖拉石枪。



我抓着利用自身体重刺进对手体内的石枪,在站稳脚步后,用力一跳。当我从敌人背部摔落的同时,手中也传来血肉被用力扯破的感觉。于是我就随着这股触感,以背部重摔在地面。



慢一步洒下的血雨,我怒眼瞪向前方。东方部族跟我一样都倒在地上,浑身无力地任由鲜血在地面扩散。伸直的四条腿,慢慢地失去力量。



当我放松后,疲劳与血液逐渐流遍全身。



我稍作休息,但是撞击的部位越来越痛,不难想像自己的表情应该很难看。



“谢啦。”



我满身是汗,视野也很模糊,不过我还是开口道谢。此时,其他同伴都在大口喘气。纵使大家伤痕累累,却没有任何人失去意识,那位鼻梁断掉的同伴也正忙着止血。



“你变得很会爬树嘛。”



即使得到这种奇怪的赞美,感觉也不坏。就算明知只是暂时,此刻我仍与村里的同伴们共享这股和乐的气氛。我擦掉额头上的血渍,站起身来。



“这是你的功劳,你去取下首级吧。”



“你们不来抢功吗?”



我半开玩笑地说完后,同伴无奈地双肩一耸,像在耍帅似地摆出一副“我们怎会那么做啊”的态度。



你们明明就有做过,我在感到傻眼的同时,从腰间拔出短刀。想用石刀切开对手颈部的皮与肉,需要花上一段时间,再加上东方部族的脖子很短,更是难以下刀。在我作业的期间,同伴们帮忙警戒周围。即使杀死一个,也难保不会出现其他敌人,而且逃走的东方部族,可能会带着大批援军赶来,到时我就不会悠哉地继续割下首级,而是立刻逃之夭夭。



若是可以的话,我仍想取下首级。毕竟割下脑袋之后,也就不可能有办法复活。



反过来说,就是除此之外的方法,无法确保对手当真已经死去。



费了一段时间,我浑身是汗地切下敌人的头颅,其中又以颈部的骨头最难切断。完工时,我那用力过度的二头肌不断颤抖,手指也使不上力,还不小心让短刀掉在地上。



我低头看着染满鲜血的地面与杂草,汗水从脸颊上滴落后,我重新抬起头来。



我望向森林的远方,开始思考着逃跑的另一名东方部族的事情。



恐怕是死掉的这名东方部族,故意让他先逃走,决定由自己来担任诱饵。倘若两名东方部族同时发动攻击,头疼的反倒是我们,因此这个决定也算是帮了我们。逃走的是他的家人?还是伴侣呢?活下来的一方,势必会对我们心怀怨恨,但由于互相残杀过彼此的族人,事到如今也无须再提。



在我发呆时,同伴们将尸体翻过来,开始搜身。他们原先想寻找有用的道具,最终似乎没有发现这类物品。简直就跟一群虫子涌向其他虫子的尸骸没两样。



“差不多该离开了。”



其中一名同伴如此提议后,我们便踏上归途。那具尸体的身躯就留在原地,无论是树林或东方部族,其中一方应该会帮忙回收吧。不管是返回同伴的身边,或是回归大自然,都随他去吧。



我提着从森林取得的收获与头颅,像是想掩饰疲惫的身心,刚毅地大步前进。



即使我利用汗水,也难以抹去沾染在身上的血迹。血渍沿着脸颊流下,让我不禁想停下脚步。满身疲惫的我,呼出的气息也十分燥热。难以冷却的体温,令我精神涣散。



“……我想去海边。”



我认知中的那片“大海”……不行,这样会污染海水。



我忽然回想起被透明光芒覆盖的水面,以及漂浮在水面上的芽衣。



离开森林后,我们快步穿过草原,返回村落。



“……喔。”



我在村落入口处看见芽衣的身影。她似乎正在等我,在看见我之后,她含蓄地挥了挥手。其他村民都围绕在她的身边,能看见长老也身在其中。



芽衣只是稍微走出屋外,就惊动全村的人吗?虽然很令人傻眼,但是此刻并不排斥所有人一起来迎接我。我兴高采烈地举起敌人的首级,想藉此展示这难得的壮举。



“哎呀。”



似乎因为太过用力,首级里的鲜血,仿佛雨水般洒落在我的身上。



右肩至头部淋上更多血液,散发的血腥味令我脑袋发昏。



此时——



远方忽然发生变化。某人的脸色由白转青。



说话的声音像是喉咙受伤般,十分沙哑。



神明说了一句话之后,就这么口吐白沫,双眼翻白地倒下去。



“……嗯?”



芽衣完全没有撑住身体,直接趴倒在地。眼前的情景,宛如水底破了个洞,大量的水流进洞里般,长老等许多人同时涌向芽衣的身边,就连一起出外狩猎的同伴们,也抛下收获的食物,飞奔而去。转眼间,只剩我一人留在原地。



我就这么独自一人,高举着敌人的首级。



“………………………………”



因为手开始发酸,我便将手放下。芽衣似乎没有清醒的迹象,应该是昏倒了。想来原因就是这颗头颅……她果然与东方部族有关吗?即使不清楚她倒地的缘由,不过乍看之下,责任好像在我身上,令我感到有些愧疚。若是我也冲上前去,总觉得会让情况变得更复杂。



我与首级四目相交,开始思索该如何是好。想当然被我斩下的首级,是不会提供合适的答案。



我注视着脸皮上紧闭的唇瓣。



“……藤?”



我试着复诵一遍,芽衣在昏倒之前说出的那句话。



由于她参杂着“啊噗呗”、“啊噗呗耶”等不明所以的词汇,因此让人难以从唇形读出她想说的话,不过,我好像有听见她从嘴里说出“斋藤先生”这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