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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章 世界公敌(2 / 2)


不知道有没有发现他正全神贯注地倾听,杰图亚上将叼起雪茄,稍微停了一会。



话语伴随著吐出的雪茄烟雾说出。



「当莱希死去时,莱希的军人也该跟著死去吧。」



他说得很乾脆。



宛如聊著天气般的冷淡。



连自己喃喃说出的这句话带给康纳德参事官多大的冲击都漠不关心,杰图亚上将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不过,那故乡呢?」



他想说的话很单纯。



尽管听起来像是疑问,但其实是断然拒绝「死去」的说法。言外之意强烈得显而易见。



「守护母亲怀中婴孩们的未来,是老人的职责。正因如此,所以得让各位文官担任换尿布的角色。」



「……这……可是,敌人会容许吗?」



「参事官,战争的本质很单纯。你觉得战争是什么?」



对于自己提出的疑问,杰图亚冷冷拋出自己一直以来所感受到的见解。



「就是迫使对方服从我方意志,为了这个目的而行使武力行为。总而言之,这可以说是政治的延伸。既然如此,便依照我的意志,赢得『最好的败北』吧。让帝国有一个比最坏还要美好的未来。」



「这是失败主义的大志。现实会承认这是正确的吗?」



「嗯,很难讲吧。不过,哎,也有次佳的策略。倘若战后没有我们故乡的容身之处,大不了就是走另一条路。」



「能请教一下,供作参考吗?」



当然可以──杰图亚上将微微点头。



「要是我们无法活到战后……要是无法为故乡留下未来,我不会独自死去。我会拖著他们一起去死,将整座大陆作为我的坟墓去死。」



杰图亚这名军人,再度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爱国者祈求著。



愿祖国能迎向未来。



愿未来能降临祖国。



要是无法实现。



要是未来没有祖国的容身之处──



爱国者就否定未来。



没有祖国容身之处的未来世界,爱国者怎么可能容忍得了?



「这是向世界的提问。是要容许我们,还是陪著我们一起毁灭。」



「……阁下是认真的吗?」



「你看看我。」



他一站起身,就把手压在康纳德参事官的肩膀上。



将脸靠近到能清楚看见对方眼睛的距离后,只要互相注视,想必不可能看错浮现在眼底的情感吧。



「你仔细看清楚,这是开玩笑的人会有的眼神吗?」



「……您……」



「我是个爱国者,是个人,更进一步来讲还是个善良的人。」



康纳德参事官像是了解似的点头,一脸钦佩地开口说道。



「阁下,下官明白这是迫于必要的抉择。请容下官向您表达敬意。」



然而对于露出阴森表情的杰图亚来说,「必要」是让他听得最为刺耳的两个字。



「我受够必要了。」



「阁下?」



「我已经厌倦作选择了。」



将雪茄缓缓递到嘴边,杰图亚上将一面单手把玩著打火机,一面烦躁地唾骂道。



「对于必要女神的侍奉已经结束。如今该反过来,让那个贱女人来侍奉我们、侍奉帝国的未来了。如有必要,即使要抓著她的浏海把人扯倒,我也在所不惜。」



「这可不是绅士的作为。」



「……你听好,这就是受过『必要女神』教导的男人见解唷。」



受到总体战的火焰灼烧至今的诈欺师,嘶哑地说出这句话。这让康纳德参事官一时之间不得不无言以对。



统一历一九二七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义鲁朵雅战线



率领著义鲁朵雅军的最后卫,担负不惜将祖国化为焦土的迟滞作战的卡兰德罗上校,就战术上来讲,将他的目标尽数达成了。



他成功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而且还藉由激烈抵抗与不顾一切的破坏工作,虽是一时性的,终究仍击退了帝国军的凌厉攻势。



作为以空间换取时间的优秀范例,是足以记载在军队教科书上的成果。



同时,也会确实记载在其他的教科书上吧。作为应当守护故乡的军队,率先将自己等人的故乡化为焦土的历史故事。



姑且不论前者,后者的未来将是无法动摇的确定事项,卡兰德罗上校是知道的。



深爱故乡之人,怎么可能忘得了这件事啊?



不过他把这种感伤置于一旁,为了将他赢得的「军事成果」兑换成「政治成果」四处奔波。



……从以能注意到政治面向的意思上来看,可以说他正是取得正确平衡的理想将校的完成品吧。



击退帝国军的攻势,双方忙著重新编制的短暂时间。



这段有限的安宁时光一到来,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卡兰德罗上校立刻向旧识的帝国军将校提出「有限的停战交涉」,以人脉与法理为武器,为了争取对义鲁朵雅方来说比宝石还珍贵的「时间」,推动交涉工作。



而「雷鲁根上校」这名「好帝国人」是个非常明理的男人。



当天便以停战交涉为由达成临时协议,将一切战事延后二十四小时。



两军部队一面劳心费神地极力避免接触,一面拚命地到处收容伤患与死者。在这段期间内进行指挥官之间开诚布公的交涉,意图争取时间的卡兰德罗上校,就战略观点来看,甚至是百分百的正确。



于是。



为了争取必要的时间,他答应与帝国军进行更进一步的交涉。而以结果来说,他成功了。



是超乎任何人想像的伟大成果。



在取得只能说是出乎意料的成功后,他却浑身颤抖地连忙派人发电报将交涉结果传达给首都。



〈与雷鲁根上校的停战交涉纪录〉



一如标题,是当地部队之间的临时停战协定-



成立关于北部民人避难的协议。在七天内暂时停战-



现状下的停战。双方之间的临时监视规定生效。



※七天后的军事行动不受限制-



详情待返回首都后报告。



是一份非常单纯、简短,而且有太多事情没有记载的报告。



明明协调好双方的临时停战协议,取得对「义鲁朵雅方」来说「要求的满分回答」,男人却仰天发出长叹。



「怪物……」



是谁说的啊?



「可怕的……太荒唐了,居然说那个只有『可怕的』程度?」



只要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事,就不只是感到毛骨悚然了。



为了掩饰颤抖的手,他把手伸向敌将送给他的雪茄。



是味道优质到可恨的高级品。



啊──他一面朝著天空吐烟,一面心想。



「帝国人总是这么擅长奇袭。」



当旧识的魔导将校在立正等候时,就该感到不对劲了。



谭雅•冯•提古雷查夫中校。



前往东部担任军事观察官之际,受她的部队关照的那段日子,至今仍鲜明留在记忆之中。



然而,他却大意了。



她是帝国军魔导部队引以为傲,身经百战的老兵、沾满鲜血的战士,总而言之是个战争家,比起别名的白银,锈银的蔑称更威震已久的老练军人。



这种人在司令部帮忙带路?他应该要起疑心的。



尽管如此,卡兰德罗却错失这个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轻易受到对方摆布。



「上校,请由下官为您带路。」



「辛苦你了,中校。」



想必因为她是参谋本部人马,也跟雷鲁根上校关系密切吧。



当他带著这种程度的想法,踏入被告知雷鲁根上校已久候多时的住家时,在屋内等候的却是跟旧识的军人一点也不像的老人。



「哎呀。」



看似交涉用的态度,优雅地抽著雪茄的老将军看了过来。



笑咪咪地。



「你就是卡兰德罗上校吧。不好意思呢,雷鲁根上校好像很忙的样子。希望能由我来代替他交涉。」



在资料上看到不想再看的那个人,被视为执意攻击义鲁朵雅的帝国军参谋本部副长──杰图亚上将本人。



偏偏是导致如今这种事态的男人在眼前悠哉享用著雪茄,这是冲击性的光景。



让卡兰德罗等人亲手将义鲁朵雅,将故乡化为焦土的诸恶元凶。



天啊,也就是仇敌近在咫尺。



同时,他作为情报家意图保持冷静的脑袋,尽管再不愿意,也理解到「魔导将校」待在现场的意思。



提古雷查夫中校这名魔导将校是「看门狗」。



既然有这么危险的护卫随侍在旁,卡兰德罗这名中年义鲁朵雅人想必不会让杰图亚上将感到任何威胁。



很可悲的,这是事实。



卡兰德罗只是个凡人,没有能耐在这里杀掉敌方的首脑。即使拔出挂在腰间的手枪,在一旁守候的提古雷查夫中校把自己做成肉酱的速度还比较快,基于在东部的经验,这点无庸置疑。



更何况,使者对交涉对象拔枪相向会造成什么问题,他比谁都还清楚。



理性迫使著他,要在仇敌面前尽到基于战争法的礼仪。



尽管如此。



作为一个义鲁朵雅人。



卡兰德罗上校还是问了。



为什么?



这是不期待回答的询问。



只是想这么问。



为什么?



对于像这样问著为什么的卡兰德罗……那个男人嗤笑起来。



「问我为什么?到现在还在问为什么吗?」



彷佛感到失望,傻眼般的语调。



露骨扬起苦笑的嘴角,散发著非常慵懒的气息。



更有甚者,还带著嘲笑的调侃眼神。以作为杰图亚上将而闻名的怪物,面对卡兰德罗的询问,露出傻眼般的表情展现獠牙。



「这是个愉快的意见呢,上校。真是让人笑不出来的蠢问题。就算是在开玩笑,也该看一下时间与场合吧。」



「居、居然说是蠢问题!您这是什么意思?我想请教您!杰图亚上将,您究竟是为了什么做出……」



「做出这种事吗?哼,就连这也是个蠢问题唷。」



朝著哑口无言的卡兰德罗,老将军一手拿著雪茄唾骂道。



「扣下扳机的,是各位的行动。竟然做出武装中立同盟这种蠢事。我发誓,即使是我,也不想从纯军事的观点侵略义鲁朵雅呢。」



「武装中立同盟也是为了确保合州国的中立啊!对帝国来说,有著能让局外大国远离战局的价值……」



「抱歉,但你听好了。」



吟吟微笑的杰图亚上将,语调平稳地打断卡兰德罗的发言。



一副彷佛该称为教师的态度。因为他那温柔的语调与眼神,宛如在教导愚笨的学生。



「卡兰德罗上校,你,还有你们,全都误会了啊。」



朝著坐在椅子上调整坐姿的卡兰德罗,代表帝国的知性像是完全理解了什么似的径自点点头,不知从何拿出一根雪茄向他劝菸。



「哎,先抽一根吧。」



「恕我直言,我们并非是能像这样享受社交的关系吧?」



对于把重点放在交战状态上的抗议,老人却打从心底叹了口气。



「这不像是义鲁朵雅人会有的蛮横发言啊。你听好,正因为是在战时,外交努力才显得重要。这你难道不懂吗?我不会要你向帝国军的上将表示敬意,但好歹也应该要尊重一下老人家吧。」



「……我就收下了。」



不过朝著垂下头来的卡兰德罗,杰图亚上将却沙哑地道出不知该说安慰还是自嘲的话语。



「失败的帝国人一副好像什么都懂的嘴脸,向成功的义鲁朵雅人讲这种道理,也很奇妙啊。好啦、好啦,该怎么回答你的疑问呢。」



「……您为什么……要掀起这种战端?」



「很单纯唷。」



他吐了一口烟。与吐出的轻烟相反,杰图亚上将的嘴巴向他说出沉重到残酷的答案。



「扳机,是你们扣下的。这是事实。对我来说,你们才是开端。各位还真是会给我多找麻烦。」



维持跟方才一模一样的语调,杰图亚上将叼起雪茄。



缓缓地吐出烟雾。



优雅地放松,一派自然地摆出威风凛凛的从容态度。



君临现场的怪物,有著完全是泰然自若的将军外型。不把惊慌失措的自己当一回事,傲慢地,杰图亚这名恶魔坚持著自己的意见。



「所以我才做出反应。别无选择了。因为要说可怜的我能做什么,顶多是跑完全程啊。」



「阁下?」



「我有著一份时刻表,你们却意图拖延发车的时间,所以才会被列车撞上。就连这种程度的事,你都还搞不清楚吗?」



朝向卡兰德罗的视线,彷佛对愚昧的学生感到失望。以毫不掩饰傻眼的态度,杰图亚上将蹙起眉头。



「看来卡兰德罗上校的视野似乎太狭隘了。贵官……会在帝国军的参谋课程中不及格呢。义鲁朵雅军这样就行了吗?」



说到这里,杰图亚上将像是突然想到似的,向一旁的提古雷查夫中校拋出话题。



「中校,贵官觉得如何?毕竟是对教育有著独到之见的贵官,难道没有什么能给义鲁朵雅友人的建言吗?」



「教育体系因应著各国国情,并非下官可以置喙的事。」



将视线从话一说完就立正不动的提古雷查夫中校身上移开后,杰图亚上将盘起双手,朝著卡兰德罗看去。



「唔,原来如此。也就是义鲁朵雅天下太平……所以这种程度便够了。还真是让人羡慕。」



这是强烈的讽刺吧。光看表面上的意思,只看得到挖苦。尽管如此,卡兰德罗上校却从中看出些许忌妒之情。



「该认为这是称赞吗?尽管听起来像是强烈的讽刺……但不可思议地,也能感受到阁下是真心羡慕著我。」



「诚如你所言,我打从心底忌妒啊。」



「咦?」



「毕竟,贵官是人,仍是个保有人性的人。我可以向你保证。」



笑咪咪地。



一副和蔼老爷爷模样的老将军,朝著卡兰德罗露出亲切笑容,再度劝他抽著雪茄。



「好啦,你们的行动为何会触犯到我的逆鳞,现在就来帮你补课吧。」



朝著做好准备的卡兰德罗,杰图亚上将从吐出烟雾的口中,说出以理解来说太过沉重的毒。



「真是伤脑筋呢……让联邦这么嚣张。」



「……联、联邦?」



朝著惊叫出声的卡兰德罗,杰图亚上将投出「闭嘴」的视线,那是不允许任何妨碍的眼神。面对连忙选择沉默的卡兰德罗,可怕的将军微微点头,从深渊之底继续述说著故事。



「所以我才会反对过去卢提鲁德夫上将提案的『对义鲁朵雅攻击』。认为把交涉窗口一脚踢开,有百害而无一利。」



以理性思考的话,确实如此。



无论是谁,都会觉得这是很单纯的道理。



帝国军正濒临极限,把善意中立国义鲁朵雅一脚踢开,有百害而无一利,这道理应该连三岁小孩都懂。



「帝国无论如何,都要关店了。」



一如杰图亚上将以戏谑语气评论的。



以世界为敌,倒还有办法抵抗吧。然而要是以世界为敌,却「没办法赢」,帝国便只能悄然拥抱迟早到来的败北。



卡兰德罗是这样判断的。



世界各地的专家,应该也是这样判断的。



即使是帝国人,明明只要俯瞰战局,肯定也会做出相同的判断。



这是为什么?



「但是,你听好了。要啃食我们的尸肉,可是项艰钜的工作喔。与其让你们白白享用,还不如对世界散布一、两道毒吧。」



不会白白死去。



也就是要对世界泼撒污泥,顺著破坏冲动拖大家同归于尽吗?感到困惑的卡兰德罗上校,若无其事地重新观察起眼前的杰图亚上将。



「我要与世界为敌。」



这句异常发言之中没有癫狂、没有疯狂,只是带著理性说出。



有哪里不太对劲。



不过,是哪里?



「『不能』让区区联邦打倒我。我就向贵官保证吧,我会作为世界的公敌死去。」



壮烈的话语。



光看字面的话,是偏离常轨的发言。



卡兰德罗上校的直觉吶喊著。



杰图亚上将应该疯了。



正常人怎么可能在没喝醉的情况下,说出这种言论啊?



尽管如此,卡兰德罗的知性却深深看出「对方的理性与正常的神智」。



杰图亚上将的眼神之中,带有的确实是知性。他是头可怕的怪物,然而真正可怕的,还是头有知性的怪物。



杰图亚上将是彻彻底底的正常人。



卡兰德罗上校这名干练的情报军官,义鲁朵雅军参谋本部首屈一指的俊杰,无论从何种角度判断,都不得不说杰图亚上将的精神状态是「正常」的。



狂信般的言论、破灭性的措辞,浮现在「眼中」的却是彷佛大彻大悟圣者的纯粹情感。



这要是不可怕,还有什么是可怕的啊?



醒悟到自己正被对方的气势压过,卡兰德罗上校不发一语地抽起雪茄,藉由吐出烟雾试著暂时整理一下情绪。



即使是短暂的空档,也有助于调整心态。



卡兰德罗在瞬间整理好情绪,企图看出眼前这头怪物话中真意的努力,甚至是英雄般的表现吧。



「不过,唯独故乡会留下。无论如何,无论要怎么做,无论发生任何事,无论有什么阻挡在前方,我都绝对不会让这件事受到阻碍。」



所以,他明白了。



甚至能够理解。



那个潜藏在可怕思考之下的迫切愿望。



「无论是神,还是恶魔,只要阻挡在我的故乡之前,对于这种家伙我绝不宽贷。给我记好了,义鲁朵雅人,这就是在总体战的尽头诞生的诈欺师的本性。」



我是认真的。



杰图亚上将的这段话,只是在述说这份真实的感情。



「义鲁朵雅北部就借我作为游乐场吧。我想打一场规规矩矩的仗呢。」



既然特别强调规规矩矩这四个字,他的言外之意便很清楚了。



尽管怎样都让人难以尽信。



「……您是要我相信吗?要我相信这种事吗?」



「之所以会告诉你,是要作为赔偿费。如果你们不想收下,我也不会强迫你们一定要收下,我没这么小心眼呢。因为你们做出有利于联邦的举动,让我也相当恼火啊。」



「阁下,我们并没有做出有利于联邦的举动。」



「哎呀哎呀,你们不是将合州国束缚在『中立国』的义鲁朵雅上了吗?在这种决定性的局面下,只要合州国慢了几个月参战……联邦卖给全世界的面子就会太大了。」



这段话他说得太过若无其事。



等到理解到意思时,卡兰德罗的脑袋甚至僵住了。



理解字句的意思。



也想像得出话语的脉络。



尽管如此,所得到的结论却远远超出卡兰德罗上校的想像力,来自他理解范围之外的世界。



「……那么,阁下!您该不会!」



「该不会什么?」



「阁下只是为了让合州国参战吗!」



朝著卡兰德罗,杰图亚上将默默微笑起来。



要说他保持沉默也确实如此吧,然而表情却胜于雄辩。假如说眼神会说话,他的回答便是无庸置疑的肯定。



「我可是连自己的故乡都会烧成焦土的男人喔?奇怪,如果是已经做出相同行为的贵官,我还以为就会明白了呢?」



对于吟吟笑起的杰图亚上将,难以做出判断的卡兰德罗上校一时之间甚至感到恐惧,认为应该要杀掉眼前这头怪物。



只不过,在他要做出某种行动之前,至今一直保持沉默的一名中校,就在卡兰德罗背后若无其事地主张著自己作为「护卫」的存在。



「哎呀,阁下,没想到您会跟卡兰德罗上校说到这种程度。」



「陪我参加这种会谈,让你很无聊吧,中校。」



不过──杰图亚上将说到这里,滑稽地耸了耸肩。



「话虽如此,但我也想跟义鲁朵雅人好好相处。认为我们两国应该要在良好的互相理解之下,携手追求光明的未来呢。」



上将与中校之间有点惺惺作态的对话。



然而,卡兰德罗上校即使不愿意,依旧回想起来了。



就连人称莱茵的恶魔的怪物,也是眼前这头怪物一手栽培出来的。



「好啦,卡兰德罗上校,是我的部下失礼了呢。」



只要将视线移到背后,便能看到小不点的魔导将校,像是在为失言赔罪似的低下头来。乍看之下娇小可爱的她,却也是现场随时都能咬断卡兰德罗咽喉的一匹猎犬。



「怎样,不觉得我们能一起共创未来吗?帝国不要求义鲁朵雅的全部,只要能确保安全,就不会再继续搞乱了。」



「您、您要我相信这种事?」



「随你高兴就好。不过,我可是要成为世界公敌的男人喔。你们要是不与我们合作,会怎样呢?」



那是非常温柔的眼神,却带著跟方才丝毫没有改变的「正常神智」的眼睛,看著卡兰德罗说道。



「你能理性地相信,我不会把一、两座义鲁朵雅半岛化为焦土吗?」



他会这么做吧。



不对。



如果是杰图亚上将,便会这么做吧。



只要有必要的话。



他肯定会不顾一切良心的苛责、道德法则以及正义。



「你不需要相信我,即使要认定我是让世界化为焦土的恶棍、脑袋不正常的疯子,或是无法沟通的怪物也行。」



怪物。



将义鲁朵雅卷入战火的怪物。



「认为这是拚命在虚张声势的可怜老人的恳求,要与我一起毁灭世界也行,或是选择打一场礼数周到的战争也行。」



或许是看穿了卡兰德罗拚命佯装冷静的虚张声势吧。甚至显得一派从容的怪物优雅地站起,拿著小盒子朝这里走来。



「义鲁朵雅人啊,多年以来的同盟国,我们最新的敌人。你们有选择的自由,随你高兴去做就好。作为帝国人,我打从心底尊重你的决定。所以,就依照你所希望的条件设下停战时间吧。」



「咦?全部吗?」



「当然。即使如此,我也想打一场礼数周到的战争呢。哎呀,这是一次有意义的停战交涉唷,辛苦你了。虽然分成敌我两边,但依旧想打一场绅士性的战争呢,你说对吧。」



伴随著这句话硬塞过来的饯别礼,是一个雪茄盒。



「要离开了吗?下官来替您带路。」



提古雷查夫中校将「给我滚吧」换成温和的说法。



在她的带领下走出户外的瞬间,感到空气、感到洁净的氧气好甜美。



他就这样直接派人发出电文,然后喃喃自语。



「……怪物啊。」



有著人类外形的某种存在。



拥有理智。



英明。



然后……彷佛深不可测,理解人话的恶魔般的存在。



「是帝国……」



背止不住地颤抖著。



「是战争,催生出那种怪物的吗……?」



陪上司与客户商谈。要说这是没有得到真正的信赖,便绝对不可能获得的立场,也确实如此。就这层意思上,会让谭雅出席与卡兰德罗上校的谈判,是因为上司对她的评价很好吧。



不过,她无法由衷地感到高兴。



因为这意味著她也被算在计画里了。对想转职的谭雅来说,这样的状况该说造成了微妙的纠结吧。



「对了,中校,在一旁警戒卡兰德罗上校,辛苦你了。」



然而,能得知上司的本意,是个很大的收获。



正因如此,对于杰图亚上将的慰劳,谭雅也面露喜色地回了一句社交性的玩笑话。



「感谢阁下的慰劳。不过话说回来,该怎么看待卡兰德罗上校的健康状况啊。脸色这么差,要是没染上流行病就好了。」



一旦进入冬季,感冒也会流行起来吧。



在谭雅拐弯抹角地装傻后,一脸明白的长官得意洋洋地点了点头。



「我想,他罹患的是名为常识的疾病吧。幸好我们已经免疫了,所以不用去在意吧。」



「……难道不是威胁过头了吗?」



「我只是把想了就会知道的事说出来罢了。」



阁下所言甚是──谭雅一面点头附和,一面作为组织人把「哪里是这样了」这句话吞回肚子里。就连同席的谭雅都被上司的想法吓了一跳。



没想到一个平凡人,居然能将事实上的「战后结构」看得这么透彻。



这几乎是俯瞰历史的观点。



这要是转生者说出来的话,倒还可以理解。



一如冷战,联邦与合州国也会就战后秩序再度掀起对立吧。在这种时候,这次大战的胜利是谁的贡献这点,将会化为无比巨大的政治资产。



为了战后,上司察觉到不能让共产主义者成为「唯一胜者」的必要性,只能说是「慧眼」了。



太佩服了。



对于知道其他世界历史的谭雅来说,杰图亚上将所看向的未来预想图,甚至让她感到发自内心的敬意与恐惧。



啊,上司啊,您真是太棒了。



但愿能从像您这样的人物手中得到前往下一个职场的推荐信,要是这样,自己的第二职涯也就前途无量了。



如果是一般公司。



肯定也能期待他会是在部下转职时,爽快地把人送走的大人物啊。



「怎么了,中校?」



「没有,下官只是再度深感到阁下的可怕,重新涌起了尊敬之意。」



「看看我,是个平凡的人类唷,中校。有长著尾巴吗?就连舌头也跟贵官一样只有这一条吧?我只是个诚实的人类。」



「相对地,您是杰图亚。」



对于这句非常愉快的回话,杰图亚上将微笑起来。



「要是后世能以恶魔的意思流传下去就好了呢。我会这样祈祷的。」



该说他非常愉快吧。



总而言之,痛快的回答让我大大享受了知性。



要是杰图亚这个「名字」迟早会变成「名词」,今后还真让人期待不是吗?



「还真是痛快至极的未来预想呢。中校,可别太夸奖老人家啊。作为世界的可怕公敌,明明只要能名垂青史就很光荣了。」



「如果是阁下,不管您愿不愿意都会名垂青史吧。」



对谭雅而言,倒不如说是因为受不了他才这么说的。不过对于做好觉悟的杰图亚上将来说,却没有比这更好的贺词了。



想必是很大的祝福吧。



正因如此,杰图亚上将由衷表现出满腔的喜悦。



「哈、哈、哈、哈、哈,但愿如此。中校,你也期待一下。如果是贵官,将会被盛大地提到名字吧。我们会一块名垂青史呢。」



尽管对眉飞色舞的上司不好意思,然而谭雅并不想跟他一起跨越这条界线。



「下官并没有想名垂青史的意思。」



「不不不,所有的书籍……都会痛骂我们吧。」



作为世界公敌,在善良的人们心中留下精神创伤,化为永恒的存在?



别开玩笑了──谭雅在心中发著牢骚。



像杰图亚上将这样的爱国者,会觉得这样很好吧。不过对像谭雅这样的个人主义者来说,则是完全无法理解。



「真是可怕的未来呢。」



如果要被记载在书上,想作为知名的作者留下名字。



对了──谭雅就在这时,回想起过去那个本来有可能实现的口头约定。那也是从玩笑话中延伸出来的一句话。



不过跟杰图亚上将相比,已逝的卢提鲁德夫阁下还真是贴心。会建议部下过版税生活的上司,那位大人可是最初也是最后一位啊!



「说到书,卢提鲁德夫阁下本来预定要当绘本的赞助商的,还真是可惜。」



「绘本?」



对于上司意外似的询问,谭雅点了点头。



「是关于害怕战争的我的悲情故事。费用会由参谋本部支出吧。我们曾开玩笑地说要将可怜小雅的故事写成绘本出版,目标是成为深受有希冀和平的小孩子的家庭欢迎的热门绘本呢。」



「卢提鲁德夫那个笨蛋,说了这么愉快的计画?」



是的──谭雅以沉痛的表情点头。



「让下官曾梦想将来能过著愉快的版税生活。」



「不如人意呢,所谓的人生。」



就是说啊──谭雅在心中带著一道深深的叹息同意。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让下官总是不得不这样自问自答。」



「就是说啊,中校。」



彷佛有点落寞的杰图亚上将,在这时厉声说道。



「不过正因如此,所以命运是要我们亲手去掌握的。就像个人类,肃穆地尽到我们所该肩负的义务吧。」



「计画是?」



「师团的集中投入,局部性优势,机动力的活用。你可以期待喔,中校,我在义鲁朵雅方面安排了二十二个师团。」



他随口说出的是机密情报吧……不过跟「杰图亚上将的真正意图」这个剧毒相比,便没什么大不了的。



作为军人的谭雅,极其平静地吟味著杰图亚上将所告知的内容。



「下官不知道该说只有二十二个师团,还是该说在这种状况下,居然能有二十二个师团。」



对于作为专家回应的谭雅,杰图亚上将看似愉快地笑了起来。



「义鲁朵雅军只要总动员完毕的话……光看帐面兵力会有一百四十个师团吧。」



「敌我的兵力比约1:7呢。居然要人去攻击七倍的敌军,帝国军参谋本部也相当会强人所难啊。」



「中校,贵官有资格说吗?在达基亚搞出那件事的究竟是谁啊?」



「那是下官年轻时犯下的淘气之举。而且,达基亚大公国军与其说是师团,倒不如说是实弹演习的标靶。」



「没错、没错,实情重于帐面战力,这点义鲁朵雅也一样吧。」



不对──谭雅质疑起杰图亚上将的发言。



「阁下,下官就基于实际交战过的感想发表意见。义鲁朵雅军以军队来讲,算是相当优秀的吧。」



「在国境的是常备部队,海军也是如此吧。」



一面愉快地抚著下巴,杰图亚上将在这时稍微耸了耸肩。



「不过后备军人的大量动员,可不是会依照计画进行的事。我军的大陆军,有依照计画动员吗?」



杰图亚上将这段话,让谭雅想起大陆军「姗姗来迟」的事。一直都是这样。



理应是保证完美的动员计画,一旦到执行时才发现到一堆冗赘。



就连将「内线战略」视为国防的大前提,应该在铁路计画与物资动员上用尽一切努力的帝国都是这样了,那么没有帝国这么紧迫的义鲁朵雅的计画……这种指摘让人感到很大的说服力。



「义鲁朵雅的动员计画,也跟我方同样有著缺陷?」



「实情是左支右绌吧。一线级的常备是十五个师团。而要是努力动员,能用的后备军人,我判断实际上是五十五个师团。只要将雷鲁根上校的报告,以及在战斗报告上看到的敌军动向整合起来,他们的第一线部队意外地有限。」



一百四十个师团中,有一半以上是纸老虎。



相对地,帝国军二十二个师团全都能作为战力。



要是这样,敌我在帐面上的兵力比便会是2:7。



如果考虑到在实战经验上的优势,确保了虽是局部性的空中优势,并以战略性奇袭打穿敌军的好几座防御阵地,倒也不是无法一战。



尽管不是无法一战,谭雅依旧提出反驳。



「纵使是纸老虎,只要有必要,也能维持急就章的防卫线吧。请看看东部。将残兵当场重新编制,以东拼西凑的急就章部队进行防卫战这种事,无论是联邦还是我们,都已经做到不想再做了。」



这难以说是理想的部队,是连配合都有难处的一伙人。



即使是这种部队,只要下定决心为了守护故乡而奋战到底的话?只要看看像托斯潘中尉这样的人便会立刻明白了。就连像他这种愚直的军官都会在收到「死守命令」后,坚决地奋战到有后退命令为止吧。



谭雅虽然难以理解,但爱乡心是很强大的。



「人是会为了自己的故乡舍命的生物。即使是只会开枪的人,也得看要怎么用吧。」



「剩下的七十个师团,要是能把枪拿好而没有逃跑,就该称赞了吧。因为大半都只是『服过兵役的成年男性』。」



对于果断否定的杰图亚上将,谭雅提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疑问。



「只不过,这可是七十个师团的人员与组织结构。爱国心与爱乡心,有时甚至能实现无谋的防御战斗吧。」



「中校,贵官将七十个师团视为『战力』。」



是的──谭雅点头。



「只要确保住师团的基干人员,便能急速动员。姑且不论运动战,至少能充当定点防守的师团。只要以敌军的常备战力作为主力,甚至能展开有限的反击吧。」



就某种意思上,跟沙罗曼达战斗群一样。将魔导大队作为主力,如有必要,便以临时编成遂行任务。义鲁朵雅军的第一线确实是溃败了……但终究只是枪头瓦解了吧。



「为何会这么看?」



「只要具备师团的架构,便能用来防卫。即使是拿著步枪,丢到阵地或村落里的急就章假师团,也能够进行抵抗吧。」



对于谭雅基于经验的进言,杰图亚上将愉快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中校,贵官是这样看义鲁朵雅式师团的架构啊。」



「还有其他的看法吗?会准备那么大量的师团司令部的理由,下官以为正是为了要不顾一切地进行防卫战吧。」



「是职位。」



「咦?」



连想都没有想过的答案,出乎了谭雅的意料。



「并非战力单位的师团,而是作为职位的……师团吗?」



「像贵官这种军功傲人的军官是不会知道的,想留在军队里的『高级军官』一直都很烦人。」



对于想转职的人来说,旧组织的职位一点好处也没有。或者该说,对谭雅来说,军队就像是个不允许「自由契约」的球团。



想要自由球员权的人与想赢得续约权的人,观点会一样吗?总之便是这么一回事。



「义鲁朵雅有著大量将官。那么,为了让他们分配到职位……七十个师团与一百四十个师团,哪一边比较好?如果只需要司令部职位呢?」



「真让人傻眼。没有部下、没有武器的师团长吗?」



尽管曾想过没有部下的管理职,却从未想过没有士兵的司令部啊!



朝著苦笑的谭雅,杰图亚上将像是要她安心似的微笑起来。



「让我们开始欺凌弱小吧,中校。」



「就待阁下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