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平滑世界及其敌人(2 / 2)




“警察大哥,别的现实的我要是有什么状况的话我会告诉你的,到时请多多帮忙。”



“什,什么?”



不再理会一脸困惑的他我再次回到接待室,



“——所以一阵修辅就是为了报复自己成为乘觉障碍者,才发动了袭击事件的。”



不仅是被害者变得乘觉障碍,犯人也是因为这个障碍才引起的这个事件,如果是这样的话,公开的报道会那么少也是当然的了。



“但是,这么危险的药,是要用来干什么的呢?”



“恐怕,没有想作为实用化的用途吧。”



我能感到自己的嘴不受控制的大大张开。



“为什么要生产没有用途的药呢?”



“说起来这个药品——叫做K056的这个药品本身,不仅是没有实际用途,到底是以什么机理使得乘觉停止的现下也是不明。”



虽然面对的是大人,也够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自己所做的药品的用途和正体都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们的研究所,除了正常进行研究之外,也进行特殊药品的分析。”



像是注意到我怀疑的眼光,他像做演示一样张开手。



“从外部,异质的现实稍稍经过我们这里的人,或许是为了留下自己的足迹,亦或是单纯的好玩,不时会留下不为这里所知道的物质的组成,化学式还有生成方法。我们不知道这些会有什么用途,会有什么副作用。所以对这些药品进行生成,动物实验,以期其能为我们所用。”



我想起自己想要盗出遥远的医疗技术的事情。正如我自身直面过的那样,恐怕低文明的一侧从高文明的一侧夺取知识是很难的吧。更何况为了不被他人带走技术更可能实施了特殊的情报管制。



但反过来,高文明一侧的人,只是兴致所致向给低文明一侧给予情报好像又会是很简单的事情。



“这样有时候就会开发出疑难病症的治疗药来。简直就像是老天恩赐一样的东西,就跟能不能抽中的赌博差不多了。而这次,”



“就没有抽中。”



主任一副很抱歉的样子点点头。



“K056的组成,我们也是在网上的讨论区看到的。从这么广的范围散布来看,其本意也是想引起“我们这个现实”混乱的恶意一般的恶作剧吧。因为生产要花不少时间,所以还没有普及到一般社会。”



“……这是相当重要的情报啊。全部都对我说出来ok吗?”



“严岛所长已经说了要全部一五一十的告诉你。他本人也应该快到了。”



“严,严岛所长?”



“啊啊,抱歉,就是真琴桑的叔父,现在担任我们这里的所长。”



这么说起来,真琴会卷入事件,应该就是因为社会课的自主学习要求去了亲戚工作的地方所引起的。



这时候,敲门声响起。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不等房间里的回应,就推门钝重的进来的人,让我几乎跳了起来。身穿像是特别定制的大号工作服的,是脸上有伤,我在之前看到的那个相貌凶狠的“逃亡犯”。



然而主任却很平常的和那个男人说着话。



“严岛桑,这位是真琴桑的朋友,名叫架桥。”



“初次见面,我是所长严岛。”



粗重声音的同时,那糙厚的手就伸了过来,然而我却终是没握上。再细看那名牌上确实写着“所长 严岛龙雄”。我的头脑响起了警报。



“那个,有一阵修辅的照片吗?”



面对我有些无礼的态度,严岛所长一瞬间挑眉说道。



“这个的话,应该在那边的桌子上……”



主任在桌子上翻了翻,把照片放在茶几上。我的目光马上锁定了那里。那应该还是几年前的社员集体照上,挂着“一阵”的名牌的男人,明显不是我所被告知的那个是逃亡犯的人。但是,又觉得有点熟悉。



那正是说是在找那个逃亡犯的,警察的面孔。



在我明白所有一切,转念的那个瞬间——



我意识到自己被绳子绑了起来,滚在了地上。



4



好好观察,冷静下来把握状况。脑后勺感到热意一般的疼痛的同时,一动也不能动的情况之下飞速的思考着。我大概是被电击枪什么的搞昏了过去。脸上粗糙的感触以及橡胶制品的气味。阳光射进狭窄的空间。引擎声和震动。是了,我现在一定是被放在车子后座下的橡胶毯子上。被绑架了,怎么这么大意啊——



“你做了这种事情,还觉得自己能跑得脱吗?”



真琴的声音,然后,



“谁知道呢,看看吧。”



回答的,是那个警察——不,是装成警察的逃亡犯,一阵的声音。他并没有什么特别剧烈的变化,仍然还是那副让人感觉人挺好的语气,所以不用看也知道是他。



一阵在开车,真琴则被安放在副驾驶上的样子。这样来看的话,真琴应该是没有被捆起来吧,要这样的话倒是有逃出去的机会——



我真是笨蛋。



真琴怎么可能抛下被捆着的我,一个人逃走呢。我是人质,手脚都被绑了起来。一阵恐怕为了让真琴听从自己,早就盯上了我。最开始在学校附近出现,可能也是为了找可以当成人质的人。之后,给真琴出示我这个人质,把她引到了车子里。



怎么可能让你这么为所欲为。我要呼喊救助的地方,是刚才的研究所……不不,应该还有个合适的人选。我盯着车内的装饰,猛地闭上嘴,



“救命啊!我被人诱拐了!”



正在整理杯面商品架的柴峰桑听到声音吃惊的抬起头。



“诱,诱拐?”



“在别的现实我,还有叫做真琴的同学被诱拐了。车子里面,我就像这样全身被捆上了绳子。”



在我比手画脚的时候,柴峰桑收起一如既往淡定的表情,狠狠的点点头,



“明白了。你是在哪里被抓起来的?”



“在叫做一阵修辅的家伙因为乘觉障碍引起犯罪的现实。”



“你知道那辆车在往哪儿走吗?”



“从太阳的方向来看,是往东的样子。没有等过信号灯所以是在高速。因为看不到窗外,没办法有更具体的信息,但我我现在就去找找看。有什么消息的话,马上再跟你联络!”



车内,一阵和真琴的对话还在继续。



“我希望你一定要冷静下来听我说。你是误解了。”



“你是撞击事件和诱拐时=事件的犯人。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诶,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这样的。但对你来说,可不是这样的。”



“——你是什么意思?”



真琴的语气很坚定,但回答之前明显有一丝不自然的停顿。而这恐怕也被一阵觉察到了吧,他微微笑了一下,接着说道。



“恐怕你是最应该意识到了吧。现在的我,对你来说是唯一无二的理解者。”



“别说瞎话!”



“我是很认真的。毕竟先天性没有乘觉的几率是百万分之一。而后天完全失去乘觉的人,则要少的多得多。在K056的影响下,非本意的失去乘觉的就我们而已了。所以,我理解你的痛苦。”



“我不需要一个罪犯来理解。”



“虽然是这么说,严岛桑。”



这时才真的像警察教育一个偷盗少女时的温柔的语气。



“你在跟别人说话的时候,也有在意别人眼光走向的时候吧?”



而接下来的一段沉默,让我感到了一种不明正体的东西,而因为通过振动和声音,掌握了车“外”的情报,现在也没办法管那么多。



“下了高速。附近可以听到消防车的警报声。”



“明白了!现在就赶过去。”



正在给客人递送抽签奖品的我的旁边,柴峰结束了收银,开始进下一项工作。



“——嘛,不管你说什么,其他的任何人,包括躺在那里的你的朋友都不会理解的吧。只有我和你,拥有向这个世界报复的权利。”



“报复?你是想杀人吗?”



这次,真琴虽然迅速回答,一阵却叹息一声。



“杀人多没意思啊。反正别的人,都能在被杀的一刻将意识转到别处得以逃离。而这是比杀人更加适合的报复吧——只要使用这个的话。”



像是打开包裹的拉链声。真琴咽了一口口水。车体在摇晃,好几个发出框框当当的声音落在了毯子上的样子。有一个还落在了躺在地上的我的肚子旁边。冷冷的感触,像是什么瓶子一样。



“这全部都是K056.大量生产虽然耗费时间但是不难。除了乘觉以外不会给人任何伤害,我们俩就是证明。一瓶就可以污染四十万升的水。只要把这个投入自来水公司的贮水槽和河流的源头就好。不仅仅是通过直接摄取,通过洗浴和洗脸,放进游泳池也可以,马上都会使乘觉死亡的。”



“……你是准备到处播撒这个障碍吗?”



恩,一阵用好像还有些欣喜的声音回应道。



“这个平滑世界中的人们,谁都在绝对的理想乡中生存。即使感受到痛苦和悲伤,也同时确保了不会感到痛苦和悲伤的可能性,实际上也一直这样运用的。不被爱的话就到被爱的现实中去好了。想要永远的生命的话就到实现这样的现实中去好了。对于他们来说,那强行获得唯一可能性的我们,是低次元的生物,是无法理解的存在,恐怖的对象,最重要的,是这个世界的敌人。”



“这就是你的——”



真琴想要反驳,一阵却猛咳了起来,遮住了后面的话。一阵咳嗽之后,一边清喉咙的同时,一阵用嗫嚅一样的小声继续道。



“正因为如此,我们有破坏这个乐园的权利。有将这个世界堕入炼狱的资格。我们是被选中的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一阵又咳嗽了起来。



这番惊人言论之中的声音我开始还以为是错觉,但慢慢变大,渐渐接近而来的声音,……这次是警车的铃声。



“唔,比预想来的要快嘛。”



一阵感叹的自言自语道。



要求停车的警告传了过来。然而一点慌张都没有的一阵让我更加警戒起来。如果那家伙要把我当成人质和警察对峙的话,我就先把他打翻。



被绑着的状态下,我好不容易用自由的手指悄悄的将小药瓶挪至手边。要是猛地用这个打头的话,打昏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



但这时,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车子猛地一震,停了下来。我的头撞在了座位上,将将忍住了呻吟的声音。



“已经逃不掉了。你的计划在这里就结束了。”



“这只是你们单方面的见解吧。”



这家伙,是要对我出手,还是要对真琴出手呢。我屏住呼吸,将全身的注意力集中于耳部提防着一阵的行动。好像是解开了安全带,解开车门锁的声音。



“不如说,现在才正开始呢。”



伴随着这句话,仿若回家后打开玄关大门那样自然的气氛下,一阵打开车门,探身外出。警察队马上就包围了上来,在一阵被放倒在路上的时候,我则怔然的一动也不能动。



战线的游戏练级之间对我们的问话结束了。终于从小小的会议室解放出来之后,门外等着熟悉面孔的女警察官。



“你们辛苦了。真是立功了。”



“这没什么,关键是一阵为什么那样子,他到底是想做什么可以告诉我们吗。我们一直在被问话但又不回答我们的任何问题。”



“抱歉,因为有守秘的义务,所以,”



“原来如此,毕竟是警察官。那么,看看我这边如何?”



柴峰桑,把便利店的制服收好进置物箱里,面向我这边叹了口气。



“一阵修辅,在被K056浇淋之前就患了绝症的样子。刑期中虽然也接受了治疗但恶化已然没办法阻止。出狱之后马上就入院了,在医院里就行踪不明的样子。”



我哑然无声。



所以那个恶劣的脸色和咳嗽,并不是我所推想的K056带来的未知的后遗症,而是之前的重病。



“竟然还能施行诱拐课真算是奇迹了,逮捕之后马上就倒下了,现在还在往医院搬送的样子。说是就有几周的活头了。”



所以,就是自暴自弃想要把整个世界拖下水吗。但要这么说的话,比起犯罪应该有其他更要做的事情才对啊。不管怎样,这之后,那个男人没办法去干涉真琴的人生了吧。就在我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似乎在别的房间接受完问话的真琴,从走廊对面几乎就是盯着地板一样低着头走了过来,我一边跑一边朝真琴招手。



然而,抬头看了我一眼,动作完全是机械式的,接着——



“对不起……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茫然的瞳孔,完全没有看我的样子。我的脚,像是冻住一样动也动不了了。明明应该一切都已经解决了,真琴那好像背负着幽灵一样的表情是最近看到最暗沉的。真琴就那样穿过我的身旁,向着玄关的方向而去。



“她父母要来接她的,先不用管她就好了。”



即使没有警察官柴峰桑的叮嘱,真琴的态度也让人不敢近身,我久久的呆站在那里,只是目送着真琴的背影。



我的头脑中,响起了警报。因为真琴拿不寻常的样子,因为级友所抱持的不明正体的东西。



好好想想。我现在的考量,无法和真琴的想法合拍。有什么决定性的龃龉存在于这里。



“那个,柴峰桑,一阵余命不多这件事情,真琴她知道吗?”



“最开始那件事的裁决中,被告人的律师应该有说,所以她应该知道的吧?”



那个男人自知时日不多,又因为患上乘觉障碍知道无法避免由此自暴自弃。而真琴虽说已经有数十年了,但正因为无法避免死去而看到了自己的未来,那辆车内和一阵的对话迫使她去想了很多事情。不,一定不是这样的,把真琴穷追到那个地步的什么,就在今天的某个点上。



是说要袭击自来水公司的事情?但K056的生产需要时间,一阵余命也不多了。也就是说,他所说的那个恐怖袭击计划,根本就没有——。



突然,我就理解了。真琴在想些什么,又是意识到了什么。



用自己仅有的余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恐怕早就看到自己计划失败,被抓起来的结果了吧。



这甚至不是共犯的诱导。



而是想把对这个世界的复仇,全权托付给和自己同样抱有障碍的真琴。



K056的组成在网上就有,所以只要调查准备,再给予时间的话就是可能的。要潜入自来水公司,也只要准备就可以的。



但这些,如果真琴没有下定决心进行实施就不可能成立。



而为了把这些“知识”和“选择肢”能够有效的传达到,一阵实行了诱拐。



而自己自身这么容易就能被这个世界的人抓住也不过是计划中药展示的一环。



背后开始滴汗。我那个时候真不应该向别的现实求助保证自己的安全的,就算绳子没有解开,也应该跟一阵肉搏将他击倒的。必须不能让现在的真琴和一阵站在同一阵营。



真琴本可以弃我而去从车里逃跑的,却冒着危险留在了那里。而我则通过别的现实的柴峰悠然通报给警察,让自己没冒一点危险,就安然度过了那个危机。



想起一阵离开的时候那蛮有余裕的样子,我不禁握紧了拳头。



5



距离照明熄灭,还有大概三十分钟。



夜里的操场,比在白天还有放学后的练习中看到的,更加广阔荒凉,就像是在街道上突然出现的沙漠一样,魔力感而又静谧。



那里,倏然,出现一个影子。



“哟。”



我举起一只手,向那边走进。



双手在胸前交叉,做着肩膀伸展运动的真琴,就用那样的姿势面向这边。



“又是你吗?”



“啊,又是我。不好意思打扰了。”



“什么时候注意到的呢?是看到藏在包里的钉鞋了吗?”



说着,真琴将手放了下来。大概深夜在操场上偷偷奔跑已经成了常态了吧,不仅换上了体操服,还有做准备活动真是周到。



“不不,是我有确认你所说的补习班和真琴家回去的路线,然后知道了你途中会到我们学校的后门。然后我马上就想到了操场。像你这样的家伙,对于这种诱惑肯定受不了吧。”



大概是承认的意味吧,真琴小小的叹息一声,而我则更靠近一步。



“我果然还是想让你加入啊,田径部。你一定会是王牌级别的。”



“但抱歉,答案还是一样的。我没有想跟谁竞争了,而且说起来什么部我就没想参加。”



那之后,一副略有些踟躇的样子郑重说道。



“我要休学了。”



我虽然咬着嘴唇,但没有特别大的吃惊。因为多少有所预感。



“事件之后,藤堂制药支付了很大的赔偿金。大半都留给了家里,只把活期的前去了出来,准备去旅行的。做做日结什么的也无所谓,反正不会在一个地方长久的待下去,我是想要一个人生活。”



“……你这是不是有点太自我放弃,思虑过浅了。”



“这点我不否定。但和他人在一起实在是太难过了。说实话,一阵说的没有其他的理解者还是让我有些动摇的。即使明白那只是罪犯的心理战想要拉拢我也是一样。我当然完全没有再见那家伙的打算……但,即使只是有一瞬间被他的话打动的自己,想要再和谁一起生活在这个温暖的世界,想必已经是不行了、”



“温暖的世界?”



真琴的视线,突然投向空中。



“父亲,母亲,周围的朋友——大家都对我很温柔。”



沐浴着不分明月光中的真琴的侧脸,浮现出寂寥的神色。



“即使我因为一点点不自由发脾气。即使我乱撒气说些之后会后悔的话。也不会对我生气,对我讨厌。因为大家随时都可以乘换到有另一个我的现实。”



原来如此。是什么使真琴那么焦灼,我终于有一些明白了。



“就是一阵所说的‘在意别人眼光走向’的事情吧?”



“你也听到了啊。……对,一直在想对方是什么时候转过眼神去了别的现实,想自己是不是被对方看穿了。那家伙也是一样的吧。”



本来和自己在对话的人,会不会是跟别的现实来的人替换了呢。



是否抛弃了自己,前往别的自己的现实了呢……就是这种恐怖。



曾经也普通,作为这个世界一员的叫做一阵的男人和真琴。两人所最害怕的,不是生命的有限,也不是可能性的有限,而是一直看着自己的人不在这个世界上存在——恐怕,这是这个世界上健全的人谁都知晓,但没有谁真正理解的事情。



“不管是跑步,还是活着,这之后我都想一个人去做。这样能够从我身上移开视线的,就只有我自己了。”



再也没朝向这边的真琴的表情,是那么的滴水无痕,然而又是那么寂寞。



虽然就在眼前,却又感到那么遥远。



我一边不敌于那目不能及的距离感,一边又装着平常的样子,说道。



“最后来一场比赛怎么样?”



真琴像是被唤醒一般眨着眼睛。



“要是我赢的话,你就来田径部。如果你赢的话,就随便你喜欢怎样生活都好。”



“我这边太不利了啊,怎么比得过进入田径部一直都在训练的人相比呢?”



“你有才能和身高优势。再不行的话可以让让你。”



“让我吗,那么几百米呢…….不不,等等。”



手放在下巴上思考的真琴,像是在想恶作剧的孩子一样,稍稍歪起了嘴巴。



“只有一只脚放在“这里”跑。就跟我们以前经常做的一样。”



“啊,那个啊,确实作为让人的条件来说挺适合的。”



接受比赛的事情让我松了一口气,接着我对赛道进行了说明。



“沿这个跑道跑十圈之后,第十一圈第三个角的地方不转弯,一直跑到游泳池前的铁丝网为止。虽然有点不够五千米,作为结束正好吧。”



“明白了。”



我也换了衣服,做了准备体操,站在起跑线前。



调整好呼吸。右脚向后,放下重心,摆好起跑的姿势。



挂在校舍墙上的时钟,一秒,有一秒告知着时间。很快秒针到达十二的地方——正是晚上九点钟。



以此为信号。



右脚蹬地,摆出去的左脚,踏入无暇的,夜之雪原。冷气穿过长靴沁入了左脚。



接下来的右脚,踏在操场的土地上,左脚,踏在雪上。



速度,徐徐增进。加速,跃动前行。就如频闪的影片一样,冬夏交替。旁边的真琴出现,又消失。自己的身体,开始带着热意。交互沐浴在贴在身上的夏季的大气与欲要撕裂一般的冬风中的同时,我的身体穿过拐角。戴着手套的手指已然迟钝。



灯芯草的气味冲进鼻腔。同时,穿着分趾袜的左脚,踩在榻榻米上。从脚底传来的感触,远比透过钉鞋的校庭更加新鲜生动。隔开操场的围栏,以及一直持续到无限远的榻榻米的地平线在视界的尽头闪烁交替。如指路牌一样放置的日本人偶个个都是一样的面孔,反而让人开始失去距离感。



直线上速度更快之后,腰部一带,突然有了增加的重量感。那是我自己的,三根尾巴的重量。眼睛里的右手变成了绿色。一边来去的原因,只有半边身子看着像爬行动物一样。脚下变得不安定,是因为不是大地,而是跑在了粗糙的皮肤和脉动的血管之上。在巨兽的背部上一直跑到脊椎的末端,再次转弯的时候,和真琴稍微的开始拉开了差距——不,这是预知来的,还没有具现在眼前。



割裂耳朵一般,不不,更像是剧烈刺激皮肤一般的轰响席卷而来。注意不从蜿蜒蛇形的管道上掉下,纸制的脚在其上奔走,其下光和音如金色的灌木一样溢出,将更下方正在演出的舞台剧的热络传达而来。在和只有奔走,心跳以及呼吸声的静寂的世界的转换中,我几乎要眩晕。使用过度的我的四肢,独留下脑袋爆发出去,如吹雪一般飘散在舞台上。



接着飞入视界的路面的白,不是雪色也不是纸色。那边凌乱散落,这边堆积如山的骨头。吹来的尘土让我不由皱起眉头。烟吹云散之后,出现在眼前的,是有着蜘蛛一样金属制六只脚的,拥有表盘的时钟。大象般巨大的那个,抬起一只脚踏下,却是将将滑过了我的右边。真琴输了,那只是零点零几秒几乎不可能的假设让我心生胆怯回过神来的时候,金属的巨脚已经刺入白骨之山,而我已经被真琴落下两步之遥。



突然,重心向前就要跌倒。重力不是从脚下,而是从前方呼唤。左右的眼下是星海。我的半身,位于从宇宙空间连接地面的绳索之上。从足底渗透出的树脂的吸力让我调整好了体势,面向地面再次开始下行奔跑。交互切换的重力方向的变化引起晕船一般的酩酊感。不需要氧气的身体,和渴求氧气的肉体的转换,也如某种病症发作一样摇曳着我的神经。



“那 再 见 了!”



断续听到的,是熟悉的声音。另外一夜的校园中,拄着松杖的真琴在挥手。我虽然想回应,但没有这样的余裕。四目已经交汇,这样就可以了。我马上就要追上跑在前面的真琴。数个现实中,全力奔走的我奔波于四处,同时紧紧追着真琴。



结束最后的一圈,就在朝向终点之前,道路一下子断了。前面已经不复存在。只是,在我自身的大小都不明晰的暗色的空间中,我踩踏,只从那蹬地的地方生出光带。接着生出不知何处的能量,未来由此生出。



就跟我是奔跑在夜里操场上的体精队员一样,我还是播撒下世界种子的创造主。



兴奋,恐惧以及全力疾走之下,心脏仿佛就要割裂,肺部仿佛马上就要破开,身体飞弹出去一样,就像是永远处于爆发前一秒的炸弹一样。然而,在上下左右描绘出的光带飘过消失的瞬间,真琴在我的旁边,我所伸出的手臂的手指碰到了围栏。像是被打过一顿的疲劳感向全身聚拢而来,我倒下了。



“平局吗?”



除了靠在抓住的围栏上的真琴刚才这句话之外,两人都在拼命抑制着呼吸和脉动,一时间谁都不能说话。一般都会在终点后设置数米用来制动,这显然是赛道选定的失误了。我则瘫倒在水泥路上任自己的体温被夺去,随后慢慢起身,摇摇晃晃的爬上围栏。



跳下的地点,是夜里的游泳池旁。



打开预先放置的运动包,用取出的毛巾擦拭身体,咕噜咕噜喝着运动饮料。



“喂,你是在干嘛?”



面对一脸疲倦困惑茫然,还眼带不解看着我的真琴,我在围栏这边举起毛巾和运动饮料后,真琴也战战兢兢沿着围栏爬了过来。



我把物资递给她然后说道。



“不是平手。我快了0.1秒。”



“说什么傻话。”



喝一口运动饮料,呼吸平稳下来真琴继续道。



“只是感情上平局而已,实际上我快了一帧(0.03秒)——”



再一次拿起运动饮料,这次把五百毫升的大半都干光之后,



“——嘛,就这样吧。毕竟你也确实让了我。说起来在那种条件下就不应该比赛的。”



“这个让的倒是很适合我,毕竟,这是最后一次看了。”



“最后一次看?什么意思?”



我把从包里拿出的东西扔给真琴。



真琴慌忙接住,一瞥之下,



“……K056!”



视线从空着的药瓶转向我。我则歪着嘴道,



“你觉得里面的东西去哪了呢?”



一边微笑,一边确认脚下泳池旁水泥地的感触。我一步,一步后退。



面对飞也似赶过来的真琴,和她对视一眼之后。我像传道士一样张开双臂,向后踏出最后决定性的一步。真琴伸手想要去抓,但已经来不及了。



从背后迎接大汗淋漓身体的深夜泳池中的水,如要把肌肤切碎一般冷彻。只是短短的时间——大量水花飞起的同时入水,把持着仰卧的姿势向下陈曲,就在那永远一般缓慢的刹那中,——我看到了。



漆黑的夜空中。



“呜嗷,奥”水泡从口中溢出,飘起,至水面之上。



看到堆积直到平流层的书本的墙壁。



看到笼络在高耸天际的大树周围如梯田一般的都市。



看到从宇宙直刺地表的神罚的大枪。



看到在高过云端的群楼间游弋的翼龙群落。



看到屹立在极光中人类的墓标。



就要坏掉的乘觉发生错误下捕捉到的,难以计数的,众多世界的幻象——被作为最后的痕迹,烙印在视网膜中。



从水中眺望的波浪泛起的泳池水面上,数千亿炫目的光线,最后一次摇晃,我的世界就此永远的收束。



随着落入水中的声音,裹挟着池水的泡沫和飞溅覆盖了整个视界,残像雾散开来。强力的胳膊,硬拖着将我抱了起来。



“咳咳”



在终于可以呼吸了之后,立马如烈火般的怒言就从天而降。



“葉月!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为什么要这么做!”



喝了好多水的缘故,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我才抬起头。,看到真琴那么认真的眼神,我一时不知该做什么表情,下意识就缩着脑袋,挠起头。



“要是不这样做的话,就会想到太多实现不了了。”



“……你会后悔的!”



“我知道,大概会经常后悔的,但是,”



面对真琴没有必要逞强,所以我自然而率真的回答。



“在了解了会后悔这件事情之上,我还是选择了这边。”



真琴是怎么想的呢,突然面向别处,拽着我的胳膊,泛起波浪的同时将我拖到泳池旁边。



“你真是宇宙级别的白痴!”



此后当然的,从泳池里上来的两人体操服都已经湿的一塌糊涂,拼命用劲绞干那和脱水前一样状态的衣物后,我打了个喷嚏。



“也许真的做太过了,都给弄感冒了……”



“但还不能休息。”



不断拍打已经拧过体操服的肚子一带的真琴,面向这边。



“必须要今晚上就报告,对泳池的水进行安全的处理不可,而且我希望你明天不休息来学校。”



说到这里,也打了个喷嚏,接着继续说道。



“你可是有义务教给我怎么写入部申请书的。”



我眨眼一两次之后,回应道。



“就知道你会这样!”



“给我住手!不要搭我肩膀。又热又都是水!”



“没事啊反正要换的嘛。”



“换的衣服可是在操场那一边。不想想是谁造成的。”



“那,再跑过去,一直到操场?”



“你真的是想感冒啊。恩,应该说某个意义上也许不会感冒……”



“什么意思嘛,这个”



我们两个携同走向操场。照明虽然已经熄灭。但一点都不害怕。闷蒸一样的夜风,拂过寒冷的身体。



只有一个的明天,一定会比今天,变得更加炎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