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关心夫妻吵架的狗(2 / 2)
「我懂!我明白的!洞穴还是缝隙什么的,实在很棒呢。这么说来,变成人类后我完全忘了这回事。我也在旁边——」
『蠢货!人类不会做这种事,应该说,拜托你帮我把头从缝隙里拉出来。』
「原来主人是拔不出来啊!」
秋兔看似很开心地说道。
『怎样都行,快点。』
秋兔将手放在栅栏上,往左右稍微拉开,萩兔的头便拔出来了。
『什么事也没有,你什么都没看到。明白吧?』
萩兔瞪着秋兔说道。
「是的!」
秋兔直立不动地这么说。
『别贼笑。』
被萩兔这么一吼,秋兔缩起脖子。
『我莫名有种预感,觉得今天能见到那个女人。』
「哇,谢谢主人。」
『好、好,我知道了。』
总算挽回威严的萩兔,心情大概变好了。
『好啦,跟我来。』
萩兔说。他一边嗅着气味,一边带头迈出步伐。
『是这间公寓。』
那是一栋平凡的建筑物,仿佛没有任何装饰的箱子。都这年头了,入口居然不是自动锁,因此秋兔得以带着狗顺利进入公寓里。
萩兔到处嗅着气味。
『她在信箱前停留了一下,然后走向楼梯。大概是考虑到当我们追来这里时,不想让我们知道电梯停在哪一楼。走吧。』
一人一狗爬上楼梯。
当他们来到五楼时——
『就是这里。肯定是这层楼,不会错。』
他们沿着走廊依序巡视每个房间。来到正中间的时候,萩兔大声说道:
『就是这里。』
五○四号室。
门口挂着宫尾的名牌。
「说中了呢!」
秋兔非常兴奋,不禁大叫出声。
秋兔与萩兔四目交接,点了点头后,按下门铃对讲机的按钮。
屋内没有回应。
『按到有人回应为止。』
秋兔有节奏地按着按钮。他在按按钮的期间,逐渐感受到乐趣,持续不断地按着门铃。
『请你别按了。』
从对讲机传来女性的声音。
「啊,我是受宫尾夫人所托前来拜访,可以让我请教一些事吗?」
门稍微打开一点但仍挂着门链,那个朴素的女人从门后战战兢兢地探头张望。
「有什么事吗?」
即使对方一脸困扰的表情,秋兔也毫不气馁。他从缝隙间窥探着房内说:
「在这里说话不太方便,我可以进去吗?」
女人看向待在秋兔后面的萩兔。
『我在这里等。』
「我会请它在这里等,不要紧的。」
女人思考了一阵子,然后说道:
「请进吧。」
秋兔进入房里后,女人连忙关上门。
「那么,你有何贵干?」
「你是不是认识这个人呢?」
秋兔递出胜次的照片。
他模仿以前在电视上看过的刑警动作,以为这么做或许可以让自己看来像个刑警,但当然不像。
「我不认识。」
女人冷淡地这么说,根本没有仔细看过照片。
「这个人叫做宫尾胜次,他跟你同姓呢。」
女人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容貌也很相似。喏,请你仔细看看。」
「你到底想问我什么?」
「胜次先生目前下落不明,所以他太太……」
秋兔沉默下来。
「他太太怎么了吗?」
「他太太非常生气呢。也就是说,她怀疑先生可能搞外遇。」
秋兔有点犹豫这些话是否能说出来,但他无法撒谎。
「她怀疑外遇对象是我吗?」
秋兔发出「呜呜」的沉吟声,又暂时陷入沉默。
「我觉得不是那样子。见到你本人后,我觉得你看起来不像是会做那种事的人。呃,该怎么说才好呢?你看起来像是无法做坏事的人喔。」
女人看似寂寞地笑了。
「你是侦探吗?」
秋兔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会做这种事?」
「因为宫尾先生的太太来拜托我。」
「只要有人拜托,你什么都会做吗?」
「不会。可是,我实在很同情他太太,希望能帮她一些忙……」
「你真是个怪人。」
「我是个怪人吗?」
女人又轻声笑了。
「我也觉得你不是坏人,但很抱歉,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你。」
「这样啊。」
秋兔大失所望地低下头,叹了口气。
「虽然宫尾太太的确很生气,但我觉得这都是因为她其实非常担心胜次先生。所以,该怎么讲呢?如果有能告诉她的消息,我希望能告诉她。呃,你有在工作吗?」
「我在一间小医院当护士。」
「大概都这个时间回家吗?」
「对。有问题吗?」
「我可以再来拜访,问你一些事情吗?」
「不管你来几次,结果都一样。」
「嗯,但就算这样,我还是想来。即使不行,我还是想在某些方面派上用场。」
秋兔最后鞠躬说了声「请多关照」便离开,闲着没事做的萩兔在门外等着。
秋兔解开系在玄关的牵绳,拿在手上。
『结果怎么样?』
「她什么也不肯告诉我。但我觉得应该不是毫无关系,她在隐瞒些什么。」
『既然这样,下次带晴子过来吧。』
「咦?带晴子小姐来吗?为什么?」
『因为那家伙很生气。』
「生气的话,她就肯告诉我们了吗?」
『如果是你的力量不管用的对象,说不定换晴子来比较好。』
「是要恐吓她吗?」
『不是。要是告诉你详情,你会全部泄漏出去,所以我不能再告诉你更多了。』
「没那种事啦,我也是能隐瞒事情的。」
『就算是那样,总之你还是拜托晴子,请她一起来。』
5
「我要杀了她。」
秋兔告知事情后,晴子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秋兔非常后悔。虽然后悔,但已经无法阻止晴子。
此刻,秋兔被迫坐在晴子车子的副驾驶座上,前往女人的家。今天是平日。尽管如此,晴子还是拜托七子顾店跑了出来。秋兔为此向七子道歉了好几次。
「见到那女人后,我可以揍她吗?」
晴子讲出危险发言。
「当然不行啦。」
「可是,我的拳头已经按捺不住了,它渴望正义的铁拳制裁。」
「你在说什么啊?算我求你,请不要使用暴力。」
「就说了这是正义的铁拳制裁吧。」
「不管是正义还什么,总之不能揍人。要是你那么做,我会报警喔。」
「你想威胁我?」
「不管对方说了什么,都不能揍人。」
「啧!」
晴子仿佛大人不肯买玩具给自己的小孩般噘起嘴。
「我说啊,晴子小姐应该是个具备常识的人吧?如果我做了傻事,晴子小姐会阻止我吧?」
「那当然,我会阻止你做傻事。」
「揍人也是一种傻事。」
「我觉得那要看情况。」
晴子以意外严肃的表情这么说。
「你认真地这么觉得吗?」
「我很认真,这世上有些人要挨揍才会开窍。」
「真的吗?那只是觉得要说明或说服对方很麻烦而已吧?」
「才不是那样,等你年纪再大一点,也会明白的。」
「我不明白。如果明白那种事情才是大人,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变成大人。」
秋兔觉得自己说了金玉良言,但晴子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佩服的样子。
「啊,就是那一栋。」
秋兔伸手指示。
那是一栋与街景不搭调的五层楼老旧公寓,晴子将车子靠到路肩停车。
「那么,我们冲进去吧。」
「晴子小姐,不可以握紧拳头。」
「这只是绷紧神经的表现而已。」
两人沿着生锈的铁制逃生梯爬到五楼。
「就是这里。」
两人站在挂着宫尾名牌的房间前。
晴子以仿佛要在那里钻洞般的气势按下门铃对讲机的按钮。大门立刻打开,因为他们有事先打电话联络。
「用不着按那么急啊。」
晴子推开这么说的女人,进入房里。
「打扰啰。」
晴子不客气地走进屋里,女人随后跟上。
「你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我在电话里说过吧,是顺子夫人拜托我们的。」
「所以我说了好几次,我跟那男人没有任何关系。」
「外遇到底是按怎啦!搞什么外遇!」
晴子因为太激动,甚至冒出方言。
她根本没在听对方说话。站在她身后的秋兔小声地低头道歉,直说对不起。女人隔着茶几跪坐,晴子也在她正面坐下来。秋兔心想,晴子应该无法从那个位置突然就冲上前揍人吧,便在她身旁坐下。
「哪有什么外遇,我跟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
女人瞪着晴子这么说。
「你挂着宫尾的名字,在说什么啊?你一定也被骗了啦。会搞外遇的男人打从一开始就无法信任。不管你怎么包庇胜次,他都会背叛你的。无论怎么想,那个叫胜次的男人都是个人渣啦,人渣。做为一个人类是最差劲的家伙。居然在情况这么艰辛的时候,留下顺子夫人一个人逃跑。他儿子也说想要痛殴他一顿呢。这也难怪,毕竟在大家伤脑筋的时候,最可靠的人竟然在外面养女人且逃跑了。这种行为根本是犯罪啊。如果警察不插手,我真想自己痛扁他一顿。那个叫胜次的男人是不折不扣的人渣啦,要是他已经在哪里横尸街头,简直是活该。」
晴子不停痛骂,秋兔抓着她的袖子拉扯了好几次想制止,但光是这样,她的咒骂不会停止。晴子不断用粗鲁的言词谩骂胜次,甚至让人觉得她能用那些话语杀掉对方。
没过多久,女人的表情变了。她一开始露出害怕的表情,但眉头逐渐深锁,嘴角渐渐下撇,且气愤地瞪大双眼。
她在生气,而且不是普通生气,而是非常愤怒,打从心底感到火大。
照这样下去,可能会发展成互殴的局面。秋兔这么心想,担忧地观察着两人的样子。女人满脸通红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她气愤到脸上失去血色。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女人怒吼一声站起来。
秋兔还有晴子都摆出警戒的姿势。
「胜次才不是那种人。」
「啊!」
秋兔不禁发出叫声,晴子也一脸惊讶地僵在原地。
「我乖乖听你说,你就得意忘形起来。你又知道胜次的什么?你们不懂那人是多么替顺子着想吗?啊啊,好不甘心。」
女人扭动身躯。
「我受不了了。我要说出来,为了胜次的名誉,我要说出来。他生病了,是已经末期的胰脏癌。就算这样,他还是为了家人,拼命思考最好的方法。你怎么可以批评这样的胜次。」
她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请、请问,你究竟是胜次先生的……」
秋兔开口询问。
「我是胜次的姐姐。」
「什么!」
这回叫出声的是晴子。
「慢点,请你先坐下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大概是怒吼出声后,身体放松下来,女人仿佛断线的木偶般,瘫软无力地坐倒在地上。
「他觉得身体状况很差就去看了医生,结果医生说他罹患末期的胰脏癌。」
在胰脏发现两公分大的恶性肿瘤,癌细胞开始渗透到周围的血管,从淋巴腺转移到周围,已经没救了。
「所以胜次思考着该怎么做。不巧的是为了还钱,保险已经解约。治疗要花一大笔钱。就算在家里疗养,如果立刻死掉还好,但时间拖得愈长需要花愈多钱。如果事情演变成那样,已经独立的独生子也会想要设法帮忙。可是,他的小孩前阵子才出生,现在明明光自己的事情就忙不过来了。这让胜次无法忍受啊。」
胜次也考虑过自杀,但他觉得自己要是自杀,顺子和儿子可能都会后悔,抱有罪恶感。那样可能也是一种地狱。
胜次绞尽脑汁思考后,想到的是上演一场失踪剧。
办完自愿申请破产的手续后,债款问题大致已经解决了。在偿还能还清的钱时,胜次凑到了九十九万圆的现金。
除了已经解约的保险,胜次另外保了个定期寿险,每个月只要支付一点保险费。这种并非储蓄型的寿险,就算已申请破产也没问题。不过自杀的话,寿险很少会理赔。就算过了免责期间,因为受债款所苦而自杀,也是领不到保险金的吧。如果是病死当然可以领保险金,但为此在死亡之前的期间,叫家人不要替自己治疗,那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胜次决定搞失踪。他决定逃到别的地方一个人等死。只要他死掉,尽管是杯水车薪,也能领到保险金。因此他才默默地离家出走。
「但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不说出来呢?为何故意装成跟女人跑掉的样子?」
女人打断晴子的台词,开口说道:
「他是想惹顺子生气。」
「为什么要那么做?」
「你想想看吧,倘若知道丈夫是为了独自寻死才不见踪影,会是怎样的心情?会拼命找人吧?如果知道他是为了留钱给家人,才选择跟自杀没两样的孤独而死,你会怎么想?」
话虽如此,但要一直看护明知会死的人也很难受,时间拖得愈久愈是辛苦,也需要花钱。这样顺子得外出赚钱,但家里有病人在。假如这种状态长期持续下去,会变成什么情况?常听说有人杀了一直在看护的父母,胜次无法容许自己招来那种不幸。就算没有变成那种情况,肯定也会给儿子添麻烦。
「他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惹他们生气。悲伤和罪恶感会害死人,但愤怒会成为活下去的力量。胜次是这么说的。」
责怪逃走的人会让他们产生活下去的力气,胜次是这么想的。
「对不起。」
晴子低头道歉。这次换晴子变了脸色。
「我根本不知道这些事,就说了很过分的话。」
「姐姐,胜次先生现在人在哪呢?」秋兔问。
「我也不晓得。我没问他。」
「有没有什么线索?」
「不能去找他,因为这就像是胜次的——我弟弟的遗书。请让他扮演坏人到最后一刻吧,他就是抱持着那样的觉悟离家出走。」
秋兔暂时陷入沉思。
「我脑袋不怎么聪明,所以不太会表达,但那样是错的。无论是谁,在死亡时都想跟家人、跟喜欢自己的人待在一起。而且家人也是。如果是真心喜欢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应该直到最后一刻都想待在一起。」
「那都是漂亮话。胜次跟我都照顾父母到最后一刻,所以非常清楚。长期卧病在床的人,到最后只是在等死而已。察觉到自己有那种想法,也会很难受吧?」
「可是,既然要扮坏人,干脆让家人看护,让他们讨厌自己不就好了吗?而且医生说已经没救了吧,那么,时间应该不会久到让家人烦恼的程度吧。」
「喂!」
晴子啪一声地敲打秋兔的膝盖。
「这样很没礼貌。」
「咦,是这样吗?」
「就是说啊。」
「啊,对不起,我真的是个迟钝的人,老是挨骂。」
「不,我刚才那句『就是说啊』,是觉得反正都做好觉悟要当坏人背负骂名,干脆给家人添麻烦还比较好也说不定。」
「对吧?」
秋兔的表情开朗起来。
「我说得没错吧,就是这样啊。」
「的确,医生都说他是癌症末期,来日不多,拿这种情况跟长期看护相比也很奇怪。看到一脸忧郁拼命寻死的胜次,可能连我都变得不正常了。」
「对,就是说啊,你说得没错。」
秋兔得意忘形地直说「没错没错」。
「这个男人,」晴子看向秋兔说:「虽然是个怪人,但有时会说些很正经的话。我也觉得萩兔刚才说的话没有错。话说回来,我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就说了一堆很过分的话,真的很抱歉。」
晴子将手贴在榻榻米上,低头道歉。
「没关系,请你抬起头吧,我很清楚你也是担心顺子才会那么说。」
「为了赎罪,我去找出胜次先生并说服他吧。」
晴子突然这么说。
「胜次这人很顽固,要说服他应该没那么简单。」
「我要做。我会说服他给你们看。这就是我的赔罪。」
「晴子小姐、晴子小姐。」
秋兔这么呼唤并拉扯晴子的袖子,但晴子甩开他的手,开口说道:
「你想得到他可能在哪里吗?」
「毫无头绪呢。他几乎身无分文,应该没闲钱去住饭店才对。大概是露宿或采取类似的行动,打算等他死了再被人发现吧?」
「露宿是吗?」
晴子看着远方陷入沉思,大概是在脑海中寻找能露宿的地方。
「有那种地方吗?感觉没什么地方可以露宿呢。而且这个季节晚上还很冷。啊,对了,可以借我胜次先生的私人物品吗?可能的话,希望是他直到最近平常都会使用的东西。」
「平常会使用的东西吗?稍等一下喔。」
女人站起身,消失到房间里头。
「你该不会是想借用主……借用萩兔的力量吧?」
「你说得没错。」
「萩兔很可靠呢。」
「对啊,至少比你可靠。」
「是的,就是说啊。」
「你为什么好像很高兴?」
「被称赞当然很高兴啊。」
「我丝毫没有在称赞你喔。」
「是的。」
尽管如此,秋兔还是看来很高兴的样子。
「这个怎么样?」
女人拿来的东西是钱包。
「他里面的卡片等东西都没动,就这样留下了钱包。他说带着这种东西会留恋世间……」
「不要紧的。」
晴子接过钱包,交给秋兔。秋兔从背包里拿出以备万一带来的夹链袋,将钱包放进夹链袋里收起来。
「我们一定会找出他,将他拖到顺子夫人面前。请等着吧。好啦,我们走。」
「是的!」
秋兔活力充沛地回应,也站了起来。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女人深深鞠躬,目送两人离开。
6
「混账!」
晴子怒摔话筒,仿佛那样能伤害到对方。
「怎么啦?」
在店门口抽烟的文吾,打开玻璃门问。因为店里禁烟,文吾平常都是在店门口放一张板凳,坐在板凳上抽烟。
「哪有什么怎么了。」
晴子列举出畅销作家备受期待的新作名称。
「对方说那个不会进货。」
「中盘商说的吗?」
「那当然。不会进货是怎么一回事啊?上一部作品拍成了电视连续剧,新作品也在出版前就决定要拍成电影,想也知道这种作品进多少就能卖多少,所以我很早之前就下订单了。」
「你的确是下订了。」
「但对方说不会进货。」
「一本也不会进吗?」
「只会进五本。光是预约明明就有十五本,居然只进五本。我说啊,要是在大型书店,人家进的量可是堆积如山呢,还会平铺在台面上,但这里却只能拿到五本是怎么回事?天啊,气死我了。我们可是努力贩售平常卖不出去但觉得有意义的书,也创下不错的业绩喔。因为我觉得小镇书店能办到的事情就是这些。但不管我们再怎么努力,都会像这样被欺凌的话,我不干了,书店关门吧。」
「我不会阻止你。」
文吾将香烟塞进随身烟灰缸,进入店里。
「客人预约不够的份,请出版社直接寄送就行了。」
「是没错啦,但那么做就需要运费呢,我们做生意的利润原本就不多。」
运费一般是由书店负担。
「笨蛋,你在说什么啊。这块土地曾让新井白石说出『加贺是天下的书府』这句话喔,只要想想在这里经营书店的意义,就算撕裂了嘴也不该说那种话。我们做的事情或许微不足道,但市井小民能做的事,就是慢慢累积这种微不足道的努力。就算辛苦难受,但只要这么做,便能稍微往前迈进。」
「我知道啦。就算这样,爸爸,小镇书店不管在哪都被随便对待,照这样下去,最后可是会消失无踪喔。你知道现在每年有多少书店消失吗?」
「我当然知道,你以为出席理事会的是谁?」
「这还真是失礼了。」
「一般认为,加贺第三代藩主利常把文化当作武器来作战。这就是我们的战斗。正因为有这样的觉悟,才会一直经营只有一丁点利润的书店,不是吗?我们可不是单纯在贩售物品而已。」
「您所言甚是。」
一直静静听着文吾说话的晴子鞠躬表示敬佩。
「那么,嗯,总之就是这样——」
晴子正想开溜时,送完货回来的秋兔打开了门。
「你们好像聊得很开心呢。」
「也没有很开心啦。总之,欢迎回来。」
「姬川先生,这个。」
秋兔将收款袋直接交给文吾。
「今天没有未收回的赊账。」
「这样啊、这样啊。」
文吾宛如慈祥的老爷爷般接过货款,退到里头的房间去。
「谢啦,你来得正好,还差一点他就要开始讲述从前田利家入城到现在为止,长达四百三十多年的加贺历史了。对了对了,这个。」
晴子从柜台里拿出放在夹链袋里的钱包。
「最近偷懒太多天,我今天好像没办法去了。不好意思,萩兔你代替我去吧。」
「去哪里?」
「当然是去找胜次先生啦。」
「可是我的工作也还没做完耶。等全部解决之后,我们再一起出门吧。」
「很可惜,今天有公会的读书会兼餐会,我已经说了要代替爸爸出席。好啦,小秋已经来接你啰。」
不知不觉间,萩兔已经坐在店门口。
「咦,七子小姐呢?」
「她在里面的房间整理收据。今天没有很忙,之后的事我会请七子妹妹帮忙,你就放心出门吧。七子妹妹很高兴能跟我爸在一起,所以没问题的。别摆出一脸担心的表情,我有好好跟大家说明。虽然被我爸说『萩兔不是你的私人物品』。」
「伯父说得真对,你好自私。」
「求求你。」晴子双手合十拜托,「请你帮我妥善处理我的失败。」
「总觉得难以释怀耶。」
秋兔一脸疑惑,晴子使劲推动他的背说:
「你快去快回吧。」
结果秋兔被赶出书店。
『你太会使唤人了。』
在外头等着的萩兔这么说。
「使唤人的不是我,是晴子小——」
『闭嘴,我叫你别开口吧。』
是的——秋兔没有出声,只是张了张嘴。
萩兔迈出步伐,秋兔则拉起牵绳。系牵绳不是为了萩兔,是为了避免秋兔走丢而强制他拉着。
『你叫晴子不要老是想让我嗅闻味道。』
今天早上,晴子想强硬地逼萩兔闻胜次的钱包。
「她感叹地说︰『小秋是不是讨厌我呢。』」
『别叫我「小秋」。还有帮我转告晴子:「没错,你被讨厌了。」』
「那种话我说不出口。」
『我叫你别开口吧。已经忘了吗?』
秋兔摇摇头。
『好啦,我要说明接下来的事情。露宿说得简单,但最近就连狗都很难在城镇里游荡,更何况是人要找过夜的地方,选择可是相当有限。就算是流浪汉,数量也急遽减少。而且,他们以新干线通车为契机,从车站前消失了。就算在公园睡觉也会被通报,这表示要是有人在户外睡觉,会相当引人注目,也就是很好找。尤其要逃离我们狗的情报网,更是难上加难。』
「找到人了吗?」
萩兔点了点头,回应秋兔雀跃的声音。
「狗的情报网真厉害呢。」
萩兔变成狗后,一直持续建构的小狗情报网,用来找人十分万能。
社会心理学家斯坦利·米尔格伦以单纯的实验证明,世界比人们所想的更狭窄。根据那个实验,实际证明只要透过六个认识的人,就能联系到全世界的任何人。被称为「六度分隔理论」的这种现象,后来借由萩兔所学的网络科学,获得了数学上的证明。
萩兔从变成柴犬的那天起,就透过田野工作来调查狗的网络。是由谁支配?又是谁被支配?这种关系强烈或薄弱?狗如何互相传达情报?萩兔分析这类事情,已经将大半的网络解析完毕。能在短时间内完成这些解析,是因为狗的网络十分密集,而且关连性比人类更单纯。
透过这种狗的情报网,便接获胜次的目击情报。
『末广町的戴比在卯辰山的入口附近目击到陌生人。我们的鼻子能嗅出病人。你记得那种感觉吗?』
「啊,这么说来,我好像有印象。」
秋兔的眼神游移不定。他完全不记得了。
『虽然也要看患病部位,但大部分癌症到末期,肯定都会发臭。戴比找到的男人发出了那种末期癌症的气味。那是五天多前的事。看来他似乎在展望台附近过夜,我们现在就是要前往那里。』
「离姬川书店没有很远呢。」
『闭上嘴走吧,祈祷不是白跑一趟。』
7
秋兔在卯辰山展望台的厕所很轻易地找到胜次,他正在洗手台前洗脸。
他简直就像一具木乃伊。大概是一直穿在身上的衬衫紧黏着的身体,宛如用旧纸张制作的骸骨一般。
「胜次先生,你是胜次先生对吧。」
秋兔这么说,于是男人用毫无光芒的双眼茫然地望着秋兔,大大叹了口气说:
「已经被发现了吗?你是哪边的讨债人呢?话先说在前头,就算你把我倒吊起来摇晃,也挖不出任何东西。」
「不是那样的。我是受顺子夫人所托,在寻找你的下落。」
胜次用脏掉的毛巾缓缓擦脸后,开口说道:
「……我不认识你说的人。」
「你在说谎对吧。你看这个。」
秋兔拿出放在夹链袋里的钱包。
「这是你的对吧。」
「……是我姐告诉你的吧。」
秋兔点了点头。
「这样啊。我可以坐一下吗?」
「请坐请坐。」
胜次朝地面缓缓弯腰,秋兔帮了他一把后,自己也坐下来。
「好啦,我们一起回去吧。顺子夫人很担心你喔。」
「那可不行。」
「我听令姐说了,你觉得与其让家人担心,不如惹他们生气。」
「你说得没错。算我拜托你,能不能让我就这样安静地死去?反正只剩下一丁点时间而已。」
胜次缓缓低头请求。光只是这样,也仿佛做了一件很费力气的工作。
「不行喔。」
秋兔盯着胜次的脸看,他的眼神十分直率。被他这样看着,内心若有一点愧疚,就会忍不住移开视线。
「既然都要扮坏人的话,请你当一个给太太添麻烦的坏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重要的人依然很重要。如果你觉得自己来日不多,反正很快就会过世,哪怕给人添麻烦也只是一下子而已吧?」
『喂,你说得太过火了。』
萩兔吠了几声,但秋兔仿佛没听见似地继续说道:
「既然如此,请你尽量给家人添麻烦,让他们觉得已经受够了,而不是用那种谎言让他们觉得不快。而且,胜次先生也是这么期望的吧?虽然我的脑袋不怎么聪明,但也懂得这种程度的事情。如果不明白这点,胜次先生就比我还愚笨。」
『喂,别说了。』
萩兔又吠叫起来。胜次用宛如枯枝般的手指抚摸着萩兔的头,开口说道:
「没有人喜欢被家人讨厌的。」
「那你就回家嘛。这种做法是错误的啦。」
胜次泥土色的脸上,仿佛有水滴掉落一般,渗出了笑容。
「谢谢你。但是……」
胜次突然像是身体失去重心一般,倒落在地。
秋兔扶住他差点撞上路面的头部。
「胜次先生!胜次先生!」
『叫救护车,秋兔。』
萩兔吠叫。
之后被迫等了三十多分钟,救护车才总算伴随着不吉利的警笛声抵达。
看到赶来病房的顺子,秋兔心想所谓的嚎啕大哭就是这种情况吧。
胜次没事,当然身体并非是能说没事的状态。秋兔与晴子说明了一切后,加上立刻赶来的胜次姐姐,大家一起痛哭流涕。
秋兔觉得这样很好,这样才是正确的。尽管如此,前来造访的依旧是「死亡」。
无论是顺子、胜次的姐姐还有来探病的胜次儿子夫妇,大家都知道目前虽然看起来像是圆满的结局,但并非那么一回事。即使知道,还是茫然认为这应该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人在面对死亡时会有什么想法呢?会感到害怕吗?或是觉得寂寞?还是值得高兴?在这之前,秋兔不曾思考过关于死亡的事,如今一旦思考起来,就停不下来。
死掉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同样的话语在脑海中转来转去。
被送到医院六天后,胜次断气了。
秋兔去参加了葬礼,看见躺在棺材里的胜次表情。那无庸置疑是死者的表情,靠近也会闻到死亡的气味。顺子和胜次的姐姐,还有首次见面的宫尾儿子夫妇,都泪流满面地对秋兔表示感谢。能够帮上别人的忙,让秋兔由衷高兴。秋兔认为高兴的话会到处蹦蹦跳跳以表示开心,但这次有什么东西仿佛尖刺般刺在某处。这是秋兔首次体验到何谓无法坦率地感到高兴。
隔天,秋兔发了四十度的高烧,卧病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