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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养狗咬布袋(1 / 2)



1



早已经过了通勤时间,但车站仍然相当拥挤,所以穿着西装的那个男人没有特别显眼。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个普通的上班族。发际线后退相当多的额头,因为汗水而闪闪发亮。



男人坐到车站内的长椅上,将大型公事包夹在两腿间,像在拍头似地拿手帕擦拭额头的汗水。他边擦汗边看向四方,看起来也像在寻找什么。说不定本人认为是不经意地探望四周,那行为在某种程度上或许是成功的,但一旦感到可疑,就觉得他显然举止诡异。



男人突然站起身。他发现了目标,是穿着求职套装的OL。就这时节来看,说不定是新进社员。她几乎没什么化妆,因此朴素的脸庞看起来更加不起眼。女人一直操作着单手拿的手机。



男人装作不经意的模样从她后方走近。女人在月台边停下脚步,她的视线没有离开过手机。



男人来到她的正后方,将公事包放在自己脚边,然后,用脚尖将公事包推向前。



公事包的边角正好插入女人站立的双脚之间。虽然从远方看不出来,但有个小型镜头面朝上地装在公事包上。那是CCD摄影机,就跟用在胃镜上的东西是一样的原理。



男人将手放入口袋里,按下口袋里的无线开关。这么一来,就能从底下拍摄裙子里的影像——照理说是这样。



但在列车进站的前一刻,从男人的公事包里冒出白烟,众人的视线都聚集过来,男人将公事包拉近自己。烟雾更加激烈地冒出,男人拿着公事包企图逃走。



在这之前,有一群高中男生一直在男人附近观察。即使公事包没有冒出白烟,他们似乎也一直在注意男人的动静,所以很快便察觉到男人企图逃跑。



高中生有五人,他们同时飞奔到男人身旁。



注意到高中生的男人更拼命地奔跑,但他终究是个中年男性,眨眼间就被高中生追上了。



前头的高中生用冲撞的气势,用力撞向男人背后。



男人重心不稳,双脚不听使唤。



他像在滑垒般,滑落在月台地板上。



一名魁梧的高中生立刻跨坐在男人背上。



围住男人四周的高中生们按住男人的手、男人的脚,顺便连头也按在地板上。



随即有看热闹的人围住他们四周。是色狼呢,色狼。不,是扒手。恐怖分子?围观的群众交头接耳,恣意揣测,其中还有人拿出手机拍照。



站务员与铁路警察队在高中生的带领下,拨开人墙前来。



「是偷拍啊,偷拍。」



「我就觉得奇怪。」



「那个公事包上装着摄影机呢。」



「是变态。」



众人议论纷纷。



「不是的!不是这样!」



男人呐喊,一旁的公事包依然白烟袅袅。



2



脚步声靠近,然后逐渐远离。远方来往的车声,听起来宛如波涛声微弱。



「还真安静。」



晴子在收银机后伸直了背,高举手臂打了个呵欠。一直埋头阅读文库本的七子抬起头来,看向外面。



从傍晚开始就没有客人上门,偏偏在这种时候也没有要外送的货或是任何活动。秋兔同样茫然眺望着单行本的书架。



「你可以回家啰。」晴子说,「之后靠我跟爸爸两个人就行。」



「只剩大约四十分钟了,我可以待到最后吗?啊,时薪不用计算到最后没关系。」



秋兔一脸认真地这么说。



「那么,今天从下午开始就很闲,所以从午休后的六小时都不算薪水啰。」



「咦,那样有点……」



秋兔又是一脸认真。



「我开玩笑的啦,你真傻。七子妹妹也不用特地等到关店喔。」



「既然萩兔小弟在,那我也要待到最后。」



「咦?」



晴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七子询问:



「是那么回事?」



「不是啦。」七子从鼻子发出哼笑,「那是不可能的。」



「咦,你讲得这么肯定,这家伙不行吗?」



「不行。」



「什么意思啊?是什么不行?」



秋兔轮流看着两人的脸问道,看来他似乎真的不明白,但两人没有替秋兔解开困惑,继续她们的对话。



「果然是太年轻了?」



七子用力点头。



「你喜欢多大的呢?唐泽寿明?」



「太年轻。」



「咦,他不行吗?那么,佐藤浩市?」



「就说太年轻了嘛。役所广司勉强合格,但也还是太嫩了点。」



「那你到底喜欢谁呀?」



「寺尾聪。」



七子说,一脸沉浸在梦想中的表情。



「天啊,那个人几岁了?」



「他是一九四七年出生。」



「咦!那跟我爸没差几岁耶。」



七子满脸通红地低下头。



「咦!什么!那可不行,真的不行,太扯了,绝对扯到爆。」



「从女儿的角度来看,当然不行啦……」



七子说到这边,忽然停顿下来,瞄了一下自己的手表,然后目不转睛地注视半空中。秋兔正想说些什么,七子伸出食指贴在自己的嘴唇上,又看着半空中说:



「果然听不见。」



「听不见什么?」晴子问。



「书店对面有间补习班吧,虽然好像已经没在营业。」



「你说富樫补习班呀。好像是在四、五年前收掉的。我小时候似乎挺流行上补习班,但小孩的数量愈来愈少。」



「是少子化的影响吗?」



秋兔说完,用一脸很想获得称赞的表情看向晴子。



「了不起,了不起。」



晴子声音平板地这么说后,继续讲下去:



「附近开了间大型补习班对吧,那应该也有影响。毕竟老板夫妇年纪都挺大了,夫妻两人要勉强经营下去,应该到极限了吧。」



「那里最近经常在吵架呢。」七子说。



「嗯,是啊。」晴子附和。



「他们这阵子一直在这个时间点左右大声吵架对吧。」



「他们以前感情很好的,假日还会手牵手一起散步。但毕竟是夫妇嘛,可能有很多隐情吧。」



「我也不晓得理由,但是这一个多月来,他们每晚一直在吵架。这一带很安静,所以能听得一清二楚,这个礼拜却完全没有听见吵架声。」



「应该是和好了吧?因为富樫先生他们原本是感情很好的夫妇。」



秋兔这么说,可是七子像在瞪人似地凝视着秋兔的脸说:



「但从一星期前就没看到她丈夫的身影。啊,她丈夫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喔。」



七子没有特别针对谁地这么辩解。



「虽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还是会忍不住注意那个年纪的男性。」



「他一定是因为工作或是什么事情出门啦。」



秋兔说。



「只剩太太一个人的话,自然吵不起来。」



「或许是那样。可是,也可能不是那样。」



「你说不是那样,是什么意思?」晴子问。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奇怪?」



「他们夫妇吵了那么久,还大声地互相怒吼,丈夫却突然不见人影。」



「我觉得没什么好奇怪的啊。」秋兔说。



「也就是说——」



七子压低声音。



「……丈夫会不会遭到太太杀害了啊?」



「好、好可怕喔,七子妹妹。」



听晴子这么说,秋兔笑着说:「不会有那种事啦。」



仿佛要抵销秋兔的笑声一般,七子用像是在讲灵异故事的阴沉声音说道:



「他们在那一星期前的晚上,吵得比平常更大声,你还记得吗?」



七子一脸认真地询问晴子。



晴子眯细双眼试图回想起什么,但立刻就放弃。



「这么说来,好像有那么回事吧。」



她敷衍地回答。



「我听到『我要杀了你』的声音,然后从隔天起,丈夫就不见人影。」



「等、等一下,七子妹妹,你怎么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呀。」



「因为我最喜欢跟大叔相关的推理故事了。电视播的刑事剧系列大多会采用有一把年纪、成熟稳重的演员喔。」



「例如水谷丰?」



「你是说《搭档》吗?我喜欢这部电视剧喔,可是最近的系列有点差强人意呢。比起这个,《特搜最前线》的——」



「那是哪个年代的电视剧呀?是、是,我大概明白七子妹妹的喜好了。那么,言归正传吧。再怎么说,附近都不至于发生那种事情吧?」



听晴子这么说,七子仿佛就在等她这句话似地拿出手机。



「喏,请看这个。」



是新闻网站。



「这是附近发生的事情呢。」



晴子与秋兔探头看手机的小萤幕。



报导的标题是「逮捕偷拍魔,追究其他罪行」。



「他是在附近车站被逮捕的喔。要说为什么会被抓到,你看,这里有写对吧。听说是偷拍用的摄影机电池喷火爆炸了。还有——」



七子压低声音,像是要告知什么重大秘密。



「残留在摄影机里的影像中,拍到了强奸场面喔。因此警方前去搜索住宅,发现那男人不只是单纯的偷拍魔,还是强暴惯犯,而且好几次拿那些影像威胁被害者,是相当恶劣的性侵犯。如何?听到这样的事,你还能说这附近不会发生凶恶的犯罪行为吗?请看这个,这男人居住的公寓离这里并不远。」



从聊到喜欢的男性类型开始,七子就变得很饶舌。她一打开话匣子,原本红颜薄命、经常低着头的黑发美女形象便会严重崩坏。不过对中年以上的男性而言,那崩坏的程度似乎也形成一种反差,反倒十分吸引人的样子。晴子完全无法理解那些男人的大脑构造。



「知道了,我去问清楚。」



秋兔忽然以认真的表情这么说。



「劝你别那么做比较好喔。」



明明是七子先煽风点火,她却这么说。



「我很清楚这就类似我自己的妄想,跑去问那种事情反倒很没礼貌。」



晴子也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可是,该怎么说呢?一想到有人因为这种事内心有疙瘩,我就没办法忍耐。」



秋兔这么说的同时,已打算走出书店。



「等一下。」



晴子说着并抓住秋兔的手臂,然后对七子说:



「我陪这家伙去一趟。他一旦下定决心就不听劝,要是冒犯到邻居就伤脑筋了。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帮忙看店吗?」



「好,可是——」



七子正想说些什么时,晴子已经被秋兔拉着离开店里。



3



按下门铃对讲机的是秋兔。两人等了一阵子,但没有任何回应。



「没人在家呢。」



晴子拉着秋兔的手臂想离开,但秋兔坚持留在门口。



「应该有人在,我有这种感觉。」



「就算你这么说……」



『是哪位呀?』



一道阴沉的声音从对讲机传来。



我就说吧——秋兔看向晴子。做出回应的是晴子:



「啊,我是对面那间姬川书店的姬川。」



『哎呀,等我一下哟。』



过一会儿后,大门打开。晴子顿时倒抽一口气,只见对方顶着一头凌乱的白发,双眼下方有明显的黑眼圈,凹陷的双眼看起来显得更小。这人仿佛站在玄关就已经耗尽所有力气。



晴子上次见到她是一个月前的事,当时她是稳稳地挺直背脊在行走。



「您怎么了吗?」



秋兔不禁这么询问。



「咦?怎么这么问?」



她一脸疑惑地询问晴子。这是当然的吧,晚上忽然来访的邻居,突然开口说「您怎么了吗」,也只会让人困惑。



「事情是这样的。」晴子开始说明。「因为最近没看到您丈夫的身影,不知是怎么了?我们刚才聊到这件事,虽然失礼,但您丈夫年纪也大了,因此我们有点担心,想说既然在附近,就来问候一下……」



秋兔接着说道:



「您脸色很糟,不要紧吗?如果您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呢?」



这种时候,秋兔天真无邪的笑容非常有用。



「多谢关心。我身体没有不舒服,只是有点疲惫……」



她话声刚落,就差点坐倒在地,秋兔赶紧伸出援手。



「我们进屋里吧。」



晴子也帮忙搀扶,两人一起支撑她的身体,进入屋里。



玄关十分宽敞。因为原本是住宅兼补习班,所以一进门先看到的是教室。经过教室旁边就会来到接待室,与学生家长谈话时大概就是利用这里吧。



两人让富樫夫人坐在老旧的沙发上。夫人仿佛被掏空棉花的布偶般,瘫软无力地沉入沙发里。



「真抱歉啊。」



她的话尾转变成叹息。



「真的不用叫医生来吗?」



坐在一旁的秋兔问。高大的秋兔来到身旁,让娇小的夫人看来宛如人偶一般。



「我身体不要紧的。我帮你们泡杯茶吧。」



两人连忙阻止想站起身的夫人。



「这么问可能很冒昧,但请问您丈夫怎么了呢?」



晴子突然这么问。



「……他住院了。」



「住院!」



两人异口同声。



「是生病吗?」



晴子催促夫人说下去。



夫人低下头,似乎想了一阵子,但她瞄了一下秋兔的脸,总算张开金口。



「是十二指肠溃疡,没那么严重啦。只是因为突然要住院,才搞得手忙脚乱的。」



「真是辛苦您了。」



秋兔轻抚老妇人的背安慰她。



「那个人也是有些事一直在操心呢……」



「虽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但如果有我能帮忙的地方,请尽管说喔。」



「那怎么好意思呢。不过……」



夫人说到这边,又低头陷入沉默。



「那个,我知道自己并不可靠,但有时只要找个人倾诉担心的事,心情就会变得轻松许多。」



仿佛某个栓子脱落般,眼泪当真是突然就从夫人的双眼扑簌簌地掉落。夫人紧抿着嘴忍住眼泪,于是从她喉咙发出「呜」的声音。



秋兔什么也没说,只是握住夫人的手。



夫人边说着「对不起、对不起」,边拿出面纸擦拭双眼,擤了擤鼻涕。



「请用这个吧。」



晴子递出手帕。



「谢谢你。」



夫人这么说道,接过手帕按住双眼,大口深呼吸之后开口说:



「我们有个儿子。」



夫人悄声细语地说起她儿子——优的事情。



优今年四十岁,单身,已经离家独立,目前在外县市的食品批发公司工作。他引发了一场车祸,在没有红绿灯的交叉路口撞飞冲上前来的脚踏车。



车祸本身并没有很严重,只是脚踏车倒落,骑车的男子也没有半点擦伤。那场车祸发生在半夜。虽然优打电话联络了保险公司,但他听到答录机的语音后,没留下任何留言就挂断。就算懊悔保险公司不是二十四小时服务也为时已晚。运动服装扮的那男人面带笑容地说「没事喔」,只说希望留个电话以便之后联络,因此优给了他名片,两人就此道别。



隔天男人联络优,说他住院了,这时优才首次得知男人名叫田边。他连忙去探病关心情况,男人皱起眉头这么说:



「人家常说车祸容易扭伤颈椎对吧。我一直以为那应该是错觉,但自己碰上就懂了呢。好难受喔,真的好难受喔,吓了我一跳。」



男人向优说明他正住院接受检查,然后笑着让优写下「一切都是我的责任」这种字据以防万一。优低头道歉,写完字据后,两人闲聊一下便道别。这时优还庆幸对方是个好人。



三天后,田边突然出现在优居住的公寓,给了优一张请款单,索赔住院费和治疗费用,合计九十万圆。田边凶狠地说他等一下就要去医院付钱,要优立刻拿出钱来,从遣词用字到态度,都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自家地址被得知一事,让优感到非常恐惧。优就那样被带到超商的提款机前,但他的存款只剩一丁点。因为优喜欢赌博,领到的薪水扣除生活费后,几乎都花在竞艇和赛马上。



优拜托田边等到下次发薪日,但田边说他一分钟也不能等,于是优被带到金融公司的办公室,被迫在借据上签名。优当场将现金交给田边,重获自由后,立刻联络了保险公司。



代理店的负责人叫优先联络警察,请他们提供事故证明。优依照指示联络警察,检查车祸现场,但因为当事者双方已经和解,警方仅是随便检查就了事。从车祸的状况来看,保险公司表示能理赔的治疗费仅仅三万圆。隔月的发薪日,优只能勉强偿还利息,连预留生活费都办不到。优向认识的人借生活费撑过几个月,除此之外根本无能为力。小额借款愈来愈多,优渐渐陷入动弹不得的困境,最后实在束手无策,才总算找父母商量。



漫长的故事在这里告一段落。



夫人并非按时间顺序说明,中间零散地夹杂忽然想到的事,例如优挑在假日才发高烧昏睡,或是首次带女友来家里那天的事情等等,好不容易才说明到这边。



「优甚至打工到半夜以存钱,但那样根本存不了多少,所以回家来找我们商量。我很高兴他能回来找我们谈,但我先生是个非常严格的人,所以他对优说教,要他自己想办法处理,强烈反对帮忙。但我站在优那边,我先生就说什么『你就是这样宠他,他才会单身到现在』,所以我也恼火起来……」



「才会一直吵架吗?」



夫人点了点头。



「我们大多是在晚餐开始聊天,毕竟两人都一样担心儿子。虽然会聊天,但常常立刻就吵架。这阵子一直因为这件事在吵架。我先生虽然嘴上说不要管优,但好像还是去帮他筹钱的样子。不过,我们是领年金过活,手头没那么宽裕。就算是我先生,也已经退休很长一段时间,许多认识的朋友都过世了,似乎没办法那么顺利地借到钱。上了年纪真是件辛酸的事呢。」



夫人说到这边,大大地叹了口气。



「那个,我讲到口渴了,我去泡杯茶。」



「我来泡吧。」



秋兔说。



「没关系、没关系,热水已经煮好,很快就好了。」



夫人边说边发出「嘿咻」一声站起来。秋兔随即与夫人并肩,牵起她的手说:



「那我们一起泡茶吧。」



夫人边说「这样啊,真不好意思呢」,边与秋兔感情融洽地消失到厨房里头,然后不到五分钟就回来了。不知他们那五分钟聊了些什么,夫人的脸上已经浮现笑容。



秋兔将三个茶杯放到桌上。夫人津津有味似地喝着茶,「呼」一声叹了口气。



「结果,有顺利筹到钱吗?」



晴子询问,夫人缓缓摇了摇头。



「不晓得是否因为一直很担心优,我先生外出时突然倒下被送到医院,我吓了好大一跳。刚才也说过,我们是靠年金生活,要是支付住院费,生活就会变得很拮据。要考虑的事情实在太多,所以我变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夫人拿手帕捂住双眼。



「那个叫田边的男人是个相当可疑的人物呢。」



「我也这么说,但被我先生斥责了。那个叫田边的人是我先生以前的学生,我也认识他,他以前真的是个好孩子。但听到优说的话,我总觉得田边似乎有问题。可是我这么说,我先生便会发脾气。他说他没办法怀疑自己的学生。」



「所以两位又会吵起来。」



晴子这么说道,于是夫人又用手帕捂住眼睛,啜泣起来。



「我知道了。还有,那间金融公司应该是所谓的地下钱庄。虽说令郎是遭到催促,但怎么会在那种地方借钱呢?我毕竟是局外人,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但优先生以一个四十岁的人来说,也有点不太可靠吧。」



她在生气,晴子小姐肯定在生气——秋兔有点紧张地心想。



晴子生气是司空见惯的事,但就算是家常便饭,秋兔也不怎么喜欢看到有人生气。



所以,他试着插嘴。



「晴子小姐,我有个想法——」



「你用不着想东想西。」



秋兔说了声「是」,低头闭上嘴。



「不过啊,」夫人一脸抱歉地说。「站在优的角度来看,简直是天外飞来横祸,我实在没办法责怪那孩子。」



「就是说啊,晴子小姐。」



秋兔稍微强硬地这么说。



「现在先别计较是谁不好,必须想想该怎么做才行。」



「嗯,是这样没错,那你有什么办法吗?」



秋兔移开视线。



「你什么也没想吗?」



「对。」



「对你个头啊。呃,我想想。富樫夫人,您知道那间金融公司的联络方式吗?还有,您有田边的名片吗?」



「有,请你们稍等一下喔。」



夫人从沙发上起身,这次是一个人走到房间里。



或许因为能与人商量,夫人的心情稍微轻松一点,脸色比刚才好很多,脚步也十分稳健。夫人立刻拿了个纸袋回来。



「这就是联络方式和名片。」



夫人将纸袋倒过来,掉出了传单与名片。



「这些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嗯,当然没关系。但你们带走这些,打算怎么做呢?」



「虽然不晓得结果会如何,但我希望有我们能帮上忙的地方。这个萩兔也是人不可貌相,意外地可靠喔。而且,他还有一只因为救人而出名的名犬。」



「喔,是说那个秋兔啊。」



虽然不晓得夫人是在说狗还是萩兔,但她似乎知道那件事。



「虽然不知道能倚赖他到什么地步,但前几天有人拜托他找不见的狗,结果几个小时就解决了呢。对吧,萩兔?」



秋兔心想虽然没错,但又有哪里不太对劲,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



「那还真厉害呢。」



尽管如此,夫人仍然感到佩服的样子。



「所以,请您暂时专心照顾生病的叔叔。如果有查到什么,不对,就算什么也没查到,我们仍会立刻联络您。」



秋兔接着说道:



「那、那个,如果您有什么担心或伤脑筋的事,请立刻联络我们。除了六日,我平时会待在前面那间姬川书店。就算我不在,也有晴子小姐在。」



晴子点头赞同。



夫人连连低头道谢,说了好几次「真不好意思」。



约好下次要一起去探望富樫先生后,两人便踏上归途。这时夫人的精神似乎已经恢复不少。



光是这样,秋兔就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但事情当然不可能就此结束。



4



『果然没错,泷田金融这间公司是地下钱庄。』



萩兔看着萤幕这么说。他在寿久是会员的金融业者相关资料库里搜寻恶劣的业者,立刻冒出泷田金融的名字。



「地下钱庄是什么?」



秋兔看着同样的画面问道。



『若想从事借贷工作,需要向国家和都道府县政府提出申请,没有申请注册的金融业者就叫做地下钱庄。』



萩兔这么说明,看向秋兔的脸。秋兔很明显露出「听不懂」的表情。



『简单来说,就是违法贷款,也就是犯罪行为。』



「犯罪!」



秋兔大叫出声。



『没错。既然是那个叫田边的男人介绍的,他不可能不知情吧。』



「也就是说……是怎么一回事?」



『田边跟地下钱庄是一伙的。』



「一伙是指?」



『就是同伴。』



「同伴是指?」



『同伴的意思你应该知道吧。』



「呃,也就是说他们是朋友吗?」



『有点不同,但大致上没错。』



「这样我就懂了。也就是说,地下钱庄的人与田边先生是朋友。」



『嗯,就是那么回事。那个叫田边的男人曾是补习班的学生对吧。既然这样,他可能打从一开始就把优当下手的目标。他知道优的父母是看来很好骗的老人家……倘若是这样,他也有可能会得寸进尺,来要更多钱。』



「咦,那该怎么办才好?」



『没有任何办法啊。如果不自己动脑思考,笨蛋就只能一直被欺骗。社会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说得也是。可是,如果是认识的人碰到这种事情,还是会想办法帮忙他们吧。」



『别管他们了。不靠自己察觉的话,对他们没有帮助。』



「那个,假如,我说假如喔。假设我想要帮忙他们,应该怎么做才好?」



萩兔哼了一声。倘若以人类来说,他可能是发出了苦笑。



『警告那个老婆婆别当什么保证人。当然,住院的老爷爷也可能被当成目标,他彻底相信自己的学生对吧。』



「没错,所以他们夫妻才会吵架的样子。」



『首先要让他们两人理解这件事可能从头到尾都是设计好的。不过,感觉那两人很快就会盖章答应当保证人呢。』



「就是说啊,所以应该现在立刻去说服他们——」



敲门声响起。



「我在。」



秋兔回应。



「你没事吧?」



是寿久。



最近秋兔在房间与萩兔讲话时,寿久一定会来关心情况。的确,明明没有其他人在,却听见儿子疑似在跟狗对话的声音,身为父亲会感到在意是理所当然的。



「我没事喔。」



秋兔以开朗的声音回答,起身打开房门。看到面带笑容的秋兔,寿久看似不安的表情稍微露出微笑。



「那个,爸爸,我有点事情想问你。」



「什么事?」



「如果不小心跟地下钱庄借钱了,该怎么办才好呢?」



「你该不会……」



「不是啦。我没有借钱,是有人找我商量这个问题。」



「找你商量吗?」



秋兔点点头。



「然后你想要解决对方的问题是吗?」



秋兔再次点头表示肯定。



寿久大大叹了口气低喃:



「该说你身为人类,有所成长了吗……」



『我是退化成野兽啦。』



萩兔「嗷呜」地叫了一声。



「我知道了。我有认识的司法代书和律师,这样总会有办法的。」



「要花很多钱呢。」



「如果是你朋友有难,爸爸一定会想办法帮忙。真的不是你出问题吧?」



「不是啦,爸爸。我没事。」



「嗯,这样啊。说得也是。」



该不该感到高兴呢?只见寿久露出复杂的表情离开房间。



发生意外后,寿久变得很少干涉萩兔。更正确地说,是十分小心翼翼。他似乎认为现在的秋兔「完全变了个人」,而且似乎认为会发生意外,责任在于把遛狗一事推给萩兔的自己。



「我等一下会出门喔。」



秋兔隔着门大声说道。



「路上小心啊。」



秋兔听见走廊传来寿久回应的声音,确认脚步声逐渐远离后,与萩兔一同出门。



有很多疑问的秋兔,在走路的同时动不动就向萩兔搭话,结果就挨骂了。的确,边散步边对着狗喃喃自语,会让人感到可疑。但与萩兔一起出外散步,让秋兔十分开心,所以秋兔忍不住想找萩兔说话。一起行动让秋兔开心得不得了。秋兔原本就喜欢散步,所以会花上将近一小时从家里走到书店。萩兔之所以没怎么抱怨地奉陪,果然是因为他获得了柴犬的肉体吗?话虽如此,但他也不像秋兔那么享受散步。



倘若置之不理,秋兔会凝望着黏在地上的口香糖驻足不动,或是追逐蜜蜂折返。萩兔硬拉着这样的秋兔前进,好不容易来到富樫补习班附近。



『按下门铃对讲机。』



萩兔说。



「叮咚~」



秋兔边这么配音,边按下按钮。



『是哪位呢?』



「我是秋兔,前几天来打扰过的伏部秋兔。」



『哎呀,我马上开门。』



过一会儿,大门打开。



「哎呀哎呀。」



夫人看到萩兔,缓缓蹲了下来。



她抚摸萩兔的头,用双手包住萩兔的脸轻轻磨蹭,然后捏了捏萩兔的脸颊。虽然萩兔始终摆出不情愿的态度,但没有要逃跑的意思。



看到纵然是狗,也明显摆出「不满」表情的萩兔,夫人露出微笑。



「这孩子真是可爱呢。」



「谢谢您的赞美。」



「你特地带朋友来我家玩吗?」



「是啊。」



秋兔满面笑容地说,那笑容热情到就算拿到连锁店销售也卖不完吧。



「那么——」



夫人将手搭在萩兔背上,试图站起身,但迟迟站不起来。



秋兔看不下去,伸出援手。



「真对不起,我膝盖不好。」



夫人在秋兔的帮忙下,「嘿咻」一声站起来。



「来,请进。」



萩兔熟门熟路似地带头走进教室。



「这孩子真聪明呢。」



两人跟着萩兔前进,在并排的椅子上各自坐下。



「后来我跟晴子小姐商量过了。」



秋兔立刻切入主题。之所以没说是与萩兔商量过,是因为秋兔已从经验中学到,那样说是没人会相信的。



「那个叫田边的人果然很可疑。」



「我的确也觉得他不太能信任,但我知道田边以前是个惹人怜爱的孩子啊。」



『他就是看准了这点。』



「他是在利用两位的那种心情喔。」



「利用?」



「田边跟那间金融公司联手,向优先生骗钱。」



「你在说什么啊?做错事的不是优吗?」



『田边是故意去撞优的。』



「他是故意去撞令郎的。」



「不会有那种事吧。」夫人笑了笑,「你真爱操心呢,田边没有坏成那样啦。」



『光是介绍高利贷业者给优,就已经够坏了吧。』



「优先生借钱的地方叫做地下钱庄,是未经政府许可就借钱给别人的违法业者喔。」



「咦,此话当真?」



「不会错的。」



「哎呀,那样表示田边也被骗了呢。」



「啊,原来如此!」



『才不是!』



萩兔突然吠叫,因此夫人也惊讶地看向萩兔。



『怎么连你都跟她一起说些傻话。别开口回应啊,给我闭嘴听好。总之,现在要提醒夫人千万不可以当优的保证人。还有,如果田边食髓知味地跑来要钱……』



萩兔发出长长的低吼声,夫人抚摸着萩兔的头和喉咙,接着突然抓住他的脸颊摇了摇。



「怎么啦?觉得很无聊吗?」



秋兔差点笑出来,但他拼命忍住,开口说道:



「呃,总之,请夫人听一下我的请求。」



「什么事?」



夫人面带微笑地询问。



「首先,请您千万不要当优的保证人。还有,如果那个叫田边的人食髓知味地来要钱——」



这时,门铃响起。



「哎呀,今天还真多客人来访呢。」



「啊,我去应门。」



秋兔走到对讲机前,按下按钮。



「来了,请问是哪位?」



『奇怪,不是阿婆吗?』



「咦?」



『啊,没事,我叫田边。』



秋兔看向夫人。



「请他进来吧。」



秋兔走到玄关打开大门。进来的是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男人,年龄应该跟晴子相差不多。



田边拄着拐杖。



「他是在对面那间书店打工的孩子。」



夫人向田边介绍秋兔。



「幸会,我叫伏部秋兔。」



「喔,你好你好。」



田边拖着单脚穿过秋兔身旁,坐到夫人旁边。



「我刚才去探望了一下老师。老师看起来挺有精神的,听说明天就能出院。」



「是啊,我听孩子的爸说了。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呢?」



田边看了看秋兔。



「你不用在意萩兔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