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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走在路上的狗撞到棒子(1 / 2)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com



1



笨蛋,笨蛋,净是群笨蛋。



伏部萩兔一脸厌烦地走在拥挤的人潮中。



他与大学同学们约在金泽站碰面,结果有一个人迟到了。虽然只是迟到大约五分钟,但萩兔觉得难以置信。他对同学说教,主张无法遵守约定的人不适合这个社会,尽管如此还是无法消气,就这样打道回府了。他很后悔自己在久违的晴天,抱着散步的心情搭公车前来这里。看到拄着拐杖的老人像是要堵住前方般慢吞吞地走着,萩兔忍不住啐了一声。他边低喃:「明知道自己动作迟缓,为何还走在道路正中央?」边搭上公车,发现有个婴儿正嚎啕大哭。他瞪着婴儿的母亲,丢下一句「你这是疏于照顾」,下了公车后,看到在老牌的日式甜点店前排队的观光客,又嘲笑他们像是等待配给的俄罗斯贫民。



伏部萩兔没有朋友。不过问题不在他没有朋友,而是他本人不认为没朋友这件事有问题。他喜欢的人类只有他本身而已。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吧,他天生有张俊俏的脸,而且成绩优秀。在高中是田径社,曾参加国民体育大会,创下四百公尺跨栏的日本纪录;很轻易进入著名的国立大学就读后,在关于网路理论的考察上获得教授的高评价。另外,他是世界闻名的「伏部设计工房」的社长伏部寿久的儿子,家世无可挑剔。前阵子才刚迎接成年礼的人,已经获得这般成就,就算叫他别得意忘形也是白费功夫。



最先发现萩兔的是只狗。它凝视着萩兔,看似开心地吠叫。那是一只柴犬。虽是成犬但还很年轻。毛色像是烤成金黄色土司的柴犬,尾巴仿佛螺旋桨似地摇动,飞奔到萩兔身旁。



「等等我嘛,小秋。」



一名女性边这么呼唤边从柴犬后方追上来。她走近并注意到萩兔后,开口说:



「萩兔,你在做什么?」



女性停下脚步说道,双手环抱在胸前。萩兔瞥了她一眼,像在咒骂似地开口:



「我才想问你在做什么。」



「对前辈说话别这么不客气。」



「你就是你。我一直以来都是这么称呼,从今以后也会这么称呼。」插图zhu



注:称呼 这边的「你」原文是「おまえ(OMAE)」,算是较不客气的讲法。



「你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呢。」



「可爱是弱者的武器,我才没有堕落到需要那种东西。」



柴犬在这么说的萩兔脚边,表现出非常雀跃兴奋的模样,让人不禁想在旁帮忙解说「这就是所谓的兴奋」。它大闹着在周围飞奔,吠叫撒娇,依偎着萩兔,张口轻咬,毫无意义地跳离萩兔身旁又扑上来。在这段期间内,柴犬的尾巴一直仿佛别的生物般摇个不停。



萩兔一脸厌恶地看着柴犬的行动。他这人很讨厌狗。他用脚背将狗推到一旁,迈出步伐,狗和女性从后追上。



女性与萩兔并肩行走。她的身高和高挑的萩兔并没有相差多少。女性名叫姬川晴子,是萩兔的青梅竹马。虽然现在很难想象,但小时候萩兔总是「姐姐、姐姐」地叫,对晴子撒娇。她是为数不多,能劝诫萩兔的人之一。



「你今天不是要跟大学同学吃饭吗?」



「因为他们拜托,我才告诉他们地点而已。跟笨蛋说话,三十分钟就是我的极限了。」



「你跟我不是挺能聊的吗?」



「因为你有自觉到自己是笨蛋这件事。」



「伏部萩兔。」



「为什么要连名带姓地叫我?」



「那你跟不是笨蛋的人讲过话吗?」



萩兔稍微思考一下后,开口回答:



「没有。」



「对吧。因为在你眼中,每个人看起来都像笨蛋,你当然也认为我是笨蛋。」



萩兔点点头。



「尽管如此,你还是会跟我聊三十分钟以上,为什么?」



「因为你会摆出这种态度。」



「这种态度?」



「就是你很缠人啊。在我开口前,你会一直对我扯些有的没的吧。如果无视你,更是麻烦好几倍。」



狗固执地缠在萩兔脚边,晴子则挽起萩兔的手臂。



「啊啊,真烦人。」



萩兔试图甩开一人一狗,但他的手臂像是中了关节技一样拉不开,柴犬也紧黏在脚边不放。



「这是做什么?你想怎么样?」



「带小秋兔散步是你的工作吧。」



萩兔啐了一声。



「是老爸拜托你的吗?」



「他没有拜托我,我是自愿帮忙。因为叔叔在找你。你跟叔叔约好要带狗去散步对吧?叔叔说他公司要开新商品企画会议,没办法带狗散步。来,给你。」



晴子试图将牵绳交给萩兔。



「这是你接下的工作,你应该负责到最后吧。」



「那么,我就跟小秋一起一直紧黏着你不放。」



萩兔不情不愿地拿起牵绳。



「怎样都行,但替狗取个跟儿子一样名字的品味,我绝对无法接受。」



「叔叔说过这是他的父母心。他觉得如果名字一样,你应该会爱屋及乌吧。来,请带它去散步吧,主人。」



秋兔仿佛想说「没错没错」般汪汪吠叫着。至于萩兔大概是想快点结束这件事,什么也没说,打算迈出步伐。



「等一下,这给你。」



晴子把折叠伞交给萩兔。



「听说之后会下雨。我包包里还有给自己用的伞。」



这城镇雨天多,被说是「就算忘记带便当,也别忘记带伞」。天气预报说从下午开始天气会变糟,但是……



「不需要。」



萩兔冷淡地拒绝,拉起牵绳。秋兔兴奋地跳起,仿佛能听见它在欢呼,只见它在萩兔周围不停转圈,简直像跟随在行星旁边的卫星。



萩兔牵着兴奋的秋兔,走向平常的散步路线。他打算赶紧结束遛狗行程。走到犀川尽头后,他走向上游,还走不到十分钟就听见远方传来雷声。



虽说是秋天,但这阵子一直是冷飕飕的天气。在日本北陆地区,冬天的雷被认为是宣告冬天正式来临的信号,也被称为「雪雷」。雪雷会伴随着雪或冰雹。



萩兔一直相信自己不会在外出时淋到雨。没有任何根据,或许是他在内心某处认为,就连上天也会屈服于己。不过,看来上天似乎不打算听他的命令。



闪光照亮远方的天空,然后稍微隔了一会儿,可以微微听见诡异的雷鸣。是远方的雷声。



据说远方的雷声从二十公里前方开始能听见,然后雷云的直径大多是十公里到十五公里。换言之,如果听见远方的雷声,表示雨云一角已经逼近到头上。仿佛在实际证明这点,太阳突然被乌云遮住,天空被涂抹成一片铁灰色。



雷鸣伴随着大地的震动声,与闪光同时轰隆作响。



隔一会儿,天空仿佛裂开一般,降下大颗雨珠,雨声压制了所有声响。已经不是遛狗的时候了,就连萩兔也不禁找起躲雨的地方。



这个城镇有许多寺庙神社,萩兔立刻在附近找到一间寺庙,到大门的屋檐下躲雨。



旁边有棵仿佛要盖住土墙般的巨大松树。



雷喜欢高大的东西。



瞬间,白光笼罩一切。



巨大松树伴随着轰隆巨响折断,土墙被击碎,萩兔连同狗一起被掀飞。



萩兔连这就是落雷一事也不知道,就此昏迷过去。







秋兔醒了过来。



秋兔本想立刻爬起身,却无法顺利活动身体,简直就像身体不是自己的;缓缓爬起身后,得知自己被人移到床上躺着。手脚和其他各个地方都被绷带裹住,并覆盖着纱布和胶带,还有透明管子从手臂延伸到装着药水的袋子上。



秋兔嗅了嗅周围的气味——是医院的气味。秋兔想起有一次被带到动物医院的事,心情沮丧起来。



——我生病了吗?会被做什么很痛的事情吗?会遇到很可怕的状况吗?



秋兔感到不安,发出「呜呜……」的可怜兮兮声音



秋兔从床上探出身体窥探地板,顿时和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柴犬四目相交,不禁吓了一跳。最令秋兔震惊的是,明明有同类在,但截至目前都没有察觉到气味,甚至现在也无法感受到同类的气味。虽然确实有闻到微弱的小狗气味,但跟秋兔以前闻过的气味相比,实在是薄弱太多了。到目前为止,世界的轮廓明明是以气味构成的,现在气味却仿佛被笼罩在雾里一样模糊不清、无法辨认。取而代之的是双眼看得很清楚,无论远近,或是鲜明的色彩,鲜明到秋兔都觉得眼睛有些刺痛。



「咦?你是……」



秋兔这么说道,然后大吃一惊。



因为自己说出人类的话语。



『你闭嘴乖乖听我说。』



柴犬叫了,是秋兔熟悉的狗语。



「这表示,那个……」



『没错。我是伏部萩兔,是你的主人。』



眼前的柴犬这么说。



「主人!主人!我的主人!」



秋兔很开心似地连连呼喊,摇摆着根本不存在的尾巴。



『我知道了,你别这么兴奋。』



「别太兴奋!别太兴奋!」



『你先闭上嘴。』



秋兔笑咪咪地闭上嘴。



『你听得懂我的话啊。』



秋兔点了好几次头。



『你是秋兔,是狗。』



「对啊,我是狗。」



『你不用一一回答。没什么时间,我简短说明一下。我们在寺庙门口被雷打到了。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总之,那时我跟你的内在交换了。我不知道你能理解到什么程度,说是灵魂互换的话,你懂吗?』



我懂我懂——秋兔点了点头。



『你看看自己的手,是人类的手。那副身体是我的东西,也就是伏部萩兔的身体。我一定会让一切恢复原状,所以这段期间内你要谨慎使用那副身体,并且模仿我以前的行动,避免这件事穿帮。明白吧?』



「是的!」



秋兔大声回答,脸上洋溢着满面笑容。



这时,有一阵「哒哒哒」的吵闹脚步声接近。



是想要躲起来吗?只见秋兔在床上躺下,拉起棉被盖住鼻头。



「看吧,果然在这里。」



这么说着并走进病房里的人是姬川晴子,接着有个脸色憔悴的中年男性走进来。是萩兔的父亲,伏部寿久。



「这样不行喔,小秋。」



晴子摸了摸萩兔的头,萩兔一脸厌烦地闪避晴子的手。



「果然是担心主人呢。我知道你很挂心主人,但这里是医院……」



晴子与秋兔四目相交,秋兔看似愉快地点头表示同意。



这时晴子才总算发现床上的男人已经清醒了。



「萩兔!」



晴子不禁大叫出声。



「我现在去叫医生过来。」



晴子对寿久留下这句话后,飞奔离开病房。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你差点就没命啰。」



寿久擦拭眼泪说道。



秋兔用仿佛蚊子叫一般微弱的声音说了「对不起」。那样的态度与台词,让寿久感到疑惑。



「你认得我吗?」



走近床边的寿久,看似担心地这么问。



「寿久先生。」



看到秋兔温和地笑着回答,寿久继续提出问题:



「你知道刚才那名女性是谁吗?」



「晴子小姐。」



听到回答,寿久的眉头皱得更紧。有哪里不对劲,眼前这个人虽然跟萩兔长得一模一样,但在根本上有哪里不同。不仅说话方式不同,会叫父亲「寿久先生」,还对晴子加上「小姐」这般敬称也很奇怪。但更不可思议的是,他身为人类最根本的地方,看起来截然不同。



寿久目不转睛地凝视秋兔的脸。自信满满,仿佛认为所有人跪在自己脚边是理所当然一般的傲慢态度,像是整个被洗掉似地消失无踪。



「你不要紧吧,萩兔?」



一脸不安地这么说的寿久本身,看来并非不要紧的样子。



「我不要紧喔,谢谢关心。」



这回答让寿久的眉头愈皱愈紧。打从幼稚园之后,萩兔就不曾向人道谢过了。



这时,医生跟着晴子进入病房。



「小秋,我们到外面去吧。」



晴子低头向医生道歉,拉起萩兔的牵绳。



『好好干啊。』



萩兔将头扭向背后说完,被晴子牵着离开病房。



医生边提出简单的问题,边将听诊器贴到秋兔身体上。然后,他面露微笑地对寿久说:



「这位爸爸,您的儿子已经不要紧了。虽然复健还需要一点时间,但之后只会愈来愈好,再过几个星期就能出院。」



「看吧。」



秋兔这么说道,对寿久露出笑容。这又是萩兔不可能露出的满面笑容。



「小秋真的很担心主人呢,从发生意外后,就一直不肯离开主人身边。」



晴子边说边走进病房,并对寿久说「太好了呢」。



寿久露出复杂的表情回了声「谢谢」,然后对秋兔说「你慢慢休息」,与医生小声谈论着什么一起离开病房。晴子拿了张靠在墙上的折叠椅过来,在床边坐下。



「叔叔不太说话,所以你可能不晓得,但叔叔真的一直很担心你喔。我从没看过那么惊慌失措的叔叔呢。你应该更孝顺一点。还有等痊愈后,记得跟小秋道谢。因为是小秋来呼救的喔,它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这样啊,是救命恩人吗?」



秋兔看来很开心地这么说,晴子目不转睛地凝视他的脸。



「你真的……不要紧吗?」



秋兔以爽朗的笑容连连点头表示肯定。看到秋兔这模样,晴子也露出疑惑的神色。



「你真的是萩兔吗?」



「真的啊,我是秋兔。」



秋兔并没有说谎。



「真的喔。」



秋兔又重复一次,看着晴子露出微笑。那笑容实在太过天真无邪,晴子也不禁回以微笑。



虽然晴子面带笑容,但内心有些不安。



「太奇怪了。」



她不禁这么低喃。



「哪里奇怪了呢?」



「你那种说话方式也很怪,感觉好像排除了毒素一样。」



「我服用了毒药吗?」



「不是那个意思……」



「既然毒素已经排除,那不是很好吗?」



「嗯,是那样没错,但那种状况就是个问题……」



「为什么?哪里有问题?」



秋兔仿佛就学前的幼儿,连珠炮似地发问,晴子无可奈何地说明哪里不对劲。但是,晴子试图传达的是连自己也不太清楚的感受,因此不得要领。结果,她必须从萩兔这个人是怎样一个人这点说明起。



刚开始一脸认真聆听的秋兔,立刻打起呵欠。虽是自己先提出问题,秋兔却感到无聊了。秋兔发现了飞行的果蝇,便一直用视线追逐,最后甚至伸手想抓住果蝇,结果挨了晴子的骂。



「你认真点听我说。」



晴子稍微提高音量,于是秋兔仿佛弹簧机关一般挺直了背脊,露出认真的表情。不过就算露出认真的表情,那也并非以前的萩兔会有的表情。



秋兔像是绝不会漏听一字一句般侧耳倾听,但是听不懂时,又立刻玩乐起来。晴子脸色一沉就让秋兔露出不安的表情,但晴子一笑秋兔便回以笑容,这样看来就像个小孩子。



一想到这是那个傲慢的萩兔,他愈是说话就愈让人感到不安。无论怎么想,都觉得是落雷的影响还残留着。一询问他落雷时的事,他便从出外散步时开始,按顺序拼命地热情说明,像是遇见了谁,或是在哪边的转角有猫。看到秋兔一脸开心地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晴子不知不觉流下眼泪。



秋兔见状,用比晴子更加不安的表情注视着她。



「你没事吧?晴子小姐。」



「花粉花粉,这是花粉症。」



「花粉症。那个、那个,不要紧吗?」



秋兔伸出手。



他的动作实在太过自然,就在晴子心想「咦?」的时候,他已用食指擦拭晴子的泪水。



那一瞬间,晴子明白他正在对自己做什么,连忙逃离秋兔身边。



「你讨厌这样吗?」



秋兔一脸不安地询问。



「我不是讨厌啦。」



晴子这么说道,感觉如坐针毡而远离了病床。



「我去一下厕所喔。」



她这么说并离开病房后,看到主治医师与寿久还在走廊上一脸严肃地谈论。



高压电对脑部的影响十分强烈,人格变化和记忆障碍是常见的状况。为了查明原因,彻底进行了大脑的精密检查,但在器官结构上未能发现任何异常。医师表示无论如何,都要花一年以上的时间才能完全康复。



当然落雷的影响不光是这样而已,还有全身烧伤与肌肉裂伤。倘若发现得太慢,肯定已经没命了。不,就算没死,也有很多人必须切除手或脚。能幸存下来,甚至不用切除手脚,也可说是奇迹吧。尽管如此,还是需要两个多月才能出院。



出院回到家里后,则是专心致力于复健。虽然有人说触电造成的伤容易痊愈,但从之前的状态来看,才两个月多一点就能恢复到这种程度,连医生也大吃一惊。萩兔对这种状况的说明是「因为身体里装着狗的灵魂」,他说是动物的精神将野性之力寄宿到肉体上。



最后剩下的问题是以记忆障碍为首的后遗症。曾经被称为天才的男人,如今别说是网路理论,连九九乘法也背不熟。寿久请了家庭教师,让秋兔从小学低年级的知识开始重新学习。虽然秋兔缺乏集中力,但个性认真且记忆力强,求知欲也十分旺盛,因此知识量渐渐增加。



在这段期间,萩兔一直陪伴在秋兔身旁。因此,拯救了主人的名犬评价更是水涨船高,被认为是关心主人的忠犬。



用完早餐后立刻带萩兔外出散步,是秋兔的每日功课。萩兔会在散步时,将自身的个人情报告诉秋兔。秋兔的背包里装着智慧型手机,萩兔会利用保存在手机里的照片,说明秋兔周围的人际关系。



不过,秋兔在早晨的公园里手拿智慧型手机,边被狗吠边精神饱满地回应「是、是!」的模样,是相当奇妙的光景。以晴子为首的朋友和认识的人都曾目击过好几次,也有人怜悯地忍住眼泪,虽然秋兔他们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在家庭教师与萩兔、晴子的指导下,秋兔花了半年时间,大致能普通地过日常生活了。接着严冬降临,之后迎向新的一年,春天来访。



这段期间,秋兔接触的对象大概只有狗、寿久、晴子与家庭教师。虽然无法说是已恢复原状,但寿久判断他已经可以出现在人前,于是让他外出打工。寿久想利用这个机会,让儿子透过在某人底下工作一事,学习人际关系的基础。



这并不是第一次。为了让萩兔在替别人服务的体验中改善傲慢的性格,打从他高中毕业起,寿久就好几次让他出外工作。但不论去哪里,萩兔都会在几天内惹出麻烦,最后不得不辞职。到了最后,寿久原本打算找从以前就全家都有深厚交情的姬川书店店主姬川文吾商量,但在得到那个机会前,寿久先感到气馁了。



这次寿久打从一开始就找姬川书店商量好,决定让秋兔在书店工作。现在的秋兔不同以往,至少不会惹对方生气吧。更何况现在掌管姬川书店的是文吾的女儿晴子,晴子是唯一一个连昔日的萩兔都不得不妥协的对象。最重要的是,寿久也希望儿子能透过与昔日的青梅竹马一起工作,找回以前的记忆。



秋兔的新生活就这样揭开了序幕。



2



秋兔十分早起。



他清晨便立刻起床,看来真的很开心似地吃完早餐后,与磨磨蹭蹭的萩兔一起飞奔到外头。狗并没有系上牵绳,因为萩兔说他绝对不想系绳子。即使没有系上牵绳也能在外行走,是因为秋兔以忠犬、名犬的身份广为人知。秋兔拯救了萩兔一事,在地方报纸上刊登了相当大的版面,地方电视台的新闻也有特别报导。秋兔可是镇上的当红名犬。萩兔几乎每天都单独在街上游荡,之所以没有被通报,或是遭到逮捕、接受安乐死,都多亏了秋兔是只有名的狗。



从萩兔的老家到姬川书店,倘若开车不用十五分钟,但秋兔会与萩兔一同步行前往。一路上遇见人,秋兔几乎都会出声向对方道早安。刚开始时,大家都很惊讶那个伏部萩兔居然会打招呼,但很快也习惯了。如今大家都会面带笑容地回应,这又令秋兔开心不已。



『你还真受欢迎啊。』



「嗯,对呀。」



『这样八面玲珑地讨好大家,快乐吗?』



「很快乐。」



看来真的很快乐。



『你没有身为人的尊严,或许会觉得很开心,但人类会把那样试图受众人喜爱的行为称为「谄媚」,当成笑话看待。』



「咦,为什么?大家看来也很开心啊。」



『大家是觉得有笨蛋在路上跑才笑的。』



「是这样吗?」



『没错。』



「看起来不像那么回事啊?」



『真相都在看不见的地方。』



秋兔低喃着︰「是那样子吗?」不知是否接受了萩兔的说法,专心往前走。



他立刻对路过的老婆婆挥手,向上学中的孩子们露出微笑,出声道早安。然后他不时瞄着萩兔,似乎是感到在意。



「总觉得这么做比较快乐呢。」



明明没人问,他却找起借口。



『你被人瞧不起,就等于我被瞧不起啊。』



「对不起。」



秋兔垂头丧气,双脚也快要停下来了。然而他立刻看向路人、仰望天空、出声朗读招牌上的文字,在他这么做的时候,步调又恢复正常,并再次开口向大家道早安。



虽然走得快,但一碰到感兴趣的事物,秋兔就会停下脚步,有时甚至会倒退。因此,结果还是很花时间。倘若笔直前进,走个三十几分就能抵达姬川书店,但秋兔花了将近一小时才总算到达。尽管如此,他还是不会迟到,因为秋兔很早就出发了。



「那么,晚点见啰。」



秋兔停下脚步这么说。



『你别做些会让别人小看的事情啊。』



萩兔留下这句话后,飞奔而去。他是要一个人回家。



「路上小心喔。」



秋兔对奔跑的萩兔挥了挥手后,站到店门口。



「早安!」



现在就连幼稚园生,也不会这么朝气蓬勃地打招呼。



「啊,喔。」



晴子边搭起遮阳篷边回应。她还不太习惯崭新的秋兔。以前提到萩兔可能会来打工的话题时,晴子一直严阵以待,打算彻底锻炼他一番。当时的心情还没消散。



「萩兔小弟,你今天也很有精神啊。」



一个娇小的老人从店里向秋兔搭话。他是姬川书店的店主,也就是晴子的父亲,姬川文吾。



「早安。」



「帮我把用具搬到外面。」



「好的。」



萩兔大声回应,将摆放周刊杂志的架子推到店门口。



书店的早晨十分忙碌。在这样忙东忙西时,中盘商的货送到了,文吾在交货单上签名,秋兔与晴子分头开箱验货。两人将货物分类成新书、月刊杂志和周刊杂志后,将书摆放到各自的书架前。



女性杂志的最新一期今天一起进货了,秋兔首先将附录赠品夹进附赠品的杂志里。这项工作结束后,他把上个月的杂志从架上拿出来,换上新的一期。



订书的晴子负责决定要将新书放到哪个书架。



这段期间,文吾会在店里将客人订购的书籍分出来,并夹入收据。这是文吾的工作,不会交给其他人。在城镇的小书店中,跟中盘商订购的书籍,是以客人直接下订的订单为主。即使是看着订货簿处理这项工作,倘若没有掌握客人的情报,便会引发误送等问题。纵然只是听到名字能否浮现对方长相的差异,也会形成相当大的差距。



这项工作结束后,文吾将货物堆到轻型机车上。



「那么,我去送一下货。」



文吾熟练地戴上安全帽。他早已经年过花甲,即使晴子说这样很危险,要代替他送货,文吾也不肯听。送货也是兼跑业务,是连接起书店与客人的重要工作——文吾这么说,跨上轻型机车。他确实还很有精神,丝毫没有要退休的模样,因此晴子无法再多说什么。



姬川书店是卖场面积大约十坪左右的小型书店。五层楼的建筑物是自有屋,一楼是店铺,二楼与三楼出租给办公室,顶楼则是住家。虽然是二十年前盖的房子,但还有债款没还清。在镇上的书店逐渐倒闭的不景气中,周遭人提出了各式各样以书店歇业为前提的提议,例如整栋楼全部出租或是把房子连同土地一起出售。但是,文吾从来不曾点头。



在秋兔开始打包要退回出版社的书时,一个微胖的中年男性来到书店,选起了杂志。男性沙沙沙地翻着内页,像是在阅读杂志,但没有认真在看。他频频留意出入口附近的动静,感觉相当可疑,秋兔一开始也误以为这名男性是小偷。



「早安。」



这么说道并走进书店的是另一名工读生,也是秋兔的前辈鲤渊七子。她是个黑发的朴素女性,看起来跟秋兔同年,但不晓得她的实际年龄。



「啊,七子妹妹。」



刚才的中年男子这么说道,同时走近过来。



「月刊《数位相机生活》进货了吗?」



他以比跟人借钱时更卑微的态度询问七子。



「抱歉,《数位相机生活》是明天进货。」



见七子一脸过意不去地道歉,男人露出软弱的笑容说:



「不会不会,明明都是固定日期上架,是搞错发售日的我不好啦,抱歉抱歉。」



晴子插入两人之间。



「七子妹妹,你先去换衣服吧,毕竟你还拿着东西。」



「咦~」



男人发出抗议的声音。



「咦什么咦呀?你昨天也来说了一样的话,而且前天也来了吧。我们每次都会告知发售日,但你每个月都会重复这样的行为。我们每次都是做出同样的回答吧。」



「好像有说,又好像没有。」



「说得很清楚!」



被晴子这么怒吼,男人不禁直立不动。



「咦,你又挨晴子妹妹骂啦?」



一边这么说一边进入店里的是个蓄着胡子的中年男性。



「话说,七子妹妹还没来吗?」



「她来了,正在里面换衣服。」



晴子这么说道,于是胡子男低喃:「我要不要去帮忙呢。」



晴子看向胡子男,她的眼神像在看掉落在地毯上的阴毛。



「好可怕喔,晴子妹妹,我开玩笑的啦。」



「不能乱说话喔,那样可是性骚扰呢。」



微胖的男人这么说了。



「你则是小腹突出呢。晴子妹妹,七子妹妹还没来吗?」



新进来的中年眼镜男傻笑着这么问。



「真是够了,都是群蠢蛋。」



晴子小声地这么低喃,然后用无论待在店内何处都能清楚听见的声音说道:



「这里是书店,所以今天请各位务必买本书。不打算买书的话,就赶快离开。」



她「啪」一声拍了一下微胖男人的大屁股。



个头娇小、留着一头黑色长发、看起来有些薄命的七子,受年长男性欢迎的程度教人大吃一惊。那一方面也是因为七子本人自称她专挑垂暮——也就是喜欢年迈男性的关系吧。在书店的常客里,有好几个七子的粉丝,她可是姬川书店的招牌女店员,虽然没有聚集很多对营业额有贡献的客人。



秋兔拜托七子帮忙顾店,骑脚踏车去外送上午的货。虽然萩兔有汽车驾照,但秋兔不会开车。秋兔大概会骑机车,但他不懂交通规则,萩兔觉得危险而不让他骑。秋兔很快就学会骑脚踏车,因此他是骑大型脚踏车在送货。



虽然只有被托付送零星几件货物,但这对秋兔而言也像在玩乐一样。可以出外散步、跟各式各样的人聊天,让秋兔愉快得不得了。总是面带笑容的秋兔,在老主顾那边似乎也深受喜爱,送货到顾客家里时,对方经常会叫他喝杯茶或吃些点心再走。



秋兔今天也兴高采烈地去过美容院和咖啡厅才回到书店。他一进店,便看见有个高大壮硕的男性站在柜台前。



看见那男人的瞬间,秋兔不禁赞叹。



他心想,真是个漂亮的大人啊。



可以肯定这名男人比萩兔年长,年纪大约三十五岁。虽然这种形容并不适合这个年龄的男性,但男人相当美丽。他的美丽感觉有些超乎现实。



传统的西装应该十分昂贵,而且能清楚看出男人在鞋子和手表上都耗费大笔金钱。他也具备适合那些装扮的身材与风貌。不过,他的美丽在于跳脱那种世俗标准的部分。



「你在发什么呆?」



站在男人身旁的晴子说。



「啊,我回来了。」



秋兔大声告知晴子。



「我先介绍一下,这位是白雪克己先生,下次要请他在这里演讲。」



姬川书店每个月有一、两次会在四楼的空房邀请作家等人前来举办活动。



「我叫伏部秋兔,请多指教。」



秋兔九十度鞠躬。



「他跟她一样,」晴子指向七子。「是我们的工读生。」



「请多指教。」



白雪看向秋兔,露出微笑并伸出手。



秋兔露出「咦?」的表情,晴子有些生气似地说:「要握手啦。」



「『握手』是什么来着啊?」秋兔说。



「这孩子真妙呢。就是像这样——」



白雪拉起秋兔的手并握住。



「然后这样子。」



他摇了摇连在一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