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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4「错误」(2 / 2)


下定决心,静静逼近。



看清脚步如何踏在满地杂物的间隙。



数度想像最理想的肢体动作,将残影烙在眼中。



最后依循这幻想,起脚行动。



右脚钻入菜头与莲藕之间,经过短暂蓄力,从脚踝带动整个身体。



刀也随上半身的跃动刺出。



直接从隐形斗篷底下连布一起贯穿那国中生的咽喉。



祖父怎么死,教她自己也尝一尝。



然而意外发生了。



猛而一滑。



刀往只有空气的地方拐了个大弯。



溜向女国中生的头部上空。



切开的不是血肉,只有空气。



并不是我目测错误,那么这路线──



隐形斗篷因遭刀刺穿而偏移,使我露出半截身体。



还来不及拉回伸至极限的身体,国中生一回头,毫不犹豫地将预藏的菜刀刺进我腹侧。意想不到的巨大力道撞得我弯成ㄑ形,连脚都踏不住地,甩上空中。



剧烈摇撼的脑,想的全都是如何避免刀尖划伤墙或地板。尽管因而强行扭转的身体使得腹侧和脖子几乎抽筋,我仍成功由背倒下,在地上弹跳两、三次,差点没把腰给摔断。飞扬的尘埃,静悄悄地弥漫我与天花板之间。



从头到脚有好几个地方都在痛,彷佛串通好要凌虐我的身体。



剎那间,我想起当年住院的日子。



仍披在身上的隐形斗篷被刀撕裂,马虎地盖著我。



这么一来就只是个累赘,被我一脚甩开。



她那一刀虽撞得我七荤八素,但没有碰到我的身体。



见到我带著刺在腹侧的刀站起来,国中生皱起了眉。



「哎呀呀?」



我这件大号制服可不是穿好玩的,里面藏了些机关。



例如掩盖要害的隐形肉块。



依了那摆明有鬼的挑衅后,结果是各揭了对方一张牌。



这下我也明白了她为何将刀留在那里──她要偏折我大步跨出而刺来的刀,还以痛击,这样就能轻松了结身负重伤的我。



她是认为我会看不出那么浅显的挑衅,或是自信过剩到会直接冲过去的大笨蛋吧。死国中生,把我瞧得这么扁。



虽然八九不离十就是了。



碰撞部位阵阵作痛,同时也相当亢奋。



虽然我早已惯于杀人,成为猎物倒还挺新鲜。



她那是什么能力?遭遇未知,使我心跳呼吸都急促不已。



刀滑开了。应要刺穿咽喉的刀不自然地偏移,力道大得连跟著刀扭动的下巴都扯痛了……躲避的力量?不,这样无法解释祖父为何会表情那么惊恐地死在她手下。有某处不太一样。



呈跪姿的女国中生也站了起来,并抱起身边的包包,背著电视光咯咯笑。我也跟著露出笑容,但本质全然不同。



我在偷袭失败的那一刻,也几乎失去了所有手段。



尽管我对自身能力深感自负且以此为戒,可是我并不特别厉害。



老实说,我的底牌几乎都泄光了,形同赤身裸体。



于是为争取时间,我开口说:



「有件事我想先问问你。」



「什么事哩。」



「杀了我祖父的人──」



「祖父!」



国中生拍手大笑。



「你是千金大小姐吗,春日透?」



看来在各种层面上,我都不需要和她对话。她打开包包,手探进去。



紊乱的思绪难以统整。我一瞥地板,计算与国中生的距离。



以动作而言大致是猛冲两大步。



先大跨一步,下一步就能刺中她。



但这么做就只是重复上次攻击而已。



我实践无数次的刺法,绝不会因为巧合或情绪不稳而失准。



可是要丢下刀直接咬她脖子,这个距离又稍微远了点,难以定夺。



这时国中生从包包取出菜刀和小刀,并炫耀似的一把把夹在指缝间,而我每一把都见过。那都是祖父的东西。



她接著握紧那些刀高高举起,如树叶或纸花般一把撒开,看得我脊梁一阵恶寒。即使我想不到她会怎么用,那些刀除了杀我以外不会有第二种用途。



我急忙扭身,向横跳开,但国中生的动作比我更快。



她大张的五指,不知运用了怎样的力量。



应只会平白落地的刃器旋一拐弯,横空飞窜。



动作划一地改变方向,同时往我疾飞。



果然是这样吗!右半脸猛然一绷。



刃器无视常理与重力成功急转,笔直切开尘埃飘散的空气向我逼来。虽然路线不是正确瞄准我的下一步,但总归是全往我的方向。



而我也几乎在这一刻跃起,避开了大半,只有约两把小刀刺中闪躲不及的右腿,且力道大得不像是刺,大腿简直要被射穿似的猛一甩开。落地翻滚时,尖锐的痛楚彷佛将伤口愈撕愈大,脑和眼球最深处迸出大把火花般使眼前满是光点,全身一阵火热。脚每次转动,都能感到刺破丝袜深入肉中的刀在腿中掏啊掏的。



但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吧,这剧痛痛醒了我闭塞的脑袋。



当身体不再滚动,一抬头就能见到刺在腿上的刀也挺侥幸。我就这么带著小刀和菜刀,头也不回地跑出客厅。



「啊,跑掉了!」



我不理会女国中生瞧不起人的语气,留下来必死无疑。吵闹的脚步声紧跟在后,我凭直觉倒数三、二、一转身挥刀,碰巧弹开飞来的美工刀,但仍被剪刀刺中了肩膀。刀刃埋得像箭一样深,尖端碰撞骨头喀喀作响。



唔叽咿咿咿咿噗!惨叫在紧咬的臼齿边暴跳。



另一把美工刀从踉跄的头上飞过。看来她的能力顶多就是直线射出去而已。我没制止擅自流下的泪水与被剪刀刺退的肩,顺势转向前方。即使觉得上半身很不稳,也依然继续直线跑向玄关,但没有冲出家门,一脚踏上旁边的楼梯往上冲,同时扭动上半身以避免刀刮伤墙壁。这时追在后头的脚步声停了,也没有更多刃器飞来。



一上二楼就是祖父的书房,而这也是二楼唯一的房间。我拉开落地窗冲进去,菸味随即扑鼻而来。



是祖父留下的味道。



楼下只有些许脚步声,感觉不慌不忙。看来她是只追到一半,见我上了二楼而改变了策略。不知是仍然有所警戒,还是想稳扎稳打而回收射出的刃器。我想起祖父总是打扫得无微不至的厨房,并深切感到再也见不到祖父站在厨房的样子,心里彷佛破了一个小洞。即使我杀人成性,也会有如此自私的感伤。



我在稍微偏离房间出口正面的墙脚蹲下。在二楼,可以限制她进攻的方向。房里有扇窗,外头是晒衣用的小阳台。凭她一个人,不太可能特地跑出去爬上屋顶而露出一身破绽。



「她也不一定是一个人就是了。」



不过超能力者大多不喜欢泄漏能力,偏好单独行动吧,毕竟一旦能力被人摸透,对付起来就容易多了。



就像我这样。



于是我将其他帮手也列入考量之内,同时祈祷她是单独行动,并用脚拉开抽屉查看。大略搜过一遍后,又蹲回墙脚。



好啦,该怎么办呢?



血液在体内奔流的感觉引人焦虑,但是并不坏。



侵蚀我身体的伤痛,也成了维持亢奋的绝佳顿挫。



剪刀喀喀喀地顶著骨头。



令人加倍紧张。



「……嗯哼。」



回想起来,我并不是第一次杀超能力者,但不曾与「超能力」面对面对抗。堂堂正正对决非我专门。



真的不该做不习惯的事呢。我喘著气苦笑。



接著低头看向横摆在地上的刀。我刺出的刀从敌人身旁滑开了,所以就是那样的力量吧。从我的感觉来说,力量并非作用于我,而是在刀上。



包含能够射出刃器在内,会是操控金属的力量吗……不,不然她早已控制那把刀撕开我脖子了。力量没那么强,范围也不广。既然刃器是直线飞走,会是使金属避开她或是反弹的能力吗?这样就能解释刀为何偏开了。



先前金属过敏的玩笑话,说不定和她力量的根源大有关联呢。



即使她不是能隔空移物那种打不赢的高手,我的刀总归是伤不了她,怎么办呢?



「……………………………………」



咬中脖子,我肯定能扯一大块肉下来,但她不会让我那么靠近吧。隐形用的布丢在一楼,就算想做新的,来自人体的材料并不好弄。



不能隐形,刀也不能正常刺中她,且不易接近。



「剩下的……」喉咙深处如此震响。



我往窗口看一眼。



出阳台跨上栏杆就能跳到庭院,有路可逃。



当然那不在我的选择之内,傻傻逃走被追到就完蛋了。



我并没有受过跑得比谁都快的训练,要我做也是办不到的事。



无论作任何考量,我总会刻意低估自己,然而实际上仍然高估了的情况还是时常发生。我是一个比自己想像中能力更低的人。



低到无法正面替祖父报仇。



「……没辙了吧。」



放弃了。肩膀放松,不设防地闭上眼。



怎么都想不到解决这困境的方法,无法出其不意。



而我的战法就只有偷袭二字可言。



除了从对方的死角先发制人以外,谁也战胜不了。



只能以自己的无能为藉口,耍尽一切卑鄙手段。



我意识著自己的呼吸,感受所谓境遇的回顾过去。



自从杀害明神阳、明未遂的那一夜起,我平顺的境遇就乱了套。



其结果,就是像这样跪在失去主人的房间。



大大小小的失败与意外,使我头晕目眩。



不禁吐露心声。



「真是太棒了……」



明明就只是想过幸福快乐的日子。



却遭受困难。



面临灾难。



怎么也无法过得称心如意。



真是,太棒了。



令人再三赞叹的恍惚打撼我每一根骨头。



飘飘欲仙,指的就是这种感觉吧。



「人生就是该这样。」



有令人低头掉泪的困难。



有超越人智所及的灾难。



而人的心中,更有面对如此考验的勇气。



克服破坏理想人生的无理暴力,使其屈服在自己的欲求之下,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啊。我现在就陷入了危机,非常急迫,生死交关。



而这正是代表我正朝向幸福顺利迈进,别无其他。



教我怎能不高兴。



翻越困难,从山巅直奔而下的快感,宛如溜滑梯一般。



而危机与考验,则是一级级助我登上滑梯顶端玩耍的台阶。



啊啊,我爱死溜滑梯了。好想玩到屁股磨破为止。



只是至今仍无法得偿所望,教人唏嘘不已。



……好吧。既然我想不到其他办法,也只能这样了。



真的很不想这么做。



我站起来,从书桌抽屉拿东西做准备。



接著──



「……祖父,请您安息。」



无论您有怎样的过去。



「感谢您给了我这么多一辈子都不想遗忘的回忆。」



结束悼念后,我衔起了刀。



并带刀扭身,俯视地板。



以臼齿咬紧松动而滑脱在即的刀柄,驯服的唾液随之退入喉中。嘴,要化为钢铁般逐渐乾涸。



乾裂唇瓣渗出的血味有如甘露,刺激舌尖。



滴滴浓烈。



陶然销魂。



我乘著盛宴般的高亢情绪,笔直地──



一刀刺入地板。







当我觉得隐形布已经破得不堪使用而放弃,并回收散乱的刃器时,事情发生了。



那当下我的眼眨都不眨地注视前方,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整个家消失了。从我眼前、脚下无声无息地不见了。彷佛房屋的轮廓线全被一把抽走,我突然就站在直连中庭的地上。



发生什么事了?我顿时血液倒流,太阳穴开始结冻。



直到两腿开始打颤,我才发现自己的脚其实浮在空中。呜咿!真是吓死我了。但这时我顺著夕阳的指引般抬起头,见到春日透站在空中,再感到鞋底触感与土地明显不同,依然是地板,才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刺下的刀「伤害了这间房子」,让它隐形了。



这就是她的隐形能力。虽然从明神哥那听说过了,但没想到能一次遍及这么大的范围。



「太强了吧……」



我一时忘了她是敌人,出声赞叹。



这女的说不定就是人家说的「跟别人不一样」的那种。



能看见春日透就站在(原来的)二楼。不仅小刀还刺在脚上,剪刀和菜刀也都插著。先不论菜刀,至少剪刀应该是深深刺中了她的身体。即使不能用手拔,那种程度的伤还是别咬牙硬撑比较好吧。



去除眼前隔墙后,感觉我们位置离得好近,嘴不由得显露凶相。直线距离明明那么近,彼此武器却无法直线接触对方。即使隐了形,墙壁依然存在。尽管嘴上可以接受这样的感觉,眼睛似乎还是跟不上。



我抬头瞪著春日透,努力保持冷静。



现在有很多事得想清楚,不能继续惊讶下去。



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想看透我每一个行动?若只是如此,未免太小题大作了。春日透祖父倒在走廊上的尸体,可以一览无遗。祖父的尸体,飘在空中的孙女,假如让外人看见了这般情境,春日透的立场就要崩溃了。



可是,不属于这个家的我也一样。



就算围困她,在这个全都露的情况下想不被人看见反而更难,得速战速决才行。双脚立刻在如此想法的牵引下开始行动。



这时──



紧接著勾绊的感觉,我嘴张得像蛤蟆似的向前摔倒。仓皇伸出的手撑住隐形的地板,发出夸张声响。墙都看不见了,不晓得声音是否会传出去。视觉与其他感官的乖离使我神经紧绷。



「好……痛啊……」



好像只是撞到某个只有一点点的角。右脚拇趾似乎是扭到了,又痛又热。接著我想起自己正在厮杀,立刻起身。



被她将了一军的深切感受伴著疼痛滚滚涌上。



尽管我曾潜入这里到处走动,这里仍然是别人家。隐形后根本不晓得哪里有些什么,这种事也不能依靠直觉那方面。想在这屋内追春日可不是不利那么简单,简直是瓮中之鳖。情况比看起来糟糕多了。



春日透龟在二楼动也不动,这是为什么呢?她应该知道自己占尽地利才对……喔不,纵使她在这里住过很多次,总归不是自己的家,或许没有绝对的自信。她自己也是一跌倒就玩完了。



并不是绝对有利的结论,又将我导回原来的问题──她为何这么做。我绞尽脑汁一想再想,终于找到了答案。



她打算把我引诱到二楼。



这样便能除却长期抗战的可能,也能夺去我的自由吧。春日透按兵不动,怎么看都是想局限我的攻击路线,引我过去。会有陷阱吗?又可能是明白刀砍不到我,认为得引诱我和她正面对决,从中寻找胜机。



虽不知她胜算是大是小,总之肯定在二楼为我准备了些什么。



知道可能目的以后,我该怎么做呢?



「现在嘛……」



既然没得埋伏,不是进攻就是撤退了。



这么一来,其实我选择并没多到有什么好想。



起手的偷袭被我躲开时,春日透就已落入压倒性的劣势。



因此占优势的我没必要撤退。



她对我的能力已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下次再来太过危险。



于是我的结论是──在这里就要解决她。



没问题。我替自己打气并背起包包。在春日透回家前我所调查过的范围内,没发现任何防范敌袭的准备,那么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出什么把戏?



就算她拔枪出来,我也能偏开子弹。



这个升华自金属过敏的超能力,力量就是这么强。



我顾不得形象,在地上爬行。手撑著地板东摸摸西摸摸,进入走廊(似的区域)。现在不能再受无谓的伤,小失误不断累积而导致败亡的情况,我已经见过太多次了。



我就是杀了无数那样的人而存活至今,这次也将是如此。



来到玄关附近后(从摸到拖鞋判断)往旁边靠,找到了楼梯,这时春日透正好就站在我头顶上。上半身拧毛巾似的激烈扭转,姿势诡异。长发如瀑布般直泄而下,该不会是所谓的必胜架式吧。



有那种东西就秀出来看看呀?我全部偏给你看。



我高举起手,指著春日透疏于戒备的裙子说:



「应该算是浅灰色吧!」



并「嘿、嘿、嘿」地虚张声势。春日透听了也咧开嘴笑。



衔著刀,窘迫地剧烈扭曲嘴角与脸颊。



我的妈啊,这家伙也是个变态。某种移情作用蠢蠢作祟起来。



我再度摸著楼梯一阶阶往上爬,即使春日透逐渐接近的身影煎烤著我的肺腑也不断地爬。



在这情况下,很容易被她逮中我登上二楼的那一刻。



她一副就是在等那一刻的样子。必须特别提防投掷物的招呼。



看不见就表示不知道有什么往我飞来。



爬完楼梯,我小心地脚贴著地站到房门边。能完整看见彼此,攻击却会受墙壁阻隔的感觉还真怪。眼前什么也没有,但照样得开门进房,而门的位置还得自己摸索。不过我事先看过一次,知道它是落地拉门,能省点事。



我贴著墙寻找门把,其间春日纹风不动地紧盯著我。要是她杀过来,一步就能砍中我的背,中间看起来什么阻隔也没有。要不停注意这种事,头好像快炸了。在这里待太久,脑子搞不好会被压力和烦躁扭断。这让我很肯定,我一定得在这里解决春日透这个能够怡然自得地待在这种世界的变态。



找到门把沟槽后,我拉开一条缝。



当我将它拉开,就是对决的开始。



额头自然发烫,像火在烤,汗流不止。



春日透似乎也会紧张,侧著身体绷紧了脸。



右脚预演似的往我踢了踢。



当我们视线交错,脑袋变得一片空白的前一瞬间。



我拉开了门。



为一决胜负而动身。



在我跳进房中射出菜刀的同时,春日透也展开行动。



她将向后扭转的头一退再退,然后飞快一甩。



我差点尖叫出来。



春日透居然将嘴里的刀整个扔了过来。全身劲道大得站不住,下半身跟著往前一跳,同时向我踢腿,射出夹在左脚趾间的东西。形状看似雕刻刀的东西被回旋的刀弹开那霎那,冷不防从我眼前消失了。



隐形了!我瞪大双眼。



看不见的刀与回旋的日本刀接连接触菜刀而改变方向,原本往春日透直线飞去的菜刀因而失速,被隐形的墙或地板吸走般坠落。



隐形的雕刻刀也理应遭到弹开,但不可能全是如此,且日本刀仍直线向我逼来。我一步也不敢动,将性命全押在自己的能力上。



双手伸在眼前,对回旋著扫向脖子的日本刀架定不动。眼睛猛一闭上时,一团风紧接著掠过头顶,并挟带细小沙尘般,仍在空中的雕刻刀一枝枝从我身旁交错而过。锯齿抹过脖子般的感觉令我全身起鸡皮疙瘩,胃都缩了起来。在听见刃器深深刺进背后墙上的恐怖声响后,我的紧张逾越了极限,咳噗一声满嘴都是胃液的滋味。



嘴边仍挂著一条残渣的我,终于撬开了紧绷的眼皮。



吓──



吓死我了!差点连魂都飞了,冷汗喷个不停,心脏撞钟似的狂敲。



耳鸣也「滋哗──!轰──!」地奔流而出。



我好像在哪部电影看过那种场面,简直太扯了,那是人类办得到的事吗?虽不知那能有怎样的效果,但的确是把我给吓坏了。然而恼人汗水流下的同时,日本刀在背后落地的闷响让我感到胜券在握而唇角高吊。



春日透失落的神情,表明了双方的状况。



她甚至仓皇地退了一步。



她脚上已经没有武器,就算还有事先隐形的雕刻刀或小刀,刚才已经证明那在我的能力下起不了作用。那么,我也不用再紧张了。全身彷佛热血沸腾,火辣辣地急速升温。



焦躁烧得背后震震刺痛。



不过走投无路的是她不是我,积极一点,上吧。



必须在春日透做出下一步行动之前逼死她的想法催赶著我。假如她丢出日本刀和弹开雕刻刀之后自己也冲过来说不定就赢了,可是她却不愿冒那风险,成了致命的失误。她有发现这一点吗?



希望她有。我要她死得后悔莫及。



我从包包取出剩下的美工刀和剪刀。现在该攻击的是脚,毁了她的移动力。像之前那样攻击腹部,恐怕会被不明物体挡下,而脚流血成那样,应该是不必担心有隐形物体保护。



为了不让她继续逃跑,我仔细瞄准。



一个字也不多说,放开指头夹住的物体,发射出去。



但紧接著,春日透仍要挣扎。



这次奋力踢出右脚,将仍然刺在上头的小刀甩向了我,且彷佛没有闪躲的选项,无论如何都以这动作为优先似的用那条腿承受我所射出的美工刀和剪刀,就此跌坐在地。



而她甩出并纵向回旋的小刀根本就不需要我动用能力,直接往斜上方飞去。啪渣,从刀伤甩出的血喷上我的脸颊,最后喀嚓一声,不晓得刺在哪里。



那是想怎样?我擦擦脸,心中萌生近似错愕的感觉。低头看著春日透脚上插著树枝样的刀坐在地上不动,让我的兴致都没了。到最后,她只做得出这种抵抗啊?



丢日本刀那时候就结束不是很好吗?这样多此一举简直倒足胃口。



「搞什么东西啊。」



对战局即将落幕的肯定润滑了我的嘴。春日透眯起眼,答道:



「你看起来好扫兴喔。」



「冷死我喽。」



「汉字不一样啦。」春日透自弃似的笑。(注:扫兴原文「兴醒め」中「醒め」易与「冷め」混淆)



她笑著、笑著,然后──



眼中,有如火光晃荡一般。



「会冷是吧──」



火光痛诉无处容身般喷发。



那表情的变化,使我惊觉有鬼。



──那真是太刚好了。



我看清了那张嘴的后续动作。「──咦?」



同时有东西扑上我的背。



心脏怦然一鼓,收回全身血液,但头却烧起来似的炽烈发热。



一回神,棉花般膨胀的热气团向我推来。我全身顿失自由,没入不明物体之中。什么?怎么了?大幅扒开的眼角,见到了某样东西。那是暗沉的刀光。小刀。刚才没射中我那把。



刺在虚空的小刀倒下且超过肩膀的同时,我的背裂了。



被撕开了。



不具形体的怪物,向我咬下了无数利牙。







到最后,看的全是我有没有舍弃的勇气。



心爱的人。或资产、或日常。



抑或是,人性。



若能不再保护,选择放弃,人可以得到无止境的力量。



像我这么无力的人也行。



我的能力只能使物体隐形,就只有这么多。



无法完全消除物体本身的存在。即使看不见,地板仍是地板,不仅踏得到,原本穿不过的物体也一样穿不过,气味和声音都一样。东西就在眼前,却无法直接触及。比起视觉上的感受,两人的实际距离要远得多了。



「这不仅不适合对女朋友说……说了还会闹分手吧。」



我观看著满地打滚的女国中生,莞尔一笑。



有些爆裂声,啪叽啪叽的。热流包围我俩,哀号阵阵蠢动。



或许是缠绕全身了吧,不知名的女国中生(大概是坏人)的姿势连一秒都定不住,像烤栗子一样到处跳动,不停不得要领地惨叫。所谓的葬身火海就是这么回事吧。看起来又热又痛,而她的叫声正诉说著位在这两端中央的感觉。衣服焦黑,裸露的皮肤也烤得由红转黑。滚落颊上的泪卷起焦灰,一道黑线划过下颚而蒸发。内衣原本就是黑的。



我很确定这个女国中生心里是多么绝望。



在熟悉的家里,我闭著眼也能在屋内自由走动。



看不见也能掌握各种物体的位置,等同于房子隐形了也没问题。



可是,若换成只叨扰别人家了不起几小时的人,情况会是如何呢?



再加上什么都看不见。



又假如我放的隐形「火焰」能烧尽那一切。



我站起身,确定脚没有大碍后纵身翻过窗口,一脚踏上看不见的阳台栏杆跳出去。甩开紧追在后的热气,短暂徜徉空中,然后落地。



跳下二楼阳台后,我正好在家门前落地。即使双脚在土地上弹震而发麻,我也立刻转身。整个家都不见了,使我心中无限哀戚。祖父的遗体没有隐形,就倒在院子小路边。我很想拉他出来,可是情况不允许。



我实在不想放火。后续会变得很麻烦,更何况我很喜欢这个家。可是我想不到其他办法,就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祖父会在书房抽菸,所以我很确定房里有预备的打火机。



再来只要点燃纸叠后撕开,让火也一起隐形就行了。



这么做会导致什么结果?



「就是所谓的比拿火把照还明显吧。」



我抬起头,注视有如快被太阳晒死的蚯蚓,独自在空中痛苦挣扎的超能力者惨死的模样。







我的思想正在蒸散。能听见脑煎烤的声音。



怪物将我紧抱、烧焦,不愿放手。



对烫伤的记忆,告诉了我怪物的真面目。



吞噬我的怪物,是看不见的火焰。



快逃、快逃出去。我要河、河、水沟,什么都好,要赶快浇熄。交互参访的热与痛破坏我的皮肤,龟裂的脸好像要一片片剥落。天啊、天啊。



我会怎么样?



会死吗?我不要。没有办法了吗?我不是该死在这里的人啊,我不一样、不一样,我和别人不一样啊。我会得救,一定会得救,无论什么方式怎么做在哪里好烫好烫好痛好痛,背和手和脚都好痛。



哪里,从哪里才出得去?门呢?窗呢?我现在看的右边是房间右边还是左边?我连自己面向哪里都不知道。我在空中独自翻滚,没有墙,天空好近,也看得见地面,彷佛哪里都能去却无路可走。



我动作像背著火焰的乌龟一样迟钝。头发都烧了,头皮也扭曲变形。烧黏的皮肤不带一点火焰,完整显露在眼前,每次闭上张开的嘴,都会咬中火舌的尾端。



即使我吞下的火焰流过喉咙,也分不清里外究竟哪边更热。



春日、透,我要杀了你。既然你在那里、就快来、救我、救我、我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不对,救救我,帮我灭火。我投降、就是了、快帮我、灭火。



我爬著、爬著、烧著。



隐形阻断了我的去路。



继续前进啊。我往前猛抓,不顾一切地抓。明明看得见,看得见对面的东西、看得见生路,却怎么也过不去。



中指指甲掉了,指皮也碳化而溃散。啊啊啊。我不成声地惨叫,但火焰仍不放过这个机会群簇而上,入侵我的嘴和头。



脑直接烧焦的瞬间,眼球也喷出火焰而失去功能。



我被丢进难以呼吸的黑暗中,什么都再也看不见。



连乌龟都当不成,落入无底深渊。



与疼痛与炙热一层又一层地分离,意识逐渐下沉。



我明白我要死了。



……可是就此失去所有感觉,反而是我些许的解脱。



太好了,不是死在虚假的隐形中。



现在看见的黑暗,就是我自己。



我的所有,我的世界。



我,到最后都看著我自己。



多么地……令人……安心啊。







连名字都没报的无礼丫头,就这么死了。



我还是第一次目睹人烧死的样子。



「……果然还是用刀杀最好。」



看起来一点也不有趣,尸体也不会让我心动。



我只是喜欢杀人,对之后的事提不起任何兴趣。



随著女国中生不断燃烧,我能感到自己对她的兴趣、记忆也不断淡去。



很快地,变得毫不在乎。



我对这场胜利没有自豪到可以细数她的败因,但若要说那么一句──



「不先彻底理解隐形的可怕就一头撞进去,真是猪脑袋。」



而且还撞得头昏眼花,还没了解状况狩猎就结束了。



我丢刀的夸张动作分散了她的感觉,让她错过火焰逼近的预兆。



虽然进行得很顺利,代价也十分巨大,失去了重要的武器。我这样的「被害者」只把刀带走未免太不自然,无论怎么想都只能放弃。尽管接受了这样的结果,悔恨仍挥之不去。



只能一再反省自己该学的还有太多太多。



不过,火种和小刀都正确飞向了我瞄准的位置这部分,可说是可圈可点。



人要成功,果然是少不了扎实的训练。



「大满足……嗯~痛死了。」



以学生这样的角色而言,想找一把新的日本刀实在很困难。纵火与整间民宅消失不见的部分,我打算彻底坚持被害者立场,可是之后该怎么办才好呢?身心的雀跃徐徐减退,伤口一阵阵地抽痛。



尤其是肩膀。剪刀刃部似乎正好刺进了骨头下缘。



每次肩膀随呼吸上下挪动,那里就喀喀喀地响。



有如不是从外面刺进去,而是从肩膀长出来似的。



血没完没了地流个不停。



忘了是谁曾用血液当作红色的泪。



我跟那种事没什么缘分吧。



「……无所谓,总而言之……」



眼睛左右挪动,思考当前问题。



「该怎么灭火呢?」



我深深吸入看也看不见,却仍逐渐烧成焦炭的祖父家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