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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章 侵蚀(2 / 2)


「啊,没事,变成在抱怨了。就算跟他人抱怨也无济于事啊。」



雷鲁根上校边用长靴踩烂雪茄菸蒂,边低声发著牢骚。



这是难以说出「自己方才也在客车上向副官抱怨哟」的氛围。谭雅露出暧昧的陪笑,若无其事地当作没听见这句沉重的话。



「我们的未来,就只有神才知道吧。」



「不好意思,下官信仰的是这个。」



谭雅用手指用力弹了一下挂著的宝珠。



艾连穆姆工厂制九十七式〈突击机动〉演算宝珠。有别于受诅咒的九十五式,是对身心友善的清净杰作。可悲的是,能够运用这个的魔导师补充人员才刚被雷鲁根上校说「不要期待了」。



……九十七式是连受过最低限度训练的补充魔导组都需要反覆尝试的东西。搞不好让今后补充的人员使用联邦制的演算宝珠,生存率还比较高也说不定。



真是可怕的现实呢。



「相信自己吗?很好的心态。」



雷鲁根上校嗤嗤笑起,这时总算重新摆出对外的表情。乍看之下是张无比认真的人格面具。



还真是出色的伪装。



「去向卢提鲁德夫中将覆命吧。虽是形式上的,但我还能跟你说些包含义鲁朵雅方面情势的小故事。」



「遵命!」



悄悄话就到此结束了。



实在是才刚回来,就在测试自己的胃和自制心的瞬间。让人回想起对于像谭雅这种比起政治动物更像是工作狂的人种来说,只觉得无益的公司政治。



不论在哪里,说起来都会遇到的东西。



真难受。



为什么大家都无法在工作上迈进?比起互扯后腿,以竞争方式进行合作明明就有效率多了。是爱社会的精神不足吗?有社会才有人,有社会才有文明,总归来讲就是要有社会才有组织啊。



唉──轻轻叹了口气,谭雅特意甩了甩头,转换心情。



必须走了。



停留在这里就只会碍事。



「换个地方吧。车子就这样命令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驾驶吗?」



「当然。抱歉,中校。就麻烦你了。」



「不会,上校,感谢你这一席宝贵的话。请稍待片刻。」



留下会迅速处理好的话语后,谭雅就走到身为部下的将校身旁向他搭话。



「拜斯少校,有空吗?」



「是的,中校。」



有何吩咐吗?──对于有干劲的部下,谭雅迅速命令他妥善处理之后的事。



「我要带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陪同上校前往参谋本部。贵官尽管辛苦了,但就带队在这里等待卡车抵达。」



「遵命。就让我先行享受休假气氛了。」



无所谓啊──谭雅对副队长的答话笑了笑。



「不过这可是雷鲁根上校的安排喔。我不会要你一本正经的严守军规,但也别太过喧闹。」



遵命,中校──对于爽快答应的副队长,谭雅明知多此一举,也还是嘱咐著他。



「这里是后方。尽管就跟大家都知道的一样,但在解散前要彻底落实在东方战线的封口令与情报管制。姑且不论我们魔导大队的老兵,中途参加组也有许多补充人员。」



要是不小心说溜嘴可就麻烦了,毕竟可不能给雷鲁根上校添麻烦。



最重要的是,虽然大概不会像日俄战争时一样,帝都内到处都是间谍……但谍报对策就算不用偏执性的进行,也最好还是要多加留意。



这可是在与共匪和约翰牛打仗。



对了──谭雅就在这时将一声轻轻叹息吞了回去。对像帝国这种耍小手段超弱的国家来说,跟这些家伙打谍报战就只会是一大罩门。



「愿尽微薄之力。之后也会向梅贝特、阿伦斯两上尉还有托斯潘中尉转达,请交给我。」



「抱歉,但就麻烦你了。好啦,我就去适当演说一下吧。」



于是,谭雅就让部下集合,稍微演说一下,分配休假顺序还有「叮咛」,结束这个能让众人尽情享受轮休的帝都驻扎手续。



士兵暂时会享受期盼已久的快乐假期。



想冲进帝都的电影院也行吧,肯定会附上零食;至于必要的娱乐配给券,有基于参谋本部的通融拿到;就连返乡用的特别车票,都经由乌卡中校的关系确保好头等车厢,可说是无微不至的最佳照顾。



依照军令应该要给予部下的休假条件全已安排妥当。当然,甚至连特别加给餐的面粉配给券,也以杰图亚阁下的管道,强硬准备了战斗群的份量。



于是让谭雅的工作变得很简单。



信赏必罚是军队根本,就趁现在还能用雷鲁根上校名义时处理吧──进行授勋申请书与晋升安排的申请。



再来,就是给予士官与士兵「真正」的休假。



参谋本部与安排归国的杰图亚阁下对军官以外的人都意外地体贴。是帝国这个机构的优点。



但反过来说,除了这点外,帝国也有著许多缺点。



比方说──谭雅踏著沉重的脚步,搭上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借来的轿车。



自己可是不容拒绝地要前往参谋本部报告。



而且身旁还坐著一名神经质地按著眉头的长官。



副官要是没把事情办好,或许还能改天再去吧?可恶的维夏,这种时候就给我揣测上意啊。



「……唉。」



「怎么了,中校。」



「不,没事。」



「这样啊。」



坐在问完话后就彻底沉默下来的雷鲁根上校身旁,同样保持著有礼貌的沉默。隔著摇晃的车窗往外望,还真是一片非常单调的景色。



就算有著些许色彩,也早已明白自己无法触及。军官的休假究竟在何处?



想要劳基法。恳切地,现在就要。



不对──想到这,谭雅微微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比起遥不可及的劳基法,更想要能有如暴力装置般粉碎问题的友方。可以的话,希望要能干、可依靠,如果还能作为肉盾保障谭雅安全的话就太棒了。



即使杰图亚阁下在东部扶植了自治议会……不对,以怀柔政策来说,这并不是毫无意义的行为……但除了当纵深之外似乎派不上用场,还真是可悲。



落于被动也很让人不爽。帝国军高层与政府在方针上的冲突是个令人担忧的要素……只要准备好尿布就有办法弥补吗?



唉──谭雅就在这时再度将叹气吞了回去。



明明没带过小孩,却要负责包尿布。



只要是工作就不容拒绝。基于义务与契约,谨慎执行杰图亚阁下要求的包尿布工作也是既定路线。虽然很想寄额外津贴的帐单给他。



但既然不容拒绝……不对,可是。



目前明明就不是需要看护的状态。帝国这个国家的中枢为何会需要尿布,而且还没办法自己穿上去啊?



看在谭雅眼中,这是个由衷感到不可思议的疑问。



参谋本部──卢提鲁德夫中将勤务室



「……蠢话说到底,也很震撼吗?」



房间主人的卢提鲁德夫中将苦笑著。不对,就本人来说,是想尽最大限度的努力笑起来。



结果?



凄惨地抽搐起来的嘴角即是一切。



「想打赢战争、不想花钱,还讨厌牺牲?太贪心了。必须得让他们对其中一项妥协。」



卢提鲁德夫中将面前要是有面镜子,将会看到一张非常愚蠢的脸吧。被朋友说是铁脸皮的那张脸苦恼扭曲著,就宛如是被宣告患有不治之症的患者,露骨露出懊恼的表情。



最后是说话的语调。从嘴边滑落的话语,是与在部下面前充满自信的高傲语调相差甚远的脆弱。



连卢提鲁德夫自己都忍不住感到讽刺。



「我们在战争。」



仍然在。



为什么?──他不得不自问自答。



「……真奇怪。要是没有那些舍弃掉放弃选项的笨蛋,战争早该结束了。」



良机、展望,极端来讲甚至还看到了未来。莱希应该能走在光辉大道上的可能性。



「为此的主要目标挫败……未免也太过分了。」



原本能看见的结束。这是为什么?在参谋本部以大胆闻名的卢提鲁德夫中将不得不祈祷。主啊,这是为什么?



「就算叹息,就算祈祷,情况也不会变吗?」



乾哑的自嘲会从嘴边滑落也是无可奈何。



毕竟一切,所有的一切都从手中滑落了。



理应抓住的「可能性」已消失许久。如今留在手边的就只是化为残渣的梦。



不对──男子就在这时嗤笑起来。



「不能屈服。」



还没有结束;要放弃还太早了;我还有战意。



能从体内挤出来的,就只有「还没,还早,还有」。就只有这些。即使如此,也还有这些。那么,为什么要让干劲衰退?



这种时候,所需要的是极为单纯的一步吧。



解决事态,预防问题。对患处进行治疗的紧急应急措施。该做的事真的非常单纯。



从嘴边喃喃滑落的自身话语,让卢提鲁德夫中将不得不自问。目的是守护帝国。这很明确。



但是,目标设定却充满阴霾。



「这会是外科性的一击吧……在这种时候对『必要部位』施行外科性的一击吗?」



歼灭敌野战军的目标设定没有成功的案例。对「必要部位」施行外科处置……只觉得是无法原谅的措施。



尽管如此,却很诱人。



「……东部只要交给杰图亚就好。如果是他,就能暂时『巩固』下来。不过在实际可用部队的掌握上,西方略感不安吗?只要放某个能理解意思的适当人选……」



事情成功的把握究竟有多少。跨越是非对错,作为参谋将校受过军纪教练的男子,考虑著纯粹的可能性。



因为政治纠纷僵化的脑袋,也只要注入名为作战的润滑油,就能让运转速度飞涨。只要熟知配置兵力,要估算出所需兵力也很简单。



不对,还能精确无比的算出必要战力吧。这样一来,之后就是展开与运用了。



「帝都近郊有雷鲁根战斗群。这样的话……很勉强吗?不对,是太勉强了。数量果然不够。尽管是必要的最低限度,但难以说是充足。」



集结必要的棋子适当配置。这正是基础,也是根本。只要将思考放在兵力的总量平衡上,这件事也能毫无阻碍地推进了。



把握能用的棋子,对参谋本部作战领域的人来说是擅长的得意领域。只要有传统性的积蓄,要筹出必要经费也是轻而易举。



「……还有南方大陆远征军吗?」



就连指挥官的为人都能熟知的参谋管理。这正是参谋本部这个能让参谋将校得以成为参谋将校的「排他性特权集团」的根源。



「如果是隆美尔中将,如果是他的话……」



恐怕……不对,是肯定能做到吧。



值得信赖的实绩、经历,还有最重要的是,他有著充分过头的动机。



啊啊──直到这时,道德论才总算介入了卢提鲁德夫中将的脑中。直到刚刚都还无视的感情高声喊著排斥反应。



外科处置?这是绝对无法原谅的行为。



「……我累到会开始妄想了吗?」



参谋将校在参谋本部,盘算著如何对祖国的制度展露獠牙。



要是让建国时代的参谋将校知道,会太过愤怒到不由分说地拔军刀指来吧。赌上忠诚的誓言与名誉保证,这是当然的反应。因为这是无法原谅的反叛。



就连假设性的幻想,都是过度的逾矩。



「哼,我也病得太严重了。」



这不是将校之道。会变得跟那群混帐政治家或该死的共产主义者是一丘之貉。



「终究只是预备计画。」



这与其说是认真思考,更像是在无聊地假设「万一真的发生的话」的思考游戏。



没错,就是这样。



是疲惫的脑袋偶然想到的愚蠢的异想天开。



有办法操作的可能性太过诱人。「根本性解决」的文字在脑中跃动著。尽管理性叫喊著这是自杀性的愚行,精疲力尽的脑袋也依旧被吸引了。



说不定没有余裕了呢──只能这样笑道的事态。睡眠不足,让想法变得危险。



「……要是能笑说这是在发牢骚的话,就好了呢。」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思考的螺旋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朝座钟瞥了一眼,发现虽然比预期晚了一点,但时间到了。



「打扰了。提古雷查夫中校请求会面。」



为了调整语调,他连忙做了一个深呼吸。



接著,在取回一如往常若无其事的语调后,卢提鲁德夫中将大声喊道:



「让她进来!」



「是的,下官这就去。」



在气势十足的离去后,要不了多久返回的脚步声有两道。



在敲门、开门之后,出现的是一双空洞的眼睛。眼睛的主人以东部归来的野战将校来说,体格过于矮小。小鬼有著独当一面的军官表情。不过,这也是总体战的一面。



卢提鲁德夫中将稍微抽了口雪茄,在部下面前高声说道:



「好久不见了,中校。很高兴你别来无恙。」



「阁下则是,那个……稍微变瘦了吗?」



尽管还不到久违的程度,但才一段时间没见,长官感觉就像是体重暴跌。是相当程度的心因性疲劳吧?



那个大胆无畏的卢提鲁德夫中将,以肉眼看得出的形式憔悴下来的景象,让谭雅在无意间忘了慎选用词。如果是在意自己肥胖的对象也就算了,但你变瘦了这种话,不是该对精疲力尽的对象说的话吧。



暗示对方生病的话语,有点太过深入了。



「是餐厅害的。不合胃口。」



「参谋本部餐厅还是老样子?」



「没错,中校。一如你所知的难吃。让人明知是在浪费时间,还是想乾脆去吃外食的难吃。」



「东部的泥巴味道倒是相当不错。」



「足以让贵官赞不绝口?」



当然──谭雅向他保证。



「请容下官为你介绍。那可是只要吃上一口,就会暂时不想用餐的美味。」



「既然是这么美味的泥巴,联邦人也会吝于招待不是吗?」



「请放心。他们可是共产主义者,联邦人招待得相当大方。」



庆幸长官有巧妙接话的谭雅,努力想挽回刚刚的失言。



「量多到就连航空魔导军官都怀疑吃不吃得完。坦诚禀告,下官还担心会吃到超重。自我管理还真是困难呢。」



「想到去东部的杰图亚会胖著回来,心情还真是愉快。」



稍微的玩笑话。经由共同友人的笑话。平稳地,文化性地,硬要说的话,这如果不是在战时,可说是出色的事务性对话吧。



只要气氛热络得差不多了,再来就是为了避开方才的失言,单刀直入地进入主题。



「要下官去将最高统帅会议炸毁,这样的内部通知……偏偏是从那位雷鲁根上校口中得知。」



为了不被认为是在密告,谭雅以坦荡的态度说出疑问。彻底装作是因为不太清楚状况的确认。



顺便还非常用心地不让语调出现阴影。这看起来说不定是拐弯抹角的处置,但在组织理论上,「通报上司」就算像是没意义的行为,也是预防纠纷的基本手段。就谭雅所见,往往愈是无能的勤劳员工,就愈是会省略报告、联络、商谈,导致重大惨剧。



对于询问的反应,就某种意思上是一如预期。



「我吗?我有下这种蠢命令吗?」



长官一脸困惑。



只不过,任谁都能「假装困惑」。



人是会说谎的。就连个人都会说谎了。如果是需要说谎的好组织中人,可以说尽是些诚实的骗子。



要是无法听懂长官话中的微妙含意,就会在晋升的阶梯途中,从正面用力撞上玻璃墙壁。直接撞上去,只是成为墙上的污渍,还算是谢天谢地。只要没有想被强力清洁剂洗掉,展示出来以儆效尤的奇特兴趣,就需要以最大限度运转自己的脑袋。



「下官有收到暗示,说有这种计画。」



「雷鲁根上校也懂得说笨拙的笑话了吗?尽管没什么品味,但进步就是进步。是义鲁朵雅与东部的风效果出众吧。」



「是玩笑话吗?那个雷鲁根上校!」



「没错。你会惊讶也是无可厚非……不过最新的转地疗养法,似乎对那家伙的脑浆带来不错的影响。看来有推荐给所有古板家伙的价值。」



姑且不论这话有多少可信度,卢提鲁德夫中将是打算一笑置之的样子。不知道真相很可怕。但比一脸严肃地肯定好多了。



还笑得出来,就还没有问题。



「既然效果这么好,让下官也想去一趟义鲁朵雅了。只不过在东部与义鲁朵雅人谈话时,并不觉得他们的幽默品味有这么优秀。」



「和一本正经的贵官谈话,根本说不了玩笑话吧。同盟国人似乎相当有礼貌。」



「真是惊讶。就连阁下都会说这种玩笑话了呢。」



谭雅愉快似的笑著回应。



义鲁朵雅有礼貌?赫赫有名的义鲁朵雅礼貌,难不成是指赞扬友情的讽刺?



明确的共识是迈向妥协的伟大一步。作为仲介人,义鲁朵雅还真是方便啊!



「你这该怎么说好,是很大胆的意见呢。然后呢?」



以半开玩笑的语调,假装是玩笑话的询问。正因如此,谭雅也以若无其事的态度丢出正题。



「雷鲁根上校的发言,可以当成玩笑话一笑了之吗?」



「当然。纵使有向贵官下达奇怪的命令,现在也还不到那个时候。我就跟你明说了,现在参谋本部没有下达这道命令。」



「被玩笑话摆了一道了。看来下官也还真是粗心。」



谭雅装出反省的态度,一面困扰似的笑著,一面目不转睛地盯著卢提鲁德夫中将的表情。



糟糕的是,尽管是能否定的态度,却不是「明确的否定」。



毕竟是「现在」。



谭雅在心中稍微咀嚼了一下卢提鲁德夫中将的话语。尽管是在笑,还摆出半开玩笑的态度,但严格来讲,早在没有立即否定时,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以立场来讲,中将必须摆出坚决的态度……却语带暧昧。



言外之意连猴子也懂;就连猴子也懂的语意解读。是在述说意图时,避免法律责任并获得免责的典型手法。



不是否定。这是装作否定的拒绝回答。这根本就跟宣称参谋本部的中枢,担任整体作战指导的副作战参谋长阁下,对高层的做法抱持疑问一样。



太过足以让人察觉到不协调音,让背上满是冷汗。



还真是可怕。



「那么,互道近况就到这里为止吧。在东部的奋战,辛苦你了,中校。我很期待来自前线的毫无忌惮的意见。」



「是的,这是下官的荣幸。只不过,下官并未在东部听闻安朵美达作战之后的方针。还希望能请教一下往后的战略。」



「别兜圈子说话了,中校。我知道贵官的批评立场。是想说在东部的大型攻势是失败的吧。不是吗?」



被他这么一瞪,谭雅也只能坦白了。



「姑且是实现了形式上的战线整理……但诚如阁下所言,完全就是失败的吧。果然除了让战线后退,自治议会的战力化,还有努力确保长期优势之外别无办法了。」



「等等。」



短促而且坚决的插话。



声音的主人不高兴似的摆手。



「我跟杰图亚不一样。」



卢提鲁德夫中将一面吐出雪茄菸,一面灵巧地耸了耸肩后,睥睨起谭雅。



「我就欢迎将校自由发表意见吧。只不过,我没有偏爱慢条斯理讨论的坏毛病。」



用手指叩了一下桌面,中将眼神锐利地瞪著中校。就算再不愿意,也会理解到他不容许任何异议的意思。



「我不要浪费时间跟贵官没完没了地讨论办不到的前提条件。」



伴随著讨厌浪费时间的强烈意志,再次叩响了桌面。



「我们不需要过度紧绷,但也没理由要浪费时间吧。结论,给我先说结论。」



「阁下,下官只是一介魔导中校。虽说有上过参谋课程,但疏于参谋本部的勤务。由于野战勤务的时间太长,像这种时候……」



「结论或离开,你自己选。」



冷淡的回答。在那如岩石般坚决的话语中所蕴含的顽强意志之前,谭雅放弃迂回的说词。



尽管想做好保险,但要是保险费用太高的话,就只能做好觉悟了。因为谭雅打从一开始就没办法选择不说。



「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继续。」



「我们所追求的目的在哪?为实现国家安全目的的战略目标,帝国在这次战役中所该追求的国家目标在哪里?」



凝神听著的中将,用鼻子哼了一声。



「是胜利。」



喃喃说出的话语,让谭雅困惑起来。胜利?这就算说好听点,也是目标的结果。不是在询问战略目标时会听到的答案。



「阁下?」



「就说是胜利了。中校,你听不懂吗?」



即使再度询问,答案也一样。尽管承认这点很让人生气,但完全听不懂。



胜利终究只会是「结果」。当然,会是美好的「成果」吧。谭雅自己也非常喜欢胜利。军事组织会在战争中追求胜利这个可喜的结果,也是当然的事。



可是,该作为「美好的成果」追求的目标是什么?重点就只有这个。



就连企业也一样。不论是新契约、利润率,甚至是收到的名片数量还是什么都好,总之都会有个各人该达成的基准在。



就算是帝国这个国家,也不可能例外。首先要有「目的」。然后设定为了达成目的的目标,各员再采取为了「胜利」的行动。



不知道该达成的目的与目标,组织要怎么行动?



「政府要求我们达成怎样的胜利?尽管惭愧,但请问那个胜利的定义为何?」



「我说过很多遍了吧,中校。所追求的胜利,就是『胜利』。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卢提鲁德夫中将狠狠说著「这非常显而易见」的模样,看不出诡辩或敷衍的神色。



我的天啊。真的是,我的天啊!



谭雅不由得颤栗起来,同时勉强靠著意志力开口询问。拜托,请不要是这样。



「阁下,那个……那么,难道就只有命令军方『胜利』吗……?」



「没错。」



「……是……是这……这样啊。」



希望他说不是。



不论是再怎么愚蠢的目标都好。只要政府,帝国这个国家,能为了国家目的指示出追求设定目标的状况,不论那是「量产袜子」,还是「歼灭联邦」都好。



偏偏,这是怎么回事。最高统帅会议向卢提鲁德夫中将下达的命令是胜利?



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因此,义务也只有胜利的话……这不可能──谭雅忍不住扭曲表情。



「会有这种蠢事吗?」



「你说得没错。」



的确,胜利的未来是任谁都会像是理所当然地去追求的东西。胜利会是能解决各种问题的最强万灵药吧。



只不过,就连最强的万灵药都会假设要「治疗」的疾病。就算银子弹真的存在,会有可能不指定所要射击的目标吗?



这只要稍微想一下,答案就显而易见了吧。



不可能。



今天一天,才刚返回帝都就不断被测试著自制心的极限。因此,谭雅忍不住叫道:



「最……最高统帅会议,没有制定为达成目的的国家目标?」



「你说得没错。」



这不寻常。他们的脑袋还正常吗?



国家理性消失到哪里去了?



由于冲击的巨大,就连掩饰的余裕都被炸不见的谭雅甚至表露出感情,忍不住地仰望起天花板。现在,就算联邦兵在这瞬间从参谋本部的门后冲出来袭击,也不会感到如此冲击吧。



这是不该发生的事。是只能这样形容的最危急事态。



就跟在坐飞机途中,被告知机组人员从驾驶舱中消失了一样。不对,搞不好是跟被机内广播告知驾驶舱整个消失了一样也说不定。



「……阁下,是帝都情势太过复杂离奇了吧。下官一点也理解不了理由。」



「你已经听腻了吧,但你说得没错。中校,帝都的舆论是怪物喔。」



谭雅听到卢提鲁德夫中将的回答,差点忍不住仰天。



以前,据说日本的政治家丢下一句「欧洲情势复杂离奇」,就丢下自己的工作跑了,但有办法跑掉还真让人无比羡慕。要是自己也能有如脱兔般地逃走的话,真不知道会有多好。



这样下来,辛苦的会是帝国,会是帝国军,换言之就是现场的我。真想大声痛斥,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在鞭策勤劳精神啊。



本来就处于粮食情况恶劣,薪水也没空去花,而且还缺乏物资,有点通货膨胀倾向的环境中,做著不合薪水的工作了!



基于社会契约的规范意识,这可说是无法原谅的契约不履行吧。



应该要解雇愚蠢的负责人。迅速,并且彻底地。



「突然觉得……误炸是个最棒的点子了。」



「伤脑筋的是,确实是相当诱人。」



中将阁下嗤笑起的表情,还真是可怕。



笑?偏偏是对……「刚刚的发言」?这样的话,岂不是离沸点相当近了吗?



「就来整理一下帝国的现状吧……差不多是饱受绝症煎熬的壮年吧。不幸的是,除了医生之外,搞不好就连本人都没注意到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无法痊愈吗?」



「……只要除掉联邦,地面战或许有希望。」



说不定有胜算的语气。



考虑到对帝国军来说,眼前最大的威胁是东方的情势,这就是当然的事。虽然就是因为办不到,所以才会苦闷。



也就是不说办不到,而是考虑著要是能办到的话吗?



那么,问题就是……



「阁下认为患者承受得了?」



「天知道。」



「咦?」



她有自觉到自己露出错愕的蠢脸。然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今天的卢提鲁德夫中将对谭雅来说,已成为一个完全无法预料的存在。



偏离平时对长官的印象。



不论是谁,都能大致掌握上司的个性。中将阁下严重背离了那个标准。



「天知道。无法确信患者会承受不住,但也没有承受得住的手感。」



「阁下,这样对军方来说……」



「这可是没有胜利的定义,却被期待能够胜利的军队。那么,这种程度的不可能任务,就该理所当然地轻易达成吧。没错吧,中校。」



或许该乾脆去申请做精神鉴定吧。今天的卢提鲁德夫中将很诡异,她脑内闪过这种非常没意义的念头。



自暴自弃。



尽管是想立刻否定的可能性,但在听他这样充满讽刺的喃喃说道后,也确实是让人不得不担忧起来。



「可以的话,想请教阁下自身的打算。」



中将阁下很亲切地点了点头。



「东方就只能巩固;西方也只能巩固。到头来,还是每况愈下。」



突然说出的,是对现状的认知。尽管很残酷,但这就是帝国面临到的现实。长官有适当的理解是好的一步吧。



「想办法解决是我的工作。至于能不能从患者体内摘除该摘除的部位……现在就连目标、办法都还尚未决定。」



令人不安的一句话──「摘除」。目标与办法?



随便插话,毫无疑问会打草惊蛇吧。



在一面自嘲,一面自问自答的长官面前,谭雅基于社会规范,带著暧昧笑容保持沉默。所谓的礼节,总归来讲就是自身的安全。



「我抱怨太多了,中校。」



「不会,这让下官窥见到些许阁下所肩负起的重责。这份重担让下官再次肃然起敬。」



正因为是礼貌性的对答,所以表现得很完美。谭雅以极为自然的态度,钦佩似的向他低头。



「你很懂得看人脸色。贵官的话,就算担任帝都的中央官僚也干得下去吧。啊,我这不是在侮辱你喔。」



「下官领教到军方对整体官僚的一般评价了。」



室内回荡起哈哈哈的两道大笑。



共同的敌人、共同的亲近感,是迈向团结的伟大一步。针对官僚主义的憎恶,只要适当运用,就会是优秀的润滑油。



「也不能就这样一直聊下去。关于贵官的部队,就在雷鲁根上校底下重新编制……形式上是这样,实际上就由贵官全权负责。」



「遵命。」



「作为轮休的一环,就让战斗群部队的炮兵与步兵部队驻守海港都市。会找机会在名目上让雷鲁根上校转调,让他回到参谋本部。」



「是荣升呢。」



真受不了,上校就连这种时候都因为与中央的紧密关系受到优待吗?不仅是人力资本积蓄,还受到社会资本的眷顾呢。



「没错。那么,装甲与魔导部队就在帝都近郊重新编制。」



「关于魔导部队的补充头绪?」



「很困难。」



「……下官了解。」



早就知道不行了。尽管带著些许期待,但果然没办法吗?



「能在最前线实际运用的魔导师出现慢性不足的倾向已久。老实说。光是没有从你的部队中拿人,就该说是『充分的关照』了吧。」



「恕下官僭越一句。我们是战斗群,更何况第二〇三是以九十七式为主轴的快速反应战力。但愿阁下能更加关照部队的维持与发展。」



「别强人所难了,中校。这是极限了。」



「……是。」



就连维斯特曼中尉水准的军官都已经耗尽了吗?谭雅察觉到没办法迫使他答应这个难题。太过依赖个人的本事、资质的魔导部队,想在总体战中进行以大规模损耗为前提的补充太过困难。



能使用九十七式的魔导师略微耗尽的情况,还真让人隐隐发寒。唉──谭雅将内心的叹息吞了回去。也就是包含自己在内,经验丰富的航空魔导部队会是珍贵的消耗品。今后将会更加慎重地,并且过度使唤到坏掉为止吧。



劳基署的存在还真是让人愈来愈怀念不已了。尽管以前也不是不觉得他们是一群啰哩啰嗦的家伙,但如今却是发自内心的怀念。



「辛苦你了。下次有机会再来谈吧。之后的事就去跟雷鲁根上校协议吧。」



「是的,下官失礼了。」



谭雅一离开房间,就被疑似在等她的雷鲁根上校搭话。



「中校,方便吗?」



「是的。」



「陪我走一下。」



不待回答就迈步走开的姿态,是对「跟上是理所当然的事」深信不疑的态度。尽管有点在意,哎,考虑到阶级差距与立场,也不可能拒绝。



对追在后头的谭雅来说,庆幸的是雷鲁根上校的体贴能力尚未故障,走路时还有意识到双方的步幅差距。



既然如此,是有话要说吧。



跟预想的一样,雷鲁根上校装成若无其事的对话切入主题。



「……跟我说的一样吧,中校。」



「非常不妙。」



「没错。」



难受地嗤笑起来,上校接著说道:



「这已经常态化了。」



「难以置信。」



「去看看舆论吧。提古雷查夫中校,我在帝都也很久了。尽管如此,也还是经常对舆论与军方之间的意识差距由衷感到惊讶。一旦是贵官的话,听起来说不定像是异世界的话语。」



对他本人来说,这话并没有特别的意思吧。但对身为异世界人的谭雅来说,这却是相当令人深思的一句话。



「哎呀,真受不了,是在与异世界人对话吗?」



难怪会无法沟通。在这瞬间,差点就深深认同了。



也就是只要消灭共同语言,要让异世界产生意外地简单吗?



唉──轻轻叹了一声。



「那要说什么语言才好啊。」



「莱希语就好了吧。」



「啊,是这样没错呢。」



在异世界,说莱希语。



哎呀,在异世界烦恼跟异世界人沟通的话语吗?



是我脑袋出问题了吗?还是说,这是正确的概念?



总觉得就连要保持理性都变得很困难。只要没有存在X这个恶魔的话,明明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绝对要让那家伙对此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