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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波澜之下(1 / 2)



银卵骑士团发兵的时刻定在深夜。虽说这一行就只有这么一个部队,但总人数也多达千人。他们分别挤进了三艘商船的仓库中启航。漆黑的仓库里,人挤人的蒸腾热气和海潮味充斥着整个空间。周围不断传出海浪拍击船身发出的声响,堆积一旁的武器也因此而发出碰撞声。



「我觉得我好像变成了盐腌鲱鱼。」



「等船靠岸大概就腌好可以吃了吧。」



「既然要腌,放几条大黄瓜应该会比较好吃吧。」



士兵们无聊地消遗着,声音似乎也失去了原本的活力。



「这次出兵后勤补给队没有跟来啦。」



「那红酒没了怎么办?」



「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搭船出兵……」



银卵骑士团一般远征都有负责运送食物、酒,还有享乐品的后勤补给队随行。但这次因为征调的船只无法凑足数量,因此只带了战斗部队出动;加上晕船的问题,士兵们的士气也变得低落。



「既然军监都来了,干嘛船上不能多载几个橡木桶呀?」



「可不是吗?」「那些家伙,明明跟我们是不同体系,每个人说话都比嚣张的。」「每个人的眼神看来都好像在鉴定我们的战力,真有够讨人厌的。」



所谓军监即是其它公王国的部队为了确认战果,并回报由陆路出发的部队,而从各军团派来的人员。这些人全都是有身分的骑士,他们全带着军旗与昂贵的铠甲,让船舱内的空间变得更窄了,也因此引发银卵骑士团成员的不满。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也就忍耐到普林齐诺坡里而已嘛。」一名年轻的士兵说。



「也是啦,我们可是出发要夺回大教堂的神圣部队呢。」



「对百姓来说,我们可是救世主呀,百姓肯定会准备丰盛的酒菜,还有舒服的床铺等我们去吧!」



「这……很难说吧。」



克里斯终于忍不住插嘴。



「怎么,克里斯?难道你觉得他们不会吗?」



「话说,这家伙确实是知道普林齐诺坡里的状况呢!」



周围的人全将目光聚集到克里斯身上,让他不知该不该继续开口——的确,他确实清楚普林齐诺坡里的状况。而座落在大教堂周边的几个大都市也几乎没有在之前的战争中被波及到。因为圣王国军攻打的也就只有大教堂而已。



「那里的城镇现在仍住着许多虔诚的帕露凯教徒没错,不过我不确定他们是否真的会欢迎我们过去呢……毕竟他们恐怕会觉得公国联军舍弃了大教堂而撤退了。」



「这我们有什么办法嘛?啊不就打输了吗?」



「这太没有道理了吧,真觉得军队不中用的话,普林齐诺坡里的百姓就自己聚集起来保护大教堂呀!」



要是他们没准备酒菜,看我们到了就先打劫他们……其中几名士兵丢出了这样的玩笑话,引发了众人开怀的笑声。克里斯叹了一口气,屈膝蹲到地上。



「哼,克里斯,你的态度也未免太事不关己了吧?」一名老兵语带调侃地对着克里斯说。



「这家伙不喝酒嘛。」



「他还不赌博,对帽子上的饰品没兴趣,也不穿亮晶晶的靴子呢。」



大家被关在狭窄的船舱里头,除了这般碎嘴消遣也无事可做了吧;众人聚集到克里斯身边,开始谈论他。



「这家伙也当了十年佣兵了吧,真不知道他的生命中到底有什么称得上是享受的。」



「他对嫖妓好像也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那个……」



这个令人困扰的话题让他满脸慌张,但关在船舱里却无处可逃。



「这家伙作为老板的亲卫队,常常跟三个女人同睡一张床不是?」



「对呀,你看过蜜娜的裸体吧?你们在攻打圣卡立昂前,不是一直待在同一个帐棚里吗?」



「有喔,有喔!他看到了蜜娜的裸体,结果被轰出来了!」



「咦?你、你们在说的是那时候的事吗?」



——有人看到啦……克里斯脸色发青。



「真有你的!」



「那是意外——」



「蜜娜的阴毛是什么颜色!」「你猪头喔!应该问——克里斯,她有阴毛吗!」



无数只眼睛闪烁着光芒团团围上,克里斯开始觉得生命受到威胁。这时救命的船舱舱门忽然打开。一名顶着钢丝般短发的男子提着油灯说:



「克里斯,弗兰殿下找你。」



吉尔伯特对于仓库内的蒸腾热气,和士兵们异常的亢奋情绪完全不为所动,仅简单说明来意。克里斯连滚带爬奔出舱门,楼梯上方迎面吹来沁凉的海风,令他心神舒畅。



「什么嘛,队长什么时候不出现,偏偏挑这时候。」「克里斯,这回别失手啦!」「我打赌没长毛两枚银币!」



克里斯背对着仓库关上门,挡住了士兵们持续的骚动声,「吉伯特,谢谢你……总算得救了……」



「我不是为了救你而来的。」吉尔伯特蹙起了眉头说。



由于身在船上,吉尔伯特没穿铠甲,但仍旧是一身黑色装束。克里斯看着他,心想即使他没有全身武装,那身筋骨看来仍旧像是钢铁铸造的一般。



「还有,我不是告诉过你,叫我吉尔就好了吗?」



「咦?啊、嗯……可是……」



克里斯对于用昵称称呼对方仍觉得不自在,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说过了,这不是什么昵称。在战场上叫全名,只会浪费时间徒增危险罢了。」



即使同样的话已经听过好几次,克里斯仍对和弗兰契丝嘉用同样方式称呼他有些犹豫。但吉尔伯特没有继续追究,转身便上了阶梯,克里斯也慌张地追着他手中的油灯赶上去。



「我说,我们是要去弗兰契丝嘉那儿吧?」



吉尔伯特被克里斯叫住,但没有停下脚步,只瞥了他一眼。



「……那……米娜娃也在啰?」



「这有什么疑问吗?船上可没有多的房间可以让队上的女人一人一间。」



这也是。但克里斯一想到要跟米娜娃面对面,就觉得心情沉重。



从那天献刀仪式以来,克里斯跟米娜娃之间又没有开口说话了。这阵子忙着准备出兵,克里斯根本没时间去想这个问题。其实这段时间他们碰过好几次面,只是他跟米娜娃其中一人都会先别开眼睛。



——我得跟她道歉……



——我竟然将自己无聊的牢骚发泄在她身上……这实在……



然而,这时克里斯却忽然想起当时那群亡者的身影和声音。在包围着他的黑暗和浪涛声中,亡者们的声声呼唤鲜明得教人不寒而栗。



吾主乃是所有已死之人,和将死之人的王者——那些亡者们是这么呼唤他的。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还有烙印的反应……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这件事到底该怎么解释才好……



他下意识将手掌贴在额头上。在夜晚潮湿的海风吹拂中,克里斯觉得自己的额头似乎仍在发烫,不禁胆寒。



——可是,这是跟烙印有关的事,我非得告诉米娜娃不可。



——因为我就是为了自己身上的烙印所以才留在米娜娃身边的呀……



海风开始变得凶猛,胡乱拨弄着克里斯的发丝。他来到船尾的甲板上,跟着吉尔伯特走下阶梯。这时忽然听到船舱里的一间房间传出声音:



「唉呀,他们来了,蜜娜,妳就认命点吧。」



「什么认命点,都是妳干嘛把他找进来嘛!」



「咿呀!弗兰殿下,我、我已经快压不住她了——」



克里斯听得整个人僵住了。但吉尔伯特却丝毫不以为意地打开门,门内的宝拉和米娜娃两人纠缠在床上,而弗兰契丝嘉则是坐在一旁桌子上观战。她们这时候一同把视线移到门口。



「——你……」



你干什么……克里斯被吉尔伯特一把揪住,还没开口就被吉尔伯特扔进房里。房内非常狭窄,让克里斯差点撞上米娜娃。



「放、放开我啦!」



米娜娃扭动着身体,甩开从背后架住她的宝拉,然后仿佛想从克里斯的视线中逃开一般,一个人蜷缩到房间角落的另一张床上。



「好了,既然克里斯人都来了,那我们就出去吧。」弗兰契丝嘉搀着宝拉的手臂,将摔倒的她扶起来。吉尔伯特则始终站在门外,似乎一开始就不打算进来。



「……咦、咦?」



克里斯一愣一愣地看了看弗兰契丝嘉和米娜娃。



「我不这么做,你跟蜜娜根本就没打算说话了吧?」弗兰契丝嘉说。



「我又没说我想跟克里斯说话!」



「咦?那妳想怎么样?找克里斯还有其它事情吗?在这间有床的房间里头?」



「弗兰——!」



米娜娃涨红着脸,但弗兰契丝嘉对她挥了挥手就关上房门离开了。门关上之后,房里只剩下克里斯和米娜娃两人……



「啊、呜……」



米娜娃瞄了克里斯一眼,然后表情不悦地坐到床边,「可、可不是我找你过来的,我根本没想要跟你说话——」



「那妳刚刚把宝拉甩开逃走就好啦?如果妳真的不想见他,宝拉一个人怎么拦得住妳嘛?」



弗兰契丝嘉愉悦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米娜娃瞬间满脸通红,一把抓起椅子就往门上丢。



「好啦,我们就丢下这个别扭的小妞儿,去找军监商量一下今后部队的进兵方式吧。」



三人的脚步声远去。刚才的骚动让克里斯着实吓了一跳。深呼吸后,他坐到其中一张床边,畏缩地微侧着头,透过肩膀窥视着米娜娃。



米娜娃坐在床的另一侧,背对着克里斯。她现在没穿着那件袖子宛如羽翼一般的披肩,白皙的肩膀赤裸地呈现在克里斯面前,让他慌张地转回头,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他和米娜娃背对背,一阵沉默的气息荡漾在两人之间。



——我得跟她道歉,然后好好谈谈……



他屏住呼吸,下定决心转过身去。就在这时米娜娃也同样转过来,两人视线相对,吓得他们赶紧又把身子转回去。



——我、我在干什么啦!这样就吓一跳怎么行,



克里斯一双紧握的拳头紧紧抵在大腿上,但却没能再次挤出回头的勇气,只能背对着米娜娃开口:



「……那、那个,我说——」「那时候——」



这次,两人的声音又重叠在一起了——呃……忽然一个声音梗住了克里斯的喉咙,让他把原本要说的话又吞回去。而米娜娃也同时沉默了。他可以清楚听,米娜娃因为羞怯而摆动双腿的声音。



「——米娜娃,对不起。」这会儿他终于挤出了僵硬的声音,对着米娜娃开口说:「我、我还没有整理好该怎么说,所以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你干嘛道歉啦!」



米娜娃唤了一声抓住克里斯的手臂,让他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看到米娜娃通红的脸庞,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把话接下去。



「……因为、因为那时候我没把话告诉妳,所以妳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是我没把话说清楚的!」



「那个、可是……妳、妳生气了不是……」



「我、我才没有生气——」



这下克里斯真的不懂了。米娜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紧紧抓住克里斯两臂,脸颊的红晕蔓延到耳根,久久说不出话。



「总、总之——」之后她放开了克里斯,然后大声说道:「是我先没把话说清楚的,我应该先道歉,先开口把话说清楚,这样你听懂了吗!」



即使如此,米娜娃此时的表现,怎么看也不觉得是要道歉的样子,而且看来还非常生气。但那一双黑色的眼眸泛着泪光,让克里斯也只能噤口点了点头。



——太好了,她愿意把问题告诉我了。



——这是代表她开始信任我了吧?这真是太好了。



「你转过头去。」



「……咦?」



「把头转过去啦!」



米娜娃抓住克里斯的肩膀。她的力道让克里斯差点觉得自己的身体要被扭断了,急忙顺着她的力道转身,背对着米娜娃。



船底木板在浪涛起伏间发出规律的声音,克里斯默默数着,坐在她身后的米娜娃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梦到了托宣预言,那是被你杀死的预言。」



克里斯听了,扫在膝盖上的手指颤抖着。他早就猜想应该是这么一回事了。但真的从米娜娃口中确认时,心里却觉得格外难过。



——我明明是为了从死兆中守护米娜娃,才伴在她身边的……



——为什么我会变成为她带来死兆的人呢……



「这是很久以后的未来,所以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米娜娃说。



「地点呢?」还有我是怎么……



「地点……应该是在……」



在断续的语句问,克里斯听到她深深地咽了一口气。



「在圣都……王宫里的银阴宫……」



克里斯听了差点把头转过去——圣都的王宫里头?米娜娃刚刚是这么说的吗……



「银阴宫在内宫的地底下。刚出生的公主在确认得到杜克神的庇佑之前,都在那里被抚养长大。」



我四岁前都住在那里……米娜娃痛苦地低吟着。



「……为什么……我会在那里?」



克里斯开口时感受到自己激烈的心跳。



「你抱着一个婴儿。」



——婴儿?



「你左手抱着婴儿,右手拿着一把短剑。那是我父亲杀死母亲时用的短剑。那把剑的剑柄尾端镶着一对翅膀,是一把吮噬了历代圣王族女王鲜血的短剑。」



——什么?



——米娜娃……在说什么?



耳根的血液像是岩浆般涌入脑髓,烧灼着他的头颅。



「是你——可恶!我根本不想相信这是真的!可是!」米娜娃的指甲狠狠嵌进了克里斯的背;接着划过他的肩膀,还有颈子。嵌进肉里的指甲就好比搅拌暖炉的铁棒炮烙一般疼痛。



「那是果胎托宣!是你!是你让我——」



米娜娃说到一半忽然收声,将额头重重贴在克里斯背上。接着说出的话,更使克里斯身上的骨髓为之震颤:



「是你让我——你的孩子!然后把我杀了——怎么会……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你,为什么!为什么你是我的——夫婿!」



克里斯吓呆了。他在米娜娃的摇撼中,直视着墙壁方向,思索着米娜娃话中的意涵——忽然间,紧扣着他的十指失去力量,让他猛然回头,看到米娜娃向他倒下。米娜娃勉强在贴到克里斯身上之前撑住身体。她拾起泪眼迷蒙的双眸注视着克里斯。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为什么!」



克里斯像是坏掉的投石机般无力地摇着头,「……是我吗?真的是我吗?」张开嘴,能问的却只有这么一句话。



「我怎么会看错嘛……」米娜娃声音颤抖的回答。



「可、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我又不是王配侯,只是……」



「你不是有烙印吗!」



听到米娜娃这么一句话,克里斯才吓得倒抽了一口气。



「你一定跟大公家有关系!不然的话——」



——柯尼勒斯知道我的事……



——他也知道印记的事。



——不只如此,他也有同样的印记……



克里斯咬着牙,在自己硬直的呼吸声中听见锁骨发出僵硬的声响。他一字一句忆起了柯尼勒斯对他说的话……



——那我……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父亲是谁。母亲死了,村子也烧掉了……



——我……



米娜娃忽然用力推开克里斯,翻过身跳下床,「总之我说呀!」她背对着克里斯将脸庞和肩膀藏进一头红发底下,「我可是把我该说的话都说完啰!你可别忘记!这、这种未来绝不可以——」



「啊、嗯、嗯!」克里斯抱着自己的胸膛,试图驱散胸口的疼痛,坐起身来,「……米娜娃……谢谢,还有对不起。」



「你到底为什么要道歉,又为什么要谢我啦!」米娜娃背对着他,狠狠朝床上槌了一下,「你是为了吃掉我身上的死兆而陪在我身边的……我、我当然该把这件事告诉你呀!」



「……嗯。」然而,克里斯脑中却忽然浮出一个疑问,「可是,那妳又为什么一直没跟我说呢?啊、不是啦,我不是说妳这样不对,可是……」



米娜娃的红发在空中甩了一圈,转身露出骇人的表情看着克里斯,让他吓了一跳。但克里斯还是继续把话说完:「这、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不是吗……」



「你、你——」米娜娃的脸几乎比自己的红发还红,像是笼罩在夕阳绋色的余晖中一般,「你、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呀.你会变成我的丈夫耶!」



「咦?啊……」



「我、我还会——你的孩子耶!」



她这句话中间藏住了一个词汇,涨红着脸,又像要哭、又像生气似地猛一脚将克里斯踹下床,然后把他赶出房间。



「这件事你绝对不可以跟任何人说!」



米娜娃大声警告克里斯,然后狠狠把门关上。



克里斯将背靠在随着船身摇晃的走廊墙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米娜娃怀了……我的孩子?



在静默包围下,这番想象让克里斯连耳根都红了。这个预言实在太讽刺,克里斯想,也难怪米娜娃说不出口了。



——都是我逼她不得不把这种事告诉我。



虽然不觉得后悔,但一想到今后跟米娜娃碰面,又会有一番不同于以往的尴尬,他就觉得有些泄气。



——而且我还有话没告诉她呢。



他坐在通往甲板的第二节阶梯,将额头贴到膝盖上。听完了米娜娃的自白,他不知道身上的烙印将会把他带往多么黑暗的命运,也不知道该如何看待这种命运……



——我、我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



克里斯脑中没有出口的思绪,在浪花拍击船身的声音中被逐渐吞噬。







王城内宫的后庭中,春暖花开的季节已经到来。花坛中开满了罂粟和番红花;东楼墙上遍布的藤蔓也开出朵朵铃铛般的小花,这里对希尔维雅来说是个躲藏的好地方。



「陛下!陛下!您在哪里呀,陛下!」



「陛下!净身的动作还没有完成呀!」



神婢们近乎哀嚎的呼唤与慌乱的足音,在走廊上的白色石柱间来回穿梭。希尔维雅屏息蹲在茂密的树丛间。她在净身过程中从净身室里逃出来,身上只披了件半透明的薄裳,头发也湿淋淋的;若是仔细一看,便会发现,她手上还有胸口的肌肤都泛着斑斓的红色。



现在净身时用的药,药量已经多得连闻都可以闻得出来了。只要净身室里的水气接触到皮肤,马上就会产生反应。



今天榭萝妮希卡没有陪同净身,在场的全是年轻神婢,因此希尔维雅心一横便逃了出来。



(不过,就算逃出来,我又能怎样呢……)



她在草木间压低身体,轻叹了一口气。



(就算被找到拖回去,也不过让榭萝妮希卡痛骂一顿而已。)



此刻,军方开始拟定再次远征的计划,战争就要来了。希尔维雅对于世事不太了解,所以王宫现在几乎任凭两位大公自由进出。但这阵子神官团开始变得嚣张的情况,希尔维雅也有深切的体认。



(但就算只有一个人,我还是得逃,得和他们对抗才行。)



冷风拂过湿润的肌肤,让蹲在地上的希尔维雅冷得发抖。



(要是有……有人可以陪在我身边的话。)



这时,希尔维雅脑中浮现出银发少年那双带着笑意的蔚蓝瞳眸。她慌张地摇摇头——他可是格雷烈斯的手下呀……然而,希尔维雅不禁要想,若是在净身的时候让他跟在身边,他是否会像之前那样,在神婢们对她用药的时候保护她呢?想到这,希尔维雅不禁脸颊发热。



(我到底在想什么?朱力欧是个男人呀!榭萝妮希卡根本不可能让他进去净身室的……)



在胡思乱想的过程中,一阵几乎让希尔维雅汗毛倒竖的疼痛忽然从她的手脚末稍蔓延。虽然之前淋在身上的药量不多,但恐怕浓度相当高,现在已经开始产生作用了。



她的手瘫落到泥地上,双臂失去力气。



(不好了,麻痹的情况变严重了……)



希尔维雅开始为自己没有考虑后果而贸然逃走的行为感到后悔。麻痹和剧痛瞬间遍布全身,让她不支倒地。



(我该大声叫吗?)



(可是是我自己要逃出来的,这样实在太没用了。)



这时,耳边传来踩过草坪的脚步声。



「老大,要是我们找到陛下,可以拿几枚金币当奖赏呀?」



「你白痴呀!现在我们在找的又不是敌方大将的首级;还有,不准再叫我老大了!我可是将军呢.叫将军殿下!现在我的身分已经可以在宫中昂首阔步,搜索女王陛下了呢!」



「呵哈哈哈!听说陛下可是衣衫不整地跑出来了呢!」



「那可真是我们的眼福呀!」



「搞不好我们还有机会一亲陛下芳泽呢。」



猥琐男人的交谈,让希尔维雅听得全身僵硬。这是她从未听过的声音。然而,他们却是来找她的?那会是谁……她打算躲进树林的深处,这时头上的树枝却被拨开而发出悉搴声。



「啊!是红色的头发——」



上方传来的声音让希尔维雅吓得僵直在原地。她跟头顶上这名男子四目交会。男子穿着磨得发亮的崭新铠甲,披着华丽的斗蓬。然而,那张脸上露出的狞笑却像个粗野无文的莽汉。



「老大,找到了!」



他扬声大喊,接着无数个脚步声踩过草坪围向希尔维雅。这些令人联想到熊和野猪的骑士们围成一圈,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希尔维雅的身体。



一名高大的身影拨开周围的人墙走进来。他披着一件紫色披肩,希尔维雅不用看披肩上的徽章就知道他是三大公家的人。希尔维雅的咽喉不断痉挛着。她屏住呼吸,往身后的树林深处一点一点后退。此时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嘴唇的颤抖到底是因为药效还是恐惧了。



(这人……跟柯尼勒斯长得很像……)



希尔维雅从眼前的男子脸上,明显看到了原本要成为她夫婿的年轻王配侯的形象。这名男子年纪应该不到五十。若是柯尼勒斯那张看来像是狡猞毒蛇般的脸庞再多敷上些许污泥,看来就会是眼前这名男子的模样了吧。



男子在几乎要触碰到希尔维雅赤裸双足的地方,屈膝跪下。



「这是微臣初次谒见女王陛下。微臣是柯尼勒斯的父亲,艾比梅斯家的迪罗涅斯-艾比梅斯。」



那双好色的眼睛仔细打量着女王全身上下。希尔维雅觉得毛骨悚然,勉强举起几乎不能动的双手遮住胸部和下腹部。



「微臣在出发前往圣卡立昂前想谒见陛下,跟陛下打个招呼,但一直没得到正面回复,正打算放弃了呢。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拜见陛下的尊容,呵呵。」



希尔维雅吓得几乎不能呼吸。这个宣称自己是迪罗涅斯的男子挺上前来,凑近希尔维雅面前,粗鲁地伸出双手抓住了希尔维雅的肩膀。



「……你、你干什么!」



「微臣看陛下身体不太舒服。想带您回到您的寝室呀。」



「住、住手!就算不用你帮忙我也可以……」



在半透明的薄裳下,希尔维雅几乎像是一丝不挂。而迪罗涅斯的手此时已经贴在她的身上来回游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