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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波澜之下(2 / 2)


「柯尼勒斯也真是个蠢才,竟然让这么美丽的身体还保有清白之身就自己先死了。」



希尔维雅忍不住瞪大眼睛。周围的骑士们齐声发出了粗鄙的笑声。



「老大,这档事儿跟大公家的族长位子可不一样呀,不会掉到你头上来啦。」



「呸呸呸,你们胡说什么,我只是在陛下迷路时,协助陛下回到自己寝室罢了。」



「那我们也一起来吧,!」



与其说这些人引起了希尔维雅的愤怒,不如说他们令她费解。她吓得全身僵硬——为什么这些人面对杜克神的代言人竟丝毫没有敬畏之心?看来根本就是一群山贼……终日生活在宫中的希尔维雅,从未跟如此粗暴的人接触过。这时因为用药而变得敏感的肌肤,在恐慌中产生了几近撕裂全身的痛苦。



他就是传言中柯尼勒斯的父亲啊……因为品性不良,所以被剥夺了爵位、驱离王都。



(原来如此……柯尼勒斯死后,现在是由这个人来代理大公家的族长位子……)



这人站在贵族的顶点,没人可以非难他,因此培养出这种蛮横的行事风格。希尔维雅感到不寒而栗——若是这人再在战场上立下宏大的战功,那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呢……



「好了,陛下,请您将手交给微臣——唉呀呀,陛下的肌肤真是无比滑嫩呀。」



「住、住手……住手——放开我!」



「陛下,您这么大声好吗?您也不想被神宫团找到吧?」



「你——你知道你在谁面前,表现出这副猥亵的模样吗!」



「当然是女王陛下您啦。在臣出发前往战场之前,就想让陛下为臣来这么一次祝福仪式呢,呵呵。」



希尔维雅战栗着——这人疯了……之前听闻他被剥夺爵位时,还疑惑怎么需要祭出这种重罚,现在看到他充满兽欲的举止,觉得终生流放还算便宜他了。为什么这种人竞能任意进出王宫呢……



迪罗涅斯的手已经滑向希尔维雅的胸部……



(住手!来人呀!快来救救我——)



就在这时——「混蛋,即刻从希尔维雅陛下身上退开!」



一阵凛然的声音让迪罗涅斯瞪大眼睛站了起来。周围几名骑士跟着回头望向声音的主人。



「怎么啦,小妞?妳是哪里来的女官呀?」



「哈哈,你们看,他身上还穿着骑士铠甲呢!」



迪罗涅斯越过自己钢铁般的臂膀,瞥见身后的一头银发。希尔维雅忍不住咽了一口气。



(——朱力欧?)



「小妞儿,妳在王宫里也穿男装呀?不会太可惜了?穿漂亮点一定不差~~」



「现在陛下有陛下的节目,我们来玩我们的吧~~」



在场唯有迪罗涅斯察觉到朱力欧身上的杀气,「别靠近他——」他大声警告,但为时已晚。朱力欧身后那束整齐的银发倏地跃起,纤细的身影像风一般轻盈掠过:宛如枯枝摧折的断裂声中,骑士们的哀嚎也同时响起。



「什么,这、这——可恶!」「眼、眼睛看不见了呀!」



朱力欧左侧两人捂着眼向后退开,「你、你这家伙到底干了什么!」「我、我还以为这家伙只是个小鬼,没想到——」



其余众人口沬横飞地咒骂着全扑了上去,但下一刻这些人也同样捂住眼睛大声唉叫。这次希尔维雅稍微看懂他的动作——朱力欧从一个布袋上抽出捆绑用的花绳,准确地甩在每个人脸上。



迪罗涅斯在黑闾的愤恨情绪中站起来,「你是什么人!」他的声音仿佛水蛭吮噬鲜血的声响。



「我叫你从希尔维雅陛下身边滚开。」朱力欧低沉的嗓音发出警告,但仍保持和迪罗涅斯间的距离——他感受到迪罗涅斯身上散发着非比寻常的气息。



「……哼,仔细看才发现,你是白蔷薇骑士呀。」迪罗涅斯发出粗哑的笑声。「是陛下的护卫吗?我才想问你,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呢——我可是南征将军呀!」



「我不管你是什么将军。总之,你给我快点从希尔维雅陛下身边滚开!」



朱力欧向前踏出一步,迪罗涅斯也同时举起右手。他的手背发出蓝色光芒,希尔维雅忽然毛骨悚然。



——快逃……希尔维雅想警告朱力欧,无奈喉咙仍痛得无法出声。



(竟然在这种地方放出刻印!)



朱力欧的表情开始扭曲,双脚僵直不能动弹。周围迪罗涅斯的部下也全都发出哀嚎滚倒在地上。



「老、老大,停、停手呀!拜托你别在这种地方用这招呀!」「呜、呜哇.哇呀啊啊啊!」「好、好冷,好冷好冷……」「别碰到我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希尔维雅揪紧衣角,拚命压抑身上的颤抖。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种力量是……)



「……霍勃斯……」朱力欧勉强开口,说出一个神祇的名字。



「喔?你知道这个印记呀?」迪罗涅斯愉悦地说:「对,我这身印记就是带来恐慌的神祇-霍勃斯的印记。我会把你的神智彻底摧毁掉。」



迪罗涅斯粗暴地踏过地上的花草,一步、又一步……慢慢朝着朱力欧逼近。白蔷薇骑士的手脚颤抖着,完全不听使唤。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咬牙瞪视着迪罗涅斯。



「哼,你可真漂亮得不像个男人呢,让我不禁想看你哭叫的模样。不过区区一个骑士,竞胆敢忤逆圣王国的将军,谅你受了罚也无话可说。」



希尔维雅彷佛听见朱力欧咬牙切齿的声音,这时,她的身体忽然不听使唤动了起来——起身时骨肉活动造成的剧痛甚至蔓延到全身。她赤脚踩过草坪,冲向迪罗涅斯的背影。



「——陛、陛下!」迪罗涅斯瞪大眼睛。



希尔维雅抓住了迪罗涅斯的右手,瞬间,周围紧绷的空气进出龟裂的声响。卧在希尔维雅手中的迪罗涅斯的刻印,此时光芒激烈地闪烁着。伴随着一阵怪异的声音,刻印的图样扭曲,然后像燃烧殆尽一般消失。



「呜——」



迪罗涅斯甩开了希尔维雅,向后跳了一步。同时,朱力欧的身体激烈痉挛,整个人瘫到地上,而希尔维雅也向后翻倒了。此时就连心跳也让她感到剧烈的疼痛。朱力欧起身,将希尔维雅从地上扶起,恶狠狠地瞪着迪罗涅斯。



「你竟敢对希尔维雅陛下出手,这般龌龊的行为,我一定会在蔷薇章评议会中纠举你!」



面对朱力欧强硬的警告,迪罗涅斯却只嗤嗤地笑了笑,「这种评议会能干什么呀?我可是将军呀,呵呵,你才应该担心自己身上的白蔷薇会不会枯萎呢。」



希尔维雅感觉浑身像是爬满毛虫般难受。迪罗涅斯这人手中的权势,已经足以让他蔑视礼仪,恣意妄为了。



「但今天我的兴致已经没了——陛下,等微臣结束这场战争,再回过头来等陛下召见。但下一次可得请陛下跟微臣在更私密的场合会面,因为微臣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南征的呀。」迪罗涅斯发出恶心的笑声,「柯尼勒斯死了,但微臣未来当上太王的命运不会改变,微臣这回可是深深感受到杜克神的眷顾呢!」



「你、你说什么……」希尔维雅紧抓住朱力欧的手臂。



(太王?这是怎么回事……)



但迪罗涅斯没有回话。他踹了踹自己的部下,要他们起身,接着回头瞥了朱力欧和希尔维雅一眼。



(不行!这人太危险了,不能放着他恣意妄为!)



希尔维雅心想。迪罗涅斯龇牙咧嘴地露出笑容,故意惹人嫌地做出骑士敬礼的动作,带着部下离开了王宫后院。



令人生厌的铠甲摩擦声和脚步声远去后,希尔维雅终于可以安稳地呼吸。因为紧张而没意识到的疼痛,再度回到身上。



「希尔维雅殿下!」



朱力欧唤了一声撑住她的肩膀。他感受到女王陛下手臂痉挛着,不断地颤抖。也许她身上的药效已经完全发作,但这身颤抖传来的情绪却是恐惧。



「……我、我好害怕……我好怕那个人……」哽咽的声音无法压抑地从希尔维雅口中流露,「他看我的眼神……他摸我的手……我都觉得……好可怕、好可怕……」



她伏在朱力欧身上,不断吐露心里的感受,似乎要将毒害她浑身血液的恐惧全都排出体外。



「抱歉,希尔维雅陛下……微臣一直把保护陛下的誓言挂在嘴边,结果……」朱力欧的声音温柔地萦绕在希尔维雅耳边,逐渐融化她身上僵直的恐惧,「结果微臣却因为有事离开,直到前一刻才知道希尔维雅陛下不知去向,找到陛下的时候已经迟了一步……」



希尔维雅开始觉得奇怪,朱力欧怎么那么多话?而且他从刚才就别开视线,始终没有直视希尔维雅,耳朵更染上一抹绋红。



「……朱力欧?怎么了吗?我很奇怪……吗?」



问完之后,希尔维雅才惊呼着发现,自己全身只披着一件濡湿的半透明薄裳,这实在太丢脸了!



「非、非常抱歉!那、那个!因为希尔维雅陛下抓着微臣的手,所以——」



朱力欧焦急地为自己辩驳。希尔维雅则是羞得赶紧从朱力欧身上离开,然后一把抓住朱力欧的披肩,遮住自己胸部,「这个借我。」



「是、是——啊!请稍等一下,那件披肩——」



朱力欧慌张地叫了一声。希尔维雅也发现披肩下有东西在蠢动。



「……咦?啊、呀、咿呀啊啊!」



异样的触感爬过了希尔维雅的胸部,从胸前探出头来——情况完全在希尔维雅意料之外,她的思考与动作瞬间冻结。



一团茶褐色的绒毛上,黑珍珠般的眼眸眨呀眨地——是一只松鼠。牠大概原本躲在朱力欧披肩里,在希尔维雅抢过披肩后爬到她胸膛,从胸口采出头来。



松鼠东张西望窥探着四周,然后狐疑地注视着希尔维雅。



「那、那个……」希尔维雅表情羞愧地垂下头。



「牠、牠好像很喜欢我待在我的披肩底下,已经把那里当成牠家了……所以……」



希尔维雅目瞪口呆地直视朱力欧徘红的脸庞,然后看了看自己脚边——一只布袋落到草坪上,开口洒出了一堆花的种子。



「……你说你有事离开……是为了找、找这只松鼠的饲料吗……」



「是、是——对不起!希尔维雅陛下!」



希尔维雅感觉胸前一阵奇异的触感,再度低头看了看那只松鼠。此时牠似乎正抓起什么东西啃着——是绳子。



「这是……」



「啊!那、那是我的发带!」朱力欧慌得一头银发在肩上散开,「这家伙,就算肚子饿也不能吃我的发带呀!」



希尔维雅笑了。也许因为紧张情绪一下子放松,她整个肩膀都颤抖着;笑得眼睛渗出泪水,毫无顾忌地放声大笑。松鼠低垂着耳朵蹲在希尔维雅的胸口,朱力欧也看呆了,他跪伏在地上,不时抬头窥视着希尔维雅。而希尔维雅却觉得朱力欧这般畏缩的模样也很滑稽,开怀的笑声一直没能压抑下来——也许,这样的笑容是她出生以来的第一次吧。



「希尔维雅陛下,那个……您没事吧?」



朱力欧终于忍不住担心地问。这时她才好不容易压抑住笑意,但仍时而忍不住噗哧地发出笑声。



「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不,请陛下不要这么说。」朱力欧仍维持着跪姿,再度伏首,「微臣是希尔维雅陛下的守护骑士,不计一切代价都要保护陛下。」但令他不解的是,这句话似乎让希尔维雅觉得失落。她低下头,将手轻轻放在松鼠的身上,以朱力欧听不见的音量轻叹了一口气。



(是因为身为骑士的义务吗……)



(是呀,朱力欧是基于身为骑士的义务才保护我的。)



(因为我是女王……)



希尔维雅胸口一阵莫名的绞痛,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将手伸进胸口,揪起松鼠将牠从披肩里拉出来。这只毛茸茸的小家伙在她的手中不断挣扎。但当希尔维雅将牠放回眼前这名骑士的肩膀后,牠却不可思议地安静下来了。



希尔维雅将自己侧边的一条发带解下,帮朱力欧把头发扎起来。



「希尔维雅陛下?」



「你别管,乖乖别动。」



头发扎好之后,朱力欧这才把头抬起来。



「我们回去吧。我得跟神官那边道歉,也得找个理由解释。」希尔维雅此时已经无法将目光停在朱力欧脸上——她看着小松鼠说:「你会陪在我身边吧?」



「是。」



希尔维雅握着朱力欧的手。朱力欧的手和她一样颤抖着,这却让她觉得稍微安心了些。







隔天正午,朱力欧一个人来到王宫北部的庭院。这座向阳的庭院就座落在冰冷而宁静的翡翠宫旁。庭园内看似无人整理,在态意生长的茂密草木间,几乎没有人员走动的气息。女王希尔维雅正在寝室里,一个人孤独地被神婢的祈祷声所包围。她们正在占卜圣巡的地点。朱力欧身为守护骑士,这时理应待在一宫待命,但这是他第一次擅离职守。



朱力欧动摇的心绪连自己也可以清楚地意识到。他将手探进帽子里,摸了摸后颈,摸到一搓毛茸茸的触感之后,这东西也一溜烟地穿过他掌心,跳上手臂跑到他面前。



松鼠停在朱力欧的手背上。朱力欧抽出一条发带贴在松鼠鼻尖,看到牠似乎觉得痒而蹭了蹭鼻头。朱力欧将牠放到草坪上,只见这只茶褐色的松鼠一跳跳进了草丛中,不一会儿就看不见了。



朱力欧蹲在草地上,深吸一口气,然后在脑中自问——我到底……在做什么呀……



从内宫通往这处庭院的每一道门锁,他全解开了。若是被人看见他跑来这里,肯定会受到弹劾;就算他搬出这是女王的命令,恐怕也难辞其咎。



昨天,希尔维雅在离开前对朱力欧说,外面好好玩呀。因此,朱力欧自作主张地选择了这违背骑士义务的行为。



(现在神婢们都是陛下的敌人,是会伤害她的人。而我身为一名骑士的义务,就是要把陛下从这些人手中拯救出来才对。)



这是他的借口。但这番借口没人听见,自己说服自己的行为让朱力欧觉得滑稽得可怕。



他从内宫中溜出来,挑了平时没人经过的路来到这座庭园。朱力欧此时脑海全是希尔维雅那双泪水盈眶的眼眸——还有她握着自己掌心传来的温度。什么蔷薇章的规范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



(我到底该保护什么……)



(我该保护的这座城堡,这个国家,这些全都在折磨着希尔维雅陛下……)



因此,他选择来到这座有着夏日青草香的庭院中,抱膝坐着等待。而他现在也只能这么做了。



一会儿之后,轻柔的足音响起,朱力欧原以为耳边会有一声呼唤,但在此之前,一头红发已经先在他的眼前飘散开来——他惊讶地抬头,看到希尔维雅正蹲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他。希尔维雅的脸庞就近在咫尺,朱力欧忍不住咽了口气,稍稍向后挪了一个位置。



这时候,那个茶褐色的小东西——松鼠从红色的发丝中采出头来,一溜烟跑上希尔维雅穿着宽袖衣裳的肩膀,接着爬上了银色皇冠。



「……你有带小松鼠的饲料吗?」希尔维雅小小声问。



「是、臣有带。」朱力欧从怀里取出一只饲料袋,将里头装的种子交到希尔维雅手上。



「唉呀!等一下!不要咬人家的手指啦~~」



希尔维雅被松鼠抓着手指头轻轻啃着,觉得很痒。而朱力欧紧张的心绪也豁然开朗。



「话说……」希尔维雅将松鼠放回朱力欧肩上,「你有帮小松鼠取名字吗?」



朱力欧瞪大眼睛,「……不,微臣还没想到要帮牠取名字。」



「那就由我来想啰。」



希尔维雅说完笑着从地上站起来。朱力欧看着她,胸中的烦闷瞬间烟消云散。



「没想到王宫里有个像是森林般的庭园呢。」



希尔维雅张开双手转着圈圈,边转边望着周围景色。庭园里的树木非常茂密,草丛也很茂盛,是个非常好的藏身之处。



「这里可以喂松鼠的饲料也多,是个可以让牠悠游自在的好地方呢。」朱力欧指着小松鼠的头说,希尔维雅也嗤嗤笑着。接着她转身望向背后一堵高耸的楼阁外墙。



「这边看不见湖水呀?」



「是……啊、不是,只要爬到墙上,应该还是看得见才对。」



「这是命令喔。」希尔维雅眼神哀凄地对着朱力欧说。



「可是……」朱力欧垂下眼,支吾着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不知是否该将这话说出口。这样的思绪在他脑中盘旋着。但最后他还是决定开口:「微臣会找到一个不会被别人发现,但可以看得见湖泊的地方,所以,请陛下明天——」



(结果我明天也得像今天一样……)



「——请陛下明天再颁这道命令好吗?找到了微臣就会通知陛下的!」



朱力欧低着头,默默等待希尔维雅回话。



「那我就请你明天再带我去看得到湖的地方吧。」



听到希尔维雅的声音,朱力欧心中涌出一股掩不住的喜悦。







隔天,朱力欧找到一处位于城堡外围城墙、高度约在中间位置的老旧箭窗。这扇箭窗内的庭院里长满茂密的灌木。朱力欧这天也同样派了松鼠去把希尔维雅带来。希尔维雅望着这片景色,在喜悦中显得容光焕发,她说:



「以前要看塔雷米雅湖,都只能在圣巡时透过马车车窗才看得到呢!没想到今天能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看到这座湖泊!」



希尔维雅因为身高太矮,构不到这扇窗。因此朱力欧接到女王眼眶泛泪的命令,蹲跪在墙边。当希尔维雅双脚一前一后跨上他肩膀,朱力欧发现她的体重意外轻盈,不禁怀疑她是不是用羽毛堆成的。朱力欧接着扶住城墙,缓缓起身,希尔维雅在害怕之余——咿呀,地叫了一声,却在看到窗外景色的剎那,惊讶得说不出话。



湖上吹来的风撩拨着希尔维雅的红发,发出窸窣的声音。宛若夏天般灿烂的阳光,在湖面洒落成千上万闪烁的金片。此刻,几艘小渔船的远影拖着长长的尾巴滑过湖水,成群的鸟儿飞过胡面。



「……原来这座湖泊的景色竟是这么美丽……」



那声音犹如曙光中蒸散的朝雾,朱力欧不禁觉得,原来希尔维雅陛下的声音竟是这么美丽……他想看看希尔维雅沐浴在室外微风中露出舒畅表情的脸庞。不过,他当然不可能把头拾起来,因为希尔维雅正坐在他肩上。阴影笼罩下,他也看不见自己披肩上蔷薇章的颜色。他甚至希望,若是这片令人愉悦的阴影能够多持续一会儿就好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几个人踩过草坪的脚步声。



「……陛下怎么会跑来这种地方呢……」



「这很难说,毕竟这里的门是开着的。」



「我们连城墙那边也找找吧。」



是内宫的神婢们。希尔维雅吓得在朱力欧背上抖了一下,整个人失去平衡往侧边栽倒。幸好朱力欧连忙转身,一把抱住希尔维雅,然后用身体当作缓冲,和希尔维雅双双摔倒在树丛中。痛是不会痛,但他担心发出的声音会被外头的神婢听见,因此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然后抱着希尔维雅,将她拉进树丛深处蹲下。



「那边有吗?」



「没看到呢。」



「通往上面的门是锁着的。」



「那么陛下是不是根本没有离开内宫呢……」



神婢的交谈声终于远去,庭园恢复了沉睡般的宁静。朱力欧深呼一口气,这才发现怀里的希尔维雅微微扭动着身子。



「啊……对、对不起!」



他赶忙松手跑出树丛。希尔维雅也满脸羞红,低头从地上站起来,拉了拉被扯歪的衣服,同时拍掉身上的叶子。



「……朱力欧……下次小心一点。」



「请陛下宽恕,微臣一时之间想不到有什么其它办法」所以——」



「我不是说那个。」



忽然间,希尔维雅的声音轻盈地飘了过来。她伸手指向朱力欧胸口,「就算事发突然,你也不可以忘记有这只小松鼠在呀。你看你差点压扁牠,害牠慌成这样。」



朱力欧这才猛然惊觉,他低头望着自己敞开的衣领,看见小松鼠正蜷缩着不断颤抖。朱力欧茫然抬头望着希尔维雅,两人不约而同地笑开了。



「那明天也要喔,这是命令。」希尔维雅回到内宫,在寝室门口对着朱力欧小声说。



(明天……我也要找到不一样的风景。)



(明天……我也要看到希尔维雅陛下脸上不一样的笑容。)



笨重的石门关上,朱力欧望着门上雕饰着有翼车轮的徽章,不断地告诉自己。







在迪罗涅斯将军带兵移防圣卡立昂之后四天,格雷烈斯召见了朱力欧。



三名王配侯在王宫内的居所基于神学的原因,被安排在包围着内宫的正三角形三个顶点。格雷烈斯的房间在内宫正北方,南侧墙壁和围绕在女王寝室外的六重米白色隔墙相接,到了晚上好比墓园一般宁静,非常适合读书或思考事情,因而比起王宫外的尼洛斯家宅邸,格雷烈斯更喜欢住在王宫的房间里。



「王宫守护骑士,朱力欧-杰米尼亚尼参见格雷烈斯殿下。」



门外传来声音。格雷烈斯将桌上并排的古书稍微摆放整齐后,提起油灯点亮了房间角落的两盏烛台,「进来吧。」



昏暗的室内,一道长柱状的光芒洒下。门开了。门口站着一名年轻骑士,对着格雷烈斯行了礼。



「这房里只有我一个人在,进来吧。」



格雷烈斯怕他怀有戒心,重复了一次要他进来的意思。烛光中浮现这名骑士少女般的面容。他脸色苍白,表情显得有些僵硬。格雷烈斯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



「听说这阵子,你跟女王陛下变得十分亲昵是吗?」



「……是。」



朱力欧简短地应了一声,并没有多做说明。格雷烈斯叹了口气,「打从任命你担任王宫的守护骑士以来,内宫里的骚动忽然一下子变多了呢。」说完,格雷烈斯望向朱力欧,打量着他紧闭双唇的沉默模样,「听说陛下还在净身的时候从净身室里面跑出来。还有,榭萝妮希卡因为得不到确切的托宣内容而焦急,甚至连净身池里都掺了药。」



「这微臣也有听说。」



「不过后来找到陛下的人是你吗?」



「是。」



朱力欧答得干脆,却也让格雷烈斯觉得扫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朱力欧垂下目光,「陛下没说的话,微臣不可以透露。」



「你这种冥顽不灵的态度,迟早会害死自己。」



「为了保护陛下而牺牲,微臣求之不得。」



格雷烈斯又叹了口气,这是他预料中的反应。



而他之所以会猜想四天前的骚动中,一定有发生什么事,其实是因为希尔维雅什么都不肯说的关系。



(比方说,那天在净身时用药之后,是否得到了确切的托宣预言——之类的事。再不然就是另外还有其它问题,有可能跟朱力欧有关吗?)



格雷烈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算了,不说也没关系。)



格雷烈斯将两只手掌交扣,掌心开始发出微光与热度。朱力欧惊呼一声瞪大眼睛,瞳孔中映出格雷烈斯额上烙印焕发的青光。接着,朱力欧被捕获、吞灭、吮噬殆尽只是一瞬间的事了。



朱力欧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他跪到地上,这时格雷烈斯额上的烙印已经消失。格雷烈斯站在椅子旁没有移动。他带着怜悯的眼神看着眼前这名年轻骑士,「……原来,你在上信院学过这些呀。」他想,要是朱力欧不知道,对他来说反而还好些吧。



朱力欧学过神学,也熟知关于烙印的事。而他肯定知道格雷烈斯额头和双手的烙印寄宿着什么样的神祇,带有什么样的力量。



(我做了一件很过分的事啊……)



「我不会要你原谅我,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你知道吧,女王陛下拥有杜克神的庇佑,烙印的力量对她无效。」



「……但是对我可以……是吗?所以殿下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所以让我……」



「对,就是因为这个目的,所以我才派你去当陛下的守护骑士,没要求你多做些什么。」



而且,现在格雷烈斯也确实从朱力欧身上得到他所渴求的情报。



格雷烈斯经过茫然跪在地上的朱力欧身边,走向自己的房门,在离开前背对着朱力欧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你是个忠义的骑士,别为此责备自己。」



过去柯尼勒斯用的房间位在内宫外围的西侧,现在挂上了黑布代表王宫正在为他举行丧礼。但格雷烈斯此时却命令守卫解开了封锁。



「这样神官那边会说话的……」



守卫对于丧礼中入侵死者生前的居处感到害怕,说话时的语气非常怯懦。



「这个责任我会承担,你别管,开门就好——还有,待会用跑的去把住在东房的路裘斯叫来。」



时值深夜,格雷烈斯形同掘墓般的野蛮行径并没有目击者。待王配侯路裘斯来到房间时,格雷烈斯已经坐在书桌前,在油灯的光晕下翻阅着柯尼勒斯的藏书。



「我说,这样真的好吗?现在柯尼勒斯的丧礼还没结束呀。」路裘斯环顾着书架上的书说。



「我们有必要进来一趟。因为柯尼勒斯那家伙私藏情报没有对我们透露。也因此,让我们浪费了很多时间。不过我已经找到线索了,而且比起榭萝妮希卡更先一步找到。」



「你知道王绅是谁了吗?」



格雷烈斯点点头道:「我从安排在女王陛下身边的守护骑士那边问出来的。」



「你是说那颗敢对太王陛下提起蔷薇章的顽固石头吗?你是怎么从他口中问出来的?」



格雷烈斯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路裘斯忍不住露出苦笑,「……原来如此,是你读出来的呀……我以前就曾经这么想过,其实你比柯尼勒斯那家伙还可怕。因为柯尼勒斯控制别人的方式是从颈子以下,但你却是脖子以上呢。」



「别说了。我也不喜欢这种力量呀。」格雷烈斯哼了一声。他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抱歉,我们回来谈正事吧。」



路裘斯说完,格雷烈斯也点点头,随即将从书架找到的一份纸卷扔到路裘斯面前,「迪罗涅斯那家伙之前说过,柯尼勒斯死了,但他未来将成为太王的命运却没有改变。」



「所以说?」路裘斯将纸卷摊放在书桌上。



「这种事真的非常讨厌,掌握真正讯息的人竟然只有迪罗涅斯那家伙一人而已。」



路裘斯听了格雷烈斯的话,忍不住皱起眉头。



「我看那家伙八成之前就从柯尼勒斯口中听过消息,再加上最近果胎的托宣释意之后自己推敲出了结果。难怪他会自己请命担任南征将军,目的就是札卡利亚的银卵骑士团了。」



「怎么说?他是想把米娜娃殿下带回来吗?」



「不是。说来讽刺,其实王绅陛下也在米娜娃陛下身边。」



路裘斯听了不禁嘴角扭曲,而他此时也看到了纸卷中的一行字,忍不住瞪大眼睛,「……野兽……『噬星之兽』……」



「对。」格雷烈斯从胸臆间深深吐了口气,「柯尼勒斯那家伙看来早知道那个『噬星之兽』拥有烙印了。要是他早点告诉我们,我们也不需要浪费这么多时间。」



「为什么!他不是一个身世不明的佣兵吗?怎么会当上希尔维雅陛下的夫婿?这怎么可能,这家伙到底是——」路裘斯激动地翻着纸卷,然后忽然在其中一张纸上停了下来唉了一声。



「对!」格雷烈斯带着不快的语气说道:「他是柯尼勒斯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