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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蕾拉」#(1 / 2)





  蕾娜的嘴唇在我面前動著,聲音卻沒傳進耳朵裡。取而代之的,是從腦海中憑空編織出來的文字。

  我不明白她是怎麼辦到的,也不像是刻意為之,之後她再也沒有這麼做了。我那唯獨拿她沒輒的注意力,旋即給懷中暖意吸引過去。

  對我來說,被蕾娜抱著撒嬌是最幸福的事情。

  「哼嗯,姊姊的味道──」

  本該是這樣。

  不知為何,現在的蕾娜抱起來……少了那麼一點感覺。

  起初我以為是神官與勇者的差別,隨著胸口的乖離感越發強烈,才察覺問題出在我身上。

  我,有什麼地方變得不一樣了。

  「姊姊。」

  蕾娜從我懷裡探出頭,先是左顧右盼,然後朝我露出靦腆的笑容。

  「那個,嗯……」

  沒有怦然心動。

  「以後有我保護妳,所以……」

  感情與理智之間聳立著一道巨牆,對於蕾娜的情感彷彿夢醒時分。

  「再一次,努力在這個地方生活下去吧!」

  ──這股感情並非虛偽,而是在某個時間點以前無條件接受她的一切,過了某個時間點的現在則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

  曾經是編織出美妙藍圖的那對唇,如今看來卻像是自說自話。

  身體本能地抗拒蕾娜的「聲音」,對「文字」的渴求逐漸加重。

  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視野也被濃稠黏熱的黑暗吞噬了。

  不需要視線也能行動自如的身體,讓我在驚訝之餘不由得感到恐怖。

  我就像往常般和蕾娜愉快地談話,步伐穩重地走在她身邊,對躲得遠遠的咪咪卡露出和善的微笑,接受村人特地為我製作的胸口偏緊的布衣──與此同時,也在無垠黑暗中尋找著什麼。

  當純粹的黑被桃金二色所打散,眩目光彩悉數集中於小巧可愛的人形上,化為一名頭戴黑色高腳帽、身穿桃紅色套裝,手持紅白糖果杖的男裝少女。亮麗的金髮與桃色衣裝給人莫名的安定感。

  『初次見面,蕾拉?穆勒。我的名字是堤拉雅安。』

  伴隨著對方的自介而想起這道名字之於我的意義時,既定的事實有如蕾娜的笑容,翻騰於黑空的同時逐漸在斑剝。泉湧而出的概念拼湊出新的文字與聲音,將輕盈飄動的思緒撐鼓起來。透過黏附在情感之上的碎末,我聽見了已故之人的聲音,以及……毛骨悚然尚不足以形容的寒意。

  『我是有原則的人,有原則的人做事不會像壞魔女那樣彆扭。還是妳希望聽我笑一聲呀?』

  初次見面的堤拉雅安發出「嗚嘻嘻」的笑聲,與從碎末採集而來的記憶一致,真實得令我頭暈目眩。

  『看著。』

  光彩奪目的世界。

  『聽著。』

  熟悉的交談聲。

  『去感受。』

  諸多信號交織而成的情慾。

  『去回味。』

  層層堆疊的美麗幻想。

  『現在拉遠。』

  如夢似幻的世界收進小小的沙盒中。

  『再遠。』

  無數個沙盒整齊排列於黑暗裡。

  『再遠一點。』

  繁星似的沙盒之光……

  『感覺到了嗎?』

  靈魂之光……

  『然後,再用力彈飛到邊界之外。』

  黑暗的邊界乃是桃金二色劃出的境界線,穿越之後──便形成現在的我。

  我再也看不見昔日同伴的臉龐,聽不見無聊但不討厭的談話聲,也無法回憶曾經是那麼頻繁的、肉體與精神的結合。

  我是被獨立在沙盒之外的存在。

  邊界之外,再無光輝。

  『外來的勇者,一旦開始歸化為這個世界的居民,情報傳遞就會遭受干擾。但是,原生種的我沒有這個問題,即使遇到干擾波也能以不同的媒介獲取原始情報。妳能看見蕾娜說的話,也是同樣的道理。』

  那麼,我是……

  『妳擁有蕾拉?穆勒某個時間點所具備的所有特質。妳看得見蕾拉?穆勒空有概念而無實感的沙盒全貌。妳能夠理解並對沉浸於本我世界的蕾拉?穆勒感到排斥。』

  我是蕾拉?穆勒──

  『妳是迷走於我體內的信號聚合物,我允許妳將蕾拉?穆勒的特性展現出來,好讓妳操控這具尚未死透的肉體。』

  不對。

  『自己的遺願自己去圓吧!』

  我只是……

  『嗚嘻嘻嘻嘻嘻!』

  蕾拉的碎片。

  堤拉雅安說完這句話之後就化為煙霧,籠罩住感官的不可思議的黑暗也逐漸退去。

  折枝。

  鴉啼。

  陰空。

  再次映入眼簾的這個世界,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儘管如此,心中卻是無喜也無憂,唯有向前邁進的念頭。

  「姊姊,我先跟大家交代北上的事情,馬上就回來哦!」

  無意識地豎起的大姆指。

  「麵包什麼的根本吃不飽……嗚喵啊啊啊啊!」

  裝飾性微笑。

  「我、我睡了多久!桐真呢!桐真現在怎麼樣了!」

  粗如給予擁抱、細若擦拭口水等動作,皆再也無法掀起情緒。

  在質疑堤拉雅安為何剝奪我的情感之前,腦袋已經接受了這件事。

  到頭來,我只能用置身事外的角度看待自己。

  現在的我,終於能夠理解以往總是掛在嘴邊的無心之言。

  §

  波波蘭西南部共有三座教堂。在蕾娜解放數個村莊並擊潰此處的治安中隊後,桑莫軍獲得了增援,這些教堂則被用做部隊駐紮地。

  「我回來了……呼,剛才真驚險,還好他們的哨兵都是湊數用的笨蛋。」

  「敵人有多少?」

  「看得到的,三十再多一些。我們可以從三個方向……」

  還是讓我來吧──這般說道並喚醒全身裝甲後,我得到了兩道不穩定的目光。

  揉合期待與恐懼的不安感形成再普通不過的擔憂之情,彷彿剛從枝頭飄落的嫩綠若葉。我對一同藏身於森林間的蕾娜與伊朵豎起大姆指,而後索然無味地靠近教堂。

  無需偽裝。

  只管讓身體順從於心。

  就這樣……

  「站住!妳是哪支部隊的!身分查明前不許再踏出一步!」

  我,毫無感覺地來到了教堂大門前。

  眼前是五名迅速備戰的輕裝士兵,屋子兩側有三名慌慌張張地趕至的哨兵,殘留窗戶痕跡的牆壁坑洞內也有兩名慢條斯理地搭起弓的守衛。

  十條性命,能夠撼動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