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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章 萌芽(1 / 2)



台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图源:海



录入:kid



统一历一九二七年九月十日 东方方面军司令部/杰图亚上将勤务室



「我看过预备计画的计画书了……我想问你一件事。你疯了吗?没有误把玩骰子时的笔记纸拿给我看吧。」



杰图亚尽管特意装出冷静的态度,这句话还是说得微微颤抖。眼前这家伙如果是平时的他,说不定会察觉到这件事。



但如今的卢提鲁德夫脸上却只有露出困惑。



混帐东西──老人在心中抱怨。



「我就直说吧。这是什么?你是为了什么写出这种东西的。」



「为了避免败北。这用不著我说吧。」



他所述说的内容,是赌上帝国未来的计画。



既然如此,就该感到兴奋才对。



年轻时与誓言从军报国的友人一块述说的未来消失到何处了。自己为什么得要反驳相信是刎颈之交的友人所说的话。



杰图亚这名上将压抑著油然而生的疑问,就只是基于对帝国的义务,机械性地向相信是友人的那名男人发出谴责之声。



「一旦外交谈判失败,就要发动预备计画,还真是惊讶。确立军事独裁,立刻对义鲁朵雅攻击会是解决对策?」



杰图亚朝著那个一本正经地点头的笨蛋,丢出发自内心的疑问。



「你这是打算解决什么?」



恐怕对职业军人,而且还是能直接窥看到核心的参谋本部内部的军人来说,帝国这个国家的命脉正在枯竭是所有人的共识。



如此相信著。



所以不论是自己还是他,才会像这样为了寻求活路,让事情在最低限度的失败之下结束而苦苦挣扎著啊。



直视著友人。



吾友,卢提鲁德夫那个笨蛋,到底是在玩弄怎样的道理?



「阻止最快迎来的破灭。义鲁朵雅的旧伤要是不处置的话,很快就会裂开吧。」



杰图亚微微抬起头。



没想到会是这种回答,甚至令人忍不住涌现期待。



「能够避免破灭,你是这样定义的吗?」



「应该要去避免,我是这样理解的。」



不是能够,而是应该。



不是在说「做得到」的可能性,而是「但愿如此」的愿望。到极限了啊──杰图亚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帝国已不再适用理想论的窘境,不就是催生出「预备计画」的主因吗?



尽管如此,旧友却──



那个笨蛋却──



「事到如今,还在说理想论啊。卢提鲁德夫,你该不会是开始把愿望与预测混淆了吧。」



「杰图亚,有上万人在我们的指导下死去……我们不得不承认错误。而且,也不能让他们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我们必须得竭尽一切万全的手段。怎能让他们所相信的愿景毁于一旦……」



相信胜利而死去的将兵。对他们的愧疚之情,也深深苛责著自己。



尽管如此,就算是这样。



老人伴随著苦恼斩断依恋。因为副战务参谋长,必须得是帝国最为精通国力状况与物资动员情况的人。



对帝国来说,胜利女神早已无法触及。



啊啊,那个该死的女神。是用希望的蜜糖迷惑我们,最终将故乡引导到地狱深处啊。



「我愚蠢的友人,给我听好。你所追求的女神就只是一道幻影。花心可不好喔……你难道忘了与尊夫人之间的深情热爱吗?」



「我将私人的自己与军人的自己分得很清楚。再说,我可不曾搞错占据我内心的对象。」



「虽然你这么说,但似乎是苦苦迷恋著无益的恋情啊。」



「国家是这样规定的。既然如此,我就只能善尽职责。」



啊啊,是这样啊。



失望,或是近乎绝望的叹息。



誓言成为国家之仆的友人,会为了莱希不择手段吧。这虽是出色的爱国心,这份爱却是不想失去一切的迫切吶喊,让人悲从中来。



状况明明已经让我们别无选择了!



「就看在你我的情分上,让上将阁下给你一个忠告吧,卢提鲁德夫。」



「喔?愿听其详。」



「……赌博欠下的负债,没办法申请破产喔。你有想过攻打义鲁朵雅会失去什么吗?要是还有这种余力,就给我交到东部来。」



紧迫的战线。



慢性缺乏的将兵。



不足的物资。



「哪里还有余力去杀害义鲁朵雅这名外交中介人啊?我们明明就只能基于帝国的现状谈论了吧。」



换言之,帝国现在就只能看准著破灭,讨论善后处理了。杰图亚怀著愧疚之情在心中抱怨。



如今不是该谈论胜利,而是该从容地谈论失败的时候了。



不过,帝国还没有结束。



国破山河在。



就算莱希灭亡,只要故乡还在,我们就能将最后的希望与情感寄托在下一个莱希上。我们该守护的、军人该效忠与侍奉的对象,终究还是故乡。要为了今日,将故乡的明日全都推入战火之中?



罪人是要怎样成为爱国者啊。



「……这你难道不懂吗?卢提鲁德夫。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朝著伴随著内心纠葛苦恼的自己,旧友忽然笑了。



「你有话就直说吧。凭你我的交情喔?」



他一如往常的话语,令杰图亚展颜舒眉。



「……只要立场改变,该说的话也会改变。这是艰难又没意义的道理,但也是事实吧。」



「这还真是惊讶啊。是要我用敬语跟你说话吗?还是直来直往的好?」



旧友以中将在与上将对话时显得太过轻佻的语调笑了起来,被拱为上将阁下的自己就像是要他别干蠢事似的耸了耸肩。



「反正因为我晋升了,所以你也会收到任命书吧。既然如此,就视为同阶之间的对话也无所谓。」



「虽然不是我在自夸,但你说得没错……消息还真灵通呢。」



「就只是想像过官僚机构的想法罢了。这种情况……要说是『调整』与『平衡』吧。」



卢提鲁德夫虽然缄默不语,但只要看他的表情就一目了然。能看出他有以他的方式同意这件事。总而言之,也就是对自己步步高升的地位感到羞耻。



只不过,自己可是早他一步因为掌控东部的必要性,基于政治理由获得「便宜将军地位」的人。



而且,做出安排的还是眼前这名男人。



东方方面军的黑幕杰图亚上将!还真是惊人的邪恶啊。就算要补上一句「军阀主谋者」的评语也行。



只是──老人自嘲。



谁会想要这种晋升啊!



年轻时要是知道会有这种未来的话,就不会去梦想了。



凭著年轻的特权,曾经相信过。自己会是作为开创莱希帝国未来的领导者,即使是非主流派,只要能凭实力撬开参谋本部的大门,就有望在军中飞黄腾达。



即使成为骯脏的大人,心中也还是有某处这么期盼著。认为只要胜利就能美梦成真。



准将时代,追求著胜利。



少将时代,几乎掌握胜利。



中将时代,苦苦迷恋著胜利。



过去的时光还真是美好啊。



跟现在相比,就只能叹气了。战败处理时的上将阁下,完全是惨不忍睹的荣光余晖啊。



令人深深感到命运的残酷。



「我就作为肩膀上挂著便宜星星的前辈,对得到肤浅星星的旧友发出由衷的恭贺吧。」



用恭敬包装著委婉,向旧友寄送出挖苦的话语。应该有权利向他抱怨吧。



「恭喜晋升上将,卢提鲁德夫。原以为我是帝国军政史上晋升理由最为肤浅的上将阁下……但这个最底层的地位要让给你了。」



「是战争的错。」



坚决不承认自己有错的反驳,很有旧友的风格。尽管有部分因为战争的艰难而改变了,但根本的个性还是一样啊。



既然如此,自己的回答也像是早就决定了。



「没错、没错。这不是任何人的错。拜此所赐,像我们这种不太受帝室、政府喜好的非社交性军人专家,才能歌颂著我们人生的春天。」



「这算是春天?」



「黑死病的春天。怎样?脑袋清醒了吗?」



堆积如山的战死者。



耗费掉的国家岁出。



帝国最后换来的,却是一无所获的下场。只要是有著正常感性的将校,任谁都不得不愁眉苦脸。



不对,这是身为爱国者,不论是谁都应该唾弃的现状。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不能忘记。



总体战的火焰,燃烧的是拥有未来的年轻人。



为了「继续战争」这个手段,作为祭品而尸横遍野的当事人们,不能将视线从他们身上移开。这是为了什么而牺牲,是要追求怎样的目的啊。



就算会被说是失败主义者,也不能不去想。



「是要化为骸骨,伴随著轻快旋律不断跳著骷髅之舞吗?还是差不多该考虑收拾行李,返回坟墓里了?」



杰图亚隔著司令部的简朴桌子凝视著旧友的眼瞳……同时不得不祈祷。友人能将敞开到无法如愿的双手收回。



「我们可是帝国军的上将阁下。就算说我任性,但不论你我,都有决定这么做的权利不是吗?」



杰图亚自身也已经不可能再假装相信自己是个善人。



但就算是恶人,也能为祖国著想。为祖国的未来著想,为故乡的安宁著想。总而言之,思考事情的结尾是我们的义务。



结束的方法。



理想的落幕形式。



也就是说,该如何降低帝国这个国家在临终前的痛苦啊。



杰图亚这个「政治军人」已经开始在考虑这种事了。而他投出言语与视线的前方,是一名默默抽著雪茄的男人。



那么,旧友有何想法──怀著这种心情注视到的是一张憔悴脸孔。



「……杰图亚,我也承认现在很痛苦。祖国正处于困境吧。」



但是──那个叼著雪茄的笨蛋,竟一脸做好觉悟的表情说道。



「『莱希的上将』不许诉苦。不论你我,都只是在追求胜利的装置里的一块零件。」



「甚至足以让你夸示著用年轻人尸体堆起来的星星吗?卢提鲁德夫。」



「我承认自己杀死了许多人。正因为如此,才不能输。就算败北是必然的,也没有道理要乖乖吞下去。我们可是帝国军人。不过就一两个必然,怎么能不想办法颠覆啊。」



啊,该死。



这是正论。



老人微微苦笑,就像在掩饰绝望般的摇了摇头。



「……是死者的帝国吗?卢提鲁德夫。」



想作为一名善良的个人赢取帝国的未来是很好。但可悲的是,以要享受「如果、或许」的议论来说,现实太过残酷。



而很不幸的,自己与他都是「将军阁下」,是位高权重,在后方耀武扬威的无能同伙。考虑到时局与情势,明明就无法避免谈论败局,却断然地拒绝败北。



这是对现实的反叛。



参谋将校就连道理都想要扭转。



然而,却没办法无中生有。



这是就算靠著名为参谋将校的魔法师施展魔法,也无法实现的奇迹。如果期望著无法实现的奇迹,参谋将校这个人种就必须得保持清醒。



尽管如此──



「你追求著胜利。所以才打算在『还有办法排除』义鲁朵雅这个『未来的威胁』时发动攻势啊。」



看对方微微点头表示没错,杰图亚上将就向他丢出一句忠告:



「卢提鲁德夫,你可以认为义鲁朵雅在我们败北之前都会保持中立。他们或许是狡猾的风向鸡……但国家理性比我们还要正常。预备计画的对象应该要局限在本国那群不明事理的家伙身上。」



「所以就要对义鲁朵雅这个威胁置之不理吗?你太过于把义鲁朵雅视为交易对象了。义鲁朵雅也是一把刺在帝国侧腹上的短剑喔?给我考虑到地理状况。」



「你说得确实也有道理……」



一面微微点头,一面在心中补上一句:「这只不过是尚未来临的败局啊。」



正因为如此,担忧才会突然膨胀开来。



要是卢提鲁德夫那个笨蛋无法放弃「胜利」的话,「预备计画」的风险就未免太高了。



国内指挥系统的单一化,以及藉由攻打义鲁朵雅确保南方安全的战争指导。



尽管很有道理,却严重地背离现实。



「这难道不是画在纸上的大饼吗?」



「……要是这样的话,就去做出能吃的大饼。这就是参谋将校吧。」



杰图亚上将就像同意似的点头,同时脸上也开始表露出心中那股无法说出的反感。



光是现在就有极少部分情报泄露的疑虑在了。



要是所担忧的情况是事实,尽管不知道是暗号、通敌者,还是失误……都会让帝国背负上过多的限制战斗吧。



在这种情势下,要是「胜利至上主义」深植到参谋本部的枢要之中──就难以再靠寻常的手段修正轨道了吧。



哎呀、哎呀。



神呀。



祢这该死的混帐。



把祈祷还来。



把希望还来。



什么残酷的命运啊。



玩弄人心的愚者啊。



祢这家伙。



要是某种超常的存在打算消灭帝国的话。



很好。



很好──再度笑了。



做好觉悟了。



本来就有著要为了故乡沦为畜生的觉悟了。就不惜变成卑鄙小人吧。



朋友啊,请原谅我。



「好吧,我们聊过头了。你是为了关于『预备计画』的事才亲自跑这一趟的。而且还带著我一手栽培的部下……就让我们来讨论实务上的事吧。」



若无其事地看过去后,就见到男人像是松了口气的表情。



……他虽然是个好家伙。



「我想让她同席,没问题吧?」



「当然。」



「提古雷查夫中校,进来!」



卢提鲁德夫上将阁下的怒吼连在候客室都听得一清二楚。那道声音很宏亮,但对谭雅来说也是带来问题的声音。



……逃避现实是无益的。



她站起身,条件反射地将厌烦情绪收到表情底下。



人类是社会性的动物。早就戴惯面具了。在戴上认真的表情后,谭雅就作为十分严肃的提古雷查夫中校小跑步起来。



对于长官的呼叫,她一直都是机敏对应。让上级等待是百害而无一利。尽管动作迅速也还是恭敬地敲响司令官室的门,一如预期地传来很不耐烦的声音催促她入内。



好了,先深呼吸。



一推开门,就以适当的声量俐落问候:



「提古雷查夫中校,请求入内!」



然后在依照教范做出一连串敬礼动作时进行侦察活动。



室内的气氛……离最糟只有一步之遥吧。火药味太重了。



尽管能预期到在踏入室内的瞬间就会充满紧张感的事实……但这比想像中的还要过分。



直觉地感受到这里的气氛很糟糕又危险。心情冷静不下来。宛如遭到敌人奇袭之前的氛围。



真想掉头就走……正因为办不到,所以谭雅才会用格外有精神的态度开口询问:



「请问有何事交代。」



配合询问的动作,首先该确认的是两位长官的脸色。



很遗憾的,由于两位都是怪物,所以难以看出内心想法……但姑且就跟往常一样。不过,桌上的菸灰缸却透露著NG项目。



卢提鲁德夫阁下是雪茄。这跟往常一样。



但杰图亚阁下的菸灰缸就糟糕了。用香菸量推测长官的心情是非常简单的手法……但就从他不仅没抽雪茄,还拚命把廉价军菸往菸灰缸里塞的情况来看,是露骨的「不耐烦」。



谭雅带著不好的预感,特意端正姿势。



笑咪咪的杰图亚阁下虽然乍看之下是在笑,但还是认为他实际上是在生气会比较安全吧。就谭雅所见,是还不到盛怒的程度。因为他还没把菸灰缸翻过来,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把菸蒂塞进菸灰缸里的动作很规律。



是冷静的愤怒吧。



就算是这样,心情依旧很不好。可说是超乎预期的程度。似乎是老交情的卢提鲁德夫阁下如果有注意到这点却特意无视的话……这也让人感到微妙的不和。



当长官心情不好时,询问他心情如何是蠢蛋做的事。于是谭雅特意闭嘴,作为专家保持著立正站好的姿势,接受杰图亚阁下就只有语调平稳的询问。



「中校,部队的状况如何。」



「我的部队大致上还能发挥战力……但根据阿伦斯上尉的报告,装甲部队在领取新型战车后,战力实质上算是减半了。」



谭雅的答覆,出乎意料地让卢提鲁德夫上将叫了出来。他带著意外的表情,在放下雪茄后插话提出疑问。



「你说减半?」



「装甲战力有著堆积如山的早期故障。要是行驶系统令人不安的话,就会扼杀掉沙罗曼达所擅长的速度了。」



「……有到这种程度?」



似乎是无法想像的样子,他的询问中带著疑惑的语调。这还真是偏离现实的询问吧。看来卢提鲁德夫阁下这位住在云端上的人,担任参谋本部勤务的副作战参谋长阁下,似乎不知道「东部的现实」。



这些所谓的新型装备,一直都有著堆积如山的新问题。更何况在东部,战车的发展就有如恐龙进化般的非常快速。



「喂,卢提鲁德夫。你果然是待在后方勤务太久了喔。」



「什么?」



上将阁下之间的对话,才说到一半就中断了。



既然杰图亚阁下微笑不语,谭雅就领悟到自己无法避免要负责说明了。既然无法逃避,就只能认命接受。



就谨言慎语,以专家般的语调说明吧。



「不仅装甲要加厚,要朝大口径发展,还执意要增加主发动机的动力输出。如果这个也要、那个也要的话……会牺牲信赖性就是必然的事吧。而且战车的吨位也会跟著增加。这是不得已的趋势。即使再怎么努力轻量化,也有个限度吧。」



然后,也没有确实的证据指出这种「重得要死的战车」能在联邦领内的荒野上行驶。但这件事即使不说,房间里也没人会误解。



卢提鲁德夫上将彷佛呻吟般叼著雪茄,让表情蒙上一层阴霾。



「就承认吧。我的经验有偏颇之处……中校,就从长期待在东部的贵官经验来看,装甲战力能有多少期待?」



「秋季的地面还算可以吧。尽管下雪也很麻烦……但跟春季的泥泞相比,应该还能保持一定水准的机动力。」



不过,就一如阿伦斯上尉一针见血的抱怨。对谭雅来说,她不得不全面性地提出警告:



「就根本来讲,请理解这是吨位与行驶系统的问题。作为我方战车变得强大的代价,让行驶系统具有著脆弱性。季节对我方装甲战力的影响是前所未有的深刻。」



「会陷入泥中啊。我会记住的。」



作战家一脸凝重地点头,战务的老大以从容态度微笑著。虽说是一如往常的景象,但也一直都是这种组合为谭雅带来问题。



「好啦,既然对副作战参谋长阁下的教导结束了……提古雷查夫中校,闲聊就到此为止,让话题回到实务上吧。」



要是能乾脆继续岔开话题,让自己回去的话……她将这种懊恼封印到内心深处。谭雅十分严肃地注视著杰图亚阁下的眼瞳。



啊啊,不妙。



「我想请教贵官关于战力的事。」



「是的,请尽管问。」



尽管非常恐怖……但杰图亚阁下的语调十分平稳。眼睛和蔼眯起,就像在休息似的放松肩膀的力道。



而且还摆出一副从容的态度!



宛如一头即将扑向猎物的老虎,可怕到让人不禁如此猜疑。



「不满就只有这些吗?」



连催促她别客气的语调也说得十分温柔。一副就像是会听取部下意见的好长官态度,让人不知不觉地畅所欲言。



但是,千万别上当。只要看他的眼珠就知道了吧。尽管笑眯了眼,眼神里却不带著一丝的笑意。



表面上的言行举止都很平稳,骨子里却在冷静透彻地「观察」自己。



要是被这种像是在确认实验动物反应般的视线盯上,心中难免会感到怨言。



能带著笑容回答吗?非常困难。就连跟随他的时间相对较长的谭雅,也在这瞬间迟疑著该不该回答。



不过,既然无法沉默,就只能像只调教好的宠物乖乖表演了。



「下官是要对炮兵的炮弹储备量提出警告吗?还是该对无法充分提供运送炮弹的马匹发出怨言呢。或者是对航空魔导师的补充表达抗议吗?」



「还有吗?」



「下官对航空舰队的展开速度过慢存有怨言。应该保证好的高空掩护再三中断,让战斗群面临到必须得独自进行防空战斗的局面,这是下官想补充的事实。光是本来说好却沦为空头支票的增派部队,就足以再编成一个战斗群了,不知阁下对此有何高见?」



「很好,也就是说,跟往常一样啊。」



他若无其事地答覆,谭雅忍住呻吟微微点头。就在这时,从旁插入一句彷佛很意外的叫声:



「等等,这不是一堆问题吗?」



卢提鲁德夫上将阁下的困惑表情还真是罕见。然而,光是这位大人在听闻前线的实际情况后露出这种表情来,就足以让谭雅感到毛骨悚然了。



「在东部,这已经算是很好了。」



「这算很好?」



「没错。」



朝著哑口无言的副作战参谋长大人,杰图亚阁下一脸愉悦地继续说道:



「正常的指挥官与正常的老兵。沙罗曼达可是个让人垂涎三尺的宝库啊。会让人深深地想把他们调走呢。光是没有立刻解编,把人调到其他部队担任基干人员,让整个大队名存实亡,就已经算是特别优待了。」



就算被长官用眼神询问:「没错吧?」谭雅也只能无言点头。



第二○三航空魔导大队虽然精悍,却毫无补充的头绪。相对地,却拥有大量的资深老兵。光是没有解散,倒不如算是好待遇了。



……这也能说是习惯已久的困境吧。



「卢提鲁德夫,你作为前提的东部的安宁与秩序,实际上就是这副德性。你能明白光是维持就已经到极限了吧。」



「如果是你的话,应该总会有办法的。」



「我向你发誓,已经无法再靠花招撑下去了。就连现况都是在如履薄冰。」



长官们的对话,是就现实的认知在谈论著极限状况。待在这里会感到高兴的人,顶多就只有历史学家吧。



而且,还想再加上「后世的」这个但书。



上司在不如意时,往往会对部下提出无理的要求,光是一个人就是灾难了吧。更何况蹙起眉头,抽著闷菸的老大有两个人了!



虽然不用说也知道,但谭雅无处可逃。



就只能一直待在这个烟雾弥漫的空间里,端正姿势等待著上司的交代。



要是能放她走的话,会有多么让人感谢啊。



不过吞云吐雾的长官们,总是不肯实现谭雅的希望。



带著钻牛角尖的表情终于开口的人,是卢提鲁德夫上将。



「关于预备计画,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好啊,卢提鲁德夫上将。就凭你我的交情,有话就直说吧。」



就是现在──谭雅趁著这个时机特意从旁插话。期待著自己也有万分之一的幸运。



谭雅温顺老实地,以该说是严谨耿直的语调乞求慈悲。



「需要下官同席吗?」



不过是个参谋中校,给我滚出去──期望这句话带来的慈悲,会是过分的愿望吗?就像是在证明这个世界没有神一样,参谋本部的主谋者们这不是温柔地微笑起来了!



杰图亚阁下就像是要她别担心似的默默微笑著。而卢提鲁德夫阁下则是破颜一笑,伴随著残酷的话语拍著自己的肩膀。



「反了,中校。贵官可是参谋本部一手栽培的部下喔。实际执行的可是你们啊。」



这是个太过愉快,足以让明哲保身的内心惨叫起来的提案。



预备计画的「实行部队」?啊啊,该死的混帐。



「……该说是下官的荣幸吗?」



作为被卷入麻烦事的立场,是要她怎么能不抱怨几句。尽管如此,也还是因为立场的关系,只能说出暧昧的怨言。



当然,她有在脑海中拚命摸索拒绝的藉口。



古今中外,不论怎样的藉口都好。



只要能避免在麻烦事上当场签名同意的话,不论是怎样的藉口,谭雅都愿意拥抱。这是卡涅阿德斯船板。哪怕要对共产党做效忠宣言,她也会在口头上照念不误。



然而,却没有救赎。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这种东西吧。



「提古雷查夫中校,看来贵官不太想答应啊。是没有意愿吗?我可是打算让贵官负责一个荣耀的任务喔。」



听到瞪著自己的卢提鲁德夫阁下这么说,谭雅一时之间难以决定自己应有的态度,不知所措。



从明哲保身的立场来看,应该要说NO。



她有著大量不好的预感。



但是,身为政治动物的谭雅要逃走是件非常困难的事。因为她十分明白,不论就文化符码、还是组织符码来讲,这都是自杀性的行为。



在这个不得不让脑袋当机的矛盾之前,谭雅痛恨著世界。这一切的一切,肯定全是存在X那个恶意的化身在作祟吧。



而挽救事态的一直都是人类。在这种情况下,则是指谭雅可靠的上司杰图亚阁下。



「喂喂喂,卢提鲁德夫,是打算逼部下说出自己想听的答覆吗?你无能到会要求部下阿谀奉承的地步了?」



他从旁打出一发强烈的掩护射击。



尽管让人感激不尽,可悲的是,卢提鲁德夫阁下也摆出丝毫不肯退让的态度。



「闭嘴,杰图亚。这是不得不问的事。」



不想听。不想被卷入。更进一步来说,打从心底对麻烦事的邀约敬谢不敏!



「考虑到服从的义务,这会是个不愉快的任务吧。我能理解你必须得拋开内心的纠葛,但你要是不答应的话可就伤脑筋了。」



卢提鲁德夫阁下的言词还真是可怕。这句话只可能会是导向无情结论的领航员啊!



狠狠瞪来的双眸中带著决心。



啊,该死的。这是确信自己是正确的眼神。是自己所讨厌的存在X与其同类们的那种眼神!



「我能理解,也允许你犹豫。不过,这是必要所下达的命令。」



你要是不同意可就伤脑筋了──就算受到这种眼神注视,谭雅也想猛烈地主张自己也很伤脑筋啊。



无法说出想说的话,还真是让人充满压力啊!



「阁下,这是必要的问题吗?」



必要的奴隶,或是必要之神的虔诚信徒。



在帝国军这个社会团体里,参谋将校这个阶级无一例外,全都同意受到理论与义务的枷锁束缚。



就算若无其事地向杰图亚阁下投以求助的视线,卢提鲁德夫上将阁下也像是要阻止似的长篇大论起来。



「我是迫于必要,才会将此任务分配给贵官。我尽管不吝于听取贵官的意见,但事到如今,除了默默遂行应尽的义务外,没有其他方法能回应莱希的请求,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吧!」



让人立刻明白他恐怕不会接受反驳的回话。这样一来,谭雅就只能保持沉默了,但沉默往往不是金,而是镀金。



该开口反对吗?



或是该立刻冲去找宪兵吗?然而,要是参谋本部已掌控住宪兵的话呢?



谭雅备受内心的纠葛煎熬,不过她所盼望的救赎之手,就在此时从旁向她伸出。



「如果真的有必要的话呢。」



「你说什么?」



卢提鲁德夫阁下一脸意外地看向一旁,杰图亚阁下则是提供他一张十分难看的脸色。



摆手要他冷静下来,帮忙制止卢提鲁德夫阁下的模样,还真是可靠啊!



「提古雷查夫中校,你觉得如何。贵官的战斗群在接获命令后,有办法残忍无情地镇压帝都吗?比方说,有办法朝反抗的友军开炮,蹂躏他们吗?」



更正!



没救了!



希望急转直下坠入地狱深渊。



这句询问,老实说就连是不是援手都非常可疑。毕竟就谭雅所知,他们好像有办法这么做。坦白讲,他们恐怕是确实能做到。



虽然杰图亚阁下可能不清楚……但在长年相处之下,谭雅有自负对自己的部下了解得一清二楚。他们会「绝对服从命令」。顺道一提,他们甚至还兼具著「不挑敌人的战争狂气质」。



这是战时状况下的美德吧。



只要自己指说那是敌人,他们就会忠实执行所要求的命令!即使目标是宫殿,也很可能会毫不迟疑地射出雨点般的术式!



出色的纪律?出色的服从?这种部队是谁训练出来的!就是自己啊,该死的!



「这是贵官的部下。我想听贵官毫无忌惮的意见。」



杰图亚阁下温柔地把话题丢过来,但是该怎么说啊。老老实实地一吐为快?不可能。这是云端上的人在谈话时,有如蜘蛛丝般垂下地狱的救赎。没有不去抓住的道理吧。



「……失礼了,能让下官考虑一下吗?」



瞥见过去,就看到一脸不悦的卢提鲁德夫阁下,以及一脸满意的杰图亚阁下,这两张对照似的表情。



看样子,前者想要谭雅说能够开炮。后者……该怎么看?能相信他毫无意愿的态度吗?还是说这是确认思想的踏绘?



「中校,卢提鲁德夫那个笨蛋会催促贵官吧……但你不用理他。」



「虽然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但贵官不理会我也无所谓。这种时候,贵官就作为作战指挥官,毫不迟疑地说出你坦率的判断吧。」



啊啊,混帐东西──谭雅在真挚地进行沉思的演技背后悲叹著。就算说出十二打的抱怨,也吐不尽心中的怨言。



垃圾处理券在哪里?想把怨言打包起来大量废弃(注:在日本,单边超过三十公分的垃圾(不包含大型家电)不能直接丢弃,需要买垃圾处理券并预约回收)。



「还请不要太过欺负下官。」



这完全就是职权骚扰。



对有著转职愿望的谭雅来说,要是允许的话,真想现在就直奔劳基署。但可悲的是,莱希的帝国军人就连无能而且是现状追认型的劳基署都没有。



啊啊,劳基署。劳基署啊!



亲爱的劳基署啊!



我在异世界的最前线,苦苦思念著各位啊!



谭雅一面发出对热爱市场的自由主义者来说屈辱至极的告白,一面为了面对这个严苛的现实重新吸了一口气。



是否要成为军事政变的实行部队,会是个非常重要的决断吧。



虽然预备计画是与自己无关的领域也很让人困扰……但要是自己处于直接介入的立场就更加讨厌了。



「义务的要求是很有道理。然而,将兵的心理状况呢?必须得考虑到他们的观点与内化的规范。」



谭雅一面在嘴上说著彷佛很有道理的话语,一面拚命思考著。



如果是冒顿单于的话,就会得意地拉弓射向父亲吧(注:单于是匈奴首领的称号,指冒顿单于为了夺权以弓箭射杀父亲头曼一事)。



身为草原的霸者,说不定是能这么做。但可悲的是,如今虽是战时状况,却也是现代。可以说是特别重视文化性与合法性。



这在当今世上是与文化符码进行正面冲突。



要是做出这种「暴力行为」,肯定会被世人称为臭名昭著的恶党。转职的前提条件,将会跑去月面旅行或是火星探索。



想要避免无法改变的未来预想,就只有一个方法。



只能敷衍过去了。



「恕下官失礼,但恐怕很难吧。」



没有说做不到。不过,也没办法理解成做得到。煞费苦心所挤出来的声音,深深透露出自身的困境。



就连看在旁人眼中,都会是狼狈不已到令人傻眼的语调吧。



尽管如此,卢提鲁德夫阁下即使一脸彷佛期望落空似的盘起双手,嘴里碎碎念著什么……最终也还是表示理解。



「好吧。等之后再慢慢研究。」



延后。也就是说,他只是在迟疑做出决定。不过,这下总算是度过一头撞上挡在眼前的岩礁导致触礁沉船的危机了。



既然时间资源得以恢复,也就产生了进行紧急回避动作的余地。



不论是长期出差还是最前线展开都好,谭雅打算找一个能因为不得已的情况长期避开卢提鲁德夫阁下的藉口。



要说是出乎意料,这确实是很出乎意料吧。



话说回来──卢提鲁德夫阁下若无其事地拋出来的炸弹,让谭雅不禁眨了眨眼,浑身僵住。



「我有一个提案。贵官,想不想晋升啊?」



升官?有谁不想啊,就连自己也不例外。希望飞黄腾达是非常有人性的真理吧。追求利益甚至是理所当然的事。



只要内外情势是在一般状态的话。



「令人讨厌的劝诱呢。」



在露骨的诱饵面前,谭雅苦笑起来。



在危机的时代,优先顺位也会跟著改变。



变化是戏剧性的。就跟物品价格在市场上剧烈波动一模一样。在平常时期升官就是正义,但在危机的时代,安全才是最可贵的。



绝对不能搞错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下官忍不住就要上钩了。」



人事部明明不可能毫无内情就向人提议「破例的升迁」!尽管如此!出人头地的可能性也还是一样深具魅力。特别是能在转职前提高「前一份工作的职位」,这也太过诱人了吧。



然而,这是卢提鲁德夫阁下在军事政变的棋子面前挂上的胡萝卜。就算保守估计,也只会是毒胡萝卜。



「那么,贵官有兴趣?」



在作战家高兴的视线面前,谭雅特意保持著真挚的表情,一面打从心底感到可惜,一面开口婉拒。



「下官由衷感谢阁下过高的评价。然而,下官是名肩负责任的将校。身为将校的义务感,大声要求下官不能离开现在的岗位。」



毕竟要是上钩了,就会被命令去做非法工作吧。



在卢提鲁德夫阁下的注视之下,谭雅就作为爱国将校,作为担心部队的深情指挥官,作为将自身前程置之度外的指挥官,作为这种恶心的存在,持续戴著假面具。



「我也想体谅贵官热爱现场的心情……但就将校的义务来讲,我是受到来自人事局的压力才这么说的。中校,你有兴趣担任连队长吗?」



「咦?连、连队长吗?」



「虽说是战时状况,也一样要照野战勤务的规定战功升迁啊。你的战功太丰硕了。要是累积了如此丰硕的战功,也很难适用例外状况。吵著要让你的职涯路线回归正轨的家伙也增加了。」



职涯、主流,还真是甜美的词汇。



这迷人且难以拒绝的提议,就连以钢铁般的自制心决意转职的谭雅,都很可能会感到些许动摇。



喉咙乾渴不已。



这会是作为慰留工作一环的提案吗?居然这么大方,可是帝国是艘泥船……不对,就算是艘泥船,在沉船前把能拿的东西通通带走……



「就像是雷鲁根上校那样吗?」



「那家伙是彻头彻尾的主流派,所以有点不同……哎,是差不多吧。」



简单来讲,就是跟那位只需要在名目上兼任野战指挥官帮自己镀金就够的大人差不多。



真是美好的提案啊。谭雅也姑且是名参谋将校,能走上跟雷鲁根上校相同的职涯路线。



不过相较于他,果然会有种自己特别辛苦的感觉。



从幼年学校──军官学校──母连队──军大学──参谋本部勤务这条主要路线上稍微偏离了也是事实。



不是因为自己没读过幼年学校的缘故。



姑且是有过跟队经验,但也由于是魔导军官,所以跟其他兵科的性质有点不同。



因此,在升迁与地位上有了差距。



会在这里闻到差别待遇的味道是不当的猜测吗?



要是这样的话,这就是学历差别待遇了。还真是可怕。



不论是在何种情况下,筛选都能具有一定的合理性。我就作为前人事负责人乐于承认这一点吧。同时要我说的话,筛选也有著可能会将有实绩的人排除掉的危险性在。



只能认为筛选要是用错方式,就会有损录用的主旨。



……果然只能转职了吧。



要是随便接受在职进修,也可能会因为契约变得难以转职。在用公司的钱留学拿到企管硕士后就立刻转职的话,也会影响到自身的评价。



既然如此,就不得不清廉正直了。



在脑中比较研究过各种方案后,谭雅就像从喉咙中挤出话语似的说道:



「很难吧。」



要是再早几年的话,就会很乐意地跳上这条职涯路线了。



只不过,这在制度上与年龄上都已是不可能的事。这一切的诸恶根源,全都得追溯到存在X把自己转生到距离开战仅有九年的时代。



正因为如此,谭雅才讨厌这一类自称是神的家伙。



「唔,看来我似乎被甩了啊。」



相对于叹气的卢提鲁德夫阁下,杰图亚阁下带著非常愉快的微笑。



「怎么啦,你也有这么没出息的一面啊。」



杰图亚上将一手拿著军菸,摆出傻眼的表情。



卢提鲁德夫上将一面苦笑,一面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在恨恨瞥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后,耸了耸肩。



「就快到下一个约定的时间了。」



「是跟自治议会的议员们啊……我给你一句忠告,别给我乱开空头支票啊。话虽如此,但也不要让他们丧失希望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