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2)
和泉纱雾/十三岁/家里蹲。
我是个绘制轻小说插画的插画家。
使用以岛屿名称作为由来的笔名……
被称呼为情色漫画老师。
我有个名叫和泉正宗的名义上的哥哥,从几年前开始就两个人住在一起。
现在因为种种原因,正住在同一个房间里头。
而我们和泉纱雾与和泉正宗,不是兄妹。
这并不是「没有血缘的名义上兄妹」这种意思。
我从来没有把正宗当成哥哥看待过。
我那些麻烦至极的任性要求,他总是毫无怨言地帮忙完成。
每天日复一日,煮出即使是非常偏食的我也能吃下去的餐点。
我变成家里蹲后,也总是在一旁温柔守护著的——哥哥。
可是,我绝对不想成为那个人的妹妹。
我不想叫他「哥哥」。
在一起的时候,我不想被人当成「兄妹」看待。
……我是打从心底,这么想著的。
从第一次见面「之前」开始,我就一直这么想著。
只是……
——所以就稍微,为你装成妹妹的样子吧。
因为有这么约定过。
因为那个人是这么希望的。
真的拿他没办法……所以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叫他哥哥而已。
真的……只是这样而已……
说他最喜欢我的——哥哥。
比任何人都更珍重我的——哥哥。
想要跟我成为家人,想要成为真正的兄妹——如此希望的哥哥。
像这样的他,我只有在内心里头…………
会叫他正宗。
「正宗的休假」第二天早晨。
吃完小妖精煮的饭(当然是在这个房间里头)以后,我趴在床上画起插画。
「嗯~♪哼~嗯~♪」
我最喜欢画图了。尤其是画可爱又色色的女孩子插画时,更是如此。
所以很自然就会开始哼歌。
我想其他插画家们一定也是这样吧。
不过,现在画的不是女孩子的插画就是————
「呵呵。」
这是跟色色的女孩子同样喜欢的角色。
我把平板暂时放下,停笔下来往床边瞄了一眼。
正宗正在铺好的棉被上睡觉。
他先起床吃完早餐以后,又回到这边睡回笼觉。
昨天虽然为了只要一起床就睡不著而感到焦躁……现在似乎终于掌握到睡回笼觉的诀窍了。不过虽然这么说,由于明天又必须开始工作所以暂时没有睡回笼觉的机会,让人觉得有点可怜呢。
我怀抱会想发出微笑的心情,看著他的睡脸。
「要好好休息唷。」
「是啊,就让我好好休息吧。」
应该睡著的正宗开口回答我。
「!哥哥?……你醒来啦?」
当我这么询问,他微微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
「没有,我原本就没有睡著喔——你在画图吗?」
「……咦?为什么你会知道……?」
睡在那边的话,应该没办法看见我在床上做些什么才对。
「你在画画的时候啊……」
正宗很开心地说著。
「如果状况不错,心情会越来越好……最后就会开始唱歌。」
「为、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这从以前我就已经知道啦,你刚才也在唱歌吧。所以我想说你应该是在画自己喜欢的角色吧。」
「……呜呜。」
好丢脸,脸颊都开始发热。
……我画图时的习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他知道了……
「纱雾。你工作要交的插画,不是在昨天就已经到一个段落了吗?」
「……这不是工作用的插画。」
我的语气变得有些别扭。
其实……我明明很想再更亲切地跟他说话。
「这么说来……就是画兴趣的吗?」
「……就是这样。」
「你画了什么呢?」
「……想知道吗?」
「是啊,想知道。给我看看嘛。」
「……该怎么办才好呢。」
像这样平凡的对话,让我感到非常安稳。
明明相同房间里有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在,没想到却还能有这样的心情。
果然正宗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哎呀,这可不行。不小心就开始装模作样了,但是我现在画的这张插画可不能给正宗看到。
因为这个角色——本身就是我不能对他说的「秘密」。
「哥哥,你这样跟我说话……可以吗?都在休假了……不睡觉没问题吗?」
为了蒙混过去,我试著讲出这句话以后。
「那当然。这几天都住在同一个房间里头了,可是都忙碌到只讲些工作的话题嘛——这是个好机会,让我们轻松聊聊天吧。」
好机会,是吗?
这个单词,莫名地会在耳边回荡。
——的确,这说不定是个好机会。
我看著画到一半的插画思索著。
正宗说得没错。
我跟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还不只如此,现在已经住在同一个房间里。
但我们对于相互之间的事情却知道得太少。
「……嘿咻。」
我下床来到他所躺位置的旁边,跟著一起躺下。
于是正宗他很明显地产生动摇。
「喂、喂喂。」
我也感到非常害羞啊!
「不是哥哥的异性」睡在旁边的话——就会让人感觉脸红心跳……甚至会让我昏过去的程度。
我把自己的心情隐藏起来,同时也装作没有发现正宗的动摇并且说:
「哥哥想要跟我……聊天不是吗?」
「是、是这样没错啦!」
「奇怪的哥哥。」
我微微笑著。
叫我魔性之女纱雾吧。
「……那个……在聊天之前,我有些话想要跟哥哥说。」
我突然摆出认真的表情。
「妨碍你的工作,真的很抱歉喔!」
「!」
「……都是我说『不要勉强自己』而阻止你,才让哥哥烦恼许久……这个我都知道。」
明明都是「我」这个家里蹲给他带来那么沉重的负担,却还要他别太勉强自己。我到底有什么资格能讲这句话呢。
即使如此,我还是没办法不说出口。没办法不去阻止他。
因为人是会突然消逝的。
听完我说的话,正宗微微摇头。
「——不,你别道歉。决定要动画化后,就有各种跨媒体制作的企画被提出来——这也让我兴奋不已。越是工作就有越多成果这实在太令人高兴,我也就变得看不见许多事物。如果没有纱雾跟大家来阻止我……想必我会拿『这是为了梦想』来当成藉口不停地把工作时程塞满,结果最后就是整个人累倒吧。」
「……………………」
会累倒也是因为有妹妹在扯后腿的关系——这样的话,他绝对不会说出口。
甚至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这种想法吧。
取而代之的,他说出这样的话。
「真的很感谢你,为我的身体著想。」
「……我才是。」
我没办法正视他的脸。
谢谢你没有勉强自己。
总是非常谢谢你。
谢谢你为我带来梦想。
感谢的心情只能喃喃自语地小声说出来。
明明知道不清楚说出口的话,就无法传达给他知道。
「纱雾?」
看到我低著头,正宗讶异地出声叫我。
「哥哥……你想跟我成为家人吗?」
「是啊,我想跟纱雾成为家人。成为——真正的兄妹。」
「是吗,那这样……」
我不想成为种关系。
「为了让我们成为真正的家人。」
所以我露出笑容说谎了。
「要不要我们两个人来聊聊天……?聊些过去的往事。」
「过去的往事?」
「对。就是我跟哥哥……相遇之前的事情。我跟哥哥开始住在一起——接下来,就知道了许多对方的事情呢。」
「是啊,就是说呀。像是纱雾不太吃肉类,还有会边哼歌边画图之类的。」
「哥哥是个感性很奇特,老是喜欢买古怪零食的人。还有真实身分是和泉征宗老师之类。」
「还有情色漫画老师的真实身分就是你这也是呢。」
「人家不认识叫那种名字的人!」
他老是这样马上就想挖苦人!
「总而言之。」
我回到主题上。
「我知道许多关于哥哥的事情。」
「我也知道许多关于纱雾的事情喔。」
「可是——」
「这么说来,我们完全不知道相遇之前的事情耶。」
「……………………嗯。」
我倒不是这样就是了。
不过也的确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
「把哥哥过去的往事说给我听吧。」
「好啊。相对地,也要把纱雾的过去说给我听喔。」
「……嗯,我知道了。」
我们互相许下承诺,然后……
「为了让我们成为真正的兄妹。」
为了让我们不要成为种关系。
「来聊聊过去的事情吧。」
*
好啦,「与纱雾相遇之前的事情」吗?该说些什么才好呢……
「这么说来……哥哥你还记得……第一次撰写小说时的事情吗?」
「那当然,我记得很清楚喔。因为有个让我迷上写小说的重大『契机』嘛。」
「『契机』……那就讲讲这个吧?」
「OK。这样子……得从『我跟网路小说相遇为止』这边开始说起才行。虽然有点长又有些阴郁……但请你忍耐一下听完吧。」
那是六年前左右,当我还是小学五年级的时候。
当时老妈才刚过世,家里非常地阴沉。
老爸因为工作而几乎不在家,所以我就是所谓的钥匙儿童。
「我回来了——」
放学以后回到家里,打开玄关……总是只有昏暗的走廊在迎接我。现在虽然能笑著讲这件事……但实际上,这真的非常难受。
会说著「你回来啦。」来迎接我的母亲已经不在了。这就像是重新确认,这个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一样。
内心感到一阵刺痛。
现在也是一样。会对打开玄关的门锁,还有转动门把感到害怕。
这一天我赶快在房间把功课写完以后,自己一个人坐在昏暗客厅的椅子上烦恼著。
该怎么办……才好。
虽然知道现在这种状况很不好,但要怎么办才能好转——
这方面完全没有头绪。
——我该做些什么才好呢?——必须做些什么才好呢?
像这样的思考,不停在脑中打转。
虽然不可能在几个月内就振作起来,但是当时的我对于「母亲不在了,所以很哀伤」的这种心情,应该还没有产生自觉。
当时的我所关注的不是老妈也不是自己,而是放在「还活著的家人」身上。
——首先这边要先想想办法才行。唉呀,该怎么办……才好。
即使一直烦恼,也无法获得答案。
那是当然的。现在烦恼些什么以及想要怎么做,我自己也都还很模糊。就跟数学一样,不解读公式就无法获得答案。
「……肚子饿了。」
我把从学校回来路上买的泡面灌入热水。
同时开始播放老妈主持的料理节目影片。
生前是料理研究家的老妈,在电视上活力十足地解说食谱。
我吃著毫无滋味可言的泡面,看著我家的厨房。
——完成了!正宗!来试吃看看!
那个开朗的声音,彷佛随时都可能响起一样。
能把那豪华的多功能厨房运用自如的人,已经不在这个家里头。
「……我吃饱了。」
我对著没有人的餐桌双手合十。
这时候,玄关那边传来转动钥匙的声响。
——回来了!今天好早!
我急忙站起来,眼神闪烁著光辉往玄关走去。
为了迎接我剩下的唯一家人。
「爸……!」
当我跑到走廊上时,表情应该瞬间消沉下来了吧。
站在那边的,不是结束工作提早回来的「爸爸」。
「京香……姑姑。」
而是我一直不擅长相处,年轻又貌美的姑姑。
冷漠又令人畏惧的——「冰之女王」。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来监视正宗,看你有没有一个人好好看家的。」
和泉京香姑姑。
——监、监视是什么意思?
就这样在无法理解京香姑姑的意图之下,我跟她一起回到客厅。
这时我才发现大事不妙。
——啊,糟糕。妈妈的影片我还开著。
京香姑姑跟我老妈的感情非常非常不好,如果看到妈妈主持的节目说不定会发脾气。
我慌忙把电视关掉。
当然这一连串的动作都被京香姑姑目击到,所以已经为时已晚。
「……正宗,刚才那是……」
「啊……那个……就是……」
尴尬的气氛充斥在客厅之中。
当我无法顺利想出说词而僵硬在原地时,京香姑姑就像是失去兴趣般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接著环视客厅。
她冷漠的视线停在泡面上。
「唉,真是的。真受不了哥哥,又只让正宗吃些速食食品……就算很忙,也还是个没用的男人……」
当时的我,实在非常讨厌这个人讲双亲的坏话。
我鼓起勇气反驳她。不但挺起背脊,还用恐怖的表情瞪著她。
「……请不要讲爸爸的坏话。」
「哼,我还没讲够呢。真是受不了……那个人从以前就很懒散,做事也很马虎……看吧,明明跟小孩子住一起,可是房间却这么散乱——」
京香姑姑用力张开双手,想要数落老爸偷懒之处。
可是跟她的言行相反,这个房间各处都扫得乾乾净净的。
「咦,真奇怪……怎么好像打扫得很乾净。」
「……这点程度的小事,我也能办到啊!」
我生气地说著。结果京香姑姑不知为何呆然地说:
「……是你打扫家里的吗?」
「因、因为爸爸好像很辛苦……我能做到的事情……就必须去做……才可以。」
我低著头回答。
……跟薄情的我比起来,老爸他——更加为老妈的死伤心难过。
因为已经过了几个月,所以现在才勉强能过普通的生活——当时的情况,真的很严重。在一旁看著父亲那个样子,我甚至会有「现在不是自己难过的时候」这种钻牛角尖的想法。
我真的——到底是怎么了。
老实说,这种事情根本无从解决起。
就算打扫家里头或是模仿「妈妈」在做的事情,也不可能让「爸爸」内心的伤痕疗愈。
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什么都不做。即使知道这么做没有意义也一样。
对无力的自己感到懊悔,让我自然地咬紧嘴唇。
京香姑姑像是竭尽全力般发出恐怖的声音。
「……你不用想这些多余的事情也无所谓。」
「对、对不起。」
「我没有叫你道歉啊。」
我明白她对我的言行举止感到很不满。
虽然很不可思议地有想过为什么会这样,但却没有更进一步去思考。
因为自己家人的事情已经占满我的脑袋。
「外人」生气的理由——虽然不会说完全无所谓,但优先顺序就是很低。如果是「现在的我」大概就能察觉到——京香姑姑是在用非常笨拙的方式,想要帮助自己的侄子吧。
但是,当时的我不可能办得到。
几乎快哭出来的同时,我只能在心理冀望自己的家人能够得救。
「爸爸他……非常喜欢妈妈。」
「我知道。」
她无比迅速地回答。
「我觉得爸爸非常难过。即使想要帮助他,但我也无法代替妈妈………………所以,至少要把我能做到的事情做一做。」
「正宗。」
面对低头讲话的我,她用无情的语气问说:
「那这样子,谁来帮助你呢?」
「……这种事情,我不知道啊。」
我开始啜泣。
看来这句话,对当时的我来说似乎是命中要害。
眼泪开始不断流下。
你为什么要讲这种话。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了,求你快救救爸爸——我的脑袋里,几乎被这些怒骂京香姑姑的话占领。
没有自觉的悲伤心情,全部满溢出来——如果是「现在的我」大概就能这么解释。
「……呜……呜……」
我那低头哭泣的头——被柔软的「某种事物」轻轻碰触。
在我确认那是什么之前,就传来客厅门开启的声音……
「我回来啦!」
「呀哇啊啊啊!」
还有京香姑姑的惨叫声。
抬头起来,我看到才刚回家的老爸,还有慌慌张张地手收回去的京香姑姑。
「哥、哥哥!」
老爸往这边走过来,对京香姑姑很亲昵地说:
「喂喂,你对正宗做什么啊?」
「什、什什什、什么也没做!都没做!」
京香姑姑每次跟老爸——跟哥哥见面时就会变成这样。
无法冷静下来,感情持续失控——会因为一些小事开始怒吼,然后变得满脸通红。
跟平常那种冷淡的印象,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老爸看著泪流满面的我,责备起京香姑姑。
「不要害他哭啦。」
「我没有害他哭!只是……」
「只是?」
「不、没什么……」
很可爱地嘟起嘴唇的京香姑姑,交互看著我跟老爸,充满深意地低声说:
「哥哥不管过了几年都还是个笨蛋。」
「这么说起来,不管过了几年你也还是一样严苛呢。」
「什么!」
轰!京香姑姑有如瞬间热水器般满脸通红。
把这样的妹妹放置在一旁,老爸缓缓在我面前蹲下。
他跟儿子四目相交,温柔地说:
「正宗——你会寂寞吗?」
「我……」
我心想,他在说些什么呢?
寂寞的人不是我,应该是爸爸才对吧。
所以我用力拭去泪水,对他这么说:
「才不寂寞!我没事的!」
「这样啊。」
「可是,我搞不懂。为了家人该做些什么才好。」
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些什么。
只是——必须做些什么,还有必须拯救爸爸的这种使命感,充斥在内心而已。
老爸看著我,好像在思索些什么一样。不久后,他说:
「要让父母亲高兴是很简单的事情。」
他笑著把手摆在我头上。
「只要你露出笑容快乐地生活,这样子就够了。你能够幸福的话,我们也会很幸福。因为我们是家人嘛。」
「妈妈也是吗?」
「是啊。」
他用力点头。
过一阵子之后,我也一样点头。
「我知道了。」
场景再度回到「不敞开的房间」。
躺在我旁边的纱雾,发出呵呵的笑声。
「这种理解的方式……好有哥哥的风格。」
「是、是吗?是这样吗……」
「因为后面发展我已经猜到了。想必哥哥的父亲是希望你放松心情,然后过得更轻松愉快点……可是你却没有朝那个方向实行对不对?」
「唔……嗯……这、这个……算是吧。」
年幼的我,开始朝向父亲提示的「目标」努力。
「很好!既然如此,我得要拚尽全力『露出笑容,快乐地生活才行!』—就变成这样子。」
「呵呵……跟我想的一样。」
纱雾用得意洋洋的表情笑著。我点点头,继续说:
「我认为必须先寻找喜欢的兴趣,于是尝试过很多种类。像是足球、棒球、游戏或是电影这些。虽然每一种都很有趣,却没办法沉迷在其中。」
我还想起来,自己曾超正经地在网路上搜寻「兴趣 寻找方式」和「幸福 人生」这些关键字。
「那个时候,我看到在网路上撰写小说的人们。然后觉得好像很有趣的样子,所以就试著自己写写看。想说这个说不定会成功……于是就——」
「沉迷上了?」
「嗯!真的是超级有趣耶!」
纱雾似乎觉得我讲的话,会让人想发出微笑。
彷佛她不是妹妹,而是个姊姊一样。
「哼嗯……是这样啊。」
「刚才也说过……我会沉迷于撰写小说,是因为有个重大的『契机』。是在跟网路小说相遇之后没多久发生的喔。」
「喔……『契机』呀。」
由于她实在笑得太开心了,让我噘起嘴巴问说:
「干么啦?」
「呵呵~没什么。」
「啊,是喔。那问一下,纱雾你那时候在做些什么?」
「正在拒绝上学。」
我的头整个瞬间往后仰。
*
没错,当正宗跟网路小说相遇时——
当时还是小学二年级生的我,和泉纱雾并没有去学校。
直接把理由讲明白就是——
妈妈跟爸爸离婚这件事,对我造成严重打击。
扶养权由妈妈取得,跟她在东京都内的公寓两个人住在一起。这天早上,我也一样拿棉被盖住头在闹别扭。
咚咚,敲门声响起。
「纱雾~吃早餐喽~」
不予理会之后,就传来悄悄开门的气息。
啪唰!棉被整个被掀开,防御姿势也跟著崩溃。
我忍不住发出「哇啊!」的惨叫。然后妈妈似乎讶然地说:
「学校要迟到了喔?」
「……我要请假。」
妈妈用遥控器打开房间的灯。
「在班上遇到什么讨厌的事情了吗?」
「没有。」
「那不然是为什么?」
我被这么一问,就把在棉被里看著的手机朝妈妈递出去。
手机的画面上,映出某张照片。
那是我、妈妈还有爸爸三个人一起拍的家族照。
妈妈看到这个以后,就「呜!」地用奇怪的表情发出呻吟。
「这、这张照片是……」
「去完学校回来以后………………爸比就变得讨厌我了。」
「呜呜!」
妈妈遭受到严重的打击,双眼紧闭成> <[X字]的形状。
另外我到国小四年级为止,都还在用爸比、妈咪来称呼双亲。
「……所以我好害怕去学校。如果去学校的话,这次就换妈咪——」
会变得开始讨厌我也说不定。
当时的我,被这种奇怪的妄想给纠缠住。
「纱雾!」
妈妈发出「嘿咻!」声,用双手把我抱起来。
然后以开朗的声音,大声地对不停眨著眼睛的我说:
「妈咪我!最喜欢纱雾了!」
「……可是。」
「而且!爸比讨厌的不是纱雾,是我!是妈咪被爸比讨厌了!明明是大人了却还这样子,都是爸比跟妈咪不好!纱雾一点错也没有喔!」
她语气风趣,但却很殷切地诉说著。
我对这样的母亲投以单纯的疑问。
「为什么?」
「咦?」
「为什么……妈咪会被爸比讨厌呢?」
「……那……那是因为呀…………」
妈妈双眼用力紧闭,嘴巴也整个变成ㄟ字型。
她像是在猛力忍住不去上厕所般懊恼著。
——这根本不可能说出口啊~
自己微微听见这样的声音。
被女儿追问无法说出口的「离婚理由」因而陷入绝境的妈妈——
突然摆出凛然的表情说:
「等纱雾变成大人,妈咪绝对会告诉你!」
「……唔。」
我不满地噘起嘴唇。
「……对不起,这样子我还是会害怕去上学。」
妈妈把我放回床上,轻轻抚摸我的头。
「……直到你不害怕为止,让我们都在一起吧。」
「…………嗯。」
听完我过去的事情后,正宗在到这个段落时问说:
「如果不想说出口那不用说也无所谓……结果纱雾你双亲离婚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呢?」
「妈妈她……」
「妈妈她?」
「喜欢画色色漫画这个兴趣,被爸爸发现了。」
「Oh……」
正宗好像察觉一切般仰望天花板。
「这样子……的确没办法跟年幼的女儿说嘛,这种无聊的离婚理由。」
讲无聊也太过分了。
虽然我也这么想……但是对他们当事人来说,想必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妈妈平常都是担任儿童向游戏的角色设计,所以爸爸好像也对插画家的工作抱持那种健全的印象。对于有精神洁癖的一般人爸爸,妈妈也故意耍帅没把自己的兴趣告诉他。原本很天真地想说『应该不会有问题的啦』,结果最后却是『完全不行』……妈妈垂头丧气地跟我说。」
「……在宅宅相关业界工作后,这部分的感觉就会变得麻痹呢。不知不觉间会有『这点程度的宅宅兴趣应该会被接受吧。』的天真想法,这个我能体会。」
「爸爸似乎很普通地就退避三舍了。」
「不管怎么说,毕竟纱雾的妈妈都是初代情色漫画老师嘛。」
跟那些浅度宅宅的等级可不同,正宗边说边不停点头。
「不、不要说得好像这是什么色色的笔名一样啦!」
「纱雾虽然不是这样,但你的妈妈绝对是把『情色漫画老师』当成色色的笔名在使用吧?情报来源就是爱尔咪讲的过去往事。」
「才不是嘛!妈妈也说这单纯只是岛屿的名称而已!」
「有人会用单纯只是岛屿的名称,把自己画的色色插画不停上传到网路上头吗……?」
虽然我也微微察觉到,但就不要再追究这点了啦!
「总、总而言之……就像这种感觉……爸爸跟妈妈离婚以后……我有一段时间没去上学。」
「既然说是一段时间,那代表之后有振作起来去上学吗?」
「嗯。后来有个重大的『契机』之后我就有好好去上『小学』了。」
「……国中也要去喔!」
真是温柔又含蓄的吐槽。
「……之后再说。」
总有一天要变得能够走到外头,这是我现在毫无虚伪的真心话。
以普通女孩子的身分去上学……然、然后要去……约会之类的……啊呜呜。
把我这羞耻妄想打断的是正宗的声音。
「所以,纱雾……那个『契机』是什么?」
「这个嘛……是秘密。」
「喂喂,没有这样的吧。这可是为了成为真正的兄妹,所以才要互相讲些过去往事的不是吗?」
「哥哥你先讲。跟网路小说相遇,之后马上——就遇到让哥哥沉迷于撰写小说的『契机』了吧?」
「不能先从你的往事讲起吗?」
「不行……往事讲起来……好丢脸……哥哥你先讲。」
「我也觉得很丢脸啊!——好啦知道啦,我先讲就是了吧?」
*
我跟网路小说相遇之后,满快就开始进行「撰写者」的活动。
毕竟是放学后直接回家的钥匙儿童,闲暇时间可说是多到用不完。
大概有六天不停地在阅读小说——想想应该阅读了一百部以上的作品—有了「好像很有趣,自己也想来写写看」这种想法后,就决定动笔撰写。
所谓的「好像很有趣」的类型主要有:
「让自己喜欢的角色动起来好像很有趣。」
「创作自己喜欢的故事好像很有趣。」
「如果自己创作的作品大家能看得开心,好像就很有趣。」
「感想栏或是用邮件这类『跟读者的交流』好像很有趣。」
这几种类别。
这里就不客气老实说了,阅读完大量的网路小说以后,我的确也产生「只是这样的话,我也写得出来。」或是「给我写的话,可以写得更有趣。」不然就是「这家伙更新速度也太慢了吧,一口气写多点让人一次阅读完会比较好吧。」这类傲慢的想法。
实际上,这种傲慢的想法「在某种程度上」还满正确的。
毕竟「和泉征宗」几乎是用最短的时间就出道成为职业作家,也没有遇到什么真正像是挫折的挫折。
顶多只有在还没掌握诀窍的最初期,因为投稿作品完全没有人阅读而感到困惑而已。
说真的就是开始得意忘形。
这个「游戏」比想像中还要有趣。
在这里似乎可以比预料中——还要更顺遂。
只不过这种天真的想法在出道成为职业作家后,就遭遇到悲惨的状况而消散得一乾二净。
不过,这部分的详情在跟村征学姊初次见面的时候已经讲过好几次,所以在此就不多说了。
总之结论就是这样。
在国中时出道成为作家,直到被可恨的千寿村征彻底打败为止——
和泉征宗这个小说家,是个自信过剩的作家。
他比现在十六岁的时候更年轻、更莽撞,完全只为了乐趣而不停进行创作。
能够像那样进行活动,并不是……因为我有才能。
才刚开始撰写小说的我,能获得自信并知道「创作的乐趣」——是因为有重大的「契机」存在。
那是开始撰写「第一部小说」的日子。
我没有电脑,所以就用手机撰写网路小说。写完第一话就投稿,写完第二话就再投稿……随心所欲又悠然自得地把「处女作」信笔写来。
虽然是星期天早上开始写的,但却写得比想像中还要顺利,到中午时已经投稿了四十话左右。
「哈哈……不过毕竟是第一次写的小说,写得比现在烂多了,实在是惨不忍睹……」
回想当时情况的我,突然笑了出来。
「不过,真的很愉快。因为是沉浸其中,尽情写出来的嘛。」
「是《勇者征宗的冒险》对吧?时空幻境的抄袭……二次创作小说。我也有阅读喔。」
「马、马上给我把那个作品忘掉!知道吗!」
虽然在当时是充满自信所写出来的作品!
但是知道处女作被阅读过,可是比死掉还要让人觉得丢脸的啊!
同样都是创作者,她明明应该能理解这种心情的啊。
纱雾从棉被里跑出来,开始猛力挖开我的旧伤口。
「记得勇者征宗还有原创必杀技呢。」
「纱雾,等等!不要用wii遥控器模仿必杀技的姿势!」
「呵呼呼呼……」
纱雾超开心地拿起短棒状的wii遥控器,将手高举到半空中开始不断回转。←聚集力量的动作。
然后发出平常绝对喊不出来的巨大喊叫,同时挥下遥控器。
「唔喔喔喔喔!雷神斩灭剑!」
「啊啊啊啊啊!快住手啊啊啊啊啊!」
这个必杀剑对我而言比什么都有效!
去年也被村征学姊这样搞过!
正面吃下超必杀技等级的黑历史攻击后,我整个在棉被上苦闷地打滚。
「哈哈哈哈!」
「可恶!纱雾你性格也太恶劣了吧!」
「呼呼呼呼……哎呦,哥哥?你这么不好意思的话,对当时的读者很失礼喔!」
「当时的读者如果也再阅读一次,同样会觉得很不好意思吧!」
「呵呵……没那回事——是个很棒的回忆喔。」
「那真是多谢喔!」
不过——纱雾说得没错。
虽然这是部现在拿起来重新阅读后会羞耻到快死掉,又烂到有剩的黑历史小说。
但是「我第一次撰写的小说」还是有读者存在。
《勇者征宗的冒险》全两百一十话。
我在一天之内把这些写完,结束最终话的更新之后。就在自己的房间用力伸了个懒腰。
「啊~~~~好有趣喔。」
由于一直用手机在撰写,所以惯用手的手指头痛到受不了。
不过这个也算是成就感的一部分,让人感到非常畅快。
「痛痛痛……好痛喔……嘿嘿。」
「把作品写完到最后」——我觉得这在人生之中,也是最棒的体验之一。
用山田妖精老师的风格来说,就是「看见结果计算画面的瞬间」。
想必大家一定不懂这什么意思,让我来解说一下。
当人们达成某项重大成就的时候,就会获得成长。
妖精认为这种时候,就像是在游戏里头「看见结果计算画面」一样。
这个时候能够知道自己获得经验值,等级也有所提升——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老实说我原本以为这是她常讲的玩笑话,但却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不管是料理也好、运动也好、小说也好,不管怎么说。
知道自己有在进步的瞬间,我认为这的确是存在的。
对我这个小说家而言,那就是……
「把作品写完到最后的时候。」
「把作品公开给某人阅读的时候。」
「获得阅读感想的时候。」
这三种时机而已。
只要反覆进行这些事情,就能愉快地提升等级——我是这么深信著。
然后。
这一天这个时间,和泉征宗第一次把小说写完的这个瞬间,用妖精的风格来讲就是正在观看结果计算画面的时候。
当我正沉醉在舒适爽快的疲劳与成就感之中时……
「嗯?」
有邮件传来,是我登记在小说投稿网站的作者页面里的信箱网址。
标题是「恭喜初次投稿&完结!」。
「!」
我挺起身体,一口气清醒过来。
「这、这……」
我用颤抖的手指点下标题,让内文显示出来。接著仔细盯著它看。
真的非常有趣喔。
我还画了勇者征宗的图!
「————————」
邮件里头还附了图档。
是画著高揭长剑的「勇者征宗」的插画。
虽然画得不算差……可是也称不上画得很棒。就是一张用彩色铅笔绘制,可说平淡无奇的插画。
「……呵……呵呵…………」
但这张插画……
「呵……呼……呵呵…………」
为什么如此打动人心呢。
「呀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我当场用力跳起来。
双手抱著手机,整个人在床上滚来滚去。
连我沉迷于撰写小说时,也还残留在脑袋角落的「忧郁心情」也一起被整个吹跑。我再也不是那个「母亲才刚过世的不幸少年」了。
而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网路小说家!
呼啊啊啊啊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高兴,但总而言之就是很高兴!
完全high起来的我,产生必须把这份喜悦传达给其他人知道的使命感,于是忍不住冲出房间。
前往的地点是客厅,我很没教养地跑过去。
待在客厅的老爸,想必是大吃一惊吧。
毕竟我这个家里唯一的孩子自从母亲过世之后,一直都是无精打采的样子。
「爸爸!」
啪!我用力把客厅的门打开并且登场出现之后,用跟昨天之前完全不同的爽朗声音大声说:
「我要!成为职业小说家!」
正在沙发上看书的老爸,惊讶地凝视著儿子。
他虽然先张大嘴巴看著讲出意义不明宣言的我,但接著就恢复原状问我说:
「那还真是突然,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父亲这关怀的询问,我非常认真地回答:
「我发现到了。其实我……是个天才啊!」
叭叭——!如果是漫画的话,背后就会出现这种状声词。
现在想想,真正的小学生里头应该也没几个会误会得如此彻底的笨蛋吧。
「我是擅长写小说的超级天才,要成为职业作家来大赚一笔。我是说真的。」
只不过当时的我是认真的,非常非常认真。
如果因此被嘲笑,就会感到受伤然后生气。
面对如此纤细敏感的国小高年级儿子,我的父亲大人是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呢?
「噗哈哈哈哈哈!」
正是发出爆笑声。
「咳咳!唔……哈哈哈哈哈哈!你在说什么啊!呀哈哈哈哈哈哈!」
他猛烈地捧腹大笑,甚至笑到流眼泪,对儿子的梦想全力发出笑声。
是个最差劲的父亲。
「为什么要笑成这样啊——!」
梦想被嘲笑的国中小学生,大概都是像这样开始生气的吧?
我面红耳赤地怒吼,老爸则是气喘吁吁地道歉。
「哎呀,抱歉。忍不住就……」
「什么叫做忍不住!不要边笑边道歉啦!呜哇啊啊啊啊!」
「我还是跟你差不多年纪的小鬼时,也有听过相似的话喔。」
——小铁!我要!成为职业厨师!
——啥?你在说些什么啊?
——呵哼哼,我发现到了……其实我,是料理的天才啊!
「是你妈妈讲的。」
「………………」
「这样子当然会想笑吧。呵呵呵,没想到母子两个人都跟我讲相同的话。」
父亲发出啜泣声。
他是在哭,还是在笑。又或者是两者都有呢。
「抱歉喔,正宗。别哭啦。」
「爸爸你不是也在哭吗。」
「哈,我才没在哭。」
老爸用衬衫的袖子擦擦脸,露出爽朗的表情。
「对了……你稍微等一下。」
他把摆在沙发旁边的纸箱拆开。
从里头拿出来的,是最新型的笔记型电脑。
「虽然是刚刚才送到的……」
老爸单手拿起电脑,向我递过来。
「就送给你吧。」
「咦?可是……」
「想成为职业小说家的话,会需要这个吧?」
他露出笑容。
「…………啊。」
这时候,我从最希望认同我的人身上,获得我最想要听见的话语。
「嗯!」
我紧紧抱住笔记型电脑。
之后——和泉征宗依照他的宣言,成为职业作家。
以这台从父亲手中收下的重要机器,创作出许许多多的作品。
*
「这就是……和泉征宗沉迷于撰写小说的『契机』了。」
正宗这么说完,让这段往事到一个段落。
我因为某种理由——变得无法直视他的脸庞。
「……是、是这样……的啊。」
他所述说的「契机」跟我所想像的内容几乎相同。
只不过,由于这里加入他「纯粹的感情」再由他亲口直接说出来以后,就变成破坏力超群的兵器了。
「我第一次撰写的小说,有肯说它很有趣的人。也有为我创造的角色,绘制插画的人。这都让我非常高兴……高兴到乱七八糟……所以才让我以职业小说家为目标。」
那时候他发生什么事情——又有什么样的想法。
这些全部直接传达过来,从正面冲进我的心脏里头。
「………………啊呜……………………」
我低下头,不断忍耐著有如流行性感冒的热度。
「……有……有那么……让你感到高兴……吗?」
「是啊!」
正宗彷佛像是回到小学生时代一样,用爽朗的声音笑著。
「第一个送读者来信给我的『那个人』,第一个为我的角色绘制插画的『那个人』。虽然只是在网路上的交流……但我认为我们是朋友喔。」
正宗眺望著远方,回想过去的往事。
我仔细地……盯著他的表情看。
我火热的脸庞,完全没有降温的迹象。心脏也不断剧烈跳动。
……这个表情太狡猾了。
他不久后从回想中回到现实,并且看著我。
「我的故事就到这边。接下来轮到纱雾啦——把你的『契机』——告诉我吧。」
「知道了。那就……告诉你吧。当时变成轻微家里蹲的我,能够振作起来重新去上学的——『契机』。那也是……我开始正式练习画图的『契机』。」
「喔……那这样,真的是很重要的『契机』呢。」
「嗯……没错。」
我认真地点头。
「让哥哥沉迷于撰写小说的契机,是『跟第一位读者相遇的关系』——这样子吗?」
「是啊。」
「……我能重新去上小学的契机,是因为『跟哥哥相遇的关系』。」
「咦?」
「……我开始认真练习画图的契机,是因为『跟哥哥相遇的关系』。」
「不……这什么意思?」
「…………我跟哥哥,以前……曾经相遇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