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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 / 2)



第二章「怀表的两分钟」 “The place where heart is”



*



结果——



她第一次造访那里的那天,在除了某个人以外谁也不认识的那个地方里,会选择自己作为她第一个攀谈的对象——单纯只是基于年龄最相近这种理由吧。



虽说相近,她不过是个还没有判断能力的国中生,自己则是大学生。但当时他已取得所有学分,不常去大学就是了。尽管相差不少岁数,她却还是觉得他们两人年龄相仿,肯定是因为在场的其他人对她来说太过成熟了。



在研究所的一个角落,她正不安地环顾四周。每当穿着白袍的人经过,她都会惊慌地看向对方,就像是想说些什么,但又不敢开口地低垂下头。然后又开始环顾四周——不停地重复着这些动作。



但是就在自己经过她面前的时候,她终于——



「那…那个!」



「——什么事?」



「不…不好意思,我迷路了……想……向你问个路。」



瞬间他大感疑惑。为何会迷路?她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吗?若说是新研究员,未免太过年轻了吧。虽然他曾听说这个组织的领导人既是天才,同时也是怪人,常说录用优秀的人材和年龄一点关系也没有——尽管如此,也太年轻了。虽然自己也算是相当年轻。



但是种种未知,在听到了她想抵达的场所后,瞬间变作既知。



「室长室……?原来如此,你是室长的妹妹吗?我听说过你,我来带路吧。」



「谢…谢谢你。直到刚刚我都和哥哥在一起,但后来走散了……」



她放下心来吁口气,而后笑了。



笑得直接又纯真。



这一瞬间,他心想——不一样。



她和这里的其他人——老是板着一张脸,或是一副吊儿郎当地一整天都在思考如何阐明未知的研究员们不一样。或是和他至今遇见过的——会向从以前起成绩总是名列前茅,被人称作天才的自己(虽然比不上室长)阿谀谄媚的朋友,或是为了得到钱、将来的地位或是他的身体的女人也不一样。



他感受着背后那道笑容,往前移动。他绝对称不上是擅长聊天的类型,但一直默默地走路也不太好,于是开口:



「……今后你打算进行什么研究?」



他认为这是极其正常的问题。毕竟这里可是研究所。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她却回以沉默。过了一会儿,她有些苦恼地说:



「我……不太清楚。」



「不清楚?」



「是的。我该做什么才好?又能做到什么……我还……不太清楚。」



他想,她正感到不安吧。对于自己应该是什么存在,以及今后自己的存在意义。



「因为哥哥邀请我,我就过来看看了……可是,呃……我并不讨厌读书,但是我完全不像哥哥那么厉害……呃……」



说着说着,她的话语内容变得支离破碎。他叹了口气。



「这世上没有人像你哥哥一样那么了不起。他是真正的天才。当然,我也无法学他……所以,没有必要试图变成他那样。」



「……咦?」



「只要从自己办得到的事情开始做起就好了。换言之,这就等同于是将『自己办不到什么事情?』这个未知转为既知……研究时心情浮躁是大忌。」



连他自己也认为,这真不像是他会说的话。他并不是要安慰她,也不是想摆出前辈的姿态向她说教。只是——明白到她并未在自己的身后露出那副纯真的表情,这点让他感到非常地坐立难安罢了。



他搔了搔头,想让心情平静下来。正好旁边就有饮料贩卖机,他投进零钱买了杯咖啡。仅犹豫了一秒之后,又投进一次零钱,随便按了颗按钮——然后转过头,将跑出来的第二罐饮料塞给了她。



「喝吧。这里的人基本上都很冷淡,不会举办欢迎会。就当作这是代替品吧。」



只是一味眨眼的她接下了那罐果汁,然后像是吐出至今一直累积的情绪般:



「好…好的,谢谢你!」



果然,真不像自己的作风。他像是想逃离她脸上露出的表情般别过头,正想再次迈开步伐时——忽然肩膀一沉。



「喔~真好,有人请客呢。能不能也请我一杯啊?」



「……室长。」



「哥哥!」



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室长将手倚在他的肩膀上托腮,笑着说道。



「……如果您不介意只是罐装咖啡的话,要喝多少我都能请。」



「哈哈哈,开玩笑的啦。抱歉,麻烦你照顾我的妹妹了。」



「不,我什么也没做。」



「哥哥你不见之后,我就迷路了……他正要带我去哥哥的办公室呢。」



「哎呀,抱歉抱歉,一个不留神嘛。」



室长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她虽然微微地鼓起了腮帮子,但身上似乎散发出安下心来的气息。看来已经没问题了吧。



「……那么,我就此失陪了。」



「啊,对了。日村,你等一下。」



他对于室长竟然记得自己的名字有些吃惊。回过头后,室长依然面带笑容。



「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我正在想要拜托谁呢,看来这也是一种缘分。不好意思,能请你今后暂时担任这孩子的指导员吗?」



「我……吗?」



「没错。我看过你的个人资料,记得你有修得师资培育课程的学分吧?看来好像也很擅长教导别人……况且,你也已经见过这个孩子了。你应该也不介意吧?」



「啊……嗯。当然……完全没问题。」



「那个就是这样。你说呢?」



室长是这个组织的领导人,自己不过是一介研究员。这就是理由。



除此之外——肯定没有其他理由了。



「……如果您觉得我可以胜任的话。」



「好,那就拜托你了。总之今天就是带她到我的办公室,然后就此告一段落吧……走吧,这回别再跟丢了喔。」



「是哥哥自己不见的吧——呃,明天起请多多指教了,日村前辈!」



她朝他低头致意之后,跟在哥哥的身后离去。正当他叹着气准备转过身时——忽然发现自己没有问她的名字。



自走远的那对兄妹的背影,小声地传来了这段对话。



「对了,哥哥为什么要取『暗曲拍明』这种名字呢?」



「呵呵呵,这样子比较帅气啊。研究未知的组织领导人,名字也该充满神秘感才对……你也改叫作暗曲锥霞吧?」



「才…才不要,好逊喔。」



「坦白说,听到你这么说,哥哥有点受伤喔。」



两人的身影在弯过转角后消失不见,也听不见说话声。



(锥霞……吗?不晓得姓氏是什么……?看来至少不是暗曲吧。)



边想着这些事情,他也转身离开。



她的表情、她的声音,不知为何——一直在脑海里盘旋不去。



隔天,他便得知她的全名是——上野锥霞。



*



错不了。



木乃伊师。菲雅来到这里后没多久,就为了破坏她而到来的组织——搜集战线骑士领的一员。拥有受诅咒绷带「怪物绷带(Chupacabra Bandage)」,支援疯狂的破坏者佩薇·巴洛沃的后方支援员。但她为了守住佩薇的性命,向他们提出交易,结果这个行为却被佩薇本人视作背叛,然后——



「为…为什么!这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



菲雅自制服口袋里掏出魔术方块。此叶则将书包抛向地板,架起手刀。但——



「……」



木乃伊师毫无反应,她就只是坐在轮椅上,出神地——真的就只是出神地注视着虚空。并不是无视于他们,看来就像是真的没看见春亮等人在这里……不,就像是完全不认得外界的一切似地——



房间里的电灯亮了起来。春亮吃惊地转过头去后,按下了墙壁上开关的锥霞,一脸沉痛地吐了口气。



「不需要如此警戒。她……什么也不会做。不,是什么也做不了。」



「怎么……回事?」



春亮询问后,锥霞缓步走来。她捡起掉落在轮椅前的毛毯,盖在木乃伊师的大腿上。尽管如此,木乃伊师仍是动也不动。



「该怎么说明才好呢……虽然不晓得这么说对不对,但如果只考虑到简单明了度的话——没错——」



接着锥霞像是深呼吸般吸了一大口气后说:



「她的心坏掉了。」



「莫名……其妙。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但最重要的是,我曾听那个名为佩薇的骑士说过『这孩子已经死了』。也就是那个人说了谎吗……?」



「可是,她看起来不像在说谎啊。是说,从她那时候绝对不会原谅木乃伊师的感觉来看,说谎又有什么意义……」



「我会说明。只是,该从哪里说明起才好呢……」



这时,「叮咚——」门铃声在房间里回荡。春亮看着锥霞皱起眉走向玄关。然后她戒慎地打开大门后,出现的人是——



「日村……」



「我稍微能报告一点情况了。顺便来看看状况……看来你有客人呢。嗯,说刚好也算刚好吧。就状况而言可说是一百分。」



「可以让我进去吗?」样子和在学校时不同的日村耸了耸肩问。锥霞凶狠地瞪了他好一会儿后,最后似乎决定答应他的请求。



「我并不相信你。但是——由你来说明会比较快吧。快点说明吧。」



「就像是进屋的代价吗?我明白了,就由我说明吧。」



于是日村与锥霞回到了客厅。不仅是锥霞,菲雅和此叶也向日村投以警戒的视线。他随意地坐在沙发上后,环视一行人。



「嗯……在学校以外的地方见到你们,感觉真是奇妙呢。总之,我先做个声明吧。虽然你们可能已经听说了,我是研究室长国的人。」



「我们已经听说了。哼,你散发的感觉跟白天差真多呢。」



「就算你告诉了我们真面目,可别以为我们就会放松警戒喔。话说回来——你刚才说是过来看看状况,对吧?这孩子会在这里,是你干的好事吗?」



「日村老师,请你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此叶已经习惯用敬语了吧……但夜知,你没有必要对这个男人使用敬语喔。只要像在对敌人说话就够了。」



锥霞交叉手臂,背部靠在墙壁上说。春亮明白她不相信日村,但毕竟一直以来对方对自己而言就只是老师而已。要突然不用敬语,心情上有些困难。



「真是严苛呢……嗯,不过,要用什么说话方式都无所谓。只是立场上,希望在学校里能对我使用敬语就是了。无论如何,我先支付进屋的代价吧。也就是关于那里的木乃伊师——阿曼妲·卡罗特。」



看来木乃伊师的本名叫作阿曼妲。尽管提到了这个名字,当事人仍然只是目光涣散地出神发呆而已。



「应该已被佩薇·巴洛沃杀死的这个家伙,为什么还活着呢——一言蔽之,很简单,就是我救了她。」



「你救了她?」



菲雅反问,日村颔首。



「嗯。当时我一直戴着能够抹除存在感的祸具『巴士底监狱之人(Il est dans Bastille)』,监视着她们的动静。当佩薇·巴洛沃让舞会用战斧(Dance Time)吸取这家伙的血时,我也在附近。」



「虽然我不明白当时的情况……但你完全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看着吗?」



「……那是我的工作。」



听见此叶谴责般的发问,日村喃喃回答。总觉得——他就像在说服自己一样。



「而后佩薇因为发狂以及想找你们复仇,离开了现场。她离去之后,我上前确认阿曼妲·卡罗特的情况。简直是惨不忍睹。她的腹部被切开,内脏溃烂飞了出来,周遭是一片血海。当然也已经没了呼吸,心脏也停止跳动。」



「当时她果然是死了吧?那为什么活过来了?」



「举个例子,假设有人在海里溺水,呼吸和心跳也都停止了。但只要即刻进行妥善处理,有时也会恢复意识——也就是说,只要在脑部完全缺氧前,人类都有可能复活。」



「在海里溺水跟肚子被剖成两半,这等级截然不同吧。」



「一百分。当然的确是如此。但是——幸好,当时还存在着也许可以让『腹部被剖成两半的人』,变回『在海里溺水的人』这种程度的方法。『怪物绷带』……阿曼妲所拥有的,以痛苦和血为代价疗伤的祸具。佩薇没有带走或是破坏它,不得不说是侥幸中的侥幸。」



「那个会动的绷带吗……」



「我并不清楚那个忌能会不会对呼吸与心脏皆已停止、濒死的人发动。只是,什么也不做的话,就什么也不会发生。我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用『怪物绷带』将阿曼妲的身体缠起来,然后——」



「她重新……活过来了……?」



春亮呢喃地说,看向坐在轮椅上的她。包括日村在内,这个房间里的每个人皆注视着那名死而复生的少女。



「再慢个几分钟——不,只要再慢数十秒,也许她真的会死掉。但是『怪物绷带』发挥了忌能。一如往常,同时伴随着会让对象几乎发狂而死的痛苦。我将她带到与研究室长国有关的医疗机构,过不久这家伙醒来了。不过,可能是因为遭受到了那个连心也会损坏的诅咒,冲击过大,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



不说话。



也不移动身躯。



变成了一个仅凝视着虚空的——生物。



「是……吗……」



春亮沉闷地叹一口气。但是他马上想到还没问到最重要的问题,抬起头来。



「那个……治好的……可能性呢……?」



日村慢慢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开口:



「——并不是完全没有。别看她这样,现在跟她刚醒来时比起来,已经恢复不少了。根据当下的情况,有时还会对外界的事物产生反应。现在只要让她把食物含在嘴里,她就会咀嚼,但一开始甚至只能利用点滴吸收营养。正因为她恢复的状况不错,现在才能出院——锥霞,你喂她吃药了吗?」



「……还没。」



「那么拜托你了。现在没剩多少了吧,我拿补充的药给你。」



锥霞一把抢走似地接过日村从口袋里拿出的药锭片,走向厨房。回来时,手上拿着装有水的杯子。「来,嘴张开。」锥霞柔声地说,将药锭塞至阿曼妲的嘴边,于是那双嘴唇微微开启。让阿曼妲含住药锭后,锥霞喂她喝水。咕噜,只见她的喉咙做出了细微的吞咽动作。



日村说得没错,阿曼妲并非对外界毫无反应。不是植物人,也不是人偶。她还活着——确切无疑地。



听见日村说「并不完全没有治愈的可能性」,再见到阿曼妲表现出人类应有的反应后,春亮有些松了口气。但就只是有些而已。她的心真的会恢复原样吗?又要到何时才会恢复?



「我大致明白这孩子为什么还活着了。那么,下一个问题。这孩子为什么会在这里——在上野同学的公寓里呢?」



「当然,是因为我拜托她照顾阿曼妲。总不能让阿曼妲一直住院,但若让任务失败的这家伙回到骑士领,又恐怕会遭到肃清。这一点着实让人于心不忍……但是另一方面,这家伙又没有重要到必须让研究室长国这个组织保护她。因为若要打听情报,只要问捉到的佩薇·巴洛沃就够了。结果,带来了这家伙的我只好负起责任,在她出院后照顾她。」



「那么,由你照顾她不就好了吗?为何要拜托锥霞?」



「我并没有恋童癖,而且如果我要替这家伙洗澡,多少会有点问题吧。当她恢复心智的时候,觉得受到屈辱而咬舌自尽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呢。除此之外,我认为有同性帮助她还是比较好。况且——」



日村再次看向阿曼妲,脸上露出了自嘲般的微笑。



「医生说,还是该让她多多接收来自外界的各种刺激,这样会对心智的治疗比较有帮助。与其让我这种冷漠寡言的男人照顾她……像锥霞这样,会对她笑或向她说话的人,才会为阿曼妲带来好的影响吧。」



日村的自嘲看起来不像是在作戏。他是真的认为比起自己,由锥霞照顾她会对阿曼妲更有帮助。换言之,他很真诚地希望她能痊愈。春亮是如此认为。



(总觉得日村老师……比起班长所描述的形象还要……)



春亮偷觑向锥霞。为何锥霞会对日村如此戒备呢?她讨厌研究室长国这个组织,所以连带地——也许是因为这样吧,但春亮又觉得不只是如此。



这时春亮忽然发现到,自己对于两人的关系几乎是一无所知。毕竟他前几天才得知日村的真面目,这也是当然的吧。他们是何时相遇的呢?又从何时开始像搭档一样一起工作?以前做过什么事情呢——



「当然,我不打算让锥霞一直照顾这家伙。负担太大了。虽然无法取得研究室长国的援助——但是,我现在正在寻找可以做心理复健,值得信赖的医疗机构。等我找到之后,就会将阿曼妲转到那里去吧。」



「直到找到医疗机构之前吗……话虽如此,锥霞,你真的没关系吗?竟然答应这种请求。你讨厌这个男人吧?」



「是啊,我讨厌他。」



「那么,为什么要答应他的请求?你今天会向学校请假,也是为了照顾这家伙吧?已经牺牲到自己的生活了喔。」



「嗯,自前天起这男人就将阿曼妲托付给我照顾。昨天光是喂她吃早餐,就费了我一番功夫,我也准备了各种她所需的东西后才去学校,但还是不行。就算准备好了午餐,但她果然无法一个人进食,上厕所也是……所以今天才不得不请假。明天我也不晓得会怎么样。」



春亮回想起昨天的情形,同时终于明白,也仿佛历历在目。锥霞绞尽脑汁思索着要做什么东西给阿曼妲吃,于是做出了菜单毫无统一性的早餐。然后再将做得过多的饭菜当作便当,带到学校去……所以昨天的便当对决才会停战吧。



「班长……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吧?阿曼妲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罪过。让事情变成这样的主因,都是我造成的。」



锥霞看向阿曼妲,同时在交叉的手臂上使力,像是正紧抱住自己的身体。



「当时可能是因为情况太过混乱了,所以你们没有深入追究。也可能是察觉到了,只是没有说出口。无论如何,我也就假装没有这回事……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佩薇杀害了阿曼妲。至于为什么要杀她,是因为佩薇认定阿曼妲是叛徒。再至于佩薇为何会做出这种判断——」



锥霞直直凝视着阿曼妲。直直凝视着那份罪过。



「因为是我促使她那么认为的。是我从夜知你那里偷走了阿曼妲的卡片,并在上头补充写上会使她们产生内哄的情报。然后也是我拜托日村,将那张卡片放进她们的藏身之处。换句话说——要是我当初没有那么做的话,阿曼妲也不会被佩薇杀害。虽然现在还活着,但至少心不会遭到抹杀。」



春亮久违地回想起了当时的情况,也是菲雅来到这里后头一次发生的事件。



佩薇袭击菲雅,却被失去理智的菲雅砍下一条手臂。木乃伊师看不下去佩薇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完成使命,于是向春亮他们提出了一个建议。她将写有联络方式的卡片递给他们之后,说只要交出菲雅,她们就会撤退,然而卡片却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另一方面,佩薇却认为木乃伊师想救她的这个心愿是种背叛,铲除了她。然后佩薇前来住家袭击,刚好来访的锥霞也被卷入其中,但是锥霞她——



「那是……那个,你是为了协助我们,才会那么做吧?而且……该怎么说呢,毕竟当时这家伙是敌人啊。」



菲雅语毕,锥霞点了点头,然后以像是对自己感到哑口无言般的语调说:



「是啊。也许结果就只是证明我太天真了。只是,我不由得会想:这家伙虽然是敌人的同伴,却是属于不直接参与战斗的后方支援员,事实上她对我——对菲雅她们应该也是吧——什么也没有做。这样一个人却因为我的行动而受到了足以致死的重伤,真的能用『因为是敌人』这样一句话就带过吗……?如果说只要是敌人的同伴,不管对他们做什么都可以,那么举例来说,也就等同于即使我们杀了在他们根据地餐厅里工作的厨师,那也没有关系。」



「嗯……那的确……有点难以界定呢……」



此叶一脸苦恼地低喃,锥霞轻声叹息。



「老实说,一开始我也迟疑了一阵子。但是我想,总之就先实际见过一次面也好,要不要接受照顾她的请求,见面之后再考虑也不迟,于是就让这家伙先到我家里来一趟,但这正是我的失策。啊啊,蠢毙了。我知道这很不像是我的作风,但实在是……你们看,现在她什么反应也没有吧?」



「嗯,的确是没有呢。就像人偶一样。」



菲雅走向坐在轮椅上凝视着虚空的阿曼妲,戳了戳她的脸颊,又撩起几根发丝。春亮也伸手在阿曼妲脸庞前方摆动,确认她眼球的动作。但无论他们怎么做,阿曼妲都没有反应。



「那么,再握握看她的手吧。」



与菲雅面面相觑后,春亮轻轻握住阿曼妲的手。



「喔……?」



可以感觉到对方回握住了自己的手。表情虽然没有变化,但绝不是错觉。尽管力量非常微弱,但是她确实正回握着自己的手——仿佛是在黑暗中迷路的小孩子正紧攀住母亲的手一般,仿佛正在寻求某种救赎一般。



「应该是一种反射动作吧……除此之外,她都只能做到咀嚼食物这种动作,但不知为何,只有握住她的手的时候,她会做出回握的反应。该怎么说呢……一旦明白了这一点,就会变得很在意,无法对一切视而不见,再将她送回去……」



「唔……嗯。的确,这样一来——」



菲雅和春亮一样握住阿曼妲的手,露出复杂的神情,扭动肩膀。春亮心想,菲雅感受到的情感应该跟自己一样吧——也就是保护欲。



阿曼妲正以这份微弱的力量依赖着他们,诉说着自己就在这里。一旦放开她的手,仿佛她整个人会就这样融解、消失在虚空里。这只小手所产生的微弱力道,仿佛是连接起她与现实世界的唯一寄托。



想必日村第一次将阿曼妲带到这里的时候,锥霞也做了相同的举动,然后也涌起了保护欲吧。面对因自己的行动而丧失心智的阿曼妲,思考了自己该做些什么吧。



「总之就是这样……是我让她变成这样,我对她有责任,至少在这个男人找到可以信任的医疗机构之前,这段期间就由我照顾她也无妨——就是这么一回事。」



春亮轻轻地放开阿曼妲的手,环视在场众人。



锥霞的心意看来相当地坚定,个中原因他也能明白。只是,这项任务对于一个女高中生而雷,负担实在太大了。



那么,他们又该怎么做才好?



劝锥霞罢手?袖手旁观?怎么可能。这真的是——蠢毙了。



不需言语的会议很快就宣告结束。



菲雅继续握着阿曼妲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雪白的手背说:



「这家伙是敌人的同伴,这点是事实没错。但是,变成这副模样后,她还理所当然地算是敌人吗——这点我就不确定了。总之先不说这件事,锥霞,你有一件事情搞错了。导致这家伙变成这样的不只是因为你。吸引她们来到这里,又砍断佩薇的一只手臂,使佩薇满怀憎恨的家伙也有责任。换言之,就是我。」



「呼……算啦,如果坐视不管,应该也会寝食难安吧。没办法,我也承认吧。如果我当时能够快狠准地赶跑那些人,让上野同学不用想出那种策略的话,如今情况就会大不相同了吧。也就是说,能力不足的我也有责任。」



「没有发现到卡片被人偷走的我也有责任呢。」



「什……」春亮转向哑口无言的锥霞,微微一笑,作为代表说道:



「因此,班长,也让我们帮忙吧。只有你一个人的话很辛苦吧。」



「不,可是……」



锥霞试图反驳,却无法斩钉截铁地开口。春亮仅用眼神继续问她:班长,这种时候你以为我们会轻易退缩吗?



最后,锥霞口中吐出死心的叹息。



「……抱歉。」



这时菲雅终于放开阿曼妲的手,说:



「锥霞你不需要道歉。现在暂时就先忘了这家伙曾经是敌人吧。我只是因为必须做些对人有益的事情,而且只靠锥霞一个人照顾病人也很辛苦,所以我不能置之不理,只好照顾这个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的绷带女……总之就是这样。一切都是情势所逼啦,情势所逼。」



「如果是内心的创伤,就算黑绘给予她精气,恐怕也没有用呢。不过回去之后,我还是和黑绘商量看看吧。」



「基本上还是先问一下吧,日村老师,我们出手帮忙应该不要紧吧?」



「这样反而帮了大忙呢。周围热闹一点,对她的心也有好的影响吧。」



日村爽快地答应。果然和料想的不一样。一想到锥霞至今不断警告他们,印象中春亮还以为对方会更加不通情理。



此叶同样面露有些狐疑的神情,这时似乎想起了什么。



「啊,对了……我有两件事情想请教日村老师。」



「会问问题真是好学生呢,先给你一百分。」



「就算你称赞我,我也不会高兴就是了。首先第一点,就是想要请你补充,为什么要将这孩子托付给上野同学照顾呢?在你身旁,应该也有其他女性可以照顾这个孩子吧?虽然她最近才刚到。」



「你是指恩·尹柔依研究员吗?昨天我才跟她打过招呼,所以不太熟稔是原因之一。研究室长国这个组织并不需要阿曼妲这号人物,所以算是我的个人问题,这是原因之二。另外——我以前就听说过她曾经担任室长的护卫。姑且不论战斗能力,从有无一般常识这点来看,若要请她照顾病人,我也会有些担心。」



「嗯……这点也不是不能理解啦。那家伙每天午休的时候总是双手拿着肉包大吃特吃,真让我好奇她会不会腻呢。」



原来隔壁教室里每天都上演着这样的情节吗?春亮不由得想像起那幅画面……想必其他学生都是用像在看小动物的眼神,温暖地注视着她吧。



「那么下一个问题。你在来到这个房间的时候,说过『能报告一点情况』吧?那么你的目的应该不只是来探望这个孩子才对。」



「这点我也很好奇。日村,你说的报告是什么?」



「注意力和记忆力很好真是一大优点呢。那么……我有好的情报跟坏的情报。照一般程序而言,应该从好的情报说起,但遗憾的是先说明坏的情报,你们才比较容易理解。那么我就直说了——就是骑士领开始行动了。」



此话一出,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非常紧绷。菲雅皱起眉:



「又想来破坏我了吗……?」



「这应该也是部分原因。但问题不仅于此——不晓得是从哪里听说的,他们好像知道了阿曼妲还活着。换句话说——」



日村边拨弄着长长的浏海,边吐了口气。



「他们打算处决没能达成任务,又成了研究室长国俘虏的阿曼妲。」



一行人哑然失声。若让阿曼妲回到骑士领,恐怕会遭到处决,所以决定不让她回去。然而——对方却主动找上门来吗?



「听说派来的是能力相当高强,主力级的骑士。那么紧接着我再说好的情报吧。虽然并不肯定,但听说那位骑士实验性地被分配到了某项祸具。」



「我是比较在意坏的情报啦……但还是先听听吧。你们都是这样称呼受诅咒的道具吧。那是什么样的道具?」



「这就像是奇迹般的偶然呢。」日村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接着开口:



「——根据传闻,那是能够治愈心灵的祸具。」



春亮一行人再度张口结舌。这对他们来说,也许确实算是好的情报。这里有一个丧失了心智的人类。如果那项道具能够治愈她的心的话——



接着开口的人是锥霞。



「为什么骑士领会使用那种东西?」



「既然你们曾与佩薇·巴洛沃交手,应该能明白吧。搜集战线骑士领是基于对祸具疯狂般的憎恨所集结而成的组织。他们踏着名为憎恨的步伐,挥舞着名为疯狂的武器,说着名为怨慰的话语。基本上,愈强的骑士,就愈有骑士领的风格——换言之,愈强的骑士愈是丧心病狂。而厉害的骑士再奔往严酷的战场,变得更加疯狂。但再怎么强悍,一旦发狂到无法正常执行作战计划的地步,就是毫无用处的棋子。所以这个实验就是想维持住他们的心智吧。」



「听起来,有很多地方还不确定呢……」



「这点我承认。今后我还会继续搜集情报。」



「如果那个道具真如你所言拥有那种能力,也许可以把它抢过来用……吧?可是,如果要使用受诅咒的道具,嗯……」



「嗯。就像圣诞节那时候一样,搞不好也会伴随着惊人的诅咒。」



春亮回想起了使他们一行人和理事长等人陷入苦战的,可可萝·蓓妲洁莉持有的那把剑,并轻声地说。



「当然,我不会强迫你们。等捉住对方之后再考虑就好了。只是——身为一个研究祸具的人,起码这个选项不该在一开始就被摒除在外吧。就像『怪物绷带』一样,祸具在不同的情况下,有时甚至也会拯救人的性命。」



「哼……但我想杀人的次数还是远远多过于救人吧。算了,关于这个道具我们还不清楚,东想西想也没有用。等到它现实中出现在我们面前后,再做考虑吧——现在该考虑的问题,就是会有敌人来袭这个坏消息呢。」



「一定要打倒来袭的敌人……跟往常一样就是了。」



这时锥霞啧了一声,狠狠瞪向日村。



「所以你才会说,夜知他们在这里真是刚好,是吗?你打算利用他们,当作是保护阿曼妲的战力吧?」



「我并没有打算利用他们,但确实是预测到了最后会变成这样。因为我不认为骑士领会放过箱形的恐祸(Fear In Cube),他们不可能置身事外。」



不知何时,日村已自沙发上站起。明明一直看着他,却丝毫未察觉到他的动作。



「基本上我话先说在前头——关于这一件事,我无法以研究室长国这个组织为名义行动。刚才也说过,因为阿曼妲·卡罗特并未被视作是应当保护的重要存在。即便直接向室长报告,他也只会说『太危险了,别做抵抗把人交出去』吧。」



「谁要联络那个男人啊。蠢毙了……听你这么说,你并非是受到他的指示吗?」



「我想室长也接收到了关于这件事的消息,但并未特别下达指示。所以意思就是,随便我想怎么做,他都无所谓吧。」



一回过神,日村又已朝着玄关走去。由于他的存在感实在太过薄弱,每一个动作都不引人注目。



「阿曼妲就拜托各位照顾了。骑士领应该不会很快就找到这里来展开攻击,但可以肯定的是总有一天会出现。千万别松懈警戒——我会继续搜集情报。」



「等等。」



锥霞出声叫住他的背影。日村停下脚步。锥霞像是在踌躇什么似地顿了几秒后,用着硬挤出来般的声音说:



「……你将阿曼妲交给我时,我有些事情没有问你。明明研究室长国没有下达指令,你为什么要救她?是基于个人缘由救她吗?你——你应该不是这么有慈悲心肠的人吧。」



「评价真糟呢,可以说是零分。嗯,考虑到我至今做过的事情,这也难怪。」



「回答我!我还没办法相信你!」



日村的肩膀轻微地上下晃动,回答十分简短。



同时——也让人一头雾水。



「跟你一样,是为了赎罪。」



「……!」



锥霞的眼神闪过动摇,再也说不出话来。日村继续前行,打开玄关大门。只是就在快要走出去的时候,他回过头说:



「对了,菲雅·库柏立克。」



「干…干嘛?」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已经改完了今天小考的考卷——你的分数相当高呢。跟一开始比起来,真是显著的进步。就这样继续加油吧。」



「啊……?」



听见出乎意料的表扬后,一直严加戒备的菲雅怔怔地张开嘴。



看见菲雅这样的表情,日村微微扬起了嘴角。



没错,就像一个非常普通的老师,对学生的成长感到开心般地笑了——



而后步出锥霞的房间。



*



讨论许久之后,考虑到人多照顾起来会比较方便,再加上又将有敌人来袭,因此最后决定将阿曼妲移动至夜知家。锥霞也带着过夜的行李同行。



向从店里回来的黑绘说明原委后,他们费劲千辛万苦地喂了阿曼妲吃晚餐,又结束了饭后的点心时间——数十分钟之后。



菲雅与黑绘身处在更衣室里。



「那么……虽然把人带过来了,但该怎么办才好呢?」



菲雅看向坐在轮椅上的阿曼妲,环抱手臂歪过脑袋。接下来的任务当然就是替她洗澡。一个人替她洗的话似乎有些困难,因此也请黑绘过来帮忙。



「恩~总之既然是要洗澡,那我们也先脱掉衣服吧。蜕壳(Cast Off)!」(注:日本特摄节目《假面骑士KABUTO》里,骑士从假面形态转变为骑士形态时所喊的台词)



「虽然不懂你的吆喝声是什么意思,但我赞成。」



菲雅与黑绘一同迅速地脱下了衣服。反正都是女孩子,与黑绘又非常熟稔,没有什么好害臊。全身一丝不挂之后——



「那么,当然也得帮这家伙脱掉衣服才行。黑绘,稍微让她坐起来一点。」



「看我的~」



由于阿曼妲的衣服是朴素的连身裙,就这方面而言很好脱。趁着黑绘拾起阿曼妲臀部的时候,菲雅一股作气将裙子由下往上掀,脱掉了衣服。样式简单的白色内衣(并没有穿胸罩),和包覆住她身躯的绷带暴露在空气当中。用不着想,没有人会裹着绷带洗澡吧。菲雅再一一解开绷带——跟最初见面时不同,现在缠在阿曼妲身上的只是普通的绷带。听日村说,那个「怪物绷带」似乎正保管在研究室长国里。



「这样子……就好了……?」



「哎呀。这是……明明是女孩子,真可怜呢……」



见到绷带底下显露出来的事物后,菲雅屏住呼吸。眼前是如同丝绸般雪白的肌肤,与刚好相反的肌肤的对比。似乎是旧伤了,应该不会痛——相对地,反而是看的人会心痛。



菲雅眯起双眼,同时自阿曼妲的腰部褪下内裤。然后她用两手抱起和她们两人同样一丝不挂的阿曼妲,用脚打开玻璃门,进入浴室。



「……先替她洗澡吧。就让她坐在这里……喔哇。」



「因为没有可以靠的东西呢。那我用头发支撑住她吧。」



于是,黑绘的头发温柔地缠绕住阿曼妲的手臂与身躯。如此一来,终于能让她坐在浴室的椅子上了。



两人分工合作,菲雅清洗前面,黑绘则清洗阿曼妲背面的身体。尽管纤细的身躯被泡沫层层包覆,阿曼妲仍是面无表情,也毫无反应。



「……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吧。」



「基于我的经历,我能明白……虽然我一点也不想明白,但这是烧伤的痕迹。」



「是曾经被卷入火灾当中吗?」



「可能吧。」



也许是错觉吧,不过总觉得阿曼妲身体上的烧伤痕迹,跟以往自己这个拷问处刑道具制造出来的——好比说「啼叫的钢铁牡牛("The red-hot bull voices")」所制造出来的伤痕一模一样。伤口散发着某人的恶意与加害之心。就算这些伤痕是火灾造成的,那恐怕也不是意外——而是基于某种更加可怖的理由的人为纵火。



或许这些伤痕改变了阿曼妲的人生。也许这成了她加入骑士领这个组织的某种契机也说不定。可是,从她身上感觉不到多少对于受诅咒道具的复仇欲望。那么,火灾并不是直接的原因吧。其中可以做出各种不同的想像。好比说阿曼妲被送到医院之后,没有获救的可能性,因此被卖给了做人体实验的非法医生,然后在她身上缠上受诅咒的绷带,结果这时候骑士领的人为了杀掉那名非法医生恰巧出现,顺手将她带了回去——之类的。详情菲雅并不清楚。阿曼妲的过去发生了什么事,只有问她本人才会知道。



这时菲雅才发现,自己对于这个名为阿曼妲·卡罗特的少女几乎是一无所知。



「虽然只要是敌人,我都不容分说地敌视……但或许这家伙也经历过许多事情。」



「是啊。如果能和她说说话就好了呢。嗯——背面大致上都洗完了。好,那么差不多该使出我专家级的洗发技巧啰。」



洗发工作就交给黑绘,菲雅清洗着以往曾是敌人的少女身体。清洗着不晓得为何会是敌人的少女身体。清洗着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的少女身体。当沾满泡沫的海棉球触碰到她的敏感部位时,虽然很微弱,但菲雅能感觉到她的身子发痒似地颤抖着。就算单纯只是生理上的反应——没错。她并没有死,她还活着。



菲雅清洗她的手臂,顺势像在锥霞家做过的一样,轻轻握住她的手。



果然,她又回握了。



这种感觉就像被小动物轻轻咬住一样。她想向自己传达什么讯息吗?她在渴求什么吗?那份微小的力道伴随着不可思议的自觉,让菲雅扬起了嘴角。



(是啊。至少再一次和这家伙说说话……似乎也不错呢。)



阿曼妲恢复心智之后,不晓得情况会是如何。依然会是敌人的同伴吗?还是敌人以外的某种角色呢?但起码菲雅可以确定,若不让她的心恢复,就无法向她确认。必须解决那个想处决她的骑士后,才能得到答案。



坦白说,菲雅会照顾阿曼妲,不过是顺着当下的发展罢了。一开始的契机是锥霞负起责任决定照顾她,自己只是想帮助锥霞而已。可是,现在菲雅也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一点想这么做的理由了。



菲雅边感受着传达至自己手上的力道,边对着她失焦的眼瞳低语:



「虽然不知道你想传达什么讯息……总之,你不需要担心,阿曼妲。既然已经答应了,我们就会好好照顾你。不仅不会让骑士领伤害你,也会帮助你恢复心智。交给我们吧。」



阿曼妲当然没有回应,在身后洗着她头发的黑绘挂着温柔的微笑说:



「既然小菲菲这么决定了,我也会尽全力帮忙喔~虽然情况可能非常复杂,但单纯就心情上而言,我可是发现到了一个不由得想站在这孩子这一边的好感度来源喔。」



「我有同感。」菲雅一边点头,一边用充满慈爱的视线,望向存在于阿曼妲身体上的那个好感度来源。



身为淑乳同盟的盟主,她不得不说那片扁平的胸脯实在是平得很彻底。



*



在锥霞家了解到阿曼妲的状况后,隔天放学——春亮一行人走在走廊上。



走廊上还能见到不少学生彼此正用尖锐的嗓音兴奋交谈。「喂喂,你呢?决定给谁?」「咦~?不不不,倒是你要给谁呢~?」「说到这个,四班的他对你啊——」她们在说什么呢?这么说来,最近学校似乎全体学生都处在一种心浮气躁的状态下……嗯?



春亮的思考,被抵达目的地的菲雅所发出的声音打断。



「请~带路~!」



「我之前就觉得很奇怪了,你每次走进这里的时候几乎都会喊这一句。为什么搞得像是要来踢馆啊?」



「没为什么,只是总觉得这扇门要先提振精神之后才能打开。不论是因为里头有美味的茶和点心在等着我,还是因为这里很像是贪官污吏的根据地。」



「哈哈哈!我可没从越后屋那里接收金黄色的点心喔!」



一走进理事长室,难得身在学校的防毒面具男摇动着肩膀说道。「您好。」此叶与锥霞低头寒喧后,他也轻轻挥手致意。当然在场的人不只有他——



「欢迎各位前来。我来泡茶吧。」



「大家,欢迎你们~!啊,渐音小姐,当然我也会帮忙喔~!」



「我的份也麻烦你们了~可是,啊~要呼呼吹冷好累喔……妹妹啊,或者是女仆小妹妹,请先帮我呼呼吹冷吧~」



「那么姊姊的那一份,我就端出不需要吹冷的自来水吧。莎弗兰缇,请你为她真心诚意地扭开水龙头吧……当然,我说这些话都是基于我的体贴,希望能让姊姊少费点力气。」



「噗噗~啊,这算是用呼呼改成的段子吗?但就连说明也好累~」



于是,渐音与莎弗兰缇起身,前往隔壁房间泡茶。身上穿着医师袍的铳音,就只是软绵绵地坐在沙发上。



这三个人会出现在理事长室里并不稀奇,稀奇的是——



「……」



「嗯~这时候要这样子拉起这里和这里的线——来了~!秘技『阿弥陀佛像』完成!喔喔,连我也很久没见到这一招了呢……真是感激~」



坐在轮椅上,眼神空洞的白发少女,以及——



利用她的手指翻花绳,编出复杂图案的——穿着制服的黑绘。看着她不知为何嘴上念着南无南无拜着花绳的身影,春亮发出叹息。



「嗯……不管看几次,都觉得很别扭呢……」



「呣,真失礼!嗯,不过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会有机会再次穿上这身制服呢~果然只能认定这是神也在叫我好好享受校园生活!」



「祂肯定没这么说。总之,请你别再引发之前那样的骚动喔……」



之前黑绘也曾有一次穿着制服溜进学校。当然那时也绝不是以恶作剧为目的,而是有着她的理由——但引起了各种骚动也是事实。



今天黑绘会穿着制服出现在这里也是有原因的。



一旦要照顾阿曼妲,首先第一个问题就是白天上学时该怎么处理她。左思右想之后——大伙认为就算敌人来袭,也不会大白天光明正大地在人多的地方展开攻击吧,于是决定直接将她带来学校。但是总不能让阿曼妲待在教室里,因此打电话向理事长说明原由后——「毕竟圣诞节时给你们添了麻烦,也算欠了你们一笔人情呢。」他爽快地一口答应,让阿曼妲待在这间理事长室里。



尽管如此,若将照顾阿曼妲一事全推给理事长室里的渐音的话,也让人过意不去,果然还是该轮流翘课去探望她的情形……春亮等人商量这件事之际,黑绘举起手来说:「那么我来帮忙吧。」虽然害她无法工作有些抱歉,但的确,如果是黑绘的话,就算敌人来袭,至少她也能够带着阿曼妲逃走,因此最后接受了黑绘的提议。她这次也和上次一样,不知从哪儿筹到了制服——想必有一半原因是考虑到这样比较不引人注目,而另一半则是基于个人欲望,觉得这样子比较好玩吧。



「那么,黑绘,情况怎么样了?」



「就跟平常一样呢,也完全没有传闻中会出现的追杀者的气息。我暂且复健性地试着翻花绳后,她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呢~」



「这只是我身为保健室医师的意见,所以只有一半的可信度,但还是听我说几句吧……现在暂时也只能不要着急,耐着性子等待吧。我也很不想这么说,但事情并不会只过个一两天就有剧烈的好转喔。」



「说得……也是呢。」



铳音说完之后,锥霞点点头。没错,就算着急也无济于事。春亮也在心里说服自己似地低



喃。纵使恢复了心智,也不晓得该和以往曾是敌人的她说些什么——不过,肯定会比现在的状态好得多吧。



接着春亮忽然想起来,得向她们道谢才行。



「铳音小姐,谢谢你……还有渐音小姐也是。本来不想麻烦你们,但感觉上最后还是麻烦你们照顾这家伙了。」



「别在意别在意,因为我们也给你们添了麻烦啊。这种时候我不会再说好累了……况且,我也厌倦一直在保健室里无所事事了~偶尔做个出差保健医师般的工作也不错呢。」



「是啊,夜知先生,请你别介意。」



这时渐音手上拿着放有杯子的托盘走了回来。脸上还是一样面无表情,但声音相当温柔。她动作熟练地将冒着热气的红茶递给春亮等人——另一方面,莎弗兰缇迟了一会儿后也自隔壁房间走出,双手像是捧着奖杯般高举着玻璃杯,同时和往常一样慌慌张张东倒西歪。



「哇…哇哇……呼!总算抵达了!来了,铳音小姐,我真心诚意地为你泡好了!」



「竟然真的让她拿水过来!太欺负姊姊了~」



「你并没有说过你要喝红茶吧?就是因为你老是偷懒喊着好累好累,才会变成这样。请姊姊你稍微振作一点。」



渐音冷静地说,莎弗兰缇怔怔地歪过脑袋瓜时,只见铳音在她身旁落寞地啜饮着白开水。真是一对感情和睦的姊妹呢,就当作是这样吧。



「基本上也有她的份喔。」



「喔,那我来替她呼呼吹凉吧。因为在学校的时候,我是负责照顾阿曼妲的人呀……用汤匙喂她喝会比较好吧。」



黑绘以汤匙舀起红茶,送至阿曼妲的嘴边。咕噜,她的喉咙吞咽地动了动,但表情还是没有变化。春亮一行人也轻松地闲话家常,喝起红茶。因为原本就不是有什么要事才会来理事长室,只是来接黑绘和阿曼妲而已。等喝完红茶之后,一行人便告辞。



离开理事长室后,前往鞋柜。整栋校舍显得静悄悄。这个时间参加社团的学生正专注于社团活动上,除此之外,属于回家社的学生几乎都已踏上归途。但也不是毫无学生的踪影,偶尔在走廊上与其他学生擦肩而过时,他们会对坐在轮椅上的绷带少女投以狐疑的眼光,但只要表现得理直气壮,也就没什么问题。春亮一群人鱼贯地走在走廊上。



「嗯~果然给理事长他们添麻烦了呢……」



「这也无可奈何。若没有他们的协助,根本无法将这家伙带到学校来。」



菲雅喀啦喀啦地推着阿曼妲的轮椅,对春亮的低语做出回应。



「可是,若要一直麻烦他们,我也觉得很不好意思呢。如果这家伙能很快痊愈就好了……但所谓的心灵创伤非常棘手。也不清楚该怎么做才能治好。」



「是啊。虽然日村老师说,让她多多接收来自外界的刺激会比较有帮助,不过感觉还是很笼统模糊。」



「外界的刺激吗?嗯……」



菲雅歪过头沉思了半晌后,最后停下脚步。



「我想到了一个主意——接下来只是要回家吧?那么顺便先带这家伙参观一下学校,你们觉得如何?」



「我是不介意啦。」



锥霞朝春亮瞥去一眼。春亮并没有什么异议,此叶和黑绘也是。



「反正不需要急着赶回去,现在的话,学校里也几乎没剩下多少学生了。只要别做些过于惹人注目的举动,应该是不要紧吧。」



「黑绘我完全0K喔~反而我也是属于想要有人带我参观学校派!」



「那么就试试看吧。可是,为什么?」



春亮提出单纯的疑问后,菲雅搔着脸颊别开视线。



「唔……嗯……那个,我只是想起了我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的情况。建筑物都好大、人又好多、大家又都穿着相同的衣服、到处都生气蓬勃,该说是新鲜呢——还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所以,虽然现在没有什么人,但我想应该还是多少能对这家伙产生一点刺激吧……」



「菲雅……」



「你…你那什么无耻的表情,诅咒你喔!我…我单纯只是觉得这家伙若能快点治好,会省下很多麻烦而已!这家伙虽然是人类,但肯定从未正常地去上过学吧——就这点而言,应该和我一样吧!」



菲雅拚命地不停说些欲盖弥彰的藉口,真是有趣。不仅是春亮,此叶、锥霞和黑绘也都微微弯起了嘴角。



于是春亮等人照着菲雅的提议,带着阿曼妲开始在学校里四处走动,同时持续向阿曼妲攀谈。她毫无反应,但这绝对不代表毫无意义——应该吧。



「这里是我们的教室喔。这是我的座位,这是春亮的座位,这是锥霞的座位。」



「唔嘻嘻嘻,这里是阿春的位置吗……好,我接下来要开始进行偷换直笛笛嘴的工作啰,请各位不要介意。窸窸窣窣。」



「我很介意!是说,不要在本人面前搜查桌子!还有我选修的科目不是音乐,是美术!根本没有什么直笛喔!」



接着是此叶她们的教室。而后由于难得现在已经放学,他们也在不打扰到对方的前提下参观社团活动。菲雅连同轮椅抱起阿曼妲,嘿咻嘿咻地上上下下爬着楼梯。他们站在音乐教室的门外,好一阵子欣赏着管乐社的演奏。又透过门的缝隙,偷偷观看书法教室。之后前往福利社和学生餐厅。



「喔~有好多种不同的菜单呢……你们平常都带便当,应该没有什么机会来这里吧?什么东西好吃呢?」



菲雅不可一世地交叉手臂,分外狂妄自大地说:



「这里没有仙贝。光凭这一点,就能判定这里是间三流餐厅。」



「依你这种理论,这地球上可就不存在着二流以上的餐厅喔……嗯,就吃过的东西而言,麻婆豆腐定食算是相当不错吧。」



「另外虽然不起眼,但沙拉一类的内容也很充实喔。蔬菜总是很新鲜。」



「还有肉乌龙面和猪排盖饭。真要说不满的话,就是偶尔会以海带芽敷衍掩饰肉的份量,或是猪排太薄了。因此虽然味道上无可挑剔,但品质太不稳定了。或者该说那种有时候不将身为主角的肉放在眼里的心态,实在让我无法忍受。这对于冠上了肉或是猪排这种肉类名字的料理而言,根本就是污辱——」



「呃……小此、小此,不用眼神这么认真地极力主张啦。我只是问问看而已……」



接着他们经过连接两栋校舍的走廊前往社团大楼,悄悄偷看文化性质的社团活动。



菲雅自腋下抱起阿曼妲,让她自门上的小窗观察漫研社的活动情况。但菲雅忽然不快地鼓起腮帮子说:



「真无聊。」



「我想没有多少文化性社团会大张旗鼓地办活动吧。」



「那真是太天真了!好比说如果是漫研社的话,应该至少要抱着一边实际战斗一边画战斗漫画的心态才对!」



菲雅让阿曼妲重新坐回轮椅上,又说:



「可是……就算在这里抱怨,文化性社团的活动也不会突然变得热闹华丽呢。说到热闹,果然还是运动性社团吧。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虽然不懂规则,但光看就很开心呢。那么最后就在屋顶上参观操场吧。」



现在的时机也刚刚好。「那就这么办吧。」众人意见一致之后,他们再次移动,回到主校舍,正要走向通往屋顶的楼梯时——



「……吾之发言,予以真巧呢的寒喧。」



自前方走来的正是恩·尹柔依。一贯的灰色头发加上露出肚脐的制服,以及肯定违反校规的赤脚。虽是理所当然,但她应该没有参加社团活动。为何这时间还留在学校里呢?



「你在这里做什么?」



「吾之回答,由于尚未习惯这个场所,因此正在进行掌握地理位置的研究,弄清楚哪里有什么。换言之即是散步性的散步。」



恩·尹柔依回答,同时无感情波动的双眼捕捉到了穿着制服的黑绘。她像是在说:「这个人是学生吗……?」地微偏过头。接着那双眼睛也捕捉到了坐在轮椅上的少女,这回脑袋又往反方向一歪。



「……你不认得这家伙吗?」



「吾之回答,未知。是和我有关的人物吗?」



春亮询问后,恩·尹柔依果断回答。毕竟日村说过「阿曼妲对研究室长国来说不重要」,阿曼妲至今又一直住院,恩·尹柔依没见过她也不足为奇吧。



说到底,日村是以个人名义在保护阿曼妲。所以——春亮他们已经决定好了。



敌人将会来袭。那么,战力愈多愈好。然后恩·尹柔依很强。只是,就算能拉拢她成为己方的战力,也不应该那么做。



只要研究室长国没有下达保护阿曼妲的命令,一旦为了自己方便而利用恩·尹柔依的力量的话,那就会欠研究室长国一个人情。即便恩·尹柔依不这么认为,暗曲拍明仍有可能会搬出这个道理。现在应该尽可能别让对方有机可乘,藉此带走锥霞,或是要求研究菲雅——这是春亮他们的判断。



「这和你没有关系,别插手,好了,我们不会打扰你散步,快走吧!」



「那么我会这么做。不过……」



恩·尹柔依踩着赤脚,哒哒哒地轻微发出脚步声(但只要她愿意,一定能无声无息吧),同时朝春亮等人走来。但是在即将经过他们的时候,她的脚步声蓦然停下。她以毫无感情波动的双眸低头看向阿曼妲空洞的表情——



然后轻轻伸出手,温柔地抚摸她的白发。



恩·尹柔依摸着阿曼妲的脑袋,动作像在疼爱小动物一般。阿曼妲没有反应,但恩·尹柔依微眯起眼。



「判断她拉玛(气)的流动十分奇妙的判断。似乎不是受伤,也不是生病。」



「这件事不需要你操心。蠢毙了。」



锥霞板着一张脸说完后,不一会儿工夫,恩·尹柔依便移开了手。



「我们——在这种时候,首先都会重新检查食物。」



「你的意思是只要让她喝树液,或是吃肝脏就会痊愈吗?那才真的是蠢毙了。别随便说些不负责任的话。」



「这单纯只是我们部落的做法……那么予以告辞了的告辞。」



恩·尹柔依轻轻颔首致意后,迈步离开。她又要继续在校舍里探险了吧。



确认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另一头后,菲雅直接又冷淡地低喃:



「该说是她真热中于工作吗……嗯,也是因为很闲吧。」



然后再次开始推动轮椅。



*



锥霞隔着屋顶围栏,出神地眺望着操场。运动社团的学生们正忙碌地东奔西跑。活力充沛的嘶喊声,球弹跳的声响。春亮、菲雅、此叶、黑绘——以及坐在轮椅上不动如山的阿曼妲,也默不作声地注视着这幕光景。阿曼妲在想些什么呢——又能……想些什么呢?



这时「叽」一声,屋顶的铁门打开。回过头后,不见半个人——原以为如此——



「你们在这里啊。」



「唔,是日村吗?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因为我刚好听到学生在谈论坐轮椅的人。并没有什么事,只是心想既然你们还在学校,就过来看看情况。」



「很遗憾,这家伙一点变化也没有喔。」



「是吗?」日村也深感可惜地呢喃。他踩着存在感薄弱的脚步走到锥霞身旁,隔着围栏俯视操场。坦白说锥霞完全不想与他交谈,但现况是非不得已。锥霞斜眼瞟向日村。



「……有什么进展吗?」



「抱歉,目前还没有太显著的进度。我还在寻找愿意收容那孩子的医院。能收容情况特殊的人,又能治疗心灵创伤的地方实在不多。虽然也不是无法找到,但需要再花点时间。」



「关于骑士领呢?」



「那方面也还没有详细情报。不过可以肯定对方正在接近我们。小心一点吧。」



用不着你说——锥霞在心底反驳。眼前有个因为自己的行动而濒死的少女,一个身受几乎等同于死亡的重伤的少女。锥霞绝对不会——再让别人杀了她。



当她花费几秒钟再次确认自己的决心时,身旁日村的气息消失了。去找菲雅她们耍嘴皮子了吗?她看向隔壁——但她猜错了,日村还在原地。和平常不一样,他的眼神看来像在顾虑他们的感受。看来刚才只是因为日村的存在感太过薄弱,一时没感应到他的气息而已。



而已?蠢毙了。



这是诅咒。日村持有的受诅咒面具,能消除存在感的「巴士底监狱之人」的诅咒。



锥霞绝对不是担心他。只是她竟然忘记了诅咒这个重要因素,真是蠢毙了。他就算受到诅咒侵蚀,她也完全无所谓。无所谓。无所谓。



可是,不知为何嘴巴擅自动了起来——



「……你还在使用『巴士底监狱之人』吗?」



「嗯。不使用的话,就无法搜集情报。难不成……你在担心我?」



「谁会担心你,蠢毙了。」



真不像是自己——锥霞心想。嗯,这样子实在很不像自己。她的步调乱了,被打乱了。这是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现在的日村太不像日村了。



重新归来的日村有哪里不太一样。感觉、气质、态度。也不再强势地接近自己。在电话里他说过:我决定改变。又与研究室长国无关,为了保护阿曼妲而展开行动。理由则是——



赎罪。



这句话是他昨天离去前说的。她不明白这句话背后的真正含意。



直接问他会比较快吧。但是——



「……」



她问不出口。现在正好和刚才相反,嘴巴动弹不得。



锥霞轻轻转动视线,再次俯视操场。



倏地浮现至脑海里的,是她一点也不愿回想起来的过去记忆。



罪孽。日村的罪孽。那会是什么?不知道。怎么可能会知道——



——想得到的线索实在是太多了。



*



她已日渐习惯做研究了。尽管不觉得自己有帮上忙,但至少也没有帮倒忙吧……但也许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每天国中放学之后,她都会前往那个地方。在更衣室里穿上不适合自己的白袍,前往自己被分配到的研究室。



「早安,日村前辈。」



时间上现在已是傍晚,但寒喧时一概都是说「早安」。研究者没有什么日夜的概念。睡醒时经常都是早上,换言之一天当中与他人第一次见面时都是给予早晨的寒喧。「这是个没有特殊含意的习惯呢。」前辈一边如此低喃,一边向她说明。



「你来了啊。我现在马上要检测这块布的质量。锥霞,过来帮忙吧。」



「好的。」



一如往常的每一天。虽然她也另外认识了几个人,但几乎每天都会见面打招呼的人基本上只有一位。当然哥哥也在这里,但他相当繁忙,无法常常见面。



而在这里开始进行研究,过了约莫一年之际,情况出现了变化。



有一只野狗在研究所的占地里迷了路。她没有想太多就喂它吃饭,是它运气不好。尽管她想回家,它却一直跟在她的脚边。



「呃……对不起喔。我……已经没有食物可以给你了……」



当然狗听不懂人话。它只是悠哉地「呼呼呼」吐出舌头,摇着尾巴。她把心一横,站起身往前走之后,身后传来了爪子着地的脚步声。她叹了口气又转过身,皱起眉抚摸它的头。



「怎么办?就算一路跟到家里……我也没办法养你……」



几名研究员经过自己身旁,踏上回家的路途。有些人无视,有些人看向她后扬起微笑,又直接走过,也有些人向她攀谈。「逻辑上而言,野狗没有饲主。没有饲主的狗,就不曾依据日本法律执行接受预防接种的义务。未接受预防接种的狗有可能会罹患狂犬病等疾病,之后罹患的可能性也相当高。换言之,根据逻辑性的思考所产生的逻辑性结论,再给予你逻辑性的提议的话——就是打电话给卫生所吧。」当然,她拒绝了。



怎么办?怎么办?她继续摸着小狗的头。期间,小雨开始滴滴答答落了下来。真是祸不单行。全身脏兮兮的小狗依然动也不动,像正顺从地等待着主人的命令般,只是呼呼喘气地凝视着她。也许淋雨后能洗净它的毛皮,但也不能因此就将它丢在这里。如果不擦干身子的话,小狗也会感冒吧。



就在这个时候——



「……你在做什么?」



「日村前辈!那个……这只小狗它……」



看样子他也正准备回家。他并未穿着白袍,手上拿着研究室里常备的塑胶雨伞,目光瞥向没有戴项圈的小狗。



「……我大概明白现在的情况了。只是——我只能说,不能让这家伙进研究室里。研究室里的精密仪器不能有一丝灰尘。要是它到处掉毛使得机器故障,你可担当不起责任。」



「啊——」



这番话语十分冷漠。一直以来他尽管粗鲁无礼,但锥霞并不觉得他是个冷酷的人。无论是教导自己的时候,还是指导她进行困难研究的时候,(虽然因为太过粗鲁,有时会词不达意)都仔细又认真地为她说明。即便对象是像自己这样,从他的眼中看来足以称作是小孩子的人。所以她一直以为他不是个冷酷无情的人。乍看之下虽然不容易了解,但他其实是个温柔的人——没想到……



他一语不发地开始前进。经过她身旁的时候,仅一瞬间雨滴自头上消失。



「……?」



然后一直没再落下。



她这才发现塑胶雨伞的伞柄正挂在自己的肩膀上。原来他经过时留下了雨伞,并遮盖住她蹲着的身躯。



「那…那个……」



但他的脚步丝毫没有停下,头也不回,走在开始落下的雨中离开了研究所。



(忘记……说谢谢了呢……)



她重新拿好伞,明白这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但至少能保护眼前的野狗不被淋湿。



这或许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呢——她心想。他说得对——即使雨下得再大,也不能让它进研究室里。但是他没有无视,也没有要她联络卫生所,这已经是他最大限度的温柔了吧。假使自己站在他的立场,又看到了这幅光景呢?果然,充其量也只能做出跟他相同的举动吧。



「尽管如此……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