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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 / 2)



——本来以为真的出现栈敷童子。



第一位目击者是「天城座」电影院的经理。



一开始误以为是人偶,远远地看到她坐在观众席最后一排靠墙的位置。



在经理来之前,馆内就已打扫完毕,地板非常光亮。



「嗯。」



因为打扫工作做得非常彻底,经理不禁点点头表示肯定。



先前雇用的清洁员态度懒散,地板上偶尔会残留拖地的痕迹,观众席也曾有污渍,后来就被解雇了。新来的员工任何小角落都不放过,打扫得很仔细。



经理总是习惯在一天的放映结束后独自坐在观众席,静静环视馆内,思考着当天的来客状况、预计上映的新片内容等等,要想的事情非常多。



偶尔也会一个人走进放映室,举办专属于自己的特映会。每个月偷偷举办一到两次的特映会,是他唯一的奢侈和任性。他本来就是因为喜欢看电影才选择这份工作,如今终于爬到经理这个位置。能完全沉浸在电影中、不被任何人打扰,是他最幸福的时光。



而且,他每天早上也比谁都早来,一进入放映厅便独自坐在观众席。



那天早晨,办公室和大厅一如往常,并无异状。



不过,打开馆内大门巡视的瞬间,有股异样的感受。



观众席呈阶梯状,座椅愈后面高度就愈高。入口分别在正中央一排座席的左右两侧。进门立刻会看到整排的座椅和走道,前方的银幕用红色帘幕盖着。



眼角余光瞄到有个像垃圾的东西,因此经理仔细地看了看。



观众席的最后一排靠墙处,有个黑色球体。



红色天鹅绒椅子上浮现一颗黑色圆圆的头。



那是人的头。



身高不像大人,是小小的西瓜皮黑发造型。



「我知道其他分馆流行把栈敷童子的人偶当作吉祥物使用。但是天城社长夫人很不喜欢那种人偶,我和其他本馆的员工也都认为那有些可怕,所以从来没有在本馆摆过栈敷童子的人偶。」



经理原以为是有人把人偶放在那里。



「我们的电影院分成两派,分别是小老板派和安川经理派——虽说如此,但只有本馆一号馆属于小老板派。总之,我是小老板派的,所以不太喜欢那种东西。擅自把栈敷童子放在我管理的一号馆实在不妥,而且那也占了一个客人的位子。再说,不管人偶是善是恶,如果看到隔壁座位有个人偶,有些客人会觉得不舒服。所以……」



他打算将人偶拿走。



对随手放置栈敷童子的某人不满的经理,毫不犹豫地靠近座位。



从远方看去一团黑的人偶轮廓,随着距离靠近愈来愈清晰。她光脚穿着深色洋装,身体往前倾,垂下的黑发全部集中成一撮,看起来莫名沉重。



即使身体呈现往下滑落的奇怪姿势,脖子又弯得特别低,但既然认定是人偶,经理也没多作他想。



「因为脖子呈人类无法弯曲的角度,更让我认为那是人偶。但每接近一步,就感受到内心阵阵骚动。加上肌肤软绵绵的也不白,而是怪异地发黑。那时刚好看到被头发遮住的脸部下方——血从嘴角滴下来……」



已经凝固变黑的血迹一直到下巴,形成一条细线。



「即使如此,我还是告诉自己栈敷童子就是这么可怕的人偶。头部呈现奇怪的角度与颈部相连,就像猫头鹰,活人是绝对办不到的,所以一定是人偶。我完全没想到会是尸体,不可能这么想,因为那种东西出现在我们电影院也太奇怪了。」



太奇怪了。



小孩被打死,脖子断了,尸体整晚坐在那里用怨恨的眼神凝视着黑暗——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完全无法想像。



「座椅下方的地板颜色变了,我想是被弄脏的。仔细一看人偶光着的脚湿湿的,还有液体滴落在地板上。」



衣服、皮肤和头发也是湿的,还有一种衣服没晾干的难闻气味。



「虽然不想碰,但总是要把人偶拿走——不,那其实是人。当我要碰触的时候,近距离看到伤口……看到裂开的皮肤。要移动她的时候,浏海一动看到脸……」



才知道这是人。



那是尸体。



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知道的时候总是很突然。



当经理发现这不是人偶而是尸体,赶紧慌张地联系天城夫人,接着报警。







「巽先生,听说在隔壁邻居家底下,猫筑了巢呢。」



巽先生是关口的妻子雪绘对关口的称呼。



「猫不会筑巢吧。」



关口的脑袋呈现放空的状态。



他想专心写作却遇到瓶颈而非常烦恼,在不断烦恼的过程中睡意袭来。原本就写不出东西的情况下,又因为几件事的影响而更没有灵感。



外面下着雨。



冬天的雨十分寒冷,空气中混杂阴暗的颜色。



他频频打瞌睡而闭上双眼,梦见雨滴般的梦境。



滴滴答答的梦境渗进睡眠的缝隙,往下坠落。



所以妻子的声音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关口也说不清楚。



梦见的是小孩。



感觉后面有人回头一看,黑暗中有一个小孩直直盯着关口,他感受到仿佛心脏被剥了一层薄皮般的痛楚和恐怖。虽然大声尖叫,身体也不断颤抖,关口却无法逃离。



小孩的两眼眼白闪闪发亮,好似蛋白般充满光泽、圆滑湿润,似乎直接插入手指便能将眼窝挖开。



令人感到无比毛骨悚然。



柔软得快融化的那双眼白。



小孩。



对方只不过是小孩。



为什么小孩会如此——



让人害怕。



是如此可怕的东西。



正将梦境从脑海中消除时,关口不假思索地回应了雪绘的话,现在才重新思考什么是「猫的巢」。猫哪会筑巢?又不是燕子还是乌鸦。



「可是,真的像筑巢呢。好像是母猫生了小猫之后开始养孩子。邻居不忍心把牠们赶走,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而且为了不打扰母猫,还尽量不到庭院去。昨晚不是有地震吗?他们担心就跑出去查看,结果母猫一副保护孩子的姿态呜呜叫着,根本无法靠近。」



妻子声音的背后,传来雨水敲打屋顶的声响。



背脊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凉意。



「邻居觉得好感动,保护孩子的母爱就算是猫也很伟大,心里觉得很温暖呢。」



关口正蜷缩在暖桌里取暖打着瞌睡。



站起身而发出声响的雪绘在关口对面坐下,自然地拿抹布擦拭桌子。手缝的旧布是白底配上红线。女人们总是拿自己喜欢的颜色和形状的材料筑巢。



关口心想,与其说这是关口家,不如说是雪绘家。但他对此没有怨言。



不过会筑巢的动物,有些恐怖。



「今天下雨,希望猫咪别受寒受冻就好。母猫不知道是不是正抱着小猫喂奶呢?虽然想帮牠,但牠把人类当敌人又抓又咬。真是无可奈何,好麻烦啊。」



关口一半的精神在睡眠当中,所有事物看起来都很遥远,就像在半透明薄膜的另一边,模模糊糊的。



「茶都凉了吧,我再去泡杯热茶好吗?」



站起身的雪绘,鲜艳山茶花图案的腰带映入眼帘,关口的视线像是小猫扑向会动的物体般追着腰带跑。



「嗯。」



「这条腰带一直没拿出来用,会不会太花俏了?」



察觉到关口视线的雪绘害羞地笑着。



「不会啊。」



关口摇摇头,等待热茶上桌。



隔天。



天城当初为了当弟子那么恳切地拜托,现在却头也不回地离开关口。他昨天不畏风雨地跑来问榎木津事务所的位置,一定是去找侦探了。



关口心中的某个角落确实感到放心,另一方面却觉得不是滋味。舍弃关口倒也不打紧,但为什么偏偏去榎木津那里呢?一定会吃苦的啊。不知道双方沟通有没有问题?虽然他想破头也无济于事,而且那不是关口需要烦恼的事。



不管怎样心情都会被影响,可恨的是自己本来就不想认识他,也不想扯上关系。



关口不晓得邻居家的猫后来怎么了。雪绘今早似乎仍很关心这件事,但是关口对猫母子的事没有什么兴趣。



雪绘和京极堂的妻子千鹤子去看戏了。关口的妻子和京极堂的妻子感情很好,两人偶尔会相约出门。



关口也出发前往京极堂。



打开主屋,看玄关地上的鞋子似乎是有访客。关口打了声招呼进入后面的客厅。



京极堂板着一如往常的阎王脸读著书。



随意盘腿坐在对面的是木场修太郎。身为刑警的木场,平日白天出现在京极堂是非常罕见的事。



「大爷,今天不用工作吗?」



关口找了个角落坐下后开口问。



大家都称呼木场为「大爷」。他是个浑身散发「大爷」气质的男人。



「现在就在工作啊。」



他用高亢的声音回答。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有案子啊。如果是普通案子要抓犯人,只要展开搜查就好,但是这次侦探也插手了。我昨天接到榎木津的电话,就一直觉得不对劲。」



「侦探是指……榎兄啊……」



木场和关口在战争时隶属同一队。关口是长官,木场是部下。木场不曾对不牢靠的关口长官以下犯上,反而还是他有力的支柱。结果关口带领的队伍中,只有关口和木场存活到最后。



再者,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因缘,木场与榎木津还是旧识。因此退伍后的木场与关口,仍然保持偶尔见面的关系。



「那家伙在的地方准没好事。只要别拖我下水,他要去哪里闹都无所谓。大爷怎么不去找榎木津而来找我呢?既然接到侦探的电话,去一趟侦探的事务所不就好了吗?」



京极堂阖起书本讲完话,从放在桌上的茶壶倒了泡很久的茶递给木场与关口。看木场面前没有茶杯,也许他只比关口早到一会儿。



「没办法啊,那家伙不好好跟我说明才会变成这样。他打电话来时,就跟平常一样。我去神田的侦探事务想问问详情,但他不在,我还以为他一定是来这里。」



「可别把我家当成你们相约见面的地点,榎兄并不是常常来啊。」



「不常来吗?我知道他常常在这里呼呼大睡呢。但重要时刻总是不见人影,真是让人头痛的侦探。」



「让人头痛这点我倒是同意。」



「世上没有一个人会不同意。我是昨天接到他的电话,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人,那家伙到底去哪里?」



「我怎么会知道榎木津去哪里?」



京极堂不耐烦地回应。



「榎兄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关口问,木场喝口茶润润喉回答:



「就跟平常一样啊,自顾自地说些没条理的话,问他也不好好回答,说什么尸体、小孩子、电影院、童子不在之类的,并说他要报警,请警察快点来找尸体。我只想跟他说,梦话可是作梦的时候说的。如果可以在出现尸体之前防患未然,那我想办的案子可多了。榎木津说明得不清不楚,我还一头雾水,电话就挂断了,回调也找不到人。我去过榎木津说的那间电影院,侦探事务所也去过,但没看到尸体、没有案件发生,侦探也不在。我想又是笨蛋侦探发疯蹚了浑水吧,他只是想把我牵扯进去,就放弃回家。结果更糟。」



「什么意思?」



「关口队长,不要一直问一样的问题啊。」木场说,「我的头脑已经够混乱了。而且说来说去,跟你也有关吧?侦探提到『关猴子的新弟汁』什么的,是想把你煮来当关口汁喝吗?那不是很难喝?不管是煮的还是烧的我可都不想喝。」



「不是弟汁而是弟子吧?大爷,其实关口前阵子收了一名弟子。」



「弟子?京极堂,你在说笑吧?不要说什么无聊笑话,安静把我的话听完。我后来才知道,侦探打给我瞎说一通的前一晚,警察曾接到另一通类似的匿名电话说『星光剧场』有尸体,报案人是小孩的声音。犯人应该是体型矮胖、穿着黑色和服的女性,年龄约五十岁左右。目击情报说看到她从电影院逃走。」



「尸体找到了吗?」



关口胆战心惊地问。



又发生案件了吗?是棘手的案件吗?



「找到了。」



「欸?榎木津发现的?」



「不是,那时没有发现。」木场回。



「那是什么时候?」



「哪时候都没发现。也就是说,榎木津打来后没有发现,前一晚的电话打来时也没有发现。接到匿名电话的警官照着报案内容前往电影院一看,谁都不在,门也没有上锁。本来以为是杀人案而心情激昂,结果什么都没有。后来住在电影院的小孩外出回来看到警察被吓哭,才发现原来是恶作剧,结果无功而返。我听到这件事后,心里一直挂念着。我知道侦探虽然是笨蛋,但他不会说谎。即使是巧合,报案内容居然和侦探说的相同,怎么想都很可疑。感觉事情没有结束,正有不祥的预感,今天就听说在另一间电影院找到尸体。榎木津的电话根本是预言啊。」



「你说预言?榎兄可不是预言家。」



京极堂抓了抓下巴。



「但是,事情真的如他所说,一点都不差。虽然接到电话时没有发现尸体,但后来就如侦探所说,发现小孩的尸体坐在电影院的座位上。还好接到榎木津电话的人是我,如果是其他人可能会怀疑侦探预告杀人呢,就是这样的情况。但我了解榎木津绝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根据尸体状况判断,死亡时间是在前天,就是匿名电话打来的那一天、那个时间。这样一来,表示犯人在我们接到报案时,把尸体藏在某处,故意等一段时间后才放出来。真搞不懂这样有什么意义?要藏的话就一直藏起来,如此不就神不知、鬼不觉吗?」



一口气说完的木场喝了口茶。



「发现尸体的是哪一间电影院?」



问这个问题之前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啊啊,浅草的『天城座』。早上开门的员工发现而报案的,晚报也有报导。」



「天城座?」



那不就是——天城演艺社经营的电影院之一吗?



太吃惊了。



关口脑中浮现好人天城柴犬般的脸庞。



「怎么?你果然脱不了关系,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



木场不愧是受过训练、吃过苦的刑警,没放过关口的表情变化。木场是个狠角色,可不是说谎就能唬弄过去。



「啊啊……知道一点……」



关口点点头。



「反正你这外行人一定又没想太多,尽做些糗事吧。最好不要再这样了。榎木津另当别论,但你不适合扯上这种事。这种麻烦事交给榎木津就好。」



说到最后,好像是在为关口着想。



「我也不觉得自己适合,话题是大爷你起的头,我只不过刚好也在这里,完全没想要做什么。只是……」



只是不小心问了电影院的名字。



好不容易快忘掉的天城脸庞,又浮现在关口脑中。



当然,关口不会主动跟木场说「那个叫天城的男人想当我的弟子」。关口不收弟子,而且天城对他作品的所有赞美都让他很烦闷,一点都不开心——关口打从心底这样想。



但是,天城确实是和关口有些关系的人。而关口在与自己有关的人遇到不幸时,无法正大光明地说「我不知道」、「和我无关」。



内心十分在意。



虽然知道这绝不是凭一己之力可以解决的事,关口却会和对方一同苦恼。如果换作京极堂,他只要板起凶恶的脸孔说一句「麻烦事别找我」就能隔绝一切,但关口办不到。



而且,就算京极堂说「别找我」,他却能不离开书店半步便把来龙去脉搞清楚,解说得有条有理,把事情一一归放在它该在的位置。反观关口,一件事都无法解决,只能像无头苍蝇般飞来飞去。



关口就是这样的人。



「目前听起来不像是很困难的案件。虽然还想多了解一点信息,但这种程度榎兄一个人也能尽力收拾的。而且榎兄说他看到尸体的话,应该是曾遇到藏尸体的某个人。」



京极堂轻描淡写地说。



「你说那家伙会收拾?那家伙才不会查案呢,只会解决,而且做不做要看他的心情。怎么样才能让他有所行动?」



「你问我怎么让榎木津采取行动?这真的是很困扰我的问题。」



京极堂似乎掌握了事情大略的真相,但即使把相同的信息告诉关口,他绞尽脑汁还是站在原地束手无策。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快解释一下。」



关口无奈地拜托京极堂。



「要我解释什么?怎么让侦探动起来,小关比我还擅长吧。」



「我才不擅长。而且,我是叫你解释事件的大概。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解释的话,小关就会和原本不需要有关联的事情扯上关系,还是不要吧。再说,你的精神状况不是还没完全恢复吗?我以为你稍微好了一点,但前阵子带天城来这里之后,又开始每天发呆、垂头丧气的。你一定又回想起一些无聊事对吧?你最擅长忘记,与其为了半吊子的回忆迷惘,干脆忘得一干二净比较好。」



「那是……」



「你可不要再像学生时代那样因为忧郁症,关在房里一步也不肯出来;还有一次是一直待在我这里都不回家,让雪绘小姐很担心。」



「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很忧郁啊,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关口,可别在无聊的事情上打肿脸充胖子。」



木场直接了当地对关口说。



「我才没有打肿脸充胖子。」



同时被京极堂和木场指责,关口明明可以不在意却咽不下这口气。



「天城演艺社前社长的事,八卦杂志也问过我要不要写成报导,所以我不是完全不知情。而且,我和他儿子天城算是……相识一场。既然听说了这件事,实在无法放着不管。请告诉我事情详细的经过吧。」



「也算是相识一场……?」



京极堂挑了挑眉。表情看起来虽然不开心,但瞬间嘴角稍微上扬。他比关口还要懂得关口对天城怀抱的复杂心情,也许因此苦笑。



京极堂的喜怒哀乐全部表现在眉间深深的皱折中,想读取他的心思可谓难上加难,但关口却能了解。说不定这是关口在多年交情之下练就的一项技能。



被嘲笑的感觉并不好。



「真是啰唆,京极堂。你叫我出去外面,我就出去啊!这样总可以吧?我也会试着调查这件事。」



对关口而言,京极堂正是道祖神,是旅行之神、指引方向之神。如果没有京极堂,关口毫无疑问会在人生的路上迷途,恐怕已偏离正轨。



京极堂瞬间的苦笑、木场振振有辞的说话声,让之前包覆关口的寒天薄膜不断伸展,变得更薄。



「关口对天城演艺社的前社长了解多少?」



木场对方才关口的发言产生兴趣。



「我知道他最近刚过世,而且有好几个私生子,现在因为争夺遗产闹得不可开交。八卦杂志问我要不要写篇报导,也是和他金屋藏娇的女演员与舞者自杀的谣言有关。」



「幽灵的传言我也知道,听说出现在电影院。我常去电影院,但从未看过幽灵。」



木场露出嫌恶的表情。



「天城育夫是只老狐狸,想化成鬼来找他的女人应该不少吧。其实他包养了不少女人,私生子也好几个,但好像都有好好照顾。虽然私生活不检点,但他在这方面倒是挺可靠的。他的死毫无异状,是因心脏病发突然过世,只能说一路好走。」



「嗯。」



「我对他也不是完全不了解。大概四年前曾经发生过一起绑票案,是他其中一个私生子失踪,情妇跑来报警,哭着说一定是大老婆怨恨自己才把小孩绑走。如果是家务事还可以请她回家自己解决,但牵扯到绑票,警察就不得不有所行动。可是找了半天,结果那个小孩自己回来了。」



「所以不是绑票啰?」



「嗯嗯,小孩子不是被绑架而是离家出走。也不知道一个十岁的小孩从哪里学的,他直接跑去跟人家谈判,说要当大老婆的小孩继承家业,结果被拒绝。他误以为顺利的话可以被大老婆收养、过着富裕的生活才离家的吧?对于被卷入家庭纠纷的我们来说,真是一场灾难。」



「十岁的孩子去谈判?会是自己想出来的吗?」



「实际上,听说那些话是天城育夫自己跟情妇们说的。他说女儿的将来他会照顾,儿子成绩好的话也会考虑收养,所以要他们好好念书之类的。像是情妇生的大儿子没有认祖归宗,姓氏也不一样,可是最后也继承了电影院,所以他并不完全是胡说。他既然跟情妇们这样说,当然会传到私生子的耳里,所以那个孩子才跑去本家谈判,说想当继承人……这种情况下应该可以称为本家吧?总之是天城家。但大老婆把私生子赶走说『继承人已经够了』。姑且不论够不够,这样把小孩赶走,大老婆也是不好惹的女人呢。」



虽然不是重点,木场接着说:



「大老婆天城妙子的身高虽矮但颇为壮硕,年约五十几岁,又穿着丧服,外型与被目击的可疑人物一致。如果当天找到尸体,天城妙子就会成为嫌疑犯。但我不认为天城妙子是犯人。」



「刑警的第六感吗?」



「不,这是思考一下就知道的事。一开始接到匿名电话时没有尸体,所以当天没有人怀疑天城妙子,对目击情报也没有特别留意。」



没想到之后发现尸体的死亡推测时间与匿名电话吻合。木场摸着脸吐了吐舌说:



「这里我就想不通啦。如果天城妙子是犯人,为什么要刻意把尸体搬到『天城座』?如果想要隐瞒杀人的事实,把尸体藏好不就好了吗?感觉真不舒服。」



木场继续说道。



「无论如何,天城妙子都是重要关系人,看起来很多事情其实都归结在一起。在这种想知道更多细节的重要时刻,却偏偏找不到侦探。」



「榎兄可能是和天城在一起……在找栈敷童子……」



明明是两天前讨论的话题,却感觉恍若隔世。



「那个天城是谁?赶快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从关系上来说,是天城育夫和妙子的儿子。」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和侦探走在一起?也太巧了吧?」



木场皱着眉。



「应该是巧合啦。」



关口很没信心地说。



「真的吗?」



被这样一问,关口又更没自信,嘴里发出「呜呜」的怪声。木场大脸上的小眼瞇成一条线说:



「关口,我跟你说。」



「嗯。」



「我现在有一点生气。如果当时我能确实理解侦探电话中所说的内容,也许事情不会演变至此。我总是没能赶上,但偶尔也想赶上些什么,防止事情真的发生。」



「那是……」



木场注视着手边的茶杯。面对切身体认自己心情的木场,关口顿时语塞。



木场的个性笨拙又过分正直——所以关口常常能够对木场的情感有强烈共鸣。也许因为是曾在战场上生死与共的伙伴,另外一个原因则可能是他与京极堂和榎木津不同,不是「没有人味」的存在。



木场突然擡头问关口:



「关口队长,你当真又要做侦探的工作吗?」



「我知道自己无法胜任侦探的角色啦,但如果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京极堂苦笑。因为木场吐露自己内心的脆弱,关口才想从寒天薄膜中走出来。



这毫无疑问是一时迷惘。



堵塞已久的心情,一时找不到出口而迷失方向,最后只能四处徘徊。



木场和京极堂互看着对方。



「没有一件事是小关你能做的,但你明知自己没有能力去做还想插手。我的忠告只有一个,放手吧。」



京极堂苦口婆心地说。



「但天城他……」



他不是正在烦恼吗?柴犬般的脸庞,跟在榎木津身后到处跑,脑中浮现每当榎木津说什么,一定会回「是」的天城身影。虽然天城不是关口的弟子,但回想起来,天城的软弱、驽钝和滑稽,与关口自己的某些部分也有所重叠。



「你插手的事情,到最后一旦不能解决,又会忘得一干二净不是吗?」



京极堂的表情仿佛阎罗王上身一般凶恶。



「才没有那种事。」



虽然反射性地如此回答,却缺乏自信。京极堂偶尔会翻旧帐责骂关口,但对关口而言,那些事都不在他的记忆库中。



「这起事件也不适合木场大爷。如果不是榎兄的一通电话,大爷也不会对这件事如此挂心,对吧?」



「书店,你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事,大爷你回署里调查也都能知道,大爷不知道是因为没想到要去调查。这次事件就是这样,我也没有了解到可以讨论事件的细节。大爷想多了解详情的话,回警署就明白了。」



「京极堂——大爷没关系,可是我……」



「自顾不暇的人,最好不要想去帮助别人。再说,你本来就没认同天城是弟子不是吗?小关,你自己的问题都无法解决,还有空同情别人的悲剧,这个习惯最好改一改。」



「唔……」



含在嘴里模糊的声音,不知道是否定还是肯定的意思。



「小关,烦恼是你的事,是你自作自受,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跑来找我哭诉。」



京极堂说清楚后就不再开口。



陷入一阵寒天般朦胧的沉默。



「不管要做什么,关口一个人压力太大了,我们倒是可以一起去找榎木津。关口在的话,榎木津也会收敛一些。我来这里不是要让你们听我说,是为了找侦探听他说。」



打破沉默的是木场高亢的嗓音。



「咦……我在的话,榎兄会收敛一些?那样算是有收敛吗?」



「小关是榎木津的盾牌也是驱邪道具,大概有八成的坏话和瞎说都会被小关吸收。」



京极堂严肃地点头,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的关口只能仰天长叹。



不过,关口是外行人。



刑警是木场的工作,他并不打算带着关口进行真正的案件调查。关口只是在找到侦探之前一起行动的伙伴。



「要去找榎兄可以,但我们要不要先整理重点?」



「难得小关会说出有建设性的话。」



京极堂冷冷地说。关口虽然想立刻回嘴,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木场接着回:



「跟关口说也没用,不如跟驱魔师说吧。」



「我不需要,听了也和我不相干。如果想让小关不灵活的舌头、不灵活的大脑动起来,只要倒机油到耳朵里就好。用言语无法让小关动作,虽然他是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