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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茜〉风鸟(2 / 2)


我真的是全心投入在画作中。



虽然风灵鸟离开了,但它还有百分之一的力量残留在我身上。



而且如果画得好,或许可以找回当时所感受到的力量,然而还是徒劳无功,最后我只能告诉自己,至少不要忘记那时所感受到的一切。



我画了一次又一次,画了一张又一张,暑假结束、学校开学了,但我已经无法去上课了。



有陌生人来到家里,说我可能是天才。



我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鸟留下的东西正慢慢消失,我知道自己画得愈来愈差。



当我画完墙上的这幅画时,所有的一切都枯萎了。



伊藤诗织说完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是不是很奇怪?你一定不会相信吧?』



『相信什么?』



『相信有风灵鸟的事。』



『我相信。』



虽然伊藤诗织有可能是说谎成性的女孩,这一切都是她杜撰出来的,即使确有其事,她也可能夸大其词,而且也可以解释成『中暑昏倒后作了一个离奇的梦』。



即使如此,茜仍然相信。



因为诗织真的休学了一段时间,而且也画了好几幅超乎水准的画。



『不过,这样比较好。』



『这样真的比较好吗?』



『不是请人驱除了吗?我觉得这样绝对比较好。不过,有能力驱除这种东西的人真厉害,不知道有什么技巧?或是那个像竹板的东西其实有驱除怨灵的功效?』



『不知道耶,』诗织露出安心的表情,事不关己地说:『我想,有可能不是实际存在的东西,也就是说可能并不是真正的竹板,而是以念力之类的精神能量拍击我的脸,结果,那个东西受到惊吓就飞走了。』



临走时,茜对诗织说:



『虽然我们读不同的学校,但下次一起玩吧。』



『好啊,不同学校才更好玩。』



回家的路上,茜的心情很沉闷,虽然自己学了钢琴,又去练英语会话,还去学游泳,勉强应付了学校的生活,但其实内心只有不满。



如果有人间她到底想做什么,她会说其实自己根本不想学什么才艺,只想留在家里看电视。和诗织的热情相比,实在太惭愧了。



诗织所说的风灵鸟一直留在茜的脑海中,虽然她对诗织说:『这样比较好。』但这是指诗织能继续上学。至于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根本不可能知道。



有时候,她似乎感觉到有肉眼看不到的东西在高空飞翔。



一定是风灵鸟,茜在心里想道。



风灵鸟,快来吧。



快降临到我的身上。



3



沙智子和茜的关系仍然相敬如冰。



在走廊上擦身而过时,沙智子说:



『我已经帮你请了家庭教师,你要更加用功,一定要考进D高中。』



『嗯。』



『家里虽然没钱,但还是愿意让你去读那所学校。』



沙智子之所以愿意花钱让茜读D高中,只是因为那所学校有宿舍,沙智子强烈希望茜离开这个家,茜在这个问题上和她的意见一致。茜想要早日离开这个家,离开沙智子。



『不过,等你长大以后,就要拼命工作还钱。』



茜的心情很恶劣,因为沙智子说这些话时,显然是认真的。



茜刚进国中时,沙智子给她看过一本所谓的『借据簿』。



『小茜,你已经读国中了,已经算是大人了,所以也该给你看一下。』



借据簿上详细记录了她的制服费、学钢琴的费用等帐目。



『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钱,都一笔一笔记得很清楚,小孩子长大以后,就要还给大人,这是做人的道理,所以你以后要还我。』



『那是爸爸的钱,又不是你的钱。』



茜嘀咕道。



沙智子气歪了脸,喋喋不休地说:



『什么?那你的意思是说是爸爸的钱,所以你可以不用还吗?你太天真了。这不是爸爸的钱,而是这个家的钱!我叫你还钱给这个家。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我就实话实说了,照理说,你妈妈做了那么过分的事,你必须代替她补偿我们才对,而我宽大为怀,不计前嫌把你养大,花了那么多钱,还细心地照顾你成长,没想到你竟然忘恩负义。借了别人的东西就要还,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难道你不想还钱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原来之前做那些自己丝毫不感兴趣的事,到头来只会增加自己的债务,长大之后,所赚的每一分钱都会被沙智子占为已有。



茜不知道死去的母亲对沙智子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宽大的沙智子女王的意思是『虽然你是沟猫的女儿,但我没有虐待你,所以要懂得感恩』。的确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发生过足以让自己冲进儿童保护中心、出示身上瘀青的暴力行为,不过,虐待也分成各种不同的方式。



虽然沙智子说家里没钱,但她自己还不是经常买名牌包和名牌鞋!



半夜的时候,茜经常听到父母在餐桌旁讨论自己的事。沙智子向父亲哭诉,说茜的任性让她伤透脑筋。



『我已经很努力了,那个孩子的脾气很古怪,竟然说要买手机,简直难以置信。』



沙智子向来认为,继女的性格都会很别扭,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茜锁好房门,从书桌上锁的抽屉中拿出笔记本;就像沙智子有『借据簿』一样,茜也有属于她的笔记本。



写了一阵子后,她托着下巴,开始想风灵鸟的事。



如果那只透明的候鸟可以降落在我的心灵……



不知道我能不能留住它?



一定可以。



虽然毫无根据,但我一定可以做到伊藤诗织做不到的事,因为诗织的脑子里有太多东西,她无法抛弃那些东西。身为一个女孩子,诗织的某些特质的确十分优秀,但她并不适合风灵鸟。



我不一样。只要我愿意,我可以抛弃一切,我身上没有任何真正属于我的东西。



我身上有足够的空间可以让风灵鸟自由歇息,也没有贤慧的母亲会发现我的异样,带我去驱除妖魔。



风灵鸟,降临到我身上吧。



茜对着傍晚金色的云用力祈求道。



降临到我这个甘泉。



我准备好了。



我可以把身体借给你。



茜默默地祈愿,就好像从遥远的太古时代便不断持续祈祷一般。



4



虽然之前和伊藤诗织约定下次一起玩,但一直没有机会见面。



直到国二那年的春天,她们才再度见面。



诗织突然打电话到茜的家里,说她抽中了试映会的票,如果茜有时间,要不要一起去看。



茜和诗织一起去看了那出描写和暴力集团抗争的好莱坞电影后,又一起去了诗织的家。



诗织的房间已经不再是艺术家的画室,那些画作完全消失了,只有墙壁下方溅到的颜料让人回想起以前这里曾经是画室。



『鸟的画呢?』



『喔,只有那幅画还挂在客厅,其他都丢掉了。』



『好可惜!』



『不会啦,不会啦。』



茜把沙智子那本借据簿的事告诉诗织,诗织笑着说:



『你继母是什么意思?不可能吧!』



『对吧,真的太奇怪了。』



茜听到诗织的话,终于放了心。



茜根本不敢把沙智子的事告诉学校的同学,因为诗织和她读不同的学校,所以才会告诉她,否则万一自己变成大家八卦的主角,那就太危险了。



『茜,你干脆去告那个变态,只要打官司,你一定会赢!』



茜根本不想打这种低水准的无聊官司。



『啊,真想杀了她!』



『危险,太危险了。』诗织笑道,然后突然收起笑容,『说到杀人,我之前听过一件可怕的事。』



诗织又说起另一件离奇的事。



『我有一个远房叔叔的朋友,以前住在深山的村庄里,那个村庄里有一个杀手。每年冬天都会有人到神社去,把想要杀的人以及为什么想杀他的理由写在纸上,和香油钱一起丢进钱箱里,而在冬天结束、春天来临之前,名字被写在纸上的那个人就会死掉。』



『什么意思?只要把名字写在纸上就会死吗?这是发生在什么县的故事?』



『我不知道是什么县,不过人当然不是绅明杀的。住持把纸交给其他人,其他人看了之后,再来判断到底该不该杀,如果纸上写的人确实该杀,这张纸就会交给杀手。村民不知道杀手是谁,也不知道到底是由谁决定该不该杀。』



『骗人的,诗织,那绝对只是都市传说而已。』



『又不是我说的,是我听一个远房叔叔说的。』



诗织改变了话题,『对了,对了,你们学校有没有帅哥?』



从诗织家回家的途中。



茜在公园旁的一排银杏树前看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女人。



那个女人戴了一条奇妙的围巾。



不知道原本是什么颜色,但在夕阳下闪着桃色光芒。



茜的双眼紧盯着那块闪闪发亮的布。



从那块布中慢慢浮现出图案,有蔓草和常春藤。



那瑰布到底是什么布?令人怀念,又令人感伤。不知道哪里有卖那种布?



好漂亮。



春风吹拂着林荫道。



那块布随风飘扬。



那个女人的年纪在二十到三十岁左右,脸上露出哀怨的悲伤神情。



女人露出疑惑的表情看着茜,茜害羞地移开眼光走开了。



走了几步之后,茜又回头一看,发现傍晚的银杏林荫道上空无一人。



5



那是一个秋天的周六,茜和班上的一个男生在公园散步。



那个男生的名字叫杉泽清太。



杉泽清太的身材中等,两个星期前的某一天放学时,他叫住茜,对她说:『请你和我交往。』



茜答应了。今天是和他的第一次约会。



在植物园散步后,他们去路边摊买了烤肉串,正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吃着。



『我还以为你会拒绝呢,幸好我有鼓起勇气说出来。』



杉泽清太露出腼腆的表情说着,他和茜聊着她没有看过的连续剧剧情和足球的话题,虽然内容乏善可陈,但茜还是静静地听着。



因为,这毕竟是和男朋友(或是感觉像男朋友的人)约会,也是她第一次和异性一起散步。对茜来说,这是令她激动不已的宝贵体验。



傍晚的赙候,他们在面包店前挥手道别。



茜回到自己房间后,伸出双腿坐在床上,怔怔地陷入沉思。



沙智子用力推开门。



『功课呢?你怎么没有做功课?』



为什么不敲门就进来!茜虽然在心里这么想,但因为沙智子的样子太可怕了,茜不禁有点害怕。



『等、一、下。』



沙智子大步走到床前,用力甩了茜一巴掌。



茜从床上滚了下来,闹钟也同时砰地一声滚到地上。沙智子双手叉腰地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茜。



『你刚才和男人一起散步吧?你还这么小,就做这种事,难道不觉得羞耻吗?不觉得羞耻吗?你根本不够格,你不觉得羞耻吗?』



虽然茜和沙智子争吵过上百次,但沙智子还是第一次对她动手。



『好痛,痛死了。这和你没有关系。』



自从九岁时,这个女人闯入家里以来,茜从来不觉得她是自己的母亲。况且,杉泽清太根本和沙智子没有关系,他也不是男人,而是同学。和同学一起散步,在门禁之前回家,到底有什么错?



『死老太婆,我要打电话到儿童保护专线,把你从这个家里赶出去!』



说完这句话,茜抬起头。沙智子用穿着拖鞋的脚踹向茜的鼻梁,茜被踢飞出去,后脑勺重重地撞到了水泥墙。



热热的东西从茜的鼻子深处流了出来。



沙智子丝毫没有手下留情。



沙智子的样子简直就像凶绅恶煞,她的样子不太对劲,昏暗的房间内弥漫着妖气。



沙智子喃喃地说:



『我看了笔记本。』



笔记本?



沙智子压低嗓门说:



『我看了笔记本,就是你写了很多尖酸刻薄内容的笔记本。』



茜忍不住笑了起来,即使鼻血从鼻子里流出来,她仍然顾不得那么多,只觉得太好笑了。



她从读小学时就开始写日记,而且总是把日记本放在可以上锁的抽屉里。



一开始,她都记录学校发生的事,还有对沙智子的怨恨,以及日常生活的抱怨。



然而,有一次她突然想到。



沙智子或许会看到日记,不,也许她根本已经看过了。



虽然书桌的抽屉上了锁,但如果大人想打开,根本花不了什么功夫,况且,家里还有备用钥匙。沙智子不可能尊重茜的隐私,六年级时,转学到新加坡的同学写信给她的时候,信也是被拆开之后才交到茜的手上。



如果沙智子偷看了自已的日记。



茜感到一阵恶心。这对茜来说是一种极大的屈辱,也是难以忍受、绝对无法原谅的事。



一旦想到这个可能性,怀疑立刻变成了确信。



茜销毁了以前的日记,改变了记述方式。



日记已经不再是日记,而是憎恨的毒药。她减少了有关隐私的记述,即使写了,也全都是谎话连篇,茜写满对沙智子的诅咒、中伤,毫不留情地批判她、轻蔑她、嘲笑她。只要沙智子看到这些内容,一定会感到心灰意冷,立刻想要离开这个家。



『什么笔记本?』



茜装糊涂地看着沙智子的脸,收起笑容。



好可怕的脸,好丑陋的脸,那张因为气疯了而扭曲的脸……



也许自己的想法错了,直到刚才这一刻为止,自己完全想错了。



她未经允许就偷看我的日记,本来就是她的错。



成熟的大人只会对付明目张胆的反抗,但对偷偷写在日记中的坏话应该要假装没看到、也不会说出来才对。沙智子却暴力相向,这难道没有违反常理吗?



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沙智子的表情告诉她,不是这么一回事,况且,沙智子根本就不是成熟的大人,她认为自己是女王,所以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常理。



她不是大人吗?茜在心里窃想道,看到我在日记上写『沟猪』这么生气吗?啊,那你就去气个够吧,最好气到老,气到死吧!我离开这个家后,要立刻买电脑,在部落格上公开这件事。第一段的文笔很精采吧?



『我是气质高雅的母亲所生下的美丽女儿,父亲豢养的那只沟猪对我充满嫉妒,所以才会每天都来我的房间,到处嗅来嗅去。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这是无能而可悲的寄生物特有的习性。』



『你去死吧。』



沙智子向茜逼近,骑在她身上。



沙智子目露凶光,表情狰狞,那已经不只是憎恶,而是彻底抓狂了。



从九岁时开始,茜在内心就感受到沙智子的杀意。从沙智子骂母亲是沟猫的时候开始,她就有一种预感,这个女人早晚会杀死自己。



『你去死!你去死!去死!我不要再煮晚餐给你吃,我不要再照顾你,我不要再在你身上花一分钱,我不要和你住在一起,我已经忍无可忍了,你去死!』



沙智子的双手拨开茜抵抗的手,伸向她的脖子,嘴里念着『你去死!』的咒语。



开什么玩笑!茜在心里想道,她叫我死,我就会死吗?



茜拼命推开沙智子伸向自己脖子的手臂,用力踢向压在自己身上的沙智子的胸部和腹部。



茜拿起桌上的钱包,不顾一切地冲下楼梯。



穿上鞋子,夺门而出,跳上脚踏车。



她骑着脚踏车穿梭在夜晚的住宅区。



要去哪里?



沙智子的那句『你去死』的话语,就像霓虹灯般在她脑海中闪烁。



去哪里都好,任何地方都比这个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