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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贤也〉幽灵(2 / 2)


我也跟着她跳了出来。



夏天强烈的阳光格外刺眼,我顿时眯起眼睛。



长大以后?



我觉得不长大也没关系。



那天的穗高在我内心占据了特殊的位置,始终不曾消失。



3



几天后的晚上,那是一个没有风、令人辗转难眠的闷热夜晚,自从商人来稳城的那天晚上之后,这是我第一次溜出家门,前往墓町。



门前的灯笼亮着,大渡先生像往常一样坐在那里。



『嗨,』大渡先生苦笑起来,『你真是一个奇特的小孩,竟然不觉得腻,可能是受到风呼呼的影响吧,好像特别喜欢妖魔之类的东西。』



『不是,』我说,『今天我来,是想请教你驱除风呼呼的人住在哪里。』



大渡先生瞪大眼睛。



『原来是这样,如果要驱除,应该找云见姥,另外东方也住了一个帮人驱魔的妇人,不过这样好吗?』



『因为,根本没有好事嘛。』



『也对啦,对正常的生活的确有点妨碍,好,那四天后,我带你去找我侰赖的巫师。』



我惊讶地问:『真的吗?』



大渡先生很干脆地说:『没问题,这样比较好吧。』



虽然我对驱除风呼呼这件事有点犹豫,但从长远来看,我应该不会后悔。



之后,我告诉大渡先生和朋友一起去山泉,和回家路上看到天上家的事。



我问他关于稳城的人死后的事。



『听说死后的灵魂会去天上家的山丘,真的吗?』



我故意不提『好的灵魂』。



大渡先生嘴角露出微笑,似乎觉得很有趣。



『不太清楚呢,或许去了天上家,那里也有像我一样的守门人告诉他们说,不可以进去。』



的确很有这种可能。同样的话如果出自风呼呼的口,我就会反弹,但如果是大渡先生说的,我就愿意接受。



『位于天上家的远方或许还有其他的城市,天上家的人或许也希望在有朝一日可以去那样的地方。而下一个城市或许也远远地可以看到另一个城市,大家永远都希望往远方去。』



『那很远很远的尽头,到底有什么?』



『世界是圆的,可能会回到这里吧?不,其实我也不知道。』



『你是往生者的向导,也不知道吗?』



『我不是向导,只是告诉他们此路不通,叫他们往回走而已。』



大马路上有动静。大渡先生拿起长矛,我收起笑容,看着大马路的方向。



从漆黑的马路走来的是一个黑发的年轻女子,她的脖子上好像有一条长绳子,一直延伸向黑暗的深处。



我已经习惯幽灵在这里出没了。只要大渡先生在,没什么好怕的。



然而,当我看到走过来的女人时,全身的寒毛倒竖。



感觉和之前不太一样。



黑暗中充满紧张,空气好像凝结了。



我可以看到杀意、憎恶和怨恨的轮廓。



女人终于走到亮光下。



我『啊』地叫了起来。



大渡先生困惑地看着我。



『你认识吗?』



我情不自禁地想要站起来,大渡先生用长矛制止了我。



『小弟,你往后退,太危险了。』



鬈曲的头发黏在女人铁青的额头上,她的脖子、手腕和手指上有许多金属饰品。



『她是希娜姐姐啊。』



大渡先生拿着长矛嘀咕说:



『竟然……是稳城的人,我记得在公告板上看过希娜的名字。我记得是桧森家的二女儿……原来就是在初春时失踪的那个女孩,』



4



希娜走到蓝色灯笼下,轮流看着我和守夜人后,对我露出笑容。



『你怎么会在这里?』



『有点事,』我说:『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



『我也有点事,而且我还有秘密,不过没关系,明天我会告诉你,一定会让大家大吃一惊的。啊,好累喔,我可以进去了吗?』



希娜用下巴指了指门旁的侧门。



大渡先生摇摇头,手拿着长矛站了起来。希娜皱起眉头凝视着大渡先生。



『很遗憾,往生者无法进去。』



希娜用鼻子哼笑了一声。



『这位大叔,你是谁?我是稳城的人。』然后,她冷笑着看着我,『对吧?』征求我的同意。



我的身体无法动弹,只能看着希娜。



希娜的嘴唇很红,脸色很苍白,双眼发出充满妖气的利光。她和之前的幽灵一样,缺乏活着的感觉。



『你是桧森家的希娜吧?你终于回来了,我会和你家人以及狮子野联络。』



希娜用不耐烦的口气打断了他。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门的那一端是属于我的城市,我的家人住在那里,我之前也住在那里,没理由不让我进去。你到底在想什么?大叔,我和狮子野也很熟,不需要你转达,我可以自己告诉他们。你的工作是阻止那些贪婪的、像老鼠一样鬼鬼崇祟的俗世人和闲杂人等进入稳城,不是吗?』



大渡先生摇摇头,他一如往常表情严肃、面不改色。



『十分抱歉,这是自古以来的规定,即使是稳城的人,一旦往生,就不得入内。』



希娜默不作声地瞪着守夜人,她的身体愈来愈透明,几乎快看不到了;然而下一瞬间,却突然变浓了起来,时浓时淡的身形宛如在风中摇曳的火光。



希娜毫无预警地把桌子踢了起来,『咔咚』,随着一声巨响,桌子弹起一公尺左右,大渡先生用长矛把桌子压了下来。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往生者把桌子踢起来?



『往后退!』大渡先生立刻对我说,我赶紧拉着椅子退向门的方向。



希娜扑了上来,大渡先生用长矛挡住她。希娜的左肩被长矛打到后,便像黑色的沙子般慢慢消失了。『王八蛋!』



希娜像野兽般龇牙咧嘴地嘶吼着,那不是我认识的希娜,而是徒有希娜的外形的其他东西。



她消失的左盾再度长了出来。



大渡先生用长矛尖对准她。



『现在我更不能让你进去了,不过我倒是可以听你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被人杀害的吧?』



希娜注视着大渡先生很久,或许是发现自己没有胜算,她垂头丧气地说:



『没错。』



『谁干的?』



希娜看了我一眼,大渡先生说:『小弟,你去后面回避一下。』但话还没说完,希娜就摇摇头。



『不,不用回避,没关系,我不太相信这位大叔,而且我希望有更多人知道这件事。唉,我原本还打算在大家面前揭露的。』



希娜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



『是和久。』



我以为她在骗人,和久为什么要杀害她?在仙水时,和久担心希娜下落的样子,我仍然记忆犹新。



『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家伙,我告诉你们他是怎么杀害我的。』



希娜娓娓道来。



和久邀我和他一起去墓町,他说以前来自俗世的没落贵族把宝藏藏在墓町,他知道大致的位置,所以叫我陪他一起去找。



他还叫我保密。



最后我才知道,所谓的宝藏根本是他信口雌黄,根本不可能找到。



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的时候,他突然变得心神不宁,而且情绪愈来愈不好,虽然他假装在找没落贵族的宝藏,但其实根本心不在焉。



那他到底想干嘛?我根本猜不透。



心情不好是会传染的,所以,我的心情也变得愈来愈差。



我说,我累了,好无聊,我口渴了,回家吧。



结果,他突然对我拳打脚踢。



你们能够相信吗?



和久竟然莫名其妙地打我,他开始数落我的任性自私。



我或许自私、或许任性,但和久早就知道我的这些个性,如果他不喜欢,可以不邀我嘛。



那时候我才发现,他『是为了做这件事才邀我来杳无人烟的墓町』。



他的眼神显得诡异而阴沉。



我满肚子不高兴,突然想起一个名叫朱理小姐的女生。



在我们还只有十四岁的时候,安德家族有一个女孩失踪了,她叫朱理小姐。



听说朱理小姐美如天仙,没有小孩子敢直呼其名叫她朱理,就连大人也都叫她『朱理小姐』。她是一千五百年前流亡到稳城的名门贵族家的千金小姐。



在学校时,和久和朱理小姐之间完全没有交集,彼此也漠不关心。



但有一次我看到他们一起走在田野上。



咦?我觉得很惊讶,两个在学校从来不说话的人竟然走在一起,但反正和我无关,也不想去说三道四。



朱理小姐失踪的时候,我想和久应该知道什么,于是就绕着圈子问他。



——朱理小姐不知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烦恼?



结果,和久竟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面不改色地回答说。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话,怎么可能知道?



我本想对他说,怎么可能?但犹豫了半天,发现和久盯着我的脸。



他的眼神很阴沉,让我觉得他在暗中观察我,而且一副不相信别人的样子。



我突然感到害怕。



——我想也是,我也和她不熟,真是一个谜。



虽然当时我这么敷衍过去了,但心里一直对和久的样子耿耿于怀。



当他动手打我时,我生气地问他。



——很久以前失踪的朱理小姐,是不是被你杀了?



可能被我猜中了,他的表情顿时僵得好像一块石头。



其实,我只是随便猜猜而已。



没想到,下一瞬间,他竟然伸手掐我的脖子。



我就这样死了。



我不该去墓町的,无论我怎么呼救、叫喊,都没有人来救我。



我被丢在墓町的废弃屋里。



我在黑暗中躺了很久,全身部长蛆,小虫子把我的皮肤咬破了,如今留在墓町的是一具很可怕的残骸,如果有人看到我的样子,绝对会忍不住呕吐。



希娜说着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流着泪,诉说着自己的冤屈,每次想起和久就怒不可遏。



然而,这分激情也在向大渡先生倾诉的过程中渐渐平静下来,最后,她陷入了沉默。



当天空开始泛白时,希娜慢慢从灯笼前离开。



『请务必把和久绳之以法,拜托你。』



希娜就消失在夏天黎明的墓町。



我问大渡先生:



『和久哥会怎么样?』



『很难说。如果那个叫和久的年轻人真的杀了那个女孩,就会在稳城受到审判,应该会被判死刑吧。』



我重复了一遍。



『和久哥……会被判死刑。』



大渡先生满脸疲惫地点点头。



『当然,处理往生者的证词很麻烦,光凭她的证词无法作为证据,甚至无法作为逮捕的理由。



『如果亡灵可以在我们需要的时候现身作证就方便多了,可是问题没这么简单,虽然她今晚出现了,但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度现身。所以光凭亡灵的说词,根本无法立案。』



的确,如果『因为亡灵这么说,所以那个人是凶手』的说法成立,任何人都可以把自己不喜欢的人栽赃成凶手。



『但是这次的情况比较特殊,因为你也在场。』



大渡先生把手放在我唇上。



『小弟,如果我需要说出桧森家二女儿亡灵刚才说的事,你愿意证明你也在一旁听到相同的内容吗?』



我吓了一跳,脑筋一片空白,说不出话。



我想像着当大渡先生在狮子野和其他看热闹的人面前说:『和久杀了希娜』时,我在一旁立正站好说:『没错,我也在一旁听到了,和久哥杀了希娜』的画面。



怎么可能?不要,我不想这么做。如果我现在敷衍回答说:『我愿意』,到时候就会面临这种情况。



我小声回答说:



『我做不到,和久哥是……我朋友的哥哥。』



『小弟,我问你一件事,这次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我答不上来,无论如何我都不想作证。



大渡先生的表情放松下来。



『对不起,这不是你能作主的,而应该是我要面对的问题,我必须慎重思考。据刚才少女所说,她的尸体应该在墓町……



『首先,我要找到尸体,要尽快找到,然后才能向狮子野报告,这么一来杀人案就成立了。我会告诉他们,亡灵说出了和久的名字。如果你不愿意……不需要你作证,没错,如果是你朋友的哥哥,你应该很为难吧。』



大渡先生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狮子野有时候虽然做事不够认真,但却是一千年来,维护稳城法律的组织,他们很有经验,一定会顺利破案的。』



我心情沉重,一语不发。



『好了,快早上了。』



大渡先生站了起来,把桌子立在墙边,他准备回家了。



『你应该了解自己目前的立场吧,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今晚你来这里的事以及所见所闻,都不能告诉任何人。其实今晚你不在这里、也什么都不知道,懂了吗?即使遇到和久或是其他人,也要假装不知道。』



『但也可能是希娜姐的幽灵说谎,其实根本不是和久哥干的。』



大渡先生露出疲惫的眼神看着我,早起的鸟儿在附近的屋顶上啼叫。



『不瞒你说,我做这份工作很久了,偶尔也会遇到类似今天的情况。通常不管往生者说什么,我都不会告诉第三者,永远埋在自己心里,这是守夜人的职责。如果随着往生者不负责任的话起舞,活人的世界就会被死人操控。我才不会当这样的桥梁,当然啦,也可能是因为我生性怕麻烦的关系。



『不过,今天并不是我第一次听说和久这个名字,也就是说,以前我也从其他往生者口中听过这个名字,所以我不能充耳不闻。嗯,算了,反正你……目前要小心谨慎,不要操之过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