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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 神之岩的终点(1 / 2)



基于某种原因,我打开书桌抽屉,仿佛直接窥视着自己的记忆。里面有我就读小学时未使用完的铅笔、刻度已剥落的量角器。直尺装在母亲制作的铅笔盒里,由于一直收在抽屉里,因此已蒙上一层灰尘。将它拿在手上,随之唤醒自己的回忆,并且连带勾起其他无关的记忆。我的目光与记忆四处流窜,却迟迟未能发现自己想找的东西。心急如焚的我费了些许时间,终于找到那个东西。



找完东西后,为了完成妈妈托付的事情,我带着行李离开住处。在被最初的红灯拖住脚步前,我是以一如往常的步调行走,但在等待绿灯时,焦虑一口气涌上心头。



当号志变成绿灯后,我反射性地加快脚步。



即使快步前行,我仍毫无异状地融入此刻的城镇之中。



不光是我,整个镇上近来都显得有些匆忙。看着其他人急促的步调,甚至令人有种时钟越走越快的错觉。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



星星仿佛在加快心脏的跳动般,急着结束自己的一生。



我们也不能错过班次。



因为太空船是不等人的。



“皋月。”



听见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我回头望去。



嗓音有些模糊的她,依旧与昨日一样美丽动人。



“芽衣,你这样完全就像是当地人吧。”



“你也一样呀。”



来自于高过头顶处的这股声音,听起来仿佛相隔了一小段距离。我像是挺直背脊般抬起头来。芽衣不耐烦地将落在肩上的头发拨开,同时朝着我微笑。



即使混浊的天空无尽延伸,芽衣整体上看起来仍耀眼夺目。



憧憬有时会超脱环境与科学。一股非比寻常的声音,在脑中提醒着我。



“我们有段时间没在外头碰面了吧?”



“对呀。”



芽衣简短地出声同意。她独自一人走来这里,应该又是偷溜出来,要不然就是被人从远处监视着。



不过,我倒是挺佩服她能从人群中轻松发现我。



“真羡慕芽衣你长得这么高。”



“嗯~与其说是长得高……应该说问题出在站姿上吗?”



芽衣露出稍作思考的模样开口回答。站姿吗?我开始反省。这句话确实没说错。



“真希望能长高点。”



“就算矮一点也无妨吧。”



大家差不多都是这样啊——芽衣随口出声安慰我。不过所谓的大家,又是指哪些人啊?



感觉上这里所指的大家,并不包含芽衣在内。



我与芽衣并肩同行。尽管自己有其他事情要处理,但见到芽衣后,几乎全都抛诸脑后。



脚步急促的我,为了尽可能延长与芽衣相处的时间,自然而然地放慢脚步。



“你跑出来没关系吗?”



“稍微一下是无所谓,你别说那种死板的话。”



芽衣双肩一耸,大笑两声。算了,她有戴着面罩,应该就没问题了。



“我果然很引人侧目吧,一直能感受到投来的视线。”



“那还用说。”



就各种角度上来说,芽衣会受人瞩目是理所当然。就连跟在一旁的我,也感到有些害臊。



“准备得还顺利吗?”



“还算可以,毕竟我本身要做的事情不多,而且有人会擅自帮我打包行李。”



芽衣略显尴尬地搔了搔脖子。



“真羡慕你这位公主。”



“嗯~”



原先还以为芽衣会开口否定,她却低下头去,接着——



“若是有王子相伴,或许当个公主也不错。”



“王子?比如说?”



“感觉上可靠一点或许不错,比方说看起来很勇猛。”



芽衣吆喝一声,举起手臂摆出舞刀弄枪的姿势。这年头当真会有那种人吗?



算了,换作在其他星球或许有机会,毕竟文明水准有所差异。



“以上就是本公主的择偶条件。”



“这样啊。”



我们漫步前行。想想公主的要求还真是难以理解,不过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公主。目前在这颗星球上,最有资格光明正大走在路上的人,应该就是芽衣。我的这位老朋友,现在正是拥有这般身价。



“毕竟芽衣你是特别的,这也是理所当然吧。”



这股五味杂陈的心情,我想大致上能区分成羡慕、忌妒与同情,以上三种感受。



“有时我倒是挺羡慕你的。”



芽衣低头看着我。我能够从那张面罩底下感受到一股坚不可摧的意志,即使在徐徐微风的吹拂下也毫不动摇。瞬间,我惊觉自己说错话,却无法避开她的目光。



“什么有时,你刚才也说过很羡慕我吧?”



“哇哈哈。”



面对芽衣的提醒,我一笑置之。在现场气氛得以舒缓的同时,我也不禁松了口气。



“话说回来,从熟悉的老地方迈向宇宙,真是惊人的发展呢。”



“对啊对啊,就像高二生变成将军那样一飞冲天。”



“那个,你这比喻也太莫名其妙了。”



芽衣与人说话,大部分都会随着当时的心情,因此如果全数当真的话会很累人。该说是对话的取舍吗?即使与她交情匪浅,仍然很难分辨她说的话中哪些是必须回应的。



所以到头来,也只能细心应对她说的每一句话,让人疲惫不堪。



“唉~累死我了。”



这次反倒是芽衣先喊累。她像是走累般地摇来晃去。



“堂堂年轻人,居然说出这种丧气话。”



“我也是莫可奈何啊,这位阿婆。”



芽衣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脚。看见这幅景象,我果然有些羡慕她那双美腿。



“也对,确实是莫可奈何。”



我们仿佛以这句话为开端,同时抬头仰望天际。



天空与昨日一样污浊,既灰暗又狭隘。



五月的太阳耀眼夺目,却明亮到有些不合时宜。



面对那刺眼的阳光,我眯起双眼。



“希望人口能赶快再次大量增加~”



总觉得缺乏一股为了全人类而祈求的真实感,但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



只能祈求马到成功。



我们已经放弃这颗星球了。



准备穿过比海底更深邃的夜空,踏上旅途迈向新天地。



这是为了活下去。



为了活出我们原有的姿态。



‘不管是在水中或是天空的另一侧,人类都会因为难以呼吸而无法生存下去,所以要热爱大地。’



这是部族流传至今的教诲。



但是我热爱大海。



现在也正低头俯视着海洋。海水温柔抚摸岸边的浪花声,犹如余音般缭绕在耳边。沐浴着来自岩岸下方、充满水气的海风,即使站在陆地上,仍给人身处于海面上随之起伏的错觉。我就这么顺着潮流,如同喝醉般,沉浸在虚幻的大海里。



所谓的大海,能够让身体自由得甚至感到不安。



人类确实无法一直屏息待在海里。



但是比起在大地上奔驰,反倒是沉入海底比较不会令我害怕。



大概是因为越接近海底,能威胁自己的敌人就会越少吧。



正因为陆地易于生存,才导致敌人的繁殖速度也随之加快。



我眺望着大海一段时间。



听见有人呼唤我的名字后,我抬起头来,向后方望去,发现同个村落的同伴站在那里。能够看出此人望向我的眼神中,带有一股略感傻眼的情绪。或许他是认为,我居然能不厌其烦地老是待在这种地方。



“长老在找你。”



“我知道了。”



我把扛在肩上的石枪当成拐杖,撑着从地上站起。像这样被长老找去,原则上都是有麻烦事想塞给我处理。尽管令我心情沉重,却也不能无视长老的吩咐。



我背对海洋,沿着原路返回村落。来找我的那位同伴,走在与我有段距离的前方。尽管我们的步伐不同,导致相隔的距离越来越远,但我并不打算快步追上去。随着远离岸边,植物的气味愈渐浓郁,吹来的微风中,夹带着枯木的香气。



陆地大部分都被青草覆盖,若是稍微远离村落,能够看见辽阔的森林笼罩整片大地。那片树林高大雄伟,夕阳西下时,将会沉入树林的另一侧,导致此地的黄昏时分较短。



森林为我们带来大量的恩惠,以及危险。



它赋予我们两种“不可或缺的事物”。



一种就如同字面所言,另一种则是——不可逃避的战斗。



走在高度及膝的草丛间,我轻轻踢到某种东西,于是我屈膝拨开草丛,从中发现一块扭曲的碎片。我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原来是这个”,便拾起该物。相传这是昔日从天空落下的星之碎片。虽然绝大多数都会腐朽消失,不过有时仍能发现其踪迹。



我把这个毫无价值、派不上用场的碎片握在手里,由于恰好能一手握住,因此我决定把它带回去。它的触感很差,以前曾听说这是人造物。



难道昔日的人类,可以在天空的另一头打造出星星吗?



“………………………………”



我是知道海洋,不过天空的另一头,具体来说又是什么样子呢?



现今世上,已无人能够将自古以来的教诲,进一步解读出其中的奥妙。



我们顺利返回村落。在草地上开辟出来的圆形生活区,原则上是以泥土的茶褐色为主。那些砍倒的草木,被编造成三角形的屋子,以遗迹为中心分布在周围。用布组成的建筑物十分稀少,设置在最接近中心的地方,只有极少数人能住在那里。



在长老住处入口前站岗的男子,以手势催促我加快脚步。他看见我不慌不忙地走近后,不悦地啐了一声。但我不以为意,走进长老的住处。



长老的住处被埋在土里。这栋看似自古就存在的建筑物,其入口被泥土埋住,屋顶则长满杂草。挖开入口后,延伸至地底的空间即可让人居住。明明其余建筑物绝大多数都已经崩塌,或许是此处大半都埋在土里,才能够幸免于难吧。



我弯腰穿过略显狭窄的入口。在灯光的照明下,长老的脸庞随即映入眼帘。仅凭屋内那昏暗的光源,无法驱散位于角落的黑暗。现场除了长老以外,还能够看见其他晃动的人影,应该是辅佐官与年长的村民们。



“你来啦。”



我放下石枪,弯腰就座后,年纪已超过四十岁高龄的长老,伸手摸着自己的胡子与下巴。无论是肩宽或身高,长老都比我们更加强壮。伙食品质的差异,直接反应于外表上。



“你又去海边啦。”



“嗯。”



看着我坦率地点头承认,长老仿佛想表达心中的苦闷般,嘴角两侧向下一弯。长老……不对,这里的居民都不会接近海洋,大家似乎是遵循着热爱大地的教诲,以及对于大海的恐惧。



只是这些都与我无关。



“你明白近来的状况吧?”



“是指哪一件事?”



无论是粮食、天候以及外族的侵略,我族所面临的问题,并没有少到能一言以蔽之。



长老回了一句:“我想想啊。”将手放在大腿上,撑着自己的脸颊,然后目光游移地偏着头,这是他有口难言时的习惯动作。面对如此反应,我更加后悔待在这里了。



“首先,我们不能对东方部族坐视不管,他们很明显地扩大了活动范围。”



“……说得也是。”



“他们越过大地之伤的次数越来越多,难保哪天会直接冲进我们的村落。”



“那也是可能出现的情况之一。”



届时若是起身抵抗却遭人歼灭的话,或许就是宿命吧,毕竟这种事情并不罕见。



长老听完上述意见后,这次不仅是嘴形,就连眼神都变得十分难看。



“我不这么认为,身为上位者,任何事情都得尽力而为。”



“是吗?”



以尽力而为四个字来卖关子,确实令我有些好奇。



“重点在于,唯独东方部族,我们非战不可。”



长老说出这番话时的眼神与口吻,让人联想到某种干枯的事物。



有如挖掘地面,迫使某种古老的东西裸露出来。



如果要对抗东方部族,不光只有长老,其他人也会跟着响应。难道与对方有什么过节吗?



“只是跟他们正面交锋,我们根本不是对手,你认为该怎么做?”



“我哪知道,毕竟我脑袋不好。”



若是在海中还略有胜算,但是那帮人也同样不会随意接近海边。



神之光当真有这么可怕吗……算了,是很可怕啦。



相传神之光能直接让人的肉体灰飞烟灭,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只要获得跟他们一样的力量就好。”



“……要怎么做?”



“我认为那是很接近神之岩的存在。虽然不确定他们是否身为神的使者,但我们也只能前往神之岩,拜托神明把力量赐给我们。这是唯一的方法。”



即使长老继续解释,仍无法消去我的疑惑。



“神明不可能会轻易把力量赐给我们吧?”



“确实如此,是没那么容易,因此我们非得献出相应的东西不可。”



献出二字,给我一种奇妙的感觉。此时,长老以别具深意的眼神望着我。



“到时候,只有你一人会前往神之岩。”



长老以略显生硬的口吻说完后,经过一段时间,我才理解话中的含意。



无论是我被找来这里,或是要我去做什么。



长老再次对我提出破天荒的要求。



“换句话说,是要我成为活祭品吗?”



“活祭品……以结果而言算是吧。”



长老继续开口解释,并且终于进入先前有口难言的部分。



“你并不热爱大地,那会玷污我们的信仰。”



除了长老以外的人影,能感受到他们向我射来责备的眼神。我在想通之后,轻笑出声。



不得不代为说出其他人的意见,长老的立场也很尴尬。



“听懂了吗?”



“我完全听懂了。像这样依赖神明,以一个部族来说也算是完蛋了。神明是能为人的内心带来安宁,但祈祷并不能成为每日活下去的粮食,与其花费心思在这上面,倒不如前往森林狩猎。”



只要透过自然的恩惠滋养身体,经由树木获得武器跟道具,起身对抗敌人即可。



“那么做仍于事无补,只会让人原地打转。”



“长老不满意原地打转的情况吗?”



“正所谓不进则退。”



长老没有让步的意思,看来他说什么都想把我沉入大海。



此番说词有一半是表面话,实际上也是摆脱我的好藉口



谁叫我这么受人排挤,一想到这里,我不禁扭头窃笑。总觉得能听见周遭人影里发出的叹息。



“你们打算把我五花大绑,扔进海里吗?”



我伸手摸向石枪。在一片昏暗中,长老瞥见我的动作,却没有起身制止。



“若是可以的话,会依照你的意愿来执行。”



“这也太强人所难吧……”



谁会心甘情愿去送死啊,我可没有那种牺牲小我的无私精神。



但是拒绝的话,将会与全村人为敌而遭到放逐,同样不会有好结果。



“……我明白了,那我这就上路了。”



包含长老在内,周围的人影皆发出欢呼。他们究竟是因为终于把我赶出村落,还是因为有机会接触神迹,才如此欣喜若狂呢?



“假如我拒绝的话,你们也会把其他人丢进海里吧?”



“你帮了大忙。”



长老摸着下巴回答,却没有出言否定。我在感到傻眼的同时,也对他那毫不掩饰的态度心生佩服。



“话说回来,我可不确定只献上我一个人,就能让神明满意喔。”



他们可曾考虑过,要是神明说不想要我的话,又该怎么办呢?



我用枪尾顶住地板,起身后快步走向室外。长老的住处弥漫着一股泥巴味,快要令我窒息了。尽管那里比其他住处更安全,但我还是难以理解长老愿意住在那种地方的心情。



走到户外,我才注意到自己仍将拾获的星之碎片握在手里。我把它随手扔掉后,看见指尖上留有些许脏污与泥土,但是我并没有拍掉,反倒是五指一弯,紧握成拳。



假如我死掉的话,此刻从指尖传来的触感也会消失吗?



一想到这里,总觉得自己在户外吸入的新鲜空气,尽数从浑身上下的毛孔散去。



自己被开肠破肚、死无全尸的画面,鲜明地浮现在脑海中。



总觉得自己仿佛陷入睡眠般,逐渐无法将意识集中在指尖上。



“………………………………”



现在就消失还稍嫌太早,我随即抬起头来。面前是与平日无异的村中景色。



此乃受排挤之人咎由自取——



感觉上就是指这种情况。



就像是沿着原先走过的那条路,我重新回到面朝大海的断崖上,不过这次并非独自一人。



村人们挤在一起,挡在我背后。



这群人都只是假借送行的名义,实则是来监视我。筑起的人墙,没有一丝破绽容许我逃离这里。放眼望去,有许多人像是对大海心生敬畏而显得害怕。真要说来,现场绝大多数的人都不会游泳。



只要一失足,就算不是被人扔进海里,也会一命呜呼。



“你想携带石枪吗?”



长老看见我扛在肩上的东西,显得面有难色。



“我想说这可以用来防身,毕竟在抵达神之岩之前,我可不能被吃掉。”



面对长老的质问,我半开玩笑地搪塞过去。我以布巾紧紧绑住枪柄与握住它的那只手,因为石枪若是在海中离手,基本上是再也找不回来了。我绑得比以往更紧,甚至能感受到血液都阻塞在指尖上。



今天的海面也很平静,想必名符其实的寂静大海,正等着我跳进去。



感受着来自断崖下的凉爽海风,总觉得双脚不再那么沉重。



“那我出发了。”



我转身如此宣布后,所有人都双手合十,开始祈祷。就连不知情的孩子们,也跟着来到现场。其中一名孩子睁开了眼睛,与我四目相交。那是偶尔会与我聊天的村中孩童,他此刻不解地睁大双眼,目不转睛看着我。我朝他轻轻挥了挥手。



原本我想趁着其他人闭目祈祷时,直接跳进海里,但最后还是决定再等一下。



祈祷结束后,长老向前跨出一步,神情尴尬地对我说:



“抱歉啊。”



“……口是心非。”



不过比起什么话都没说,倒是让人觉得心情舒畅了点。



我蹬向断崖,纵身往下跳,以惨叫般的惊呼声为背景,整个人重摔在海面上。



落水后,起先觉得浑身发麻。水流被彻底打乱的声响,随着泡沫传进耳里。在顺势向下沉入的期间,我的双眼始终紧闭着。在昏暗的大海中,睁眼与闭眼毫无分别。在海水的冰冷逐渐布满肌肤的同时,我开始回想自己的人生。自己目前身处在漆黑的海底,这当真是正确的决定吗?截至今日的生活,我又做错了什么?



我在这片无须呼吸、因诸多必然而导致自己被人给扔了进去的海水之中,心不在焉地思索这些问题。



搞不懂,事到如今还是跟往常一样,依旧想不出答案。



我睁开眼睛。



我确认过手脚能动之后,在水中摆动双腿,开始调整姿势。我改变身体的方向,低头俯视着海底。由于这里属于浅滩,阳光勉强能照亮海底。迎接我的,是一片混浊的绿色。



一如往常的海中光景,让人感到安心,原先心乱如麻的我,此刻心情却像是找到了自己的容身之处。



老实说,我并不打算茫然地迎向死亡。



大海不是这种地方,只要仔细观察,即可发现繁多的生命在此萌芽。



生命在水中制造出一道奔流。无数的小鱼与水栖生物,多到足以填满人所形成的空隙。我朝着奔流的尽头游去,神之岩就在那里。



我拨开鱼群,用力摆动双腿向前进,只是无论游多久都看不到尽头,也找不到目的地,只有无限延伸、呈现半透明的景色,一点一滴地侵蚀我的精神。唯一的支柱,就是紧紧绑在手上的枪柄。



接着,我感受到水流出现变化。这令我心生芥蒂。我凝神注视的前方,传来一阵水波。当我往前游去,一条能让人感受到其强悍生命力、体型巨大的水蛇浮现在眼前。是一如往常优游在海中的大水蛇。只能生存在海中的这只庞然大物,悠然地扭动它那巨大身躯。光是它身上的一枚鳞片,应该足以覆盖住我的全身。犀利的尾巴、类似胡须的触角以及前脚……虽然我觉得蛇不应该有长脚,不过为了方便起见,我是这么称呼它的。



它的全长究竟是多少,由于我未曾从上方观察过,因此没办法估算出来,再加上它并未游往光线较强的海域,我也无法精确掌握它的外观。但只要一接近它,就会闻到一股臭味,类似海藻的那种腥臭味,或许是它的鳞片底下长满海藻吧。毕竟它如此巨大,没人会帮它清理身体。我每次看见它,就觉得它能让所有村民饱餐一顿,但是我们根本没有方法能够猎捕它。



它完全不在意我跟其他生物,悠悠地往前游。尽管它看起来不会吃人,但是它拥有一张血盆大口,很可能会一不小心就把我吞下肚。为了避免被它的尾巴扫到,我小心翼翼地接近它。想要前往神之岩,就必须仰赖这条水蛇的力量。



我与缓慢前进的水蛇并驾齐驱,在海里一同遨游。



越来越快的心跳,与海水流经耳边的声音逐渐同步,能够感受到水压从喉咙滑向腹部。今天的状况似乎很不错,感觉上能游到任何地方。



这么一来,我应该能在没气前抵达神之岩。



“………………………………”



曾几何时,海底出现了一颗被称为神之岩的物体。



其外观宛如石枪的枪头般,看起来细长尖锐。表面有如被切开的岩石,显得黝黑无比,缝隙间不时会微微发光,光辉呈现美丽的琉璃色,但是不能因为受到吸引就随意接近,神之岩像是为了处罚接近它的无礼之徒,总会利用强光将来者烧死。



只要是生物就无一例外。神之岩会发射比太阳更耀眼、更犀利的闪光,可以在水中发动攻击。原则上,目标以外的其他生物也会遭到波及。它那压倒性的力量,成了我们部族的信仰,也随之出现不可擅自接近的教诲。



能对抗强光的存在并不多,此海域中的例外,就属这条大水蛇。拥有此等庞大身躯的生物,似乎无法一瞬间就将它蒸发。看来这个神明还没达到万能的境界。



像这种不可靠的神明,当真有能力拯救我们这种弱小的部族吗?



算了,反正见过之后就真相大白。



毕竟我早已打定主意,既然逃不过一死,不如接近神之岩的光芒看看吧。



我像是大水蛇的孩子,优游在它那巨大身躯的旁边。



我在仿佛深夜似的漆黑大海里,游了很长一段时间,接着看见远处有股微弱的亮光。



那道光辉,疏远了一切的生命。原先如同气泡般优游在周围的小鱼们,此时也已不见踪影,接近那道光的只有我与水蛇。这条大水蛇,从不改变自己的前进路线。或许是它很有自信,认为这片海域里,没有比自己更为强悍的存在。



现在已能看见散发出来的琉璃色光芒,差不多是时候了,我躲到大水蛇的身体后方。看准时机后,我掩住耳朵,紧闭双眼。



下个瞬间,即使眼皮已经阖上,仍有一道强光射进我的眼里。



是神之光。



我紧闭眼睛,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就算强光照亮双眼,身体仍旧没有消失。验证的时刻随即到来,我忍受着大水蛇因身体烧伤而发出的哀号声。纵使我已掩住耳朵,巨大声响产生的冲击,依然彻底搅乱我的大脑。紧闭的眼皮,已使劲到不断微微颤抖。直到身体习惯这股水流之前,还需要花上些许时间。这种情况是无从避免,因为水蛇的嚎叫声会持续一段时间。我在适应了发昏的脑袋,确认过身体能动之后,便张开眼睛。



一道粗大的光柱,不停烧着大水蛇的身体。大水蛇猛烈地摆动头部,同时发狂挣扎。再不尽早远离这里,我很可能会被卷入其中。为了远离水蛇,我一脚蹬向它的身躯,朝着神之岩而去。



因为我已见识过很多次,知道神之岩的强光每次只会射出一道。趁它锁定大蛇的期间,我逐渐接近海底。快啊,快啊,我不断催促自己,随着我的动作愈渐激烈,缺氧的情况也就更加严重。



越是大口吸气,潜水的时间就能越长,或许人体是由空气与血液组成的吧。



胸口宛如被烈火焚烧般,我在耗尽体内空气的同时,也逐渐逼近神明。



我从海底向上,向上沿着神之岩绕行。越是接近那微弱的光芒,就越感到刺眼。



那是自古以来受人畏惧的存在,是内心孤高又受人膜拜的对象。



是无法确定其真实性,但又确实为人津津乐道的东西。



那就是神明。



该处是神明的寝室,是神明居住的神圣花园。



绝不容人侵犯的神之岩,我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瞻仰。相信我是有史以来第一位,像这样接近神之岩的人。等到大水蛇离去后,我势必会马上被强光蒸发。遭到蒸发、与强光合而为一的我,究竟会何去何从呢?



体内缺氧、大脑无法思考的我,只能心不在焉地接收眼前的景色。



越是接近神之岩所散发的光芒,越觉得它美不胜收。神之岩的表面十分光滑,像是被人打磨过。



我朝着发光的方向往上漂,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情不自禁地伸手摸向神之岩的表面。明明外表有如岩石,摸起来却没有如此扎实,反而类似食物腐烂后的那种触感。难道它出乎意料是中空的?当我冒出以上想法,伸手不断乱摸时,它的表面突然向内凹陷。我一不小心吐出大量气泡,震惊地张大嘴巴。



我的身体,慢慢融入岩石所产生的黑暗里。



咕噜,咕、咕噜!“呜哇哇喔啊啊啊啊喂啊咿啊咿啊咿啊咿啊咿啊咿!”



我整个人被吸进去。被拖入狭窄的空间后,就连我发出的惨叫声都被拉长了。途中,我嘴里不再冒出气泡,而是化成声音。我仿佛身体被塞入桶子般,不断旋转并向下滚去。尽管周围一片漆黑,仍然能感受到自己正在向下摔落。



我不能挪动四肢,也无法转身,就这么失去一切自由,被送往其他地方。



这情况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始终身处在比大海更深邃、更漆黑的环境里。



最终,我跌至深渊的底部,那里是十分坚硬的地面。我从细长的缝隙中被扔出来,右手用力撞了一下,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我不禁发出呻吟。这股强烈的痛楚,仿佛沿着脸颊,从我的右眼深处传出。我痛得暂时爬不起来,就这么趴倒在地。



经过一段时间,扭曲的视野终于变清晰。



我错愕地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