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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神死之后(2 / 2)


行成朝费欧娜这么说的同时,手掌也搁在塔莎的头上。



提到本身的聪明才智被视为理所当然,难以受到他人认可,塔莎的情况也跟费欧娜相同吧。在行成的心目中,塔莎跟伊鲁吉娜一样,都是他学习这个世界时所不可或缺的指导老师,因此他才会自然地将塔莎灵光的脑袋视为理所当然,平时并不会对这点表示赞许。



可是——



「……阿成。」



轻抚秀发的掌心之下,塔莎眯起了双眼。



她果然对行成只针对费欧娜的聪明才智大加赞扬的行为颇为不满——严格说来,应该只是单纯的羡慕吧。就这点而言,塔莎真的有点孩子气。特殊的成长环境让塔莎成为与社会脱节的人,因此在某些情况之下,她多少会显现出精神年龄较低的地方。



「总而言之——」



行成任凭银色的发丝缠绕着手指,温柔地轻抚塔莎的头顶,彷佛在替猫咪的下颚搔痒似的,之后才继续开口:



「灌溉渠道的整治就交给你了,我去想想还有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我明白了,麻烦你了。」



身为代理镇长的少女依序打量着行成以及塔莎的面孔后点点头,脸上浮现出些许的苦笑。







过了一夜之后的第二天早上。



行成等人暂时离开席林古斯宅邸,前往原本的住处——亦即『行成神殿』。



如前所述,那里是兴建于地神神殿遗址的独栋建筑物。



或许是地脉与灵脉行经的关系,觊觎地神宝座的亚神或是异兽经常在这一带出没。简而言之,神殿同时也是保护弗里多兰多不受那些怪物侵犯的据点,行成认为长时间离开并不妥当。



「神明也是有很多麻烦的地方哪……」



走在大马路上的行成朝着通往镇外的大门前进时,口中不禁喃喃自语。



行成当然不后悔击毙了地神,不过除了活人献祭的部分之外,他实在是不得不承认地神的『系统运作』着实是颇上轨道。



或许是长年来经过多次的尝试错误之后自然成形的结果吧。就这层意义而言,整体的完善也是理所当然的。



「……阿成。」



塔莎突然朝他搭话。



她指着的方向——大门的旁边,伫立着一名男子。行成原本以为是镇门的管理员,不过他身上的衣物有所不同。



那似曾相识的蓝色衣物,正是神官的法衣。



「…………」



距离大门只剩下几公尺,行成停下了脚步。



一同走着的塔莎和贝鲁达也分别在他的左右边停了下来。



「——贝鲁达,挺有精神的嘛。」



中年的男神官迎上前来,脸上露出稳重的微笑。



「……是。」



贝鲁达也微笑以对。



「路曼大人的气色也很不错。」



看来他们似乎认识。



一想到孤儿院的营运向来是由神官负责的,或许对于贝鲁达而言,镇内的神官全都是眼熟的人吧。



行成也见过好几个神官,不过倒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名叫路曼的神官。



方形的国字脸、细长的眼睛和肥大的鼻子是一大特征。就整体而言,五官略嫌粗犷,彷佛是木雕的人偶,散发出木讷的气氛。



「…………」



陡然一惊的行成环视四周,这才发现好几名神官纷纷从各个地方——周边的建筑物角落现身。神官们站得远远的,将行成等人包围起来。他们脸上的表情同样僵硬,与行成四目相对之后,所有人全都别过了视线。



(……嗯。)



过去为了地神的事情有所牵扯的时候,他们曾经强硬地试图拿塔莎当人质。至少就这点而言,他们毋庸置疑都是敌人。不过历经哈利斯真教会的传教骑士团所引发的事件后,他们就沉寂了许多,彼此之间的敌对关系也不了了之。



行成对神官们实在没什么好感,这点他们自己应该也察觉到了。因此才会指派初次见面的神官——也就是路曼先站出去,好让行成等人停下脚步吧。



(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行成将意识集中在背后的〈迪朗达尔〉。



那些神官知道行成的能耐,应该不太可能突然发动奇袭。不过从他们曾经试图以塔莎为人质这点也看得出来,强者并非意味着毫无弱点。



有时候这种弱点,甚至连神明也为之辟易。



「贝鲁达,今天我们有件事想要拜托你。能不能请你跟地神大人……也就是行成大人一起前往孤儿院?」



「这——」



贝鲁达望向行成,探询他的意思。



她这个行为代表的是——毕竟自己是行成的所有物,必须先征得他的同意吧。



「贝鲁达,你不是巫女吗?」



路曼静静地开口。



和缓的语气彷佛只是单纯的提醒,用字遣词却丝毫不容许对方有所反驳。



「巫女的职责就在于向神明祈愿。祈求行成大人跟你一起前往孤儿院,正是你的工作。」



「…………」



贝鲁达看看路曼,又看看行成,脸上流露出为难的神情。



对于贝鲁达而言,神官们等于是养育她长大的父母。就日后成为活祭品的必要性而言,贝鲁达接受的教育也告诉她必须对神官绝对服从,自然无法忽视路曼的要求。



就如同过去——在『前世』的时候,行成和姐姐初音总是无法对投入新兴宗教的母亲死心一样。父亲早就对母亲死心,然而亲生儿女却没那么容易将血脉相连的亲人视为『外人』,断绝彼此之间的关系。



(最大的问题在于他们到底有什么事。)



老实说,行成对神官们摆明了就是要贝鲁达拜托自己的态度相当感冒……不过弄清楚他们到底在计划什么似乎也没损失。就算跟神官走一趟,也不代表必须服从他们的指示。毕竟现在的行成是再怎么桀骜不驯、再怎么阴阳怪气、再怎么前后矛盾,都理应受到容忍的存在——神明。



「你叫做路曼是吧?」



行成眯起双眼开口询问。



「是的,行成——大人。」



「不要为难贝鲁达。有什么事想要拜托我,就自己开口。贝鲁达现在——」



剎那之间,行成感到有些犹豫,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说出这句话:



「——是属于我的。她既不是你们的道具,也不是你们的饭碗。」



「行成大人……」



不知道为什么,贝鲁达的表情突然一亮,塔莎则是双眉紧皱。但这都不是重点。



「……原来如此,倒也合情合理。」



路曼点点头,脸上露出平静的神情。



「那我就斗胆开口了。弗里多兰多全新的神行成大人,请您前往孤儿院一趟,聆听我们的请求。」



「……知道了。」



行成如此响应后,路曼和其他神官便排成一队,往孤儿院的方向前进。



「行成大人——」



就在行成跟着迈开脚步时,贝鲁达低声开口,同时将双手并拢于前额,做出简易的祈愿动作。



「谢谢您。」



「别放在心上。」



行成这么说着的同时,嘴角漾起微微苦笑。







「贝鲁达姐姐!还有行成大人和塔莎姐姐!」



在孤儿院迎接行成等人的,正是贝鲁达的『妹妹』们。



有些是双亲过世,或者是被父母遗弃,总之她们全都举目无亲——简而言之,就是即便被当成奉献给地神的祭品,也不会有镇民为此抗议的少女们。她们的存在意义是为了保护城镇的『尊贵牺牲』,因此平日的生活所需大都来自镇民的捐献。



不过那已经是过去式了。



就实质而言,目前孤儿院的任务——培育活祭品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你好。」



行成弯下了腰,笑着跟过去见过一面的少女打招呼。



「你叫做汉纳对吧?最近过得好吗?」



「嗯,行成大人!」



汉纳像一只小猫似地缠着行成伸出来的手臂,露出笑容。



「汉纳,不可以对行成大人无礼……」



「没关系啦。」



行成制止训斥妹妹的贝鲁达,抬起汉纳巴着不放的右手臂。



稚嫩的少女顿时发出天真无邪的欢呼声,可是——



(……好轻。)



这是行成率先浮现的念头。



比外表给人的感觉还要轻上许多。



衣物之下的躯体恐怕是骨瘦如柴吧。行成总觉得她跟以前比较起来憔悴了些,因此才试着以右手臂将她举起,结果感觉到她的体重明显减轻许多。



或许原本的生活就称不上富足,不过也不至于贫困到让正值成长期的孩子消痩到旁人用肉眼就看得出来的地步。



「行成大人,这边请。」



路曼指着孤儿院的后面。



「请到后面来。孩子们吵吵闹闹的,待在这里不好说话。」



「……回头见。」



行成笑着向汉纳以及其他少女告别之后,朝着路曼所指示的房间前进。



「贝鲁达,你是行成大人的巫女,请一并列席。至于塔莎大人,还请在这里稍待片刻。」



「…………」



塔莎皱起眉头,忍不住想要朝着放在地上的包包伸手,大概是忘不了自己曾经差点被当成人质的事吧。



可是……



「没关系,塔莎。你就留在这里,跟许久未见的『妹妹』们叙叙旧吧。」



行成轻触塔莎被银发所覆盖的头顶。



「妹妹……?」



塔莎镜片之后的双眸眨了眨,似乎有些不太明白。



「她们不是称呼你为塔莎姐姐吗?」



「……啊。」



经行成这么一提,她才重新察觉到这点。



于是塔莎的视线在行成与汉纳之间游移,眼神似乎有些困惑。



「……我是……姐姐……?」



「在那些孩子的眼中,你本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姐姐。去跟她们玩吧。」



行成说完之后,轻抚塔莎的秀发。



「……嗯。」



塔莎十分享受地眯起双眼。



「我到里面去跟他们谈事情,等一下就回来。别忘了把〈红辣椒〉放在手边。」



「知道了。」



行成确认塔莎打开了包包的固定扣,才跟贝鲁达走向后方。



「——请。」



来到位于后方的房间后,行成在路曼的招呼之下坐在椅子上。



这里应该是会客室之类的吧。座椅不是沙发,而是坚硬的木头椅子。木椅总共备有六张,等距离配置于房间正中央的圆桌四周。



路曼坐在正对面,与行成隔桌相望。



贝鲁达则是坐在行成的右侧。



「说吧,有何贵干?」



在行成的催促之下,路曼先是轻咳一声,旋即将十指交错的双手搁在桌上。



「自从行成大人击毙前任地神定居于此,已经过了二十几天的时间。」



「没错。活人献祭的野蛮传统废除之后,大家应该都松了口气吧?」



行成的回答夹杂着些许的讥讽,路曼却面色不改。



「野蛮……您刚刚提到野蛮?」



「正是如此,活人献祭本来就是野蛮的行径。」



至少行成是打从心底这么认为。



路曼陷入短暂的沉默,似乎正在搜寻适当的字眼——



「……也罢。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倒也没有争论的必要。不过活人献祭的传统废除之,倒也不是每个人都松了口气。」



「我想也是,至少你们就是如此。」



行成直瞪着眼前的路曼。



要求活祭品的地神已经不存在了,这就代表至今为了执行活人献祭的仪式,而以养育活祭品维生的神官,全都在一夜之间丢了饭碗。



「自从你们出现之后,城镇的秩序就出现了部分瓦解。」



路曼兀自开口,完全无视于行成的嘲讽。



「秩序?瓦解?」



「是的,就以这间孤儿院的经营费用来说。原本是仰赖镇民的捐献才得以正常运作,如今不需要活祭品了,捐献者也顿时迅速减少。只是为了养育孤儿就要我捐钱?门都没有——这是镇民相当普遍的想法。」



「…………」



就失去存在理由这点而言,身为活祭品人选的这些孤儿也是一样的吧。



「而且我们这些神官也变得可有可无了。既然地神崇拜已经消失了,负责执行仪式的神官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我想也是。」



「目前行成大人是这块土地的地神……因此我们想拜托您一件事。」



说话的同时,路曼稍微探出了上半身。



看来终于要进入主题了。



其实从先前的谈话当中,行成大概已经猜到对方的用意。不过他还是决定让神官亲口把话说清楚。



「目前您都是透过代理镇长的费欧娜·席林古斯小姐对镇民下达指示,希望往后能够改由我们执行这项工作。」



行成心想——果然不出所料。



要求活祭品的地神虽然不复存在,取代地神的『权威』却在此地诞生。



那就是行成本人。



击毙地神、接着又击退了假传教之名入侵这座城镇的哈利斯真教会传教骑士团,镇内的居民无不对行成抱持着崇敬——甚至是近乎信仰的感情。严格说来行成并非地神,然而除了身边的少数人之外,镇内的居民无不称呼他为『地神大人』,这也是近乎崇拜的一种情感表现。



因此地神的法统『传承』至行成身上的想法,也就自然而生了。



就神官而言,如果可以高举拥护行成的大旗,往后也能继续维持神官的地位——这就是他们的想法。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必须让自己定位成为镇民与行成之间的中介者才行。



「你们打算成为我跟镇民的中间人,固守既有的利益是吧?」



行成的语气带有些许的辛辣,路曼却好整以暇地点点头。



「说穿了就是这么回事。」



行成眯起双眼,打量着路曼。



眼前的神官之所以舍弃神官所居住的神殿,而选择比邻的孤儿院为交涉的地点,恐怕就是为了在交涉之前让行成与汉纳她们碰面。



以便激起行成的同情心。



不……他们虽然并未亮出武器,却等同于挟持汉纳她们为人质。



『如果不接受我们的提案,这些可怜的孤儿可是会比现在更瘦弱喔』——这就是神官无声的威胁。



让贝鲁达一并同席,恐怕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



他们大概认为,贝鲁达是行成的『巫女』,如果她也在一旁敲边鼓,比较容易说服行成。而且贝鲁达视那些孤儿为妹妹,更不可能对她们见死不救。路曼早就把贝鲁达这样的个性摸得一清二楚。



实际上——



「…………」



贝鲁达现在也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视线在行成和路曼之间来回游移。就算对权益之类的琐事了解有限,贝鲁达大概也知道路曼打算对行成要求什么。



(……就算让他们扮演『代理人』的角色,我也没什么损失。)



行成陷入沉思,脑中同时浮现出汉纳的笑容。



路曼他们并非对行成做出什么特别的要求。只要行成点头,他们就能够再度重返『神明代理人』的位置。



可是……



「——我拒绝。」



行成回答。



「目前我确实扮演这座城镇的神明,却不是为了你们这些神官,而是为了替我先前的行为做个了断,以及为了我应该保护的人们。神官的地位或是利益,全都与我无关。」



沉迷于新兴宗教的母亲总是为了奇奇怪怪的名目贡献大笔金钱,行成迄今依然记忆犹新。



其实那些金钱只是用来养活依附于组织的关系人,除此之外不具任何意义,既不能创造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然而母亲却乐于付出——不,是将奉献金钱的行为视为一种荣耀。母亲似乎深信奉献的金额代表了信仰的虔诚,也等同于替自己累积福报。



(……而且——)



行成重新在脑海中整理自己的想象。



(如果我指定他们为『代理人』,应该可以保住他们的权益,可是孤儿院呢?)



既然不再需要活祭品,那便很难得到足以维持孤儿院正常运作的善款。



当然只要路曼和其他神官的地位与生活获得保障,在行有余力的情况下,仍有可能继续养育孤儿院的孩子;不过从那些神官为了与行成交涉,不惜利用汉纳等孩子的这点看来,他们也非常有可能单纯只将孤儿当成道具或保住饭碗的工具。



就算行成现在接受了路曼的提议,恐怕还是无法解决问题。



「真的不行吗?能不能再考虑一下?」



路曼微微歪着头说道。



或许这个人识破了行成内心的犹豫与纠葛,认为只差临门一脚,就可以让行成屈服。



「啰唆,我已经说过我拒绝了。」



「…………」



行成朝着身旁瞥了一眼,贝鲁达正低头俯视地面,身体微微颤抖。



夹在行成与路曼之间,她想必是左右为难吧。行成牵着她的手站了起来,再度向路曼发话:



「再强调一次。我之所以成为神明,并不是为了养活你们。」



「原来如此……真是遗憾,实在是太遗憾了。」



路曼以平淡的语气做出回应。



即使提案遭到拒绝,他依然不改冷静沉着的态度。行成对路曼的反应有些在意,不过继续留在这里,只是徒增贝鲁达的压力。于是行成留下仍坐在椅子上的路曼,用力拉着贝鲁达的手离开房间。







才刚回到行成等人居住的『神殿』——



「对不起…!」



——贝鲁达马上就在行成面前跪了下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



「贝鲁达……?」



更精确的说法,这应该是发生在『神殿』入口处的事件。



行成与塔莎以一如往常的态度准备走进去,身后的贝鲁达却一直弯腰低头频频道歉。看来贝鲁达似乎认为在取得行成的谅解之前,自己没有进入『神殿』的资格。



「请原谅我……」



「有什么好原谅的?难道你是指孤儿院的那件事?」



行成的脑中闪过汉纳等人和路曼的面孔。



「是……!」



贝鲁达的前额贴着地面,直接承认。



「那又不是你的错。不要这样,很尴尬的。」



「可是……」



在贝鲁达的认知当中,她必须替行成被激怒的结果负起全部的责任,因此才会央求行成不要惩罚神官以及汉纳她们。



「呃,我说啊——」



行成跪在贝鲁达的面前,抓住她的双肩。



强行将她拉了起来之后,行成叹了口气。



「贝鲁达,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



她该不会以为自己是稍微被激怒之后就会杀了对方的人吧?又不是杀人魔。



「行成大人是我们的神。」



泪眼婆娑的贝鲁达注视着行成。



「……啊,说的也是,嗯。」



行成有些无力。



神总是任性地降下神罚。看来在贝鲁达的认知当中,被路曼等人的言行举止所激怒的行成就算对他们降下神罚,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毕竟这个世界不像行成的『前世』——现代日本那样有各种法律,也欠缺社会的共识。就算真的有,也无法规范超越人类的神明。



没错。在这个世界上,光是『惹神不快』,就足以构成丧命的理由。



神只要生气,就可以为了这个理由而杀人。在大家的认知当中,这就等同于物体从上方掉落地面、抑或是光线照射就会出现影子之类——毋庸置疑、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总之我并没有杀害他们的意思。」



说完之后,行成牵着贝鲁达的手让她站了起来,同时将她拉进神殿。



「所以贝鲁达你也别一直放在心上。」



「可是——」



「不许放在心上,这是神的命令。」



「……是、是的……我不会放在心上。」



贝鲁达居然老实地答应,实在是令人为之无言。



会无言也是当然的。毕竟嘴巴上说的是一回事,如果真的那么容易就能转换情绪,也不会有人因此而吃尽苦头了。如果就这样坐视不管,贝鲁达大概会背负起不必要的罪恶感,言行举止也会更加阴郁。



于是行成让贝鲁达坐在『神殿』的长椅上,决定好好听她怎么说。下跪赔罪固然是夸张了点,只要能够让贝鲁达心头舒展,行成认为让她道歉到她能接受为止倒也无妨。



可是……



「我认为路曼大人的说法……也不是全无道理……」



想不到贝鲁达居然说出这种话。



「你是说让年轻的少女成为地神的饵食,藉以换取庇护的做法有道理?」



行成不禁提高了音量——发现贝鲁达微微颤抖之后,这才慌忙致歉。正如贝鲁达本身好几次挂在嘴边的,不管是好是坏,行成都是她所崇敬的神明。光是路曼等人触怒了行成,贝鲁达就要替他们下跪道歉了,如果行成的怒气转移到自己身上,贝鲁达难保不会咬舌自尽。



「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等到呼吸平静下来之后,贝鲁达才幽幽开口。



「汉纳她们就像是我的妹妹,神官大人更是情同父亲……」



贝鲁达没有真正的家人,神官和其他孤儿自然就像家人一样无法取代。即使孤儿院的生活只是活人献祭的制度一环,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若不是神官收留我们为巫女,没有双亲的我们早就饿死在荒野之中了……」



「这倒是没错。」



行成已经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因此也很清楚。



弗里多兰多绝对称不上是富庶的城镇。



至少当地居民不会在毫无目的的情况下养育多名孤儿,这也代表了当地的生活就是如此窘迫。虽然还不至于出现饿死的人,却也没有余力养活被屏除于社会共同体之外的孤儿。



一旦得不到充分的营养,自然容易罹患疾病,也难以康复。



简而言之,就像是慢慢地枯死。



「既然不需要巫女,当然不会奉献金钱……少了居民的捐献,孤儿院势必将走上关门一途……到时候汉纳她们就只能流浪街头……」



神官失去权威,捐献的盛况不再。



为了保护自己,第一个被神官切割的自然就是孤儿。



「目前还可以透过储备的粮食勉强度日……只是不久之后,那间孤儿院恐怕就会消失了……」



到时候那些孤儿将无处可去。



就跟之前免于被当成祭品的贝鲁达无处可去的情况一样。



「所以你要我接受那些神官的提议?」



「…………」



贝鲁达不再多说什么。



应该是说不出口吧。



「……这个问题真的很复杂。」



行成回头望着弗里多兰多的方向,口中喃喃自语。







亚伦·兰斯多恩几乎快要累倒了。



「……太惨了……」



他口中发出不知道是第几次的抱怨。



「……无可救药的……悲惨……」



困扰他的问题不在于肉体,而是精神上的疲劳。



即使再怎么不济,他好歹也是隶属于教化远征军的传教骑士。在加入圣堂骑士团之后的一年间接受了密集的训练,锻炼出一身强健的体魄。即使平常仰赖马匹四处移动,作战的时候也得穿上全身的金属盔甲,因此如果身体不够强壮,可是禁不起这种折腾。



「……想不到、本人我居然……」



这跟之前在王都整天都在训练之中度过的那种爽快的疲劳截然不同。只要睡上一晚,肉体的疲劳大多都能够恢复,精神的疲劳却缠人地影响着身体,就像是黏在身上的泥巴。



「……身为伟大的哈利斯真教会传教骑士团成员的我……」



他如今身处于边境之地弗里多兰多,全身上下沾满了泥巴,像块抹布似地供人驱策,执行各项杂务。而且工作结束之后的休息场所,只是一间跟没有地基的临时小屋差不多,既破旧又简陋的『教堂』。



名义上,亚伦等人是为了在弗里多兰多传教以及启蒙当地居民而直接『驻守』于此,实际上却过着奴隶般的悲惨生活,只是身上少了铁链罢了。对于来自贵族家庭的亚伦而言,这无疑是足以让他精神错乱的悲惨生活。其他的骑士也好不到哪去。



「可恶……该死的〈蓝色御使〉……」



他们当初是为了向地方上无知蒙昧的群众宣扬中央的正统教义,才千里迢迢来到此地。



他认为这是一项崇高的使命,至少当时是如此认为。



结果抵达弗里多兰多之后,却遭受意外出现的〈蓝色御使〉的阻碍,甚至连传教骑士团最后王牌的守护圣人像都遭到破坏。



亚伦等人可说是颜面尽失。



如今被代理镇长,同时也是王都学院同窗的费欧娜·席林古斯抓到了小辫子,连逃出生天都无法如愿。就算真的顺利逃亡,返回了王都,也会被当成失去守护圣人像的废物,追究相关的责任。运气好的话,顶多终生遭受众人的嘲笑,若有一个闪失,可是会被推上法庭,被视为罪人。



「……给我记住……总有一天我一定会……一定会……」



亚伦口中重复着宛如诅咒的喃喃自语,今天也只能拖着疲惫的身躯,踏上返回临时兴建的小屋——不,应该是教堂的道路。跟亚伦同样一脸疲惫的五名传教骑士团员也走在旁边。



就在这个时候——



「对不起,那边的几位先生。」



这道搭理声促使亚伦等人停下脚步。



从建筑物之间的空隙——狭窄的巷道之中叫住亚伦等人的,正是身穿弗里多兰多地方宗教法衣的数名神官。



「…………?」



亚伦等人同时皱起眉头。



对于亚伦等人、亦即哈利斯真教会的相关人士而言,地方宗教的神官不但是教敌,也是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在这种情况之下,那些家伙找亚伦等人到底想做什么?而且还一副避人耳目的模样。



神官当中看起来最年长的男子向亚伦等人恭敬行礼。接着只见他环视四周,确定四下无人之后,这才走出巷道开口说道:



「哈利斯真教会传教骑士团的各位,有件特别的事情想跟大家商量。」



「…………」



亚伦等人互望一眼。



无法理解。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谈的?



亚伦等人猜想「他们是针对自己来到弗里多兰多时,将居民当成奴隶的行径前来报复吗?」,不过神官脸上的表情既没有愤慨,也看不到嘲讽。



到底是怎么回事?



亚伦等人过去的长官目前不在这里,应该被叫到其他地方劳动去了。现在在这里的成员之中,就属亚伦的阶级最高。



亚伦陷入了苦思。



于是……



「愿闻其详。」



反正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会让自己在弗里多兰多的待遇变得更差——如此判断的亚伦,代表大家表示同意。







「嗯……」



微暗之中,传出短暂的吐息。



行成一次又一次地以指尖轻抚塔莎紧闭的眼皮。温柔而又细心,彷佛在逗弄睫毛的毛根般摸着。



塔莎一旦陷入紧张,就算强行扳开她的眼皮,其眼球也会剧烈转动,根本无法进行检查。为了消除她的紧张,行成只好轻揉塔莎的眼角,好不容易才得以近距离观察塔莎蓝色的瞳孔。至于眼镜,现在则被搁在一旁。



行成小心翼翼、慢慢地拨开塔莎的右眼睑。



塔莎的眼睛与行成的眼睛之间没有任何的障碍物。



行成凝视塔莎赤裸裸的瞳孔,并未看到混浊的地方,也没有发炎的迹象。行成为了治疗白内障所植入的人工水晶体,已经顺利地跟她的眼睛合而为一。



「阿……成……」



塔莎颈部以下的身躯微微扭动。



脸部被行成的双掌夹住的她,现在只有颈部以下可以自由行动。只见塔莎多次微微摆动腰身,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



「……这样……很不好意思……」



「怎么说?」



行成的指尖自她的右眼睑移开,大拇指贴上了左眼睑。



之后他又跟先前一样,以大拇指的指尖和指腹轻抚她的眼睑和周围的区域。



「眼镜……」



塔莎的右手伸向搁在一旁的眼镜。



看来直接被行成窥视裸眼似乎让她感到害臊。行成心想「不过就只是薄薄的一层玻璃罢了」,然而对于塔莎而言,八成是大大不同。



(这么说来,姐姐似乎也不喜欢被人看到自己没戴眼镜的模样……)



对于将戴上眼镜视为理所当然的人而言,裸眼被人看到,或者是在某种情况之下被人碰触眼睑,甚至是直接吹气,都会令他们感到莫名地害羞。



不过像这样替塔莎检查眼睛也不是第一次了。站在行成的角度,还是希望她能够尽快习惯。



「别闹了,等一下再戴。」



(插图)



两人的脸孔近在咫尺,几乎是呼吸可闻的距离。塔莎若戴上眼镜,行成的呼气可能会在镜片上造成一片白雾吧,这样子更不便于检查。



行成稍稍强硬地拨开塔莎的左眼睑,那赤裸裸的瞳孔也是透明感十足的蔚蓝。



看不到任何问题。



「……一切正常。」



行成将双手自面泛红潮的塔莎脸上移开,如此断定。



「应该没什么特别的变化。有没有不对劲的感觉?」



「……没有,都很好。」



话才刚说完,塔莎立刻以略显慌张的动作戴上了眼镜。



双眼眨了两次、三次。就只是这样,湿润的瞳孔便恢复原本的伶俐。



「不过,阿成就不好了。」



塔莎突然冒出这句话。



「……我?」



「早上跟贝鲁达的谈话。」



塔莎朝着墙璧瞥了一眼。



墙壁的另一侧,正是分配给贝鲁达的房间。或许是今天一大早就遇到许多不顺心的事情,



她应该已经就寝了。



「阿成……你很烦恼吗?」



就如行成能够读取塔莎微妙的表情,塔莎也可以从行成些微的表情变化以及小动作察觉到许多事。塔莎是行成转生到这个世界之后相处最久的人,因此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对宗教这种玩意儿相当反感。不是针对特定宗教,而是所有的宗教都一样。」



「……我知道。」



镜片后方的双眼低垂,塔莎开口回应。



「我的母亲沉迷于宗教,赔上了大笔的金钱,甚至擅自要让我们一起加入。说起来真是莫名其妙,她居然打算让姐姐成为教祖的情妇,还说这么做是为了姐姐着想,是非常光彩的事情,还说姐姐诞生于世的使命就是成为教祖的情妇。这种话居然出自亲生母亲之口,而且还讲得一脸认真呢。」



当然,这是『前世』的事情。



不过——行成厌恶宗教的理由不只如此。



「转生到这个世界之后也一样……这次是教会从我们的身边夺走了伊鲁吉娜。」



「……嗯。」



塔莎轻轻点头。



她们真的是对感情非常好的姐妹。虽然外表不怎么相似——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她们毫无疑问是一家人。



然而伊鲁吉娜被冠上背叛教会的罪名遭到处死,而行成也因为一场大火与姐姐生死两隔。



失去了姐姐——比谁都重要的姐姐。



这是行成与塔莎的共通点。



「其实我没有批评个人信仰的意思。」



微微苦笑之后,行成这么说道。



「因为信与不信都是个人的自由。对神的信仰可以换取内心的平静,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可是我最厌恶逼迫他人接受信仰的行为。更别说藉由这种行为巩固既得利益,进而赚进大把钞票或是支配他人,这更是令我感到反胃。」



「……嗯。」



「所以我才会拒绝那些人的提议,就只是因为我个人的好恶。像我这种人——」



行成突然耸耸肩膀,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



「——都能够被推举为神明,这个世界可真是丝毫大意不得。」



「……阿成……」



塔莎伸手触摸行成的脸颊。



「……塔莎?」



透过双手的碰触确定对方确实存在,向来是塔莎的习惯。尤其是在漫无边际的闲聊之际,她经常就这样摸了上来。



可是现在——



「…………」



塔莎的指尖在行成的嘴角来回轻抚。



彷佛在告诉行成不必刻意强颜欢笑。



「经过河川的治理以及农地的改良之后,耕地将大幅扩张,到时候也需要更多的人手。只要收成增加——弗里多兰多的生活富裕起来之后,应该也有余力养育孤儿院的孩子。」



真正的关键不只是单纯的收获量数字。



庇护、守护、养育弱小——为了让这种想法能够自然推广出去,人民的生活必须达到某种富裕的程度,才能够行有余力。若无法达到,就只能透过某种权威强制执行,宗教就是一例。就好比佛教的喜舍概念,将施舍定义为『累积福报的正确作为』。



行成是这块土地的『神』。



只要他一声令下,或许可以让当地居民极度压缩本身的生活所需,藉以养活孤儿院的孩子。不过行成心想,这根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就长远的观点来看,我确实想到了可行的方法。不过……」



「……太花时间了呢。」



塔莎说的没错。



目前行成所施行的方法或许有效,却必须花上不少时间。



而且替周边区域带来一定收获保证的地神现在消失了,明年极有可能是歉收。这不是从零开始,而是从负数出发的事业,不可能不花时间。



「阿成,不利用看看,物质变换的力量吗?」



灵机一动的塔莎做出提议。



「这当然也在考虑之中。」



行成皱着脸说道。



「不过要我持续生产小麦或是其他的粮食,实在是有点困难。」



行成的物质变换能力还是有几项极限。



一次能够变换的数量有限,而且必须事先将物质分解成粒子,同时还要储备相关物质结构的信息。



行成的能力必须消耗情报,如果持续不断地直接生产粮食,就算本身能够保住一命,也极有可能将弗里多兰多的周边区域化作荒漠。



「关于效率的问题……生产高附加价值的物品……例如贵金属的生产?」



塔莎这么提议。



就从小就以炼金术师的弟子身份被养大的塔莎来看,这或许可说是理所当然的发想。行成就像是活生生的炼金术装置,只要有那个意愿,制造出黄金或是白银都不成问题,一夕致富更不是梦想——



「现在的弗里多兰多就算拥有大量的金银,也派不上用场。」



黄金是相对安定的物质,同时又便于加工,因此被当成铸造货币的原料。反过来说,黄金本身对于人类的食衣住行并不具备绝对的影响力。



黄金不能吃,不能解渴,更无法培育作物。



就算在这个地方都市制造出大量的黄金,也是毫无意义。



塔莎原本就是都市人,自幼生长于王都。



虽然跟姐姐一起过着跟软禁没两样的生活,却依然是处在物资丰富,将金币和银币的流通视为理所当然的都会阶层。心中存在着『有钱好办事』的意识,也是很自然的。



「而且就算是教会的人,也不会利用〈御使〉毫无节制地制作黄金或是白银之类的贵金属。通货与社会体制的关系十分密切,不信就试着大量生产通货看看,保证会衍生出许许多多的问题。」



举例来说好了,假设行成不断全力生产黄金,到时候原本基于稀有性而被高价收购,甚至被视为等同货币的黄金价格势必会瞬间崩盘,当然也会引起重大的经济问题。



更重要的是,这么做无疑是告诉教会『这里有个〈御使〉或是高段的炼金术师』,到时候将引来规模不是亚伦等人可以比拟的圣骑士团。虽然跟他们对决等于是帮伊鲁吉娜报仇,行成本身是求之不得,然而战斗的同时还要保护塔莎以及弗里多兰多,行成一个人实在是力有未逮。



「而且货币的流通以及兑换,必须建立在俯瞰全体的情报网络……」



话才说到一半,行成突然灵光一闪。



货币、流通、俯瞰全体、价值的创造与管理。



退一步之后扩大视野——



「阿成,例如交易。」



「对耶,交易嘛。」



塔莎和行成几乎是同时做出这个结论。



两人互望着对方,一副讶异的神情。剎那间,双方就这样瞪大双眼看着彼此—



「不必限定于弗里多兰多!也不必局限于跟王都之间的交易路线!」



笑逐颜开的行成突然抱紧了塔莎。



「阿……阿成……?」



「塔莎,你真是太聪明了!谢谢你!在你的提示之下,我想到了一个解决方案!」



塔莎滑落的眼镜之下流露出难得的焦急,一张脸更是羞得通红。幸好——也或许是不巧,紧抱着她的行成看不到这一幕。



「我帮了阿成……一个大忙……?」



塔莎怯生生地伸出双手环绕在行成的背上,开口询问。



「当然、当然!实在是太感激了!」



行成是个〈御使〉,同时也是弗里多兰多的『神』,然而他的精神层面却只是个人类,而且还是十几岁的少年。他总是将意识专注于眼前的事物,常常忘了必须退一步思考。这次他也仅止于站在自我完结的角度,思考如何振兴弗里多兰多的方法。



「总之,我们有从教会逃出来的时候带在身上的地图嘛。就是那张范围超大,却只是随便画画的那张地图。就利用那张地图寻找交易对象吧!」



「……那个,阿成?」



「……嗯?」



「放、放开我……不对,应该是轻一点。」



经塔莎这么一说,行成这才发现自己在兴奋之余忍不住将塔莎紧拥入怀的事实。







正好就在兴高采烈的行成紧抱着塔莎不放的时候……



亚伦和其他五名哈利斯真教会的传教骑士出现在神官所居住的建筑物之中。



传教骑士当中,不乏对这场会面抱持着抗拒态度的人,毕竟对方是被视为教敌的地方宗教神官,不过亚伦则是对这次的会谈相当期待。



他已经差不多再也无法忍受被当成奴隶使唤的生活了。



做什么都行,能够改变现状就好——这就是他的想法。



「直接切入主题吧。」



互探虚实的一来一往不知道已经上演了多少轮。



短暂的沉默之后,神官不急不徐地开口:



「请协助我们消灭那个地神……不,恶魔『行成』。」



传教骑士起了一阵骚动。



大多数的骑士都觉得他们怎么会突然说出这种话,亚伦也怀疑眼前的神官是不是疯了。这个地方宗教的神官不但失去了权威,该不会连正常思考的能力也一起丧失了吧?



不过传教骑士们的讶异,似乎早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神官反而露出得意的微笑继续开口:



「你们和我们信奉的宗教虽然不同,但被名为『行成』的人物剥夺一切,被迫陷入困境的处境却是相同的。而我们决定要消灭那个家伙。」



行成击毙地神并取而代之,结果让这群神官失去了原本的地位。



因此他们大概是打算杀死行成,召唤其他的地神来到此地。虽然用上了恶魔的字眼,简而言之也只是表达出行成是个碍事的人物,必须加以铲除的意思。



相当浅显易懂的道理。



「开什么玩笑!」



再也无法忍耐的亚伦大叫一声。



「他是真正的〈御使〉!连守护圣人像都不怕的怪物!根本没有丝毫的胜算!」



亚伦对行成十分感冒。被当成镇内的杂役,过着奴隶般生活的每一天之中,亚伦不只一次恨恨地表示『总有一天要让你好看』,将一切的原因都归咎于行成。



然而这就像是为了在困境中求生的祈祷文。



事实上他完全不认为真的有办法可以打倒行成。



「而且那个家伙——」



发现自己差点说溜了嘴,亚伦硬生生地将后半段的语句吞了回去。



〈蓝色御使〉……行成暗杀前任教皇,而且还选在聚集了几千名圣骑士以及几十万名信徒的王都正中央行动。之后行成甚至顺利逃脱,并未遭到逮捕。



就一对一的战斗而言,行成恐怕是天下无敌。



如果出动数尊守护圣人像,或许还可以拼一拼……不过就算是经过多么严格的训练,配备多么精良的武器,传教骑士依然是血肉之躯,完全不是对手。



一旦正面交锋,只有被瞬杀的命运。



「总之我不要!开什么玩笑!」



除了破口大骂的亚伦之外,另外两名传教骑士也面露惧色拼命摇头。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没用的家伙!」



一名男子的声音响彻云霄,压倒了其他人的惊慌。



「你们还算是伟大的哈利斯真教团传教骑士团员吗!」



一名传教骑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俯视亚伦等人。



「亚……亚诺德……?」



这名传教骑士叫做克里夫顿·亚诺德。



这个男人由于训练时的成绩欠佳,于传教骑士团的阶级位于亚伦之下,不过贵族的位阶倒是同等的。亚伦常常以骑士团的阶级蔑视克里夫顿,结果引起他的不满,从以前开始就常常与亚伦发生冲突。



即使两人都隶属于同样的传教骑士团,被搞得焦头烂额的上级长官也尽量将亚伦和克里夫顿安排在不同的地方。部队开拔至弗里多兰多的时候也一样,有别于负责讨伐地神的亚伦,克里夫顿留在城镇启发居民——也就是将『颈环』赐给镇民。



简而言之,这个男人并未亲眼目睹—〈称最终兵器的守护圣人像败于行成的现场。



反倒基于对亚伦的反感,克里夫顿或许将战败的原因归咎于亚伦等人对圣人像的不当操纵。简而言之,他认为不是行成太强,而是亚伦和其他人太没用了。



「他可是〈御使〉喔!?」



「那又怎样?管他是〈御使〉还是什么,既然外表看起来跟一般人相似,长剑总伤得了他吧?砍下脑袋之后,就不信他还能活着。」



克里夫顿满不在乎地说道。



「既然你这么认为,为什么你从不付诸实行啊!?」



克里夫顿的愚蠢令亚伦感到一阵反胃。



完全不经思考,完全没有作为,这个男人只是利用他人的提案搭顺风车罢了。说不定他本人还将自己的轻率与冒失视为『懂得见机行事』呢。



「没有人打得赢他!你这个白痴,克里夫顿·亚诺德!无药可救的白痴!我们根本没有对抗他的方法!你真的什么都不——」



「白痴是你才对,亚伦·兰斯多恩。这些人不就准备提出战胜敌人的方法吗?」



克里夫顿以鼻子嗤笑一声,摆明了就是看不起对方。



「是的,正是如此。」



在场的神官也点了点头,脸上仍维持着得意的笑容。



「只要能够消灭那个恶魔,我愿意跟地方宗教的神官携手合作。」



克里夫顿一一审视其他传教骑士的面孔。



「有人跟我的想法一样吗?」



「…………」



短暂的沉默之后,两名传教骑士高举右手。



他们也并未目睹守护圣人像遭到破坏的画面。



相对地——包括亚伦在内的其他三人,则是继续保持沉默。



「胆小怕事的人就请滚蛋,我们一定要消灭那个恶魔。」



克里夫顿俯视着仍坐在椅子上的亚伦三人,以据傲的态度发表宣言。



「亚伦·兰斯多恩,不配拥有骑士名号的胆小鬼。你就继续苟活于边境之地,在蛮族手底下工作吧。」



当着同为『边境蛮族』的神官面前,克里夫顿说起话来依旧是面色不改。



「……你一定会后悔的。」



吐出这句台词之后,亚伦和其他两名骑士站了起来。



不能再跟他们牵扯在一起。三人打定主意之后离开房间,任凭克里夫顿得意的笑声鞭笞着他们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