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章 蓝图(2 / 2)
「他们似乎也开始假设最坏的情况了,然而与我们的目的地相同。他们也认同这会是一条苦难的道路……但只要互助合作,也会是一条康庄大道吧。」
他抬头瞥了一眼,卢提鲁德夫中将阁下面如土色。
「要是来得及就好了呢。」
「『时间有问题』?」
「『这得去问义鲁朵雅人呢』。测量我们命脉的沙漏还有没有剩。」
听到这种露骨的表现,那怕是雷鲁根也不得不蹙起眉头。不用强调,他也很清楚帝国的时间所剩不多了。
「……下官还不知道阁下是名讽刺家。」
「上校,贵官也挺糊涂的呢。」
就像感到傻眼的一句话。哎,如要说他不懂幽默,也只能承认这是事实了。卢提鲁德夫中将的心情也是一样,看样子……是想说几句不成怨言的抱怨吧。
尽管如此,却还是抬头挺胸著。
是尽管受到疲劳、困惑、徒劳,还有最深刻的缺乏希望所煎熬也仍旧没腐朽的将官矜持吧。
然而,长年侍奉他的雷鲁根上校还是看得出差异。
以前的话,卢提鲁德夫中将的声音会更加雄厚吧。这位大人是竭尽了活力在支撑著这个现场吧。
「……觉得所有人都深深迷失了方向。战争的混乱令人痛苦,无法期待最终胜利的事实还真是让人难受。」
「借助外交之力,寻求可容许的妥协点。下官认为这是件好事。只要认真执行,也是有可能实现的吧。」
「这算是胜利吗?」
即使受到质问,雷鲁根上校也还是断言。
「是胜利。」
卢提鲁德夫中将用严厉的眼神催促他说下去。
「以我们希望的形式结束战争。这就跟迫使敌人接受我方的意图一样。能说是将战争目的的形态改变之后的成功不是吗?」
与荣耀的胜利相距甚远。是在满是泥腥味的牺牲之下勉强求来的停战。
尽管如此,也还是能放下武器。就算无法愉快谈论,但良药苦口。正因为如此,雷鲁根上校才以希望作为糖衣锭,强硬地说出展望。
「以护国的观点来看,下官确信这会是胜利。」
「这也要能以希望的形式终战。不论是谁,都太过依靠希望与假设在述说未来了。要谈论收获没问题,但在那之前就连播种都还没有喔。」
「诚如阁下所言。但正因为是这种时候,就算得花费时间,也必须用心地培养土壤呢。」
卢提鲁德夫中将「哦」了一声,像是感到有趣似的咧起嘴角。
「上校难道不懂农业?土是要在春季之前养的。就时期上来讲,差不多需要准备收获了。」
现在可是夏季喔──让长官爽朗笑道的这句话,却带有深刻的弦外之音。至少要是在这种时机说出「太迟了」的字眼,就算再不愿意也会意识到。
「如果栽培的是燕麦或麦子,就诚如阁下所言……但要栽培什么,下官也想思考一下。」
「你想说什么?」
凶狠瞪来的眼神相当危险。不过,雷鲁根上校还是淡然地维持若无其事的语调,平静地说。
「我们不能分心,下官的愚见仅此而已。至少在耕耘故乡时想专心地去做。」
「我完全同意哟,上校。最近不仅『没有时间』,该思考的事情也太多了。真伤脑筋。」
卢提鲁德夫中将一面强调时间,一面像是疲惫似的摇了摇头。
「我们是帝国的、故乡的军人。只要去做该做的事。除此之外不是我们该去想的事。」
「诚如阁下所言。」
「该尽力做到最好吧。可以的话,那就是最好了。」
虽说要做到最好,但那真的是最好吗?也共享著这种苦闷。正因为如此,雷鲁根上校决意要全心全力去努力执行。唯独义务的要求怎样也没办法无视。
在为故乡著想这点上,谁会落于人后啊。
「上校,去跟外交部的……康拉德参事官密切合作。不论帝国要走上怎样的道路,我们都必须尽全力做到最好。」
「只要阁下下令,下官立刻就去。能借用乌卡中校吗?」
「……如果你有觉悟会被以杰图亚为首,对铁路怀有堆积如山怨言的东部将兵怨恨的话,就借吧。」
虽然可怕,但才这种程度的话,为什么会构成让人迟疑的理由?只要明白自身的职责,对雷鲁根来说答案就早已决定好了。
「这种程度的话,下官甘之如饴。这是为了故乡。」
「很好。」
卢提鲁德夫中将缓缓起身,就像是稍微卸下了肩上的担子似的笑著。
「要是能在时间内开辟出道路的话,就再好不过了。拜托你了,上校。」
「咦?这是当然。」
「很好,我会尽量给你必要的援助,也给你权限。就随你高兴去做吧。」
雷鲁根上校伴随著感谢,在恭敬行礼之后退离房间。
点了点头,雷鲁根上校用手表看起时间。在前往下一个约之前,可以说还有一点余裕。
回头想想,从早晨开始,就全都是让人无法大意的会面对象。
打从上午就在跟康拉德参事官与卢提鲁德夫中将会面讨论。
两边都是有生产性的会面。只是……也让人累得精疲力尽。是相对疲惫的神经在要求休息吧。早餐那难吃的战时面包,也增加了奇妙的徒劳感。
毕竟就算是这种时候,人也是会饿的。
这样一来就想吃点什么填肚子。那怕那会是……参谋本部引以为傲的「参谋本部餐厅」提供的餐点也一样。
如果是在战前,自己总之毫无疑问会去吃外食。只要比较味道,这就会被视为理所当然的决定。而事到如今,军中的价值观也改变了。
「这里比较近……比较方便吗?居然能靠这种优点盖过那难吃味道的缺点,没想到会变成这种时代啊。」
这在战前是完全无法想像的事。毕竟就算去吃外食,味道会比较好的也就只有特殊的餐厅。日常使用的话,参谋本部晚餐室算得上是合理的选择。
也就是在总体战之中,就只有「绝对不可能」是不可能的。
于是,他在优雅的晚餐室咽下淡然无味的午餐,在餐后要了热水回到自己的勤务室泡著假茶喝完时,刚好到了约定的时间。
访客是名以分秒不差的完美时机敲门的将校。
「提古雷查夫中校请求入内。」
附带一提,动作还很优雅。作为野战将校,她留下了罕见的实绩。尽管如此,就连战前对规范很啰唆的家伙也对她无从挑剔吧。毕竟这可是近年来很罕见的符合规定的答礼。虽说将校要作为士兵的楷模,但没想到能培育得这么完美,帝国军参谋本部与军官学校应该要对此感到自豪。
遗憾的是,同类的量产失败了吧。不对,要是这种家伙开始量产的话,这个世界说不定也没救了。
不过,该认同的就要认同。
「很准时啊。贵官还是老样子,非常守规矩。」
航空魔导中校露出愣然的表情。她肯定连作梦也没想过,自己会因为遵守「时间」这种事受到称赞。她只是将理所当然的事,理所当然地去执行。然而,对雷鲁根上校来说,这尽管琐碎,却是很重要的事。
如今一切的问题,全都是时机与时节的问题。
雷鲁根上校心想……这个名叫提古雷查夫的航空魔导军官,至今为止从未辜负过期待。尽管也曾做过头好几次,不过一旦来到紧急时刻,就连她的那份果断都相当可靠。一想到时间的限制就更加这么认为了。
「多谢上校称赞。下官已做好觉悟,会相对地下达强人所难的命令了。」
「你很敏锐呢。接下来会要你前往西方。」
「西方吗?」
雷鲁根上校回答「没错」,同时告知重点。
「我想让隆美尔中将能有个部下可以使唤。总之就是参谋本部的父母心。在接连转战之中尽管突然……但希望你能妥善处理。」
这是个紧急到要临时发出内部通知,同时虽说紧急,却也还有余裕发出内部通知的命令。尽管矛盾,但军队也是个缓中求急的组织。
一旦来到上校、中校等校官阶级,实际上也早就习惯了。
「只要命令下来,下官就跟往常一样提著行李前往西方。参谋本部最近也愈来愈体贴了……还真是温柔呢。」
「因为卢提鲁德夫中将阁下是位重感情的长官啊。」
「下官明白了。话说回来,是要以一个战斗群展开部署吗?」
「不,是只有航空魔导大队的分派。其他部队想请他们致力于重新编制与疗养。」
中校就像明白似的,自然而然地敬礼。当然,接受命令的帝国军人就该如此,自己对此毫无异议。
一如规定的应对,符合要求的沉默。只不过,从那质问般的双眼中投来的视线,也让人无法无视。
……考虑到帝国的现状,或许也该详细说明一下参谋本部的父母心吧。
「还有,中校。这是题外话。」
「是的。」
「我们必须预防最坏的情况。在应该避免的破局之前,应该尽力做到最好。只不过,也应该要避免轻举妄动吧。」
「上校,下官是名军人。只是个会遵照命令预防最坏的情况,如有必要就会努力做到最好,并背负著在权限范围内独断独行义务的一名将校。」
这也是形式上的台词。虽然滔滔说著漂亮的话语,但她如今也不是需要特别主张这些事情的将校了。
这是让人想乾脆苦笑的露骨演技。听她的说词,是相当拘泥于身为「军人」的分界线吗?自己也曾是这样。政治还真是讨厌。
「谭雅‧冯‧提古雷查夫中校,最近我有点理解贵官了。你究竟在哪里学到这种嗅觉的?」
「上校?」
猎犬的鼻子,相当于猎犬吗?
就连关于「预备计画」,她看起来也确实有著某种程度的察觉。
要是太常跟这种悟性优秀的将校对话,自己的说明能力会急遽退化也不无道理吧。也难怪康拉德参事官会提出忠告,要我磨练一下与笨蛋对话的技术了。
尽管内心苦笑著,但如今要以军务优先。一重振起精神,雷鲁根上校就开口说出必要的传达事项。
「那么,关于这件事……有一件想拜托贵官『严守时间』的任务。」
「是的,是要『严守时间』吗?」
「要请你担任公务使者前往东部一趟。将卢提鲁德夫中将的机密文件交付给杰图亚中将。随后,我在东部帮你准备了几天的『预备时间』。等时间经过后,再返回帝都。西方就等这之后再去。」
当天 帝国军参谋本部晚餐室
午餐时的参谋本部挤满著在餐厅──参谋本部晚餐室用完午餐的参谋将校。尤其在最近,这种倾向格外显著。
觉得这理所当然的人,想必不知道战前的情况吧。
虽然如今已让人难以相信,但就隆美尔将军所知,「开战初期」的参谋本部,就只靠著虚荣与面子在经营参谋本部晚餐室。味道被放在遥远的天边。甚至是以人类所能想到的最糟糕的味道恶名昭彰。
然而,现在却变得高朋满座……反正就算到外头寻求美食,总体战的进展也从参谋将校身上夺走了休息时的乐趣。
所以众人才会一把不想去思考味道的食物塞进肚里后,就全抽起便宜的军菸代替满腹牢骚,将味道敷衍过去。虽然再怎么说也不会显眼地乱丢菸蒂……也不至于说是颓废。但也离荣耀的参谋本部这个神话般的存在相距甚远。
对知道这里往日模样的人来说,这是难以置信的景象。更何况是看在像隆美尔中将这种长年旅外的人眼中,这依旧是让人震撼不已的某种存在。
在归还后,虽然因为被戴上虚荣的月桂树冠而愤激到忽略了……但睽违已久的参谋本部,只要仔细去看就会感到强烈的不对劲。
正因为是在莱茵战线胜利后就前往南方大陆的浦岛太郎状态……就算再不愿意,也会注意到这里已今非昔比。
他有听过传闻。即便如此,亲眼目睹时的冲击性依旧强烈。
「……过去的习惯也有好有坏吗?或许也没必要先特地用完餐再来参谋本部了呢。」
隆美尔将军用鼻子哼了一声,阔步走在跟过去一样的地毯上。跟以前相比,人变得相当多了吧。
而且还很吵。
不对,就以野战将校的感觉来讲算是相当安静……但这里可是参谋本部。要是以前,可是有著会让人忌讳一切多余声响的严肃性。
结果怎么了!如今没有一样是跟过去相同的。首先注意到的是混沌的泛滥。就本质上来讲,混沌明明就该以秩序和计画一饮而尽!
作为参谋本部的部门居然处于就像喝醉般的酩酊状态。
将校规律的阔步,形成均衡空间的战争神殿是怎么了。是在数万的尸骸之前,丧失了过往的灵验吗?
甩甩头,隆美尔中将继续走著。
目的地是参谋本部的内部深处,如今仍带有些许往日气氛的一隅……房间的主人卢提鲁德夫中将准时迎接了自己。
在交换敬礼后,就直接进入主题。
预定的任务是西方方面的防备强化与确立统治。坦白说,确立统治不是「参谋本部」,而是卢提鲁德夫中将的要求,事态是否会发展到军事政变,如今也还有许多不透明的部分。
哎,毕竟有著必要性这个必然的理由在。自己还没老到会在这种状况下,看不出参谋本部的首长在打什么主意的程度。
只不过,这一切全都只是在可能性之中摇摆的未来之一。「预备计画」不论怎么说,终究是一如其名的预备。
不清楚卢提鲁德夫中将将计画取名为「预备计画」的真正意图。也有可能是个幌子吧。只不过,尔虞我诈并非隆美尔将军的工作。身为军人,隆美尔中将的本分是战争。最重要的终究是西方情势。
为了高度战略目标服务的自己,参谋本部毫无疑问会妥善运用。应该要专注在军事上,只要时机尚未到来,就甚至不该抱持杂念。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对在前往西方赴任之前领到的手牌说出谢词。
「不管怎么说,能拿到白银还真是感激不尽。这样大半的工作也会简单多了。」
她是优秀的魔导军官,也是卓越的参谋将校。将无法对如今的年轻人员抱持期待的一切,全都兼具的军方宝石。别说是一人分饰两角,甚至还能分饰三角、四角的稀有将校。
顺道一提,也是一头能讨论「预备计画」的猎犬。
要是能拿到这种手牌,就只能说出满腹的感谢了。只是高兴的时候,总是会有人劈头泼下一盆冷水。
「抱歉,没办法立刻派过去。想请你理解提古雷查夫中校的到任,会比贵官希望得还要晚一些。」
「能请教理由吗?」
虽说只是有点不高兴,但隆美尔中将会当场板起脸来,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吧。
……他就经验上,会将保证好的兵力当成支票。甚至养成习惯,在兑现之前不当成手头上的兵力。毕竟,本国的增援大都是张空头支票,无法兑现是常有的事。
可能的话,现在就想拿到现货。
在以严厉的眼神要求无法交货的理由后,所得到的却是个意外的答案。
「人事很麻烦,既定的夏季休假与战地额外休假都还没消化完。夏季休假甚至还是从今天开始。」
隆美尔中将忍不住,不对,是彻底爆发开来了。
「休假?你说休假!」
要找藉口也找个好一点的吧!让干练的航空魔导师享受悠哉的夏日时光,除了平时之外是不可能的事。
「恕我失礼,阁下。我个人的意见是……你和参谋本部会尊重休假?」
所谓的作战专家,是必要这尊无情之神的祭司,有著会为了作战,献上部下的休假作为祭品的心性。如有必要,就会不惜取消休假。
当然,让头脑休息是很重要。只不过喝著作战圈的泉水茁壮的人,会变成必要的奴隶。优秀航空魔导将校的休假,眼前这个人只要一通电话就能取消了吧。
是在微笑吧,卢提鲁德夫中将微微耸肩,敲了下手。
「休假是很重要的不是吗?哎,提古雷查夫中校也接到任务,要兼作纳凉的前往东部出差。要担任公务使者,运送机密文件。」
「哦──必须要由提古雷查夫中校运送的文件吗?」
航空魔导军官,而且还是身经百战,拥有罕见技术的军官。要是对运送人员如此注重,运送的也会是相对重要的东西吧。
对隆美尔将军来说,这所代表的意思太过明瞭了。是有关「预备计画」的通知。恐怕是要直接转交给杰图亚阁下吧。
「哎呀,是跟休假没两样的任务。让她去东部稍微观光一下,与旧识的杰图亚中将开心畅谈,就像是参谋本部的父母心呢。」
「这趟东部之旅,要是能成为让那家伙舒展羽毛的机会就好了呢。」
「是呀,就但愿如此了。」
卢提鲁德夫中将若无其事的自言自语。不过,再怎样都能明显听出「不准再问」的意思。
还真是可怜,看来那个小不点中校是没得休息了。在配属到自己这边被我狠狠使唤之前,就不能给她真正的休假吗?
「不,我理解了。既然是这么一回事。」
「很好。」
刻意地咳了一声,卢提鲁德夫中将接著说道。
「那就这么决定了。期待你在西方的任务。」
「就期待南方的本领吧。」
在敬礼并离开房间后,隆美尔中将在参谋本部的走廊上叹气。
回去的走道又是这么地黯淡。贫乏、穷困,而且还像只穷鼠吧。
正因为如此,参谋本部那别说是啮猫,甚至还很可能弒神的气氛很可怕。
完全是与野战不同种类的恶质,让人非常想要换气。尽管自己就连沙漠的温差都能适应,却不觉得有办法习惯本国的双言巧语。
军人就本质上来讲,明明是隶属于外部的国家守护者。
……这种插手本分外事务的感觉怎样也无法抹去。就连围绕著预备计画的种种纠纷,也让人怎样都难以理解。
事情变得太过复杂了。
这里如果是战场,甚至不得不说是因为目的不明确而违背了集中原则。在暧昧模糊的战场上,大量运用可行性低的复杂伎俩?
这怎么想,都只有种会出意外的预感。
「那怕是卢提鲁德夫阁下,也束手无策啊。」
这样看来,只觉得他是在勉强自己啊。
深深有觉得哪里出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