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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2 / 2)


“你也是这样吗?”



听项梁这么问,耶利点了点头。



“我觉得台辅很有意思。虽然我对他很感兴趣,但不会像项梁那样无条件的尊重他。”



项梁不知该如何评价耶利这种想法。



“哎呀,你不用担心我也会好好保护台辅的。毕竟有人拜托我了,我自己也想这么做呢。”



3



当晚,在润达“请多加小心”的送别声中,项梁等人像上回一样从邻接园林的便门出了宫。对泰麒和耶利而言是上次就走过的路,但项梁却是第一次走。走在前头带路的是耶利。领先一步的耶利会随处停下脚步探路。在某些时候,她会飞身跳上树木或围墙上,有时还会爬到积雪的屋顶上来确认前行路线。



万一被警卫发现的话,那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更何况,若项梁和耶利被发现就会相当危险。因此,本应谋求自身安全而留在最没有危险的黄袍馆的泰麒,为了耶利和项梁而选择同行,于是就出现了这种奇怪的安排。



他们顺利离开园林,来到耶利所说的祠堂。曾经供奉着木像的祭坛上空无一物。耶利绕到后面,指着通往祭坛下方的窄石阶。这石阶原本应该是被供案或其他东西遮挡住的,如今已被拆除,露出了入口。走下石造的狭窄楼梯,耶利从怀中取出了什么。她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短棍,棍子一端在发光,虽然光线黯淡,但足以照亮脚下。



在离开黄袍馆前,当项梁说需要火把时,耶利回答说不需要。她指的就是这个吧。但是,仔细观察后发现并不是火,只能认为是棍子本身在发光。而那根棍子,看上去就是随处可见的木棍,长度刚好能收在怀里。



项梁不可思议地盯着这根棍子看。耶利将棍子递给了他。



“你用它来照亮自己和台辅的脚下。我夜里也看得很清楚。”



“这是——”



“在黄海得到的灯。”



“原来还有这种东西。”项梁像举火把般的举着木棍。



“你把棍头朝下,对着脚边。否则就太显眼了。”



“啊——好。”



因为不是火,所以对着下边也没问题——意识到这一点的项梁有些不知所措。



“当我说藏起来的时候,你就把它收进怀里或握住发光的地方。它本身也不是特别亮,这样做就够了。”



项梁点了点头。虽然黄海有如此方便的东西,但他也不认为可以替代火把。即使把它对着地面照亮脚边,光是要看清脚下就很费劲了,微弱的亮光根本不足以驱散周围的黑暗。



石阶笔直通往地底。周围一片漆黑,根本无法估测下到多深的位置了。对耶利而言,跟在她背后的项梁手中的灯光已经够用,只见她毫不犹豫地走下了石阶。



下了两层楼左右的距离,他们到了一处地下水在滴落的横穴。横穴十分窄小,项梁必须弯腰才能进去,其四面都被古旧的石头所覆盖。穿过这个横穴就出现了一把可以向上爬的梯子,铁链做成的梯子从竖穴垂下来。耶利用手势示意他们等一下,然后毫不费力地爬上梯子。待她爬到天顶,做了一个举起什么的动作,随后冰冷的空气就吹进来了。——看来她似乎是举起了盖子。



耶利稍微观察了一下外面的情况,很快就整个人爬了出去。她比划了个上来的手势,项梁他们也跟着往上爬,上来后发现又是一个狭窄的横穴。大概是条水路,横穴中央有一条浅沟,一条细细的水流自那里流过。水路旁边有个小小的洼坑,梯子就在这里。耶利把掀起的盖子——一块大石板靠立在墙上。照理说这么大的石板是不可能抬起来的。所以它看起来像石头做的,实际上应该是用了更轻的假石头吧。



水路狭窄得只能一个个匍匐前进,因此两人跟在耶利后头向前爬。途中有两处地方就和他们出来的地方一样有洼坑,是为了不让人在狭窄的水路中走岔路而布置的吧。他们刚惊讶于居然有这样的布置,还没爬几步路,就发现前方出现了一个出口。耶利再次用手示意稍等,一个人从出口爬了出去。项梁一边确认泰麒的情况,一边也跟在了后头。水路在一个相当大的四方形的竖穴里开辟了个出口。洞穴周围由石板搭建而成,深不见底。探出头向上看,能看到头上有个四四方方的洞,通往那里的石壁上突出的小石板形成了阶梯状。沿着阶梯,石壁上拴着一条铁链,应该是用来代替扶手的。下方可见四方形的阴暗水面。阶段状的踏脚板一边绕着石壁一边螺旋下降至水面上。



——是一个井吗?



这个并非是日常使用的井,而是在火灾等特殊时期所使用的井。石壁上到处都是刚刚项梁他们所使用过的用于排水的水路出口。



头顶的出口处搭建了一个很大的格子状的脚手架,上面可以看到一根吊着滑轮的横梁。



他们踩在阶梯状的踏脚板上,只要握住铁链横着走,就能轻松地上去了。他们按照耶利的手势向上爬,最后爬上一段短短的铁梯子,就出到了外面。眼前所见的建筑乌灯黑火。他们三面都被建筑所包围,只有一边的路上铺了石板,沿着建筑曲折弯绕。



项梁也搞不清楚这里是哪儿。



耶利好像看出了这一点,小声说道,“这里是后正寝的西南角。”



项梁冷淡地点点头,但内心却紧张得很。他从未进到六寝的这么里面来过。



耶利用手势催促他们赶紧走。不是往石板路上去,而是潜入了在建筑里面的走廊下方。他们弯着身子穿过走廊后,就来到一个幽暗的小院子里。周围没有人的迹象。耶利毫不畏惧地进了旁边的屋子里。屋里面大概是小臣的休息室之类的,堂内空无一人,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武器。耶利伸手去拿,扔了一把朴刀给项梁,自己也拿了一把。



项梁朝她看了一眼。



耶利解释说,“万一发生争执,被他们从武器留下的痕迹发现我们的身份就麻烦了。”



“原来如此。”项梁苦笑道,取下挂着的两把小刀,递了一把给泰麒。



“我——”



“请您帮卑职拿着。”



说着他把朴刀也递了过去,然后又拿了一把朴刀丢给耶利,自己则拔出一根长枪拿在手里。耶利轻轻笑了。



“这样一来他们就搞不清楚我们的人数。——不过太碍事了。”



“随便找个地方扔进池子或草丛里就行。”



耶利点了点头后,离开了屋子。他们穿过两个院子,绕过一栋屋子,进入了空无一人的门楼里。在向上爬的楼梯后面,又有一段石阶静静地通往地下。



“——这是?”



“这里和通往有问题的地方的路是通的。从这里开始可能会遇到人,要提高警惕。”



项梁点点头。他在过来的路上,已经把多余的武器随便扔在某个地方了,留下来的只有朴刀和小刀。耶利也只留了一把朴刀。虽然项梁和耶利都带着自己惯用的武器,但非到必要时是不能使用的。



他们小心翼翼地往地下走。石阶很暗,且相当的深。走下这段石阶后,就到了一条像走廊一样的通道。通道似乎相当老旧,被石板和削凿而成的岩壁围起来,细节已经风化,到处都长满了青苔。



为了不引入注意,他们把灯光照向身后的脚下,沿着石壁走过通道。他们拐了几次弯,在短石阶上爬上爬下,终于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丝光亮。沿着通道向前走,拐过弯就可以看到灯光。那也就证明了有人在那里。项梁悄声无息地沿路向前,在拐角处窥探情况,往前一点的通道被门挡住了。在那前方有一片开阔的通道,是一处点着灯的休息处,可以看见约有三个士兵无所事事地站在那里。



“三”,项梁用手指示意。耶利把他的手指又竖起了一根。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虽然人在阴影中,但影子落在了地上。——既然如此,项梁又竖起一根手指。恐怕是一伍五个士兵。



耶利点点头。项梁回头看身后的泰麒,把发光的棍子递给他后,用手示意他向后退。泰麒点头,确认自己正在后退。耶利看准他已经拉开了足够的距离,忽然从拐角处一跃而出,然后又装作慌乱地回到了这边。与此同时,他们听到有人在大声呼喊。



“谁?”



“怎么了?”



“刚刚好像有人。”



“这种地方?”有人漫不经心地含笑道。



“我确实看到了黑影……”



“没看错?”



“是蝙蝠吧。”



“不,我看到人影了。”



争吵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们应该是过来查看情况。从脚步声来听,来的是三个人。



声音停了下来,他们在戒备着拐角这一侧。当察觉到他们离这里没多少距离的时候,项梁对耶利一点头。耶利也点点头,然后一口气从拐角飞奔出去。



手持长枪摆好姿势的士兵有三人。其中两人被耶利以惊人的速度放倒,剩下一人还没来得及跑过来就被项梁用飞刀除掉了。他们控制住现场,朝身后的泰麒挥手,示意他过来。与此同时,他们向休息处飞奔而去。从那里传来惊愕的声音,手忙脚乱拿起长枪的士兵被耶利一刀穿透。项梁现在在追另一个人,但还要离得再近一些才能掷飞刀。



在通道中途设有一个小房间大小的空间。那里放了些简陋的椅子和桌子,安放了一张交床,在周围还摆了些架子和水壶等物。显然是为了长久驻留此地看守的人所准备的。这里有两个出入口,再往前的通道没多远处就安了一道门。而在房间内部有入口的通道上则连一扇门都没有。大叫着逃跑的士兵,还没跑出通道就被对准后脑勺的飞刀击中了。但是,可能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通道那边传来“怎么了”的声音。项梁拔出飞刀,望向通道那边。通道就在前面有拐弯,然后再从那里往上爬。他可以听见有人顺着石阶上跑下来的声音。



耶利扑到门前,门上方有个窥视孔。她从孔中窥视另一边,一边打开门一边朝泰麒挥挥手。



“快!”她小声说着,泰麒便跑了起来。与此同时,耶利看看项梁,指了指正有人跑下来的通道。



“留在这里。”她说。



项梁点点头,为了隐藏飞刀的痕迹而在尸体上补了一刀。不管是从脚步声,还是从警备的常识来判断,现在正跑下来的是替补的一伍五名士兵。



等泰麒的身影消失在门的另一边后,耶利关上了门。项梁躲在入口一旁。耶利也藏身在门前的洼坑里。同时,士兵也闯进了休息处。



“发生什么了!”扬声高喊的士兵应该是看到倒在地上的同伴了。让一、二、三人过去后,项梁飞身而出。



4



泰麒独自一人跑进了门。那里又延伸出一条通道,尽头处关着一扇和刚才一样的门。通道的一侧也有一排门。门十分老旧,但看上去很牢固,门上装了一个可供人窥探的铁栅窗,下方则开了个供物品出入的小门。



背后传来阴森的声响。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泰麒在感到眩晕的同时,靠在了第一扇门上。他从铁栅窗往里窥探后,发现里面空无一人。确认之后他就换下一扇门。前面的三扇门里都是空的。最后一扇——只有最里面的那扇门后,里面有昏暗的灯光。



他往里看去,发现有一个小地窖。正对着的墙壁下方有个人蹲在那里。泰麒贴着门向里探视。可能是察觉到异常的动静,人影抬起了头。房间内灯光昏暗,那人的脸藏在了阴影下。但即使如此,泰麒还是能认出那人是谁。



“……正赖。”



他倒吸一口凉气,马上想打开牢门,却发现门被上了门闩锁住了。门闩的构造是将铁棒穿过门把,照理说只要把铁棒抽出来就行,但铁棒的一端挂着个锁头,不打开这个锁就拔不出铁棒。钥匙在哪里?泰麒环视四周,只能看到昏暗的通道,没看到有钥匙。从前面的门往里面看,通道向前延伸了一小段,前方有段短短的石阶。他悄声无息地走出门,走过通道,压低身子爬上楼梯。楼梯尽头是一间像是直房的小房间。里边亮着灯,他抬起身子窥视,看到一个像是负责看守的士兵。他观察了一阵子,房里应该只有那个百无聊赖把玩着木牌的士兵一人。



他没在周围看到钥匙。如此说来,是在看守的手里吗?



——必须要把钥匙拿到手。无论如何。



——可是,该怎么做?



他躲进楼梯,自问自答了一番却还是得不出结果。



泰麒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用颤抖的手按住怀里,口中喃喃自语。



“……请……”



如今已不容他回头。



被雪覆盖的山野,穷困潦倒的百姓。——以及。



恐怕还未下雪的遥远的海边小镇。那是泰麒再也回不去的故乡。他在那里造成了大量的死亡,而他决不能让它们成为毫无意义的牺牲。



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回归,就引来了巨大的灾难。——这一切都留在了岸边。



“……师……”



即使如此,之所以能把那片海岸称之为故乡,是因为还有那么一个人,对他说可以留下来。泰麒当时明知他今后必须承受苦难和悲叹,为了生存必须忍受战斗,但他还是抛下了那人,是因为脚下的这片大地上没有他可以回去的地方。



“……老师。”



仅仅是为了守护他的回归之地、那个梦幻之境而战。恳请——赐予他顽强的意志力。



泰麒压低声音,用力地喘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站起身。看守应该是听到楼梯上响起的脚步声,抬起头并回头看了过来。



“——什么人?”



“我是泰麒。”



男人一脸惊讶,随后立即坐正了姿势。尽管如此,他还是露出困惑的表情。他来回打量泰麒的脸和头发,伸长脖子往泰麒走过来的方向看过去。



“那个……台辅为何会来这里?”



“请你让我和牢中的囚犯见一面。”



听泰麒这么一说,男人勃然变色。



“那可不行。本来就规定谁都不能靠近大牢。您请回吧。”



“我不能回去。让我检查里面,请把锁打开。”



“不可。”男人说着站起身挡住泰麒的步伐,把手搭在剑柄上。



“若您一定要进去,那就请主上或冢宰过来吧。除此以外,恕卑职不得放行。”



“我的命令也不行吗?”



“不行。本来,卑职可以不问目的就将接近这里的人格杀勿论。正因来的是台辅您,所以卑职不敢。”



泰麒不管不顾地走近他身边。男人正要拔剑,犹豫了一会儿后,一脸愤恨地把它收回剑鞘内,张开双手试图挡住泰麒的去路。



“钥匙在哪里?”



“卑职不会交出来的。请您回去。”他说着把手搭在泰麒身体上,冲着通道的另一边看过去,抬起头喊道,“——喂。”



恐怕他是想找人吧。但是,那个声音没有持续到最后,因为泰麒用身体撞向了他。男人的声音被打断,他跌跌撞撞地向前一摔,滚下了台阶。泰麒在他后头追了上去。男人抬起被撞得晕晕乎乎的脑袋,然后在他惊愕的目光中,泰麒追上来,跑下楼梯跨过他的身体,一把夺过了剑。男人翻了个身,把手撑在地上想匍匐着逃出去,同时又想提高嗓门叫人。就在此时,泰麒持剑对准他的后脑勺挥舞了过去。



发出一声沉重而令人讨厌的声音。



男人不动了。因为手脚还在挣扎,所以人并没有死。泰麒到底无法挥剑砍下去,光是用刀身击中他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不能让他叫人。



该如何是好?千头万绪萦绕在泰麒心头。身为麒麟的本性,从小被异乡刻印在身上的社会规范,被叫来人后带来的危险,骁宗、李斋、东架的人们——还有百姓。



——如果不杀他,大家都会陷入危险。



——做不到。



——做得到。



原因在于,麒麟不是会驱使使令吗?在庆国的金波宫也是如此。延麒派在泰麒身边的使令毫不犹豫地清除敌人。麒麟下令使令保护他。那个归根结底,无非就是打倒敌人,根据情况即使杀掉亦可的命令。所有的麒麟都有杀伤人的经验,只是没有意识到而已。



也许有手上未曾沾染血污的王,但不会有手上没沾染过血污的麒麟。那只沾血的手只是因为以使令的形式从身体上被分割开来,而被麒麟遗忘了。使令有自己的意志,即使麒麟不喊杀,它也会下意识地度其意而行动。因此,泰麒认为,麒麟只是不知道自己动了杀念。



麒麟可以杀人。只是周围人包括本人都坚信这是不可能的。麒麟的杀意以特殊的形式产生,因此乍一看就以为如此。



在蓬山养育长大的麒麟,从小就与一切暴力隔绝。他们被容许畏惧暴力、害怕鲜血。并不只是被容许,而是在对他们特性的强烈肯定下养育的。然而,在蓬莱出生长大的麒麟并非如此。



——泰麒了解暴力。



“抱歉”这句话不过是欺骗,“请你原谅”也不过是自我满足。若结果一样,任何语言都毫无意义。



——可是,这个人认为泰麒不能伤害他,所以把剑收起来了。



泰麒的双手不停颤抖。他做不到——做不到,但他不得不做。



在无法动弹的泰麒面前,脚边男人的身体忽然被拉了起来。他视线追着消失在后头的男人,反射性地回头一看,俯趴在地上的男人背上已经插着一把小刀。男人一声也没吭就倒地不动了。小刀倏地被拔了出来,把刀拿在手里的正是项梁。



“太天真了。别犹豫啊!”



“项梁……”



项梁第一次用严厉的目光看向泰麒。



“如果被他叫来人,那就全完了。让他活下来作证也是一样。若要采取行动,就贯彻到底。这是采取了行动的人的责任与义务。”



剑从泰麒手中滑落。项梁拾起剑,把它放回尸体身上的剑鞘中。同时从他怀里掏出钥匙,一边递给泰麒一边松了口气。



“——就算在这里对他手下留情,要是台辅救了囚犯的话,这家伙还是受处分的。在台辅您看不到的地方,被您以外的某人杀掉。所谓采取行动,就是这么回事。”



泰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点了点头,接过了钥匙。



“很抱歉卑职来迟了。这本是卑职非做不可的。”



他轻轻推了下只是摇头的泰麒的肩膀。



“……请您进去吧。卑职在这里守着。”



5



泰麒用颤抖的手将钥匙插入锁孔。钥匙与锁完全吻合,只要一推就能听到开锁的声音。锁被打开了。将其卸下来后,他拔下穿过门把的铁棒,透过铁栅窗看到的囚犯再次抬起了头。



他将手搭在门上,拉开了门,胆颤心惊地踏入牢房中。牢房中只点了一盏昏暗的灯,反倒是从外面通道照射进来的光,使蹲在墙前的囚犯的脸隐约浮现出来。



囚犯一脸惊讶地望着泰麒这边。恐怕是因为逆光而看不太清楚。



“正赖……”



听到泰麒的声音,正赖震惊得晃了晃身体,似乎想探出身子看泰麒。这一动作让泰麒发现正赖的双手被反绑并锁在了墙上。



“正赖!”



泰麒双膝跪下。



囚犯愕然道,“台辅——是台辅吗?”



“是。”泰麒回答的声音嘶哑得厉害,眼前过于惨不忍睹的景象让他如鲠在喉。



“请您不要露出那种表情。不如让囚犯好好看看您的样子。”囚犯说着扭动身子,将脸靠过去仔细注视泰麒的脸。



“啊,真的是台辅……”



正赖打从心底里发出欢喜的感叹。他的左眼如今只剩下一个漆黑的洞,少了一只耳朵,油污板结的发间可见累累伤痕。



“居然这么……太过分了!”



泰麒用颤抖的手去碰触他的脸。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老朽已经习以为常啦。——比起老朽,这里有血腥臭味,在对您身体有妨害前,请您尽快离开这里。”



“……对不起……”



泰麒说着抱住正赖瘦得皮包骨的身体。是连件像样的换洗衣服都没有拿到吗?他身上穿的衣服沾满了油污,以致于到处都破破烂烂的,透过衣服开裂处可以看到皮肤上布满了伤痕及类似皮肤病的瘢痕。



“台辅,请您尽快派使者到马州……”



泰麒边摇头边取下正赖的手枷。正赖的双手缺了两根手指,一半以上的手指都歪歪扭扭得不成样子。



“您特意为老朽而来——这份心意足矣!比起这件事,还是要去马州……”



泰麒只能紧紧握住那只惨不忍睹的手,不停地摇头。



“台辅!”



泰麒一边摇着头,一边拼命拉着正赖的手,把他带出了牢房。但是,正赖一看到在楼梯下等候的项梁及地上的尸体,就停住了脚步。



“老朽不会逃的,逃了就会惹出大事。就当那个士兵是被老朽打倒的,但没能逃出去。这事就这么办吧。”



正赖看向项梁。项梁一脸愕然,但又立刻绷紧表情点了点头。“台辅。”他催促泰麒道。



“不行,我不逃。要是把正赖留在这里,谁知道接下来他还会受到什么酷刑!”



“不会被怎么样的,老朽已经习惯啦。”



他说着,看了看项梁。



“你用什么武器把他打倒的?”



项梁把小刀递过去。正赖颔首接了过来。



“不行!”泰麒再次提高声音道,“我怎么也不能扔下你!”



项梁硬是把紧紧抱住正赖的泰麒拉开。正赖的模样实在过于凄惨。原本拷问不是这样的。说到底,拷问的目的是为了套取证词,而不是为了虐待。让人死掉是没有意义的,造成无可挽回的结果也是没有意义的。用刑之人只是想利用囚犯觉得也许会死、也许会无法挽回的恐惧感来获得招供。然而,正赖的状态明显脱离了常态。这证明了他们的目的从获得招供变为了虐待。一旦他没有成功逃脱,不知道还会受到什么酷刑,泰麒的话是没有错的。虽然他本人说已经习惯了,但这种事又如何会习惯。可是,即使如此,项梁从正赖的态度上,仍然看到了他绝不屈服的决心。



好像察觉到了他心中所想似的,正赖用剩下的那只眼睛看着项梁。



“在马州有个叫草洽平的人。我所知道的他最后的住处是在邻近威棱的宜兴那里。现在应该转移地方了吧,但在那里肯定能追寻到他的去向。洽平大概是知道英章的行踪的。”



“——英章大人的!”



项梁惊讶地嘟哝着这个名字。正赖点了点头。



“是马州宜兴的——”



“草洽平。找到英章后,替老朽向他转达,去拜访不讳。只要这么说他就会明白的。应该能帮上骁宗大人的忙。”



“不讳是吧。卑职明白了。”



“正赖——项梁,求你了!”



被拉开的泰麒扭过身子。



“老朽才是要请求您。”正赖斩钉截铁地说,“为了将那个交给主上,是老朽一意孤行了。求您务必成全老朽!”



哭着不愿意离开的泰麒被项梁拽离了牢房。正赖站在昏暗的通道里,目不转睛地目送着泰麒。



“……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从阴影中现身的耶利,神色半是佩服,半是惊讶。



“不过——他可能会被杀。”



泰麒一惊,抬起了头。



项梁在心里点头赞成。虽然情报还未到手是不会杀他的,但报复性的暴行很可能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耶利,请你帮帮我!”



“做不到。”耶利毫不犹豫地说,“若这只是被扔在一边置之不理的囚犯,倒还有可能把他带出来。但是那个囚犯并没有被放任不管,至今还在频繁地受审。如果把他带出来,他们立刻就能知道救他的犯人是谁。”



耶利说着,盯住泰麒的脸。



“最可疑的就是台辅。台辅过去曾潜入后宫中,既有潜入的能力,也有对囚犯的执着心。哪怕因此暴露也无所谓吗?”



“我不在乎!”



真稀奇呀,耶利思忖道。没想到一贯冷静的麒麟也会勃然大怒。



“您能行使暴力之事也会败露的。”



泰麒猛然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着耶利。



“哎呀——毕竟您被看穿的可能性还是很小的。不过,我和项梁会首先被怀疑。说不定,黄袍馆里的所有人都会被连坐。”



泰麒垂下了头。



“比起这件事,现在的问题是该如何处理那位刚毅好人的遗言?”



“耶利,注意措辞!”



耶利耸了耸肩。



“我没说错。这么下去就真的可能变成遗言。能否救他取决于台辅如何行事。”



泰麒注视着耶利。



耶利颔首说,“首先——项梁应该从这里出逃。”



项梁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这——”



“我来负责台辅的安全。而且必须要有人去马州,这种情况正应该由项梁过去。我记得你是英章将军的部下吧。我去的话,光是证明身份就得浪费很多时间。”



“这……说得倒也是。”



若是项梁前去,只要和英章取得联络,立刻就能说得上话。



“要去的话最好现在就出逃。亏得正好溜出了黄袍馆,不如就这样离开宫城吧?”



“说得简单。”



“不难。你去找岩赵大人吧,他一定会帮你逃跑的。”



“这不行!”



决不能让泰麒独自一人留下。 项梁当场拒绝,但身后传来泰麒的声音。



“请你过去吧。”



项梁回头一看,泰麒脸上又恢复了坚定的神色。



“确实,这件事很快就会暴露。就算正赖把一切揽在自己身上,但有谁会相信,在囚犯被锁上手枷,关在牢里的状况下还能打倒看守企图逃出去?有人试图帮他逃脱是一目了然的,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帮他的人是谁。”



听了泰麒的话,耶利点点头,似乎很满意的样子。



“如果项梁就这么失踪的话,就会变成项梁试图救他却无功而返。当然,他们估计会怀疑是我下的命令吧,但不会有人出来公开谴责我,只要我咬定一无所知,就不会有人再追究下去。若没有证据证明是我下的命令,也就不会牵连周围的人了。”



“台辅……”



“请你去马州吧。请一定要——平安到达!”



项梁踌躇了片刻,然后点点头。耶利将岩赵的住处详细地告诉他。



项梁边听边点头,“容卑职先行一步。”



话一说完,他就抢先一步离开了现场。既然决定了要逃,就一刻也不能耽搁。他必须趁事情败露、还未加强警戒前离开宫城。



耶利目送着如风一般飞奔而去的项梁。



——这样看来还真不是等闲之辈。



然后,她回头看了看同样在目送项梁的泰麒。



——这个麒麟才最不好对付。



耶利微微一笑。泰麒似乎有所察觉而惊讶地看着耶利。



“我们回去吧。最好尽可能离开此地。恐怕正赖会引起一场骚乱,您就接受他的好意吧。”



泰麒点了点头。他们追在项梁后头也跑了出去。



换个主人也不错,耶利这么想道。



既然目标相同,那就没问题了。



耶利带着泰麒,迅速地回到来时的路上,途中没有受到任何人盘问就回到了黄袍馆。当他们穿过后院的时候,东北方向的某处传来嘈杂的喧哗声。恐怕是正赖被发现了。



——希望他不会被杀。



耶利不认为阿选会杀掉正赖。证据就是,他们至今还在进行拷问。阿选等人目前还在寻找国帑的下落吧。既然如此,他们就不会杀他。只不过——有可能会用刑过度而致死。只能祈祷不会发生这种事。



一进入正馆,润达正坐立不安地等在那里。看到耶利和泰麒的脸,他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您没事真是——”他话没说完,就注意到泰麒神色不对,声音卡在了半截。他歪着头往耶利身后看,随后脸色大变。



“项梁大人呢?”



“逃了。”



耶利刚说完,润达就惊得呆住了。



“是我们让他逃的,因为有这个必要。项梁不会回来了。你就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行吗?”



听耶利这么说,润达一边目瞪口呆,一边点了点头。然后他看向颓然靠在椅子上的泰麒。



“台辅——您怎么了?”



“台辅忧心过度,大概也受到血污影响了。麻烦你治疗一下。”



润达发出一声惊呼,慌慌张张地跑到泰麒身边。耶利看着他跑过去,自己走出正馆。院子里一片寂静。黄袍馆内姑且还是夜深人静。



一旦正赖被发现,张运必定会怀疑泰麒是否参与其中。不久就会有人前来询问吧。她已经把前往岩赵宅邸的路指给项梁,所以应该可以被避免抓到——。



只要找到岩赵,项梁就能逃出王宫。岩赵之前也是这样放跑了好几个官吏。她把暗号告诉了项梁,岩赵应该会把事办好吧。



——项梁大概没问题。



出了王宫之后的事才是问题所在,不过耶利就算在这里担心也没有用。问题是留下来的泰麒。只要有人过来,项梁消失了的事就会立刻败露。上一次还能躲过小臣的视线溜出去,这回到底还能行得通吗?上次的事情发生之后警备就加强了,一个弄不好可能会被他们发现逃跑的小路。若被他们发现的话,就无法逃出王宫了吧。虽然耶利等人打算坚称自己一无所知,但张运不会愚蠢到相信这一点。他当然会怀疑,会确信一切都是泰麒的指示。那之后就没有耶利出手的余地了。能想办法解决的只有泰麒。



……那么,事态会如何发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