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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2 / 2)

  车轮子轱辘轱辘走,芜姜裹着披风坐在马车里,一旁的婢女打开食盒,她的太子哥哥端着碗勺,一口一口亲自喂给她吃。被呵宠着的她看起来就像个小公主,红唇轻启轻阖,那么乖娇讨人疼。

  食物的香味从半掀开的车帘子里飘溢出来,慕容煜一瘸一拐地在后面随着,狭长眼眸一目不错地盯着芜姜,生怕她一转眼跑掉。

  他已经三四天没有进食过正经的吃食了,其实四肢并无力气。并且从前出门不是豪阔马车便是漂亮小轿,他根本不习惯快走。但是看车轮子轱辘往下,他却走得甚快。清削的肩膀颠得厉害,袍摆也在路旁的树杈子上划出一道一道的裂口。

  芜姜的披风上落了一缕花枝,她捡起来扔出去,纤纤玉指轻弹,只叫慕容煜想起她梦中的妩媚柔缠。慕容煜很小声地叫了一声:“凤仪……小芜姜。”

  芜姜手一顿,回头看过来,看到慕容煜虚弱地咬着唇,少见的很没底气的样子,目中却又满满恐慌与执着。她有点不忍心,但是债都还完了,又能怎么办呢?一个女孩儿又不能同时喜欢两个男子。她便抿了抿唇:“嗯,你自己慢慢走下山吧。我哥哥刚才给你留了贰佰倆银票,你去摆个摊儿卖些字画,再娶个小媳妇儿好好过活。”

  看他一眼又转回头去,新梳好的小髻上花钗随着车厢一摇一摇。

  要死人了,杀她的心都有,这么绝!

  慕容煜眼眶里晕开红潮,走得更快了。

  “沙、沙、沙……”皂靴踩在湿漉的草叶子上发出沙沙声响。杨衍睇了眼身旁芜姜微微轻颤的眼睫儿,又扫了扫慕容煜一起一伏的肩膀。晓得这小子最擅长用毒,天生对世间毒物有玲珑心窍,而他手下那个默默无闻的书生管家,更传闻乃是江湖中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齐氏传人齐凰。

  杨衍默了默,便叫马车停下来。等慕容煜到得跟前,哑声问他:“你是慕容氏七子,尤熹用三万倆白银托我买你的性命,我若带你走,护你项上人头,这笔钱便算是你欠了我。在三万倆未还清之前,你与你手下管家的性命都是我凤凰阁的,你可愿意?”

  凤凰阁之所以能在几年间势力迅速渗透诸国,除却帮人收钱办事、与人消灾,其中还有一宗生意便是放贷。它放贷甚爽快,以借贷人之身价估算,在身价范围内一应尽都满足。然则利息亦超乎寻常之高,但得借他一笔银子,那人之后的性命几乎便算是任它差遣了。

  然而一席话却只听得慕容煜百感交集,有如大赦。慕容煜脚步一顿,只是滞滞地看着芜姜道:“生与死在我眼中又有何异,但能得与凤仪不分离,叫我怎样都可以。”

  “上来吧。”伍叔便把车辕让了让,从他手心里拽回二佰倆银票,语气冷冷淡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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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国覆灭多年,杨衍依旧保持着晋宫中的摆设习俗。栖凤宫三层楼上席地铺着丈宽的软榻,蚕丝薄被像一朵柔软的白云把芜姜包裹着。芜姜像躺在云层里,只露出嫣粉的小脸儿,还有一截细白的手腕。

  太子哥哥心疼她,不允她动,叫婢女给她敷抹额角的划痕;慕容煜亦死皮赖脸地坐在床沿,手上端一碗汤药,一边吹一边往她的口中喂。卖身之后的他不涂唇不抹额,着一身墨蓝的圆襟缎袍,里头衣领素白,终于像个气质高华的皇家美男子,让芜姜看着很不习惯。

  嗯……他却喜欢看她被裹成这样动弹不得的样子,像一只小白兔。

  芜姜从崖下回来后有点发烧,魏老大夫盘腿坐在一旁给她诊脉。

  八月初的天,清晨微微有些凉意,空气中带着点桂花的芳香。老大夫半闭着眼睛把了很久,忽而皱皱眉头忽而又松开,也不晓得怎么了。芜姜其实并没有觉得自己哪里不舒服。

  “阁主请随老朽出来说几句话。”魏老大夫松开芜姜的腕,恭敬地起身一揖。

  伍叔推着杨衍,在芜姜的注视中走去了殿堂外。

  廊边的小几上,杨衍问:“魏老伯请直言,舍妹或是身体有恙?”

  “稍感风寒,并无大碍,只是……只是小宫主腹中,怕是已有了骨肉。”魏老大夫有些不好意思,小宫主看起来十四五岁,还未出阁呢。

  骨肉?

  杨衍震惊蹙眉,睇了眼屏风后看起来还像个乖女孩儿的芜姜,心里又把不知下落的萧孑怒了几层。

  默了良久,始才问道:“怀了有多久?”

  “呃,得有月余了。也是小公子命大,这样折腾下来依旧胎心稳稳的。只是宫主毕竟年幼,为了日后分娩周全,平素还须好生补养则个。”魏老大夫为难地说。往常遇到喜脉必先恭喜,这档子口也不晓得是该恭喜还是该尴尬。

  月余了。

  那小子前日还哄着她去那旷野之处……

  杨衍微攥了攥拳头,复又微不可察地松开:“劳驾魏老伯跑上一趟,此事还望暂且不要与人说道。”

  这是必然啊,府上谁不晓得阁主对那个看起来很桀骜不驯的胡人妹夫甚不待见。魏老大夫连连点头应是。

  伍叔送他下去,不一会儿走上来,脸骨抽搐着:“如此……如此算来那小子携宫主出发之前,就已经有了……以他萧阎王的秉性,只怕这门亲事阁主不答应还不行。宫主肚子里的这只小宝儿,阁主预备是留它还是不留?”

  杨衍阴沉着脸,只是空泛地睇着远处的天空:“就是不答应他又能如何?我凤凰阁如此庞然的产业,莫非还养不起一对小母子……这个孩子随凤仪姓花。传令下去,自此没我的许可,但凡与他萧孑相干的人等,一律不允放他入城。”

  看来是留下了。伍叔这才默默舒了口气,听见杨衍问到萧孑的下落,连忙躬身禀报道:“当夜曾立时派人去查看,那山坳下只见满地血流,并无萧将军蛛丝马迹。这几天在周边打探,也无任何消息。听说那尤熹胸口被刺了一剑,此刻正在城中客栈休养,想来并未被他虏获。”

  廊上清风吹拂,杨衍静静地听完,抚轮转身:“敢把凤仪置于如此险境,不论他活着抑或是死了,这门亲事他都休想再续。给我继续搜寻他的下落,怀孕之事暂且莫要诉与旁人。”

  说着自去殿里看芜姜。

  床榻边慕容煜正在喂芜姜喝汤,芜姜抿了一口喝不下,他就不要脸皮地在她喝过之处含去剩下的。被芜姜翻了个大白眼——怎样解释就是说不通,跟他说了那天晚上没那个,依旧当自己破了他的处。芜姜头都大了,萧孑那个睚眦必报爱吃醋的小心眼儿,回来不晓得又要怎样乱猜忌了。

  看见哥哥过来,便转头问道:“哥哥方才都与大夫说了什么,去了这样久?”

  杨衍攥了攥芜姜纤柔的指尖,目中有后悔亦有心疼。早前只当萧孑二十三年不动风月,又听满天下传说他与慕容煜的绯闻,只他是个冷情色的,哪里晓得才把小皇妹放他身边没多久,竟就已被他欺负至此。

  微勾了勾唇角,把心思敛下,柔声道:“无碍,大夫说你体弱亏空,须得好生静养。今后不许再私自跑出去,免得哥哥再为你担心。”

  “嗯。”芜姜应着,颜颊儿不自觉漾开红云,复又忍不住问:“那哥哥可有打听到萧孑的消息?”

  “尚未。那山坳下只见断臂残肢一片,分不清谁是谁非。然而找了这许多天,依旧丁点踪迹难觅,凤仪你要做好最坏的准备。”杨衍不动声色地说。

  慕容煜在旁得意冷笑:“哦呀~凤阁主又何必这般迂回?莫不如直接告诉她已经死了。千余人围剿他一个,他便是三头六臂也难逃一条死路。”

  那分开前恩爱绵缠的一幕幕顿时又浮于芜姜的眼前,好似又听到萧孑低喘着抵在自己耳畔:“花芜姜……花凤仪……说你爱不爱我?”托着她的腰肢儿,那般用力,一声声逼着她重复。

  芜姜眼睛一红,好似已经看到萧孑被人砍了胳膊剁了腿,苟存着一丝残气在地上匍爬。明明说好的天长地久,怎么能忽而就把自己撇下。这般不负责任。

  “他那人甚狠,不到万不得已时一定不肯死的。就是死了,凤仪活也要见人、死也要见尸……哥哥你把他找出来。”她看着窗外,拼命地眨了眨眼睫,心疼得眼泪珠儿断不住。只得攥着手心揉了揉,然后目中便是红朦一片。

  杨衍无法,只得宽哄道:“你先好生将养,我自会替你周全。”说着命伍叔抬自己下楼。

  “哭甚么?他死了,不是还有我嚒?我会待你比他更好。”慕容煜巴巴地贴过来,想要咬芜姜的耳朵。他在那梦中开了红尘心窍,近日只是贪念着她的妩媚。

  被芜姜砸了一枕头:“他死了也和你没关系。都是你这个阴鬼,你的手下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