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界B异次元(1 / 2)
妻子时常会消失不见。
这是男人的真实感受。夫妻俩并没有分居,一直住在一起。妻子早晨上班,晚上回来。从吃过晚饭再到第二天早上,双方都在同一个屋檐下度过。妻子晚上很少出门,这对夫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可尽管如此。
妻子还是会时常消失不见。
两个人坐在一起吃晚饭,妻子正在吃烤鱼,男人端起眼前的豆腐汤,刚喝一口。
就在那一瞬间,妻子消失了。
男人的视线只离开了一两秒,连妻子起身的声音都没听到,可眼前却空无一人。
男人不以为意地喝着豆腐汤,闭上眼睛,阵阵甘美驱散了身体的疲劳。当男人再次睁开眼睛时一一
妻子又回到了椅子上,正在往蔬菜上浇沙拉酱。沙拉酱是哪来的呢?
男人正在看电视,独自躺在客厅里发呆。电视上净是些凄惨的新闻。比如今天又有小孩烧死了,生前被活活浇上了汽油。男人突然看向一旁,妻子竟坐在旁边,没有任何迹象,也没有任何征兆,甚至都不知道她时何时进来的。难道她此刻不应该在厨房吗?男人觉得奇怪,又看了妻子一眼。她再次消失了。
门关得好好的,开门也会有门框老化的嘎吱声。妻子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电视里不断传来嘈杂的广告声。
妻子也会时常突然出现。
眨眼之间,出现又消失。男人最近遇到这种情况,恐怕不是什么错觉。
男人很想问妻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还是作罢了,反正肯定会说,“要不要再去医院看看?”
医院当然是指精神病院,已经两个月没去复诊了。
如果男人不是脑子坏掉了,那妻子就是超能力者。她是不是拥有瞬间移动的能力呢?所以会在一瞬间出现和消失。
瞬间移动这个词,是从哪听来的呢?
他躺在工作间的地板上,脑海中一片茫然,周围堆放着制作广告牌的材料和工具。
第一次看到这个词的时候,是在小学,又或者初中,男人记不清确切的时间了。无论如何,那是一个信奉超能力、UFO、幽灵、未知怪物存在的时代。
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仅凭意志力就能瞬间完成移动,这就是所谓的瞬间移动。这个词是在少年杂志上看到的吗?也有可能是漫画或科幻小说。虽然记忆模糊,但好像同时记住了心灵感应和意念制动等词语。
以前的少年杂志中,经常有对超能力和异世界的报道。有时还会刊登读者的真实体验,其中也有写着超能力的开发方法。
男人曾试图开发透视超能力,用扑克牌做实验。书中还介绍了画有奇怪图形的齐讷卡片1,充满了幼稚的孩子气息。此卡片很难买到,于是乎男人便将扑克牌扣过去猜数字,但一次都未猜中,觉得自己太愚蠢了,只好作罢。
男人意识到自己似乎并没有透视能力,那种东西即使存在,也不是轻易就能得到的。渐渐地,他对超能力的热衷慢慢退却,不久就将此事忘记了。
过了三十岁,他再次想起瞬间移动这个词,看到妻子离奇的消失,尘封的记忆又重新浮现。
但事实不仅如此。
瞬间移动似乎也发生在了他身上。
男人是做广告牌的,从父母那一代开始就从事这一行。最近受经济危机的影响,生意惨淡。妻子享子在餐厅工作,收入比较稳定。
那天,男人与客户约在某土木建筑事务所见面,天气酷热,实在不适合出门。
在约定的时间到来之前,男人一直在工作室里组装广告牌,将板材切割、组装,钉上钉子。他钉钉子时有将钉子叼在嘴里的习惯,一次叼三、四根,然后拿在手里,一根一根地钉。
脑海中浮现出客户的脸,那家事务所的订单男人接过好几次,对方是个挑剔的大婶。五十岁左右,头发翘起,鼻翼两旁刻着深深的皱纹。要求非常苛刻,按部就班地做好后也一定会抱怨几句,光是想想就觉得郁闷。但又不能拒绝,眼下维持生计才是最重要的。
即使百般不愿,也要去赴约。
男人麻利地钉好最后一根钉子,刚要起身,就在此时一一
发生了什么?
建筑事务所就在眼前,自动玻璃门擦得锂亮,一只脚踏进玄关,已经不是熟悉的工作室了。再看看周围,前面是建筑事务所的大楼,后面是国道,对面有一家酒馆,天空晴朗无云,蝉鸣声四起,没错,这里就是他的目的地。
现在动身吗?自己不是已经到了吗?难道在做白日梦?不,这是现实。男人走进自动门,接待小姐迎了上来。这既不是梦,也不是幻觉。如果这不是现实,那什么是现实?不过,男人刚刚确实在制作广告牌,也做好了出门的心理准备。就在这时,建筑事务所出现了,周围的环境突然来了个大变样,从工作室移动到室外,就在一瞬间。
瞬间移动?
怎么可能,又不是小孩子了。
但眼前这情形,又该如何解释呢?只能认为男人是靠自己意志力从工作室转移动到建筑事务所的,他将啰嗦的客户应付过去后,浑浑噩噩地回家了。
妻子享子直到晚上才回来。男人回到工作室,躺在地板上回想起刚才经历的事情。
突然从工作室来到了事务所,感觉像是飞,但并没有在天上飞,应该是在异次元空间里吧。异次元空间吗?都一把年纪了还在胡思乱想,又不是小时候看过的科幻电视剧。
但这一切都是亲身经历。不存在信与不信,因为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这种事情有什么合理的解释呢?怎么可能会发生呢?由此看来,异次元果然是存在的。超能力、颠倒的现实、另一个世界,都是真实存在的吧。异次元往往在某个地方张开裂缝,等待着过往的人。人们会毫无预兆、毫无预感地踏进那个黑暗的裂缝,就像刚才的自己。
男人感觉这个世界正在诡异地扭曲着。
注释:
[1]超感官知觉实验道具。
1.打死我、好吗
真利子说过:“我是杀人犯。”
美奈走在人群中漫无目的地闲逛,不时看一眼橱窗里的展示品。色彩鲜艳的衣服、古色古香的摆件等令人赏心悦目。
这里是城市的主干道。晚上八点,又逢休息日,很多人都来散步。有满面笑容的老人,一脸怒容的中年男子,神情呆滞的女中学生,眼神凶恶的青年,形形色色。他们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是什么让他们快乐地活着呢?
美奈对上帝感到钦佩,即便是明石尚子,也不可能画出这么多副面孔吧。
走在街上的人们在自己的周围筑起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在人群中,这堵墙正在互相碰撞。证据就是人和人之间的间距。
美奈在思考这些事情,忽然觉得自己非常孤独。
对,竹中真利子是杀人犯。
是她自己坦白的。
去年初夏,美奈和竹中去了海边。星期六放学后,真利子突然提出要去海边。两人带着游泳课上穿的泳衣,乘坐公交车来到海边,这里距离海水浴场很远。因为真利子说,穿着学校泳衣有些尴尬,但海水浴场人又不多。美奈心想,真利子是要和自己独处。
美奈顺着海浪游了一会,海水冷冰冰的,反而让人觉得舒服。回头可以看到沙滩,前方则是一望无际的大海,目光所及之处皆为蓝色。一个人身处大海之中,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无论在哪里都是孤身一人,与这蔚蓝的大海融为一体似乎也不是一件坏事。
真利子只游了一会儿,她身子本来就弱,抱着双膝坐在沙滩上,湿漉漉的黑色长发散开着,视线一直放在美奈身上。少女有着博多人偶般精致的日式五官,身穿深蓝色泳装,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无可挑剔的深闺千金。
校园施暴时的残酷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利子对美奈说。
“你很好。”
“哪里好?”
“身体的线条,像美少年一样优美。”
“你的夸奖方式真特别,听起来怪怪的。”
真利子和美奈肩并肩坐在沙滩上。
“你以后不要对我说丁宁语了。”1
真利子佯装发怒。
美奈自己也在想,为什么要使用丁宁语呢?自己的内心并不高雅。在心灵的地图上,描绘着一片荒凉的沙漠。
丁宁语是在这种自我嫌恶下诞生的吗?即使内心一直在抗拒。
“习惯了。”
“不要再用了,听起来像是嘲笑,至少对我是这样。”
“就是在嘲笑你。”
“你真奇怪。”
真利子沉默了一会儿。
“我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
“我喜欢你。”
“去对男生说吧。”
“我讨厌男生,脏兮兮的,又不刷牙,接吻的时候有股饺子味儿,牙缝里都是食物残渣,尤其是脖子是脏的,最恶心了,耳朵里面全是耳屎,头发还一股怪味儿。”
“我不是女同性恋。”
“我想要的不是这些。”
“那你想要什么?”
“是另一个自己。你感受不到别人的恐惧。”
“那是你的错觉。”
“你果然很特别,就像另一个世界的人,同我一样。”
“别做梦了,特别的人又不止你一个。当发现自己的个性时,我们会马上认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是特别的存在。其实并非如此,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人们不能把自己特殊化。老师不是说过要充分发挥自己的个性吗?一派胡言,个性什么的,是大家与生俱来的,每个人都是特别的。”
“我一一竹中真利子只是个普通人?”
“是的。”
“即便是我杀了人?”
美奈一时语塞。
“就算我是杀人凶手?我可是杀人犯啊。”
“你在说什么胡话?”
“不,我真的杀过人。”
“你杀了谁?”
“现在还不想说,过几天我会写信给你。”
真利子给美奈写过几封信。最近写信的人越来越少了,一般都是用手机发邮件。而她似乎是个例外。但那些信的内容总是莫名其妙,单看一遍,根本看不懂在说什么。
美奈换了个角度再问。
“什么时候杀的?”
“已经是十多年前了。”
“那时候还小呢。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那应该是意外或过失吧。”
“不,是杀人。”
“你别这么想。”
“已经晚了,我就是这样一路走到今天的。我一直在自责。”
真利子望向远方。
“我打人,往死里打,总有一天报应会找上门来。也许自己以后也会和那些孩子们一样,这是我的赎罪。”
“你过于放任自己了。”
“你不是也没阻止我吗?”
“我比较自私。”
“所以我知道总有一天会轮到我,会被殴打、会被虐待,甚至会死。我并不害怕,只是有些迫不及待。我不是逞强,我一直都在自责,这样做会让我的心情会变得更好。人一旦超过限度,就会突然移动到别的次元。我想试一试,就像我打别人那样,拜托别人也来打死我。肉体的疼痛或许是精神舒畅的根源。那一天会成为我的赎罪日,我期待已久。对了,我有件事想拜托你。美奈,打死我,好吗?”
“我拒绝。”
“杀了我。”
“这话应该留给男人去说。”
“亲我一下。”
“你疯了。”
“我想疯一次。”
“想赎罪就去死吧?”
“不要。”
“自杀就好了。”
“我做不到。”
“为什么?害怕吗?”
“我也说不好,不过……这样说的话,你或许会懂。这是在战争期间,九州的煤矿里发生的事情。有一天,有个男人在电梯井的正下方挖土,电梯出了故障极速坠落,男人几乎被压扁,整个电梯砸在了他身上,当然不可能生还,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不过一一”
真利子看着美奈的眼睛说。
“实际上电梯并没有掉到底,也就是说,男人只要蜷起身子或躺下就能逃过一劫。但他却是站立着,试图撑起整个电梯,结果就被压扁了。”
“这个故事听起来像编的,即使是真的,也很难令人信服。不过确实挺吓人的。”
“越是挣扎,离死亡就越近。求生的力量往往连接着死亡。我想我也一定会这样死的。”
“不过,那个矿工应该是想活下去的,我想他和真利子不一样。”
“一样的,我也没说我想死啊。”
“那你还让我杀了你?”
“但这并不代表我想死。”
“满嘴歪理。”
“我是真心想活下去的。”
真利子将视线投向海的另一边。
“我想像鱼一样,像穿越世界海洋的大型河游鱼一样。”
“啊?是金枪鱼还是鲣鱼?”
美奈有时会跟不上真利子的思维。
“大型涧游鱼随着黑潮和暖流,一生都在大海中游动,一刻也不停歇。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不知道。”
“停下来的话会死的。”
“金枪鱼的一生真是残酷啊。可是,为什么停下来就会死呢?”
“鱼将水吸进鲤中,获取水中的氧气。涧游鱼必须游得相当快,才能获得所需的氧气。另一个原因是为了不让身体下沉,涧游鱼和其他鱼不同,身体很重,所以它们必须不停地游。”
“真利子又不是金枪鱼。”
真利子的脸上浮现出微笑。
“我也需要不停地游啊,不游的话也是会死的。”
美奈很想看她灿烂的笑容,光有微笑是不够的。
“真利子对大海很了解呢,我有个问题很早就想问你了。”
“什么问题?”
“乌贼身上长出来的东西是手还是脚?”
真利子轻笑出声。
“俗话说,乌贼有十条腿。不过,那其实是手,准确地说,是腕,第一腕或第二腕,最长的两条叫触腕。”
“原来叫腕啊!”
“雄性乌贼有时会用触腕袭击雌性乌贼。”
“骗人。”
“真的。”
两人笑了起来。
无可挑剔,美奈心想。
真利子的笑容美得无可挑剔。
海的另一边出现了白色的三角桅杆,美奈看向真利子,她正用清澈的眼神追随着桅杆的移动。鼻梁高挺,侧脸端正,嘴角挂着优雅的笑容。看着她的侧脸,美奈仍无法相信她的坦白。
真利子望着远方低声说道。
“我还是喜欢你。”
一个女人的声音将美奈从初夏的海边拉回现实,回忆被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旁边戴着帽子、留着胡须的老人似乎也被声音吓了一跳,正看着这边。
一位穿着连衣裙的时髦女人回过头来看着两人,叫醒美奈的少女完全不顾周围人的目光。
“能跟我过来一下吗?”
她笑着说。
“辰子——”
是学生会副会长。她穿着花纹衬衫和牛仔裤,虽然长着一张像草食动物一样温顺的脸,但脸部扭曲得令人难以置信。这恐怕就是相由心生了吧,美奈一边说着一边转身离去。
“对不起,我有急事。”
但是,没能逃掉。辰子牢牢地抓住了美奈的手,与外表不匹配的腕力,将美奈的手腕掐得火辣辣的疼。
“我说过了跟我过来一下。”
“不要用那种不良少年的口气说话。”
“是你们把我变成这样的。”
美奈从辰子的眼中看到了一股诡异的光芒。想起了在展览会场里辰子说过的话:“这次该轮到你了”。
“过来。”
“你想把我怎么样?”
“要教训你啊。”
辰子把美奈拖进了黑暗的小巷。
“放开我。”
“闭嘴,跟过来。”
美奈保持着冷静。就算被带到小巷里,一对一的话还是有机会的。女人之间打架,最后往往会扭打成一团。双方基本上都没有打架技巧,就怕对方带刀。不管怎样,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没必要和疯狗一般见识。美奈冷静地环视着昏暗的小巷,所幸附近没有人影,辰子似乎是一个人在叫嚣。
美奈被揪住了脖领,同时重重地摔在墙上。后脑勺受到了轻微创伤,但并无大碍。
不出所料,辰子掏出一把小刀,在美奈面前晃了晃。
“是把你的脸刮花呢,还是把你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砍掉?”
为什么这些家伙总是说着同样的话呢?简直就像是三流电影里黑帮的台词。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美奈尽量发出害怕的声音。
“不要。”
“你说不要有用吗?”
辰子笑着说道。
对方以为胜券在握了。大概是亮出刀具,觉得自己害怕了吧。
美奈抓住了这个空隙。
一把抓住辰子持刀的手腕,这简直是轻而易举。美奈想夺刀,有时候还是直接握住白刃比较好,比起丢命,断几根手指算什么。
美奈扣住辰子的手腕,连同刀一起往墙上砸。若是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刀是不会脱落误伤自己的。连续砸了十多下,辰子的手上布满了鲜血,小刀终于脱手。美奈一把推开辰子,向巷外跑去。
只要出了这个巷子就能混入人群,就当美奈即将脱困的时候,等待她的是迎面一击。
一瞬间,美奈还没搞懂究竟发生了什么。
美奈抬头望向被建筑物遮挡的细长天空,不知何时已经倒在了地上。肚子痛得厉害,试着坐起上半身。就在这时,有人一脚踢了过来,美奈当即一口鲜血吐出,下巴顿时失去了知觉,头火辣辣的痛。
“辰子,你真没出息,不就是个小丫头吗?”
一个高个子男人抖着腿走了过来。
是在美术馆见到的那个,好像是叫秀。
大意了,美奈心想。辰子并不是一个人,秀应该是在暗处观察着二人的情况吧。发现美奈想要逃走,立马围了过来。
当下形势十分不利。无论多么弱小,只要有一个男人加入战斗,双方的差距就会拉开。这样一来,恐怕连逃跑都成问题。该怎么办?
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男人再次踹向美奈的肚子,疼得无法呼吸,身体自然地蜷缩在一起。此时传来了辰子的声音。
“啊,好疼,手指骨折了,不能放过这家伙。”
两人开始对美奈拳打脚踢,辰子的攻击没有什么杀伤力,但秀的猛踢让美奈几欲昏厥。
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呢?太倒霉了。还是说这是报应?是以前对辰子的见死不救?还是对自己的懦弱赎罪?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吗?但是,我又能做什么呢?在咖啡店,当时突然喊住手然后冲出去就好了吗?去保护辰子就好了吗?代替辰子成为暴力的牺牲品就好了吗?这样就解决问题了吗?在那种情况下,什么都做不了。应该对真利子说“不许欺负人”吗?还是“大家都是好朋友”?再或者“我来遭受这一切”?可笑。
两人停手了。
一开始,呼吸有些困难,无法发出声音。美奈靠在墙上,一点点地站起来,就像扭动着身体想要爬上墙壁的蛇一样。空气进入胸腔,一阵剧烈咳嗽,自然地笑出了声。大脑里一片空白,不知何时竟开始了昂首狂笑。美奈哈哈哈哈地笑着,这笑声仿佛不属于自己。
辰子和秀后退了一步。
“秀,她怎么了?”
“该不会发火了吧喂,辰子,那家伙手里拿着刀。”
听到秀这句话,美奈才意识到自己正拿着辰子的小刀。大概是站起来的时候,无意中捡起的吧。此刻什么都不要去想,杀了这两个人吧,把这些家伙身上的零件一个个卸下来?
这时,辰子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似乎有路人发现了异常,看热闹的人开始聚集。
秀对辰子说了声“快跑”,然后迅速混入人群中,附近地形他早已了如指掌。辰子伸出沾满鲜血的手,诡异地笑了笑,丢下一句“再见,美奈”就消失了。美奈将刀扔在地上,有人将手伸了过来,好像在问:“没事吧?”
不可能没事。
意识渐渐模糊,美奈瘫倒在地上。
注释:
[1]一种礼貌的口语形式。
2.女木乃伊
回过神来,美奈已经躺在床上了。
头好痛,全身都在疼,一时间还没搞清楚状况。这是哪里?床的两侧拉着白色的隔帘,明亮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好像是病房。
床边站着一个女人,她捋了捋凌乱的刘海。头发染成金色,黑眼圈很重,皮肤干巴巴的。
女人扬起嘴角,微微一笑。
“你都干了些什么?算了,随你去吧,但不要妨碍我工作。我本来就上夜班,你这样影响到我业绩了。”
是美奈的母亲加代。嘴巴狠毒,但昨晚一直陪着美奈。
美奈问母亲。
“我怎么了?”
嘴巴好痛,身上缠着绷带,似乎还贴着创可贴。
“我倒是想问你,到底干了些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记忆正在慢慢复苏。美奈上街闲逛时,被辰子拖进小巷并遭受施暴,一个叫秀的男人也加入其中。然后美奈便失去了意识,最后被送到了医院。
“母亲,我”
美奈懒得解释,嘴里还残留着血的味道。
“两个不良少年把我带到巷子里,打了我一顿。”
“对方是什么人?”
“是一对陌生的男女。”
把事情真相告诉母亲又有什么用?
加代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还不是因为你到处惹事。其中一个是男的吧,还好没被侵犯,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医生说你没有骨折,也没伤及内脏,你要感谢我把你生得这么结实。”
“母亲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店里来电话了,是一个男人打来的。他说你的女儿受伤了,被送到町立医院去了。语气十分恭敬。”
“和电话里的人见过面了吗?”
“我来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应该是回去了吧。”
“你还记得那个人的名字吗?”
“好像是叫枪什么的,记不清了。”
是枪吗?那个前来制止的男人背影和枪很像,也许是他把我送到医院,或者叫救护车,又联系了母亲。他怎么连母亲的工作单位都知道呢?刑警的话知道也没什么稀奇。不,枪不是刑警。从他出现的时机来看,应该目睹了整个事情的经过,或许一直在跟踪自己。如果他是刑警,不可能对暴力冷眼旁观。
枪果然是假冒的。
但是一一如果是这样的话又有些地方说不通,因为枪连母亲的工作单位都知道,这种信息是不可能在美奈身上找到的。如果他是冒牌货,而且知道这么多个人信息,那不就是跟踪狂吗?
美奈想起了枪锐利的眼神。听他自称是刑警,不由得相信了。不然的话,那眼神是着了魔吗?不是变态是什么?真是个奇怪的男人。可美奈却觉得很有趣。
从某种意义上说,当冒牌刑警比真刑警有意思多了。他的目的是什么?他对真利子和麻代的案子知之甚多,调查所花费的精力和时间也非同小可。如此热情和执着源自何处呢?枪到底是什么人呢?
美奈微微一笑,加代疑惑地眯起眼睛。
“你在笑什么呢?是不是脑袋被打坏了?”
“我觉得这个世界上真有奇怪的人。”
“是谁?不会是我吧?”
“是一个母亲不认识的人。”
“你要记住,边想事情边笑,是很没礼貌的。”
“不过母亲或许和那个怪人说过话。”
“净说些我听不懂的,美奈也很奇怪,有时候连我都搞不懂你。”
“那当然了,我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人无法完全理解别人在想什么。”
“我是别人吗?”
“只有血缘关系,但还是别人,不可能互相理解。”
“别人嘛,只要在自己能理解的范围内理解就好了。不这样的话,以后就会很痛苦。”
“没关系,我已经适应了。”
“美奈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可是,明石和真利子才是真的奇怪,美奈心想。随后不经意间发现了两人的共同点。
是这样啊,明石尚子和竹中真利子有些相似之处。并不是容貌相似,明石是西洋风格,真利子是日式风格。说话声音也不一样,女画家的嗓音低沉而响亮,少女则是高亢而轻快。年龄差就和母女一样,明石比较积极,而真利子看起来总是消极的。两人一个坦率,一个装腔作势。如果把每个要素都挑出来的话,看出的只是不同点。可两人还是有共同点的。
那就是世界观,两人似乎都用象征法来看待这个世界。
比如说话时突然打个比方,让人摸不着头脑。乍一看无法理解的事情.,她们却说得云淡风轻,从而导致观念的分歧。但仔细想想,隔一段时间就能慢慢理解。如果说那两个人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对事物的感知能力。
美奈试着模仿两人的说话方式。
“母亲,你觉得我为什么会被打?”
“因为你蠢。”
“是因为蝴蝶。”
“啊?”
母亲半张着嘴,呆若木鸡。原来说胡话竟然如此有趣。美奈感到莫名的优越,产生了一种“你不懂,但我懂”的自豪感。明石和真利子的精英意识很强,说好听点就是贵族气质吧。
“我们是蝴蝶。”
美奈重复道。
“蝴蝶看起来很漂亮,飞起来的时候也很恬静,但其实不然。”
“你在说些什么啊,我听不懂。”
“蝴蝶停留在岩石上,又飞起来,过一会儿再次落回同一块岩石。蝴蝶飞起来的时候,大多时候是因为旁边别的蝴蝶经过。岩石上的蝴蝶会追着路过的蝴蝶,把它们驱散,等到其它蝴蝶都飞远了,才会回到岩石上,因为那里是她的地盘。”
“蝴蝶是女人吗?”
“我在打比方。”
别人需要解释才能听懂,这一点很麻烦。果然唠不到一起去,美奈心想。
“也就是说,乍一看很平静的蝴蝶世界,其实背后也在展开激烈的斗争。就连不具备攻击天赋的蝴蝶,每天也都在争夺地盘。我们也一样。”
“你说的我不懂。”
加代可能是也想说上几句。
“我听说蝴蝶们有自己的道路。”她指着自己的肠子,“不是身体里的肠子1,是蝴蝶们飞翔的道路。凤蝶会在树林里的同一个地方、同一个路线上来回飞翔。”
美奈觉得,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知识。
但即使是同样的事情,明石和真利子的叙述方式也有微妙的不同。对母亲来说,她并不能用事实来象征些什么,只能讲一些杂学。这并不是说谁更优越,而是她们的世界观完全不同吧。・
恐怕谈论象征和理解象征都需要审美能力。明石和真利子接近美奈,大概和这种能力有关。对两人来说,美奈和她们或许是一类人。
当然,也有可能单纯因为她们是同性恋。
“母亲,你见过女同性恋吗?”
“为什么问起这个?刚刚不是在讨论蝴蝶吗?”
“母亲的审美也很不错。”
“真是搞不懂你。”
“现在几点了?”
“上午十一点。”
“联系学校了吗?”
“哎呀,这才像个高中生呢。放心吧,我已经联系过了,就说我家孩子骑自行车摔进水沟里了。”
“谢谢,这才像个母亲。”
“我一直都像个母亲,因为是我把你养大的。”
“我知道。”
加代丢下一句“不用再来看你了吧”,就离开了房间。
美奈躺下身,试着慢慢地活动身体。疼痛无处不在,但还可以忍受。接下来试着抬起上半身,好像并不难做到。然后把脚放在地板上,试着站起来。恢复的不错,可以走路了。但此时自己看起来就像个木乃伊,全身都是绷带。
美奈想起真利子经常说的话。
“杀了我,杀了我,拜托你杀了我。”
美奈才不想寻死,只有愚蠢的人才会被人打死,尤其是被那些废物打死。
真利子虽然有施虐的一面,但基本上是个受虐狂。这点美奈深有体会,但美奈不认为这只是单纯的变态。美奈觉得这种癖好和她想要逃避的心有着难以分割的联系,真利子想逃,总是如此。不知道她想逃避什么,或许是杀人的记忆,或许也不是。对了,美奈如今也知道真利子的痛苦源自何处了,因为前不久收到了一封信,上面清楚地写着。
包括真利子想逃去地方。
而事实上,她确实逃掉了。
连头都被砍了。
是谁砍的?
是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邻居海德先生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在搬家之前就已经住在那所房子里了吗?
枪说过,好像有不良少年闯入了那栋老洋房。的确如此,那栋房子和倒闭的咖啡店一样,是不良少年们的据点之一。其中不包括真利子和美奈,因为他们是更低级的家伙。美奈只去过一次,当时有五六个男女聚集在一起,而且还当着美奈的面性交,冈辰子也在其中。
第一次去明石家时,美奈吃了一惊。画家以为美奈被老洋房的样子吓了一跳,其实不然。明石的家就在那所据点旁边,这才是美奈吃惊的原因。美奈觉得这是一个可怕的巧合。枪曾提起过,真利子是在八月二日晚上快七点的时候被人打电话叫走的。
美奈知道打电话的人是谁。
是冈辰子。
然后美奈也接到了电话。当然,给美奈打电话的是真利子。那天晚上七点三十分左右,电话铃响了。美奈、真利子和麻代用的手机都是银色的,但美奈没有刻上自己名字的首字母。那时,真利子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有些迟缓,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打来的。或许在那个时候,她已经“去”了什么地方。
真利子说。
“有人叫我去地狱之家一趟。”
美奈和真利子把那栋老洋房称为地狱之家。
真利子接着说。
“也许今天就是‘赎罪日’吧。”
“谁叫你去的?”
“傻瓜。”
“辰子吗?”
“光说傻瓜就明白了呢,美奈。”
“那你还是不要去的好,我总觉得她有些奇怪。”
“我们都很奇怪。”
“应该说她跟我们想象的不太一样。”
“没关系的,我已经等不及了,为了这一天。”
“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我想最后一次听听美奈的声音。”
“不要说得这么夸张。”
“我去了,挂了。”
美奈没有马上出门,因为真利子有时会搞些恶作剧。但美奈现在十分后悔,如果当时立刻赶往那里,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悲剧。结果,接到电话后过了一个小时,美奈才决定去老洋房看看。
那天晚上是很闷热,白天气温达到了三十二、三度。从空调公交车上下来,闷热的空气包裹着全身。老洋房像怪兽一样耸立着。美奈打开破窗,走进屋内。
洁白的月光从窗户照进走廊,屋内一个人影都没有,实在是太安静了。美奈一个房间接一个房间地查看,果然都空无一人。大厅里举办过淫乱派对,污秽物弄得到处都是。美奈本来就不太了解老洋房的构造,找了很久之后,才注意到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刚迈下楼梯时,从下面传来嘶哑的声音,像是在呻吟。
“是真利子吗?”
没有回应,只有一声声呻吟,仿佛是亡者的呐喊。也许前面就是“地狱的入口”。
采光窗让底下的人也能欣赏到月亮的皎洁,美奈在门口停下脚步。地下室是一个边长七八米的立方体房间,四周堆满了废弃家具。有人倒在地板中央,这里没有其他人的迹象。
倒在地板上的人又呻吟起来。
“是真利子吗?”
美奈向她靠近,地上倒着的人是个少女。美奈跪在地面上,抱起少女的上半身。虽然周围一片黑暗,但至少还认得清她就是真利子。美奈感到自己的手上有一种滑腻的液体,血腥味刺鼻。真利子几乎奄奄一息,好像被打得很惨。美奈用温柔的声音说。
“真利子是我啊。”
“美奈。”
声音细如蚊鸣。
“我说了叫你别去,真是个笨蛋。”
“啊你怎么没用丁宁语……”
“我马上叫救护车。”
真利子用微弱的声音说,但语气坚定。
“不用了。”
可以说是命令,话中蕴藏着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这种力量总是让其他人为之雀跃。
“是辰子干的吧?”
“有一个男的,个子很高,长得很丑。辰子拿着刀,我还以为会被杀呢。”
“你怎么可能轻易死掉?”
“被杀就好了,不,我想被杀。”
“你这个变态,我要送你去医院。”
“不要。”
又是命令。令人惊讶的是,她的声音恢复如初,.充满了力量。更令人吃惊的是,真利子竟然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她摇摇晃晃地走了两三步,在木椅上坐下,呼吸急促,一定是受到了相当严重的创伤。美奈走近少女。
然后听到了少女的……告白。
真利子突然抱住美奈,她哪里来的力气呢?那是一个紧紧地、仿佛要把一切揽入怀中的强烈拥抱。少女头发的香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伴随着体温传了过来。两颊相贴,美奈感到有什么东西在真利子的脸上流淌。与血夹杂在一起,也许是眼泪。
然后真利子向美奈告白了。
美奈放松了手上的力气。够了,已经够了。
她只能这样回答。
“可是我讨厌你啊,真利子。”
真利子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我再也不管你了,也再也不需要真利子的保护了。再见,真利子。”
美奈没有理会沉默的少女,向门口走去,在楼梯上回头。真利子像疲惫的女王一样瘫倒在椅子上,虽然光线太暗看不清楚,但那张微微带有弧度的脸似乎在落寞地笑着。
美奈自嘲地说。
“要不要叫救护车?”
当时要是真的叫救护车就好了。救护车、警察、消防车,有什么叫什么,那样的话惨剧就不会发生。
美奈再次躺回医院的病床上,仰望着白色的天花板。隔帘后面的患者剧烈地咳嗽着。
美奈最后还是抛下了真利子。面对异样的告白,不知为何冲昏了头脑,竟然不管不顾了。现在回想起来十分后悔,美奈离开地下室后,一定有其他人闯入,然后砍下了真利子的头颅。
可闯入者到底是谁呢?
是辰子又回来了吗?但是辰子没有理由把头颅带走。
这么说来,真的有人需要真利子的头颅吗?砍头实在是令人不寒而栗,别说断头了,连断指都觉得恶心。
一定是变态干的。凶手可能看到了美奈走进老洋房,然后悄悄跟了上去。美奈一进地下室,凶手可能就躲在入口附近的隐蔽处。美奈的心思全在真利子身上,没注意到凶手的黄雀在后。
那个凶手目睹了美奈的冷漠,在美奈抛下真利子离去后,凶手进入了地下室。
真的是这样吗?
据枪所说,现场有屠宰刀和锯子。就算是变态,也不会经常随身携带这种东西吧。凶手为了拿到这些工具,还去其他地方筹备了吗?或者这些工具原本就在地下室里?
如果去其他地方筹备的话,时间一定很紧迫吧。那附近没有卖刀和锯子的五金店,而且还是晚上。那么,凶手是回自己家里拿工具了吗?这样看来,这个变态的家或许就在离老洋房不远的地方
注释:
[1]日语里蝴蝶音读与肠子发音相同。
3.袭击圣安东尼的魔物
“你让我去买毛巾干什么?”
美奈看着明石的脸问道,画家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
“你买回来了吗?”
“这可不是便宜货,两条就一千日元。”
“我会多给你一些模特费的,你帮我包好了吗?”
美奈递给明石一个用礼品纸包着的盒子,礼品纸是回家途中买的。明石微微一笑,“好了好了,我请你喝速溶咖啡。”
“习惯了这个味道后,竟然觉得速溶咖啡的味道其实也还不错。”
“习惯真是可怕啊。”
两人并排坐在红色的沙发上,喝着热咖啡。今天好像泡得浓了些,但并不难喝。
“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着实把我吓了一跳,你是受伤了要请假?”
画家打量着少女说。
“看起来挺有精神的。”
“我能来这里已经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了。”
“你又在说谎。不过,这位美少女也太惨了,额头上缠着绷带,右脸颊上还带着伤,下巴也肿了,简直就像以前的漫画里的丑八怪。”
“好久没听到丑八怪这个词了。”
“能配得上这个词的人已经不多了。身穿校服,脸上带伤,而且眼角还挂着泪。”,她再次看向美奈,“是谁干的?”
“学生会副会长。”
“惹了惹不起的人吧。”
“还有一个男人。”
“这回彻底完了。”
明石一口气将杯中的咖啡喝干。
“现在的孩子都有暴力倾向。”
“也不能说是全部。”
“在我看来,暴力马上就常态化了。”
“也许吧,但现在的问题是,你被缠成这样我怎么画,干脆把衣服都脱下来,只画身体吧。”
“身体也是这副模样。”
“那就画现在的形态吧,伤口、瘀青、绷带等。我喜欢这样的画。标题就起名为《伤痕累累的少女》或者《伤痕累累的美奈》。”
“我讨厌这种画。”
“并不是只有漂亮的实物才叫美,丑陋有时也是一种美。安德烈・马尔罗1曾经说过——”
“是是是,但我不给你画。”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让你去买了毛巾。”
“买来做什么?”
“你说毛巾能干什么。”
“擦脸、擦手、擦身体。”
“如果是给别人的呢。”
“送礼物?”
“对,礼物,搬家的时候分给附近邻居的,或者荞麦面也行。”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美奈从窗户向邻居家望去。
“你猜得没错。”
“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了,毛巾都买来了。”
“真的要去吗?”
“去的有些晩了,通常都是搬来的人送礼才对。既如此,我们主动去拜访吧,对方好像不太正常。我以前也去过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时房主不在家吧?现在一楼亮着灯呢。”
“所以说现在去啊。”
“不会害怕吗?”
“或许吧,如果进去看看的话。”
“你打算进去吗?”
“既然要去,就要进去看看,说不定还会欢迎我们,毕竟是两个美女。”
“我现在的样子也算美女?”
“内在美是藏不住的。”
“内在也很脏。”
“我知道,你要学会调整状态。来,把咖啡喝完,然后就去。”
来到室外,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得见落叶的沙沙声。美奈和明石并肩走着,感到一股莫名的兴奋。恐惧消失了,走在旁边的女人身上散发出一种安全感。
老洋房伴着月光出现在视野中。但不知为何,今晩却显得没那么可怕了,就像舞台剧的幕布一样缺乏现实感。和那个夏夜去找真利子时不同,不光是因为明石的气场,也可能是因为住在这里的人。每个人气场会改变周围事物的氛围,当时美奈闯入这里的时候还是所空房子。
没有什么可怕的,那个男人可能就是个普通人。明石和美奈只是觉得有趣才把他塑造成怪物的形象,大概如此。虽然邻里之间很少见面,但想必大城市也这样吧。
门旁有个呼叫器,明石按了一下,没有声音。又按了一下,还是一样。明石搓掉手指上厚厚的灰尘,敲了敲门。轻敲三次,然后用力敲四次。
“有人在家吗,晚上好。户垣先生,您在吗?您在吗?”
明石似乎打算一直敲门,直到有人出来为止。
如果不在家怎么办呢美奈在心中泛起嘀咕时,门吱呀作响地开了。
开门的是个光头男。
明石上前问道:“是户垣干男先生吗?”
男人低声回答:“是我。”
美奈在一旁害怕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不是因为男人的脸像怪物一样,而是因为和想象中的形象相差甚远。光头、宽额、高鼻梁、薄嘴唇,深深的法令纹。年龄应该在四十左右吧,锐利的双眸来回扫视着。那确实是一种异样的容貌,和美奈脑海中海德的形象完全不同。
本来美奈并不清楚户垣的长相,男人在黑暗中抽烟的时候,除了火星什么都看不见。穿雨衣的时候,脸也被帽檐遮住了。即使男人站在玄关的时候,也没看清楚,因为离得很远,而且还是晚上。
尽管如此,美奈还是在脑海中清晰地描绘出了海德先生的形象,并把发型也加了上去。眼前这个男人明明没有头发。对了,那个时候男人戴着帽子,体型也没有类人猿那么高大。肩膀虽然很宽,但显得很瘦。怪物的形象完全是想象力的产物。
男人身穿藏青色连体衣,来回看了看两人,问道。
“好一对漂亮的母女。不过,您女儿受伤了,可惜了这幅好皮囊。这么晚了所为何事?”
声音很低,但很响亮,说话方式比较爽朗,这也出乎了美奈的意料。美奈以为男人只会支支吾吾,但现实中却透露着知性。果然,臆想太可怕了。
看不出明石此刻在想些什么。
“我是住在隔壁的明石尚子,想和您交个朋友,这是一些小礼品。”
男人接过明石递过来的毛巾盒。
“让您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我本来应该去拜访您的,可我太懒了,您多担待。对了,您女儿这是怎么了?”
“这不是我女儿,是我的朋友奥本美奈。”
“请多关照。”美奈说。
男人面露疑色。
“朋友?年龄差距挺大啊。不过,友情和爱情倒是没有年龄差距这一说。小姐,您是不是打架了?”
“我骑自行车不慎摔进水沟里了。”
“真是倒霉啊。不过,两位既然来了,上来喝杯茶吧。我这儿地方有些简陋,不嫌弃的话倒是有些乌龙茶。”
“乐意品尝。”明石说。
美奈心中一颤,男人主动请她们进来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
两女被带到客厅,家具虽然有些旧,但却挑不出什么毛病。黑色的桌子配茶色的沙发,窗帘被阳光晒得有些发黄,壁纸的图案几乎看不清了,高高的天花板上悬着一盏老式吊灯。
美奈来过这个房间一次,但已经记不太清了。那是一天夜里,又蒙着厚厚的灰尘。
男人端来两个杯子,放在二人面前。乌龙茶是冰镇的。美奈喝了一小口,放下杯子。明石等男人在她对面坐下后,率先开口道:“请多关照。”
“嗯,以后可以好好相处了,明石女士。”
男人张开双臂搭在沙发背上,跷起二郎腿。瞳孔小,眼白宽,眼球的动向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眼神锐利,但和自称刑警的枪却不一样。枪的眼神中没有特定目标,而这个男人则集中在一点上,就好比明石作画时盯着模特美奈一样。男人一边看着明石的脸一边说。
“有长得这么漂亮的邻居,我真想早点认识她。”
“您是十月多才来的吧。”
“我是十月十五日搬来这里的,准确地说不是搬来的,应该是开始在这里住。”
“您的意思是?”
“我有三所房子。长野一所,县内一所,还有这里。”
“附近邻居好像都在讨论您,说不知道您是何时搬来的,就像凭空出现一样。”
“我几乎没带什么行李,家具也都是上一户人家留下的。我基本上夜里工作,白天都在睡觉。”
“我说怎么白天没见过您呢,还以为是吸血鬼呢。”
“要是吸血鬼就好了,哈哈,我不过是个不务正业的大叔罢了。”
美奈觉得眼前这个光头男相比海德,倒是更像吸血鬼德古拉。
“对了,明石女士,您也是自由职业者吧?我知道,女画家嘛。您不是还上过秋阳展吗?您的怪诞派画作在一众温和派中脱颖而出。”
“哪里哪里,我基本靠超市收银工作才能维持生计。”
“几乎所有的画家都是这样,有另一份工作,光靠画可吃不起饭,特别是像您这样画作并不好卖的画家。”
然后过了一会儿说道。
“不过,我还是很欣赏您的,前不久您的作品在画展上大放异彩,您画的那一排人头,颇具西班牙的怪诞现实主义呢,又像巴尔德斯・雷亚尔2的创作风格。还让我联想到我国的《九相诗画卷》,描写了小野小町3模样的美女腐烂的九个阶段。您的画在众多庸作中脱颖而出,使我无暇欣赏其它。不过,别的观众倒是对您的画避之不及。”
“我在这里对您的赞赏表示感谢。”
美奈感到不可思议。光头男不仅认识画家明石尚子,对美术也有相当的了解。大概是从事美术行业相关的人员吧。
明石喝了一口乌龙茶,盯着男人的脸说:“对了,户垣干男先生。”,不知为何,她叫出了对方的全名。然后,
“户垣干男是假名吧?洲之木正吾才是您的本名吧?”
“被你发现了?”
男人爽快地承认了。
“我确实叫洲之木正吾,您是怎么知道的?”
明石盯着男人的眼睛说:“洲之木正吾,是一位颇受文学爱好者喜爱的另类雕刻家。他的主要作品是雕刻尸体,十分有名,我曾在杂志上见过他的照片。”
明石看向美奈。
“这个人,就喜欢把你这样的女孩子大卸八块。”
男人笑着否定道。
“您过誉了,我只会雕刻,不会对女孩子下手的,您这么说我会被人误会的。”
“美奈,你可要小心这个人哦,艺术家也不都是好人。”
美奈用怀疑的目光看向洲之木。
男人的眼中也浮现出讶异的光芒,但他说出的话却出乎美奈的意料。洲之木面露疑惑,
“小姐,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吗?”
“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不算见过。”
“原来是这样我想起来了,我对您确实有印象。”
然后故意加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