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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2 / 2)




「另外还有一个人,他的名字叫做“奥菲斯”──」



奥菲斯──就是那位逃脱不了轮回转世之苦的吟游诗人。







“入冥界”是世界各地神话中普遍都有的主题。



神祇或是英雄,又或是情侣当中的其中一人,下到死后的世界然后回归人间。



跟著丈夫杜穆济而下去冥界的女神伊丝塔。



为了取回大英雄基尔加梅修掉落的乐器而前往冥界的恩基杜。



大神宙斯的女儿波瑟芬妮被黑帝斯神掳走,因为吃了冥界的食物,所以一年当中有一半的时间都得在冥界当中度过。



日本神话也有“入阴间”的传说,造访根之坚洲国的大国主命破解了须佐之男命给他的诸多难题之后,迎娶他的女儿须势理毗卖命。开天辟地的大神伊邪那歧为了要找回过世的亡妻伊邪那美而去了黄泉坂比良坡,可是看到妻子面目全非的样子之后又吓得逃回人间。



而希腊神话中的吟游诗人奥菲斯也是前往冥界要讨回妻子欧利蒂丝,可是他的尝试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阿努比斯之神也是掌管制作木乃伊的知名神祇。



祂的别名叫做“Khenti-Seh-netjer”,意思就是「神圣厅堂之主」。



从那无与伦比的金字塔工程就看得出来,古埃及人很在乎要怎么度过死后的世界,然后重新复活,迎接充满光明的来生。



阿努比斯最初制作的木乃伊,就是祂的父神,丰饶之神欧西里斯。阿努比斯是欧西里斯与自己的弟弟赛特神的妻子所生下的私生子。赛特神在狂妒之下杀害了欧西里斯,把他的尸体切成好几块,洒在尼罗河里。



把这些肉块集结还原成原本的身躯,做成木乃伊,然后施展奇迹使其复活的就是阿努比斯。换句话说,阿努比斯不仅是冥界之神,同时也掌管复活之神的职责。



………这么说来在奥菲斯死后,他的尸体也被狂女信徒给肢解。也因为这样,所以他本人没有成为星座,反而是他最爱用的“竖琴”变成星座在天上大放光明。



黄昏时刻,我们一行人回到“Ahnenerbe”,彼此讨论著这类型的神话故事,调查那些神灵攻击人们的动机,可是一时半刻还找不到什么结论。



我也不能拿这个问题去问千岁,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指望她。魔术师在隐匿奥秘的同时,也是避免一般人接触到不可碰触的危险。要是千岁把一切秘密都揭露出来,届时就等于她让危机危害到不只是卡琳,还有我身边所有的市民。



这一餐轮到Voyager与卡琳负责下厨。今晚的菜色是最不会出错的咖哩饭以及热带水果沙拉。Voyager被指派来监视我,说是不要让我随随便便靠近咖哩饭的锅子。真是太失礼了。



在晚餐时刻,小春无意间说出的一个字吸引我的注意。



「东京……?」



「对,我是这样说的……怎么了吗,绘里世同学?」



歪著头的小春看起来有点好笑,所以我笑著回她。



「关东地区的这一带以前不是叫做东京地区吗?文献里常常提到这个地名,我当然知道啊。」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东京》。」



「………?」



小春还想再问,可是我不知道她想问什么。



「绘里世同学……你没事吧……这是我出生以前的事情,可是我记得《东京》这地方──」



小春一头雾水地对我说道,这时候卡琳很温和地打断了她。



「卡琳……同学?」



卡琳正好从厨房回来,把餐具放在桌上后便把小春带走,两个人躲到我看不见的地方窃窃私语。既然是卡琳,我也不需要特地强化听力去偷听她们在说什么。



「……欸,你们是怎么了?两个人瞒著什么秘密?」



可是莫名其妙被排挤在外总是不舒服。



看我有点不高兴,Voyager停止用餐,直直盯著我看。椅子不太合适他的身高,所以他坐起来离餐桌有点近。



「…………」



「怎么了,Voyager?」



「………绘里世,你想去吗?去那个东京?要不要我带你去?」



「嗄?拜托你别闹了。怎么连你都在说这些五四三。我要去的地方是冬木,才不是东京呢。」



「…………」



澄澈的水蓝色眼眸直射在我身上。他有时候会用这种眼神看我,这时候我的胸口就会感到一阵心痛,彷佛被拋弃在一片虚空当中。



「……Voyager。」



「我知道了,绘里世。说得没错,那我们就去冬木吧。」



看到他的微笑,我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这么放心。



「──“死神”。」



这时候突然有人叫我。



呼唤我的骑士半躺在背对著餐桌的高背沙发上,已经打开第二瓶红酒。他面前的矮桌上放著一副西洋棋盘,还有一本打开的棋谜书。



「你说在冬木有“圣杯”,那是真的吗?」



「……您是在问我吗?要向身为“圣杯骑士”的加拉哈德爵士回答这个问题著实令我惶恐……」



「你真是不讨喜,宇津见绘里世。可是倒比那个顽固的小春有看头,适合在宫廷里办事。卡美洛城的氛围就是阴暗,愈惹人厌的侍从愈容易出头。不然要不要我帮你谋个一官半职?」



(我们彼此彼此,所以见面就忍不住想要互亏两句。)



可是他叫了我的名字,这应该是第一次。那么即便他只是酒后轻狂才问这个问题,但也不是随便问问而已。



「……承蒙你的赞美,我深感荣幸。关于你问的问题……我是坚信冬木的确有圣杯存在。」



「喔,维持信念需要有个理由,可是维持信仰就不需要什么理由了,理由甚至还是有害的。或者这只是你不管三七二十一,豁出去赌一把吗?年轻人年少轻狂是好事……可别告诉我你只是被一句遗言束缚住了喔,我不想听这种愚蠢的疯话。」



「…………」



他又把小春问过的问题拿来问我。这时候我才发现,Voyager也在注视著我。



被教训过一阵之后,我原本模糊的念头终于愈来愈鲜明,如同邪灵成为我锋锐的武器一般。我走过客厅,站在沙发旁。



「──是希望,我自己的希望。经过这趟探索旅程,最后一定可以找到圣杯。那是改变我们这个世界的唯一希望。」



「嗯……口气不小。但如果只有你自己的世界产生变化,有什么必要特地跑去依赖圣杯?一个不懂得爱别人的人真的需要圣杯吗?」



「什么意思?」



「你好不容易才放下了“死神”的工作,乾脆撇下一切逃开不是更简单吗?为什么不就这样得过且过就好,宇津见绘里世?你只是对一直手染从者鲜血的自己感到厌倦,为了赎罪而去寻找圣杯,就算真给你找到了,面对那盈满的圣杯你也只会脑袋一片空白而已。事实上过去就有一个男人是这样,自己没有任何一个愿望。被迫面对真相,知道自己只是为了活著而活著,这可是比死还痛苦喔。」



「……唔……我……我是……」



加拉哈德这番话并非责备,而是事实。他把事实摊在我眼前,这样逼问我,顿时让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这时候──



「──加拉哈德。」



小春踩著重重的脚步走回来,直接挡在我面前,下一秒竟然用力在骑士的脸颊上打下去。可是骑士轻松写意地举手护住脸颊。小春也不理会,继续说道:



「讲这些话太冒失了,我不能坐视。你没资格用这种不礼貌的口气对绘里世同学讲话。根本没见过圣杯的你,有什么资格告诉别人何谓圣杯?更遑论你竟然出言轻蔑绘里世同学的人生态度!对不起,绘里世同学,这都是我的不对!」



不理会心不甘情不愿,不想改变态度的从者,年幼的御主深深低下头。看到她这么诚心诚意地赔罪,我反而感到满心羞耻,拚命想要她把头抬起来。



「没关系,没事的。小春。换做是谁看了都会这样想。我本来就很软弱,做什么事都没办法贯彻始终。那个……不提我了……你刚才说加拉哈德没见过圣杯?这是什么──」



小春把自己的决心说出口。



「先前在淘汰赛的宣传的场合,以及对外都没有公开过。不过现在说出来应该无所谓了。可以吗?加拉哈德。」



「我不记得有拜托你不要讲,是你们自己擅自决定的。」



圣杯骑士的主人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加拉哈德那趟寻找圣杯的旅程并没有完成,他看过的圣杯就只有出现在卡美洛城的那道幻影而已。没错,他就是所谓的异体从者,记忆与经验都不完整的英灵──又或许他是与正史有过一段相似而不同的人生,具有人格的英灵。究竟是哪一种,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加拉哈德是自己决定放弃寻找圣杯的。」



(异体……他是异体版的加拉哈德……!?他放弃了圣杯……!?)



这有迹可循。“圣杯骑士”最著名的招牌就是那面红色十字盾牌,可是我从没看加拉哈德拿出来过。如果是圣杯淘汰赛的热衷粉丝,恐怕多少已经推测出来了。可是我对这类情报一直很生疏。



(还有他的态度……和那个号称比亚瑟王与湖中骑士更加高洁勇敢的骑士印象相差太多。至少就我看起来不像。可是把态度恶劣当成是异体从者的特徵也太轻率、太言之过早。这种乾脆直率的行事风格我还满喜欢的。)



「就算是异体从者,但他还是加拉哈德爵士本人啊……应该没错吧。」



忍耐不住激动的情绪,我的关注焦点转移到身为御主的小春身上。



个性顽固的小春敞开心扉对我表露心迹。她把自己从者可说是污点的秘密告诉了我,害我误以为我们彼此拉近了距离。



所以我才会一时冲动,脱口说出这句话。



「小春,我希望你也一起来。和我一起去冬木。」



「去冬木………」



她困惑了一阵,就如同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样。看到她的反应,加拉哈德故意挑起一边眉毛,觉得饶富趣味地微微笑了笑。



「………当绘里世同学说你不是来拜访圣痕,而是来探望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拜托我。不好的预感真的实现了。」



小春把白色外套裹紧身子,垂下头来。



「……非常抱歉,我不能去。我算不上是可用的战力。」



「不用担心,小春。你的伤一定会好的。而且我之所以想依靠你,是因为你──」



(你曾经和我一起并肩作战,是懂得真正战斗的人……)



我本想这样告诉她,可是小春静静摇头,打断我的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而且也和我能不能重回淘汰赛没有关系。」



「……该不会是千岁对你说了什么吧?是这样吗?」



「………………」



小春低著头,从她的表情我看不出答案。我回头看向她的搭档。



「──加拉哈德爵士。」



我无力的表情肯定流露出明显的恳求之意,可是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冷笑著说道:



「“死神”,很遗憾地这是小春本人的意愿,和我对你去寻找圣杯的旅程有什么想法无关……你也别奢望利用我来说服她。这家伙脑袋硬邦邦的,和十字盾牌有得比。」



加拉哈德半捉弄地把手往小春头上伸过去,少女很不高兴地用力把他的手甩开。



「哼──我也不想再看你们唉声叹气,连酒都变苦涩了。我可要离开这座只有少女的城堡啦。」



加拉哈德丢下这句话之后,就在众人面前化为灵体离开房间,只留下没喝完的酒杯在桌上。



这个男的真是彻头彻尾无礼又傲慢,他先前帮助Voyager,我本来还想向他道谢的。结果连心里的谢意都完全没了。



「……唉呀呀,绘里里被甩了。」



卡琳把手撑在桌面上,一边舀著雪酪来吃一边做壁上观。然后自顾自地对Voyager说道:



「你要注意喔,Voyager。像这种时候,要是你去安慰她的话反而会有反效果。要小心别在伤口上洒盐。」



「可是卡琳,绘里世看起来好像很有事的样子耶。」



你们讲的我都听见了啦……如果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的话,我都想哭了。







后来终于到了睡觉时间。



我们特地把寝具全放在一间寝室里,大家挤在一起睡。



我和小春原本是想要在各自的寝室里休息,卡琳那小妮子硬是把我们都拉到同一间寝室睡。她昨天晚上也是这么爱闹。就她的说法,这样就像是往昔的校外教学一样很有趣,但我实在没什么感觉。



Voyager虽然性别上是男生,但因为他无法变成灵体,所以也和我们同寝。他也吃著卡琳带上岛的零食,或是尝试玩牌,两人一起闹个不停。



现在他已经在月光洒落的安静寝室内睡著,睡脸看起来是那么地天真无邪。有些从者完全不用睡觉,而他看起来根本就是玩到累趴睡著的小孩子一样。



(本以为我也终于可以睡得著……结果还是不行。)



不太想睡的原因是因为我的身体还想多消耗一些体力。如果每天不进行训练折磨一下身体,那些恶灵又会开始作怪。不过就在我终于慢慢要进入梦乡的时候──



「对不起………绘里世同学。」



我侧睡躺著,小春低声地在我背后说道。她比我更不习惯这样的气氛,更加感到困惑。



「………请你不要恨那个人。」



「………你是说千岁吗………」



「是的。虽然“圣痕”暗示我不要说,但我还要说出来。我希望绘里世同学知道这件事。」



「…………如果你要说的话,我就听啊。」



我很后悔自己闹脾气,用这种口气不悦的方式回答她。明明我都已经发现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立刻便察觉她是百般烦恼之后才决定要坦白说出来的。



「竞技场攻击事件过后,我回到莱登佛斯家,当时就决定要把我处理掉了。」



「………你是说……!」



我倒抽一口冷气,掀开被单回头看向小春。



睡在Voyager对面的卡琳也用懒洋洋的声音低声说道:



「……处理?处理什么?」



「还会是什么……」



所谓的处理也就是“死路一条”。在魔术师的血缘团体当中只有这个意思。



小春虽然是魔术师,但却不是人类。因为她是人工生命体。



这么残酷的内情卡琳根本不该知道,我也不希望她知道。



可是小春还是语气平和地继续说道:



「──我会像过去的实验体一样,当作失败品处理掉。要是一般做法,我会被还原成能够再利用的纯粹媒质与种子体。可是……因为我的媒质已经被恩桑比的咒术污染,没办法再利用,所以应该单纯就是报废丢弃而已。」



「…………」



「等、等等。先等一下。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是很懂!喂,绘里世,别默不作声的,你说说话啊!」



卡琳也察觉事情的可怕,可是我该怎么回答才好。虽然觉得不该如何是好,但内心深处我却已经泰半能够了解小春所说的话。内心的矛盾让我感到很不舒服,但我还是勉强挤出一句话来。



「…………然后呢……」



「已经有好几具尚未苏醒的实验体已经制作完成准备好了,之后会接替我。」



这么一件恐怖的事情,她说来却是轻描淡写。啊,讨厌。我最痛恨的就是魔术师了。



「这样啊……那触媒也已经有啰。他们已经有遗物可以当作从者召唤的“触媒”。」



「嗯,这件事瞒著你也没什么意义。莱登佛斯家已经拿到骑士加拉哈德佩带的“剑带”。用这件准圣遗物当作触媒进行降灵仪式,经过几次失败经验之后,最后就是我终于召唤成功,而且还能保持稳定。」



「圣骑士的剑带?真是了不起……可是实际上召唤出来的却是……」



「是异体从者。凭我这个召唤人的能力,召唤出异体从者已经是极限了吧。」



「………真正能匹配圆桌骑士的御主,这世上大概也找不到几个吧。」



在马赛克市里,市民各自召唤从者并不需要触媒。他们会依照《圣杯》的神谕,分配到最适合自己的从者。



不过人们还是可以藉由使用“触媒”的仪式,召唤出特定的对象。表面上这是违法行为,但现实就是贩卖触媒物的商店总是不乏客户上门,生意很好。



从这种违法行为延伸出来,就会有一些御主与从者会成为威胁城镇治安的犯罪者。过去我也曾经和好几组这样的御主与从者交手过。



「这么说来……莱登佛斯家内部已经找出能够正确利用马赛克市的《圣杯》进行召唤的方法了。把“触媒”与人工生命体拿来搭配,就能够控制自己要召唤的从者。他们已经成功打造出这样的仪式了是吗?」



现在这种场面分明这么令人难过,我也已经注意到卡琳讶异的眼神,但还是想优先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是的,我的老师说过,如今这个方法比地球上任何灵脉都更有效率。」



「这样啊……」



也只有魔术师认为这是有效率。其他召唤失败的实验体想当然耳也都被“处理”掉了吧。



人工生命体是一种类生命,组成的媒质、亚当之土、原初质料是最为贵重的。



「所以……原本我应该再也没有机会和绘里世同学见面了。可是后来情况有变。」



「情况有变……什么事情改变了?」



卡琳有些不安地问道,但语气中也混杂著一点乐观的希望。



「……情况改变的原因我们已经知道了,卡琳。因为打从那一晚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从者受到召唤降临了。莱登佛斯家也已经知道有这个状况。就算手中有能够召唤的触媒,还有效果奇佳的召唤仪式,但现在已经无法保证能够再次召唤到加拉哈德。我说得对吗?」



「……就如绘里世同学说的那样。所以他们决定暂时不处理掉我。」



小春虽然觉得不知如何是好,还有些犹豫,但还是把整件事情完整告诉我们了。讲话的时候,她的视线一直看著用医疗贴布处理过的右手。



「可是虽然我暂时不会被处理掉,我的老师还是果断下了决定。他说要把我的令咒取出,移植到其他实验体上,希望在这个过程当中,能够把诅咒分离出来。要是顺利的话,令咒就能连同加拉哈德一起交给下一个御主继承。我也认为那是最好的方法。」



「……不晓得是对谁最好。」



我忽然觉得小春好可怕,看起来就像是某种让人难以亲近的异样事物。她行事立身是那样地端正,端正到甚至有些扭曲。在她身上我看到的是我自己。口口声声为了维护城市的和平而动武,其实却是为了隐瞒自己的懦弱。身为“死神”的过去成为沉重的负担,让我没办法迈步向前。



──可是卡琳不一样,她总是无拘无束的。



「怎么……所以你刚才拒绝绘里里,是因为自己快要死了,所以不能去吗?原来是这个原因吗?」



「要是没了令咒与从者,我就会失去存在的价值,因为《圣杯》不会把从者赐给一个没有令咒的人。而且──」



「嗄?你在说什么啊!」



「卡琳……别那么大声。」



我实在不忍心再听下去,所以明明不认为卡琳有什么错,但还是忍不住出言纠正她。



「我才不管!那淘汰赛呢!?小春,你之所以成为圣杯淘汰赛的选手也──」



「多少也是有关系的。圣杯淘汰赛的模拟战可以证明我是一个能够完全掌控从者的御主。更重要的是那个场合可以知道英灵附体的效果到底有多大。」



月光照亮小春心满意足的冷静笑容,美得真的就像是洋娃娃一样。



「──可是圣痕已经表示不赞同我老师的想法。她认为如果万一令咒移植失败的话,可能会永远失去加拉哈德,她可能判断光是表达自己的意见,还无法完全相信我的老师。所以才会设法把我送到这处安全屋,接受她的保护。站在莱登佛斯家的立场,也不希望看到无法自保的我被其他势力攻击,让加拉哈德被抢走。所以也只好被迫接受。」



「是千岁她……这么做……」



「是的。所以……绘里世同学,如果你因为这件事而怨恨圣痕的话,那是不对的。」



「…………」



这冷峻的现实让我浑身颤抖起来。即便有小春帮忙说话,但千岁她保护小春的性命仍然不是出于任何亲爱的感情,只不过最后的结果小春因此保住一命而已。一切事情在进展的时候,没有一个人顾虑到小春个人的意愿。



要是失去了使用人造生命体进行召唤的环境条件,莱登佛斯家与千岁就没办法像过去那样维持良好的关系。因为千岁单方面的干涉,两者之间已经有了裂缝。莱登佛斯家不可能一直这样唯唯诺诺下去,如今情况已经是一触即发了。



水珠一滴一滴地掉在床单上。



眼泪从低著头的卡琳脸颊上滚落。



「卡琳同学……请你别哭。」



小春静静地伸出手。



「──无论是圣痕或是莱登佛斯家,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为了市民著想才做的。如果能够为了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们安宁祥和、能够为了某个人而活的话,我觉得再幸福也不过了。」



……即便那只是人工生命短暂的人生也一样。



卡琳的肩膀上下颤抖,压低哭声,发出无声的呜咽。



「可是……你还是愿意为了我而哭呢。」



小春以颤抖的声音低声说道,伸手怯怯地摸上卡琳濡湿的脸颊。卡琳哭到哽咽,深吸一口气却呛了一下,手指紧紧抓著床单。



「呜……可恶、可恶、可恶!不是的,我是……这样明明不对,可是小春还是自愿上场战斗!自愿当成实验的白老鼠!还自己觉得无所谓。这才是我不能接受的,可是我又无能为力。自己怎么这么丢脸,什么都帮不上……」



「谢谢你,卡琳同学……没关系的。你这样想就已经足够了。」



「别说了,笨蛋。别再说了……什么都别说……」



卡琳双臂交叉,想要遮住涕泗纵横的脸,然后又一边啜泣、一边仰头看著天花板。



「啊啊,抱歉啦,小春……你已经是有所觉悟的人,而像我这样的平凡人竟然还觉得你很可怜……为了这种肤浅的同情而哭,我不该这样看扁你……对不起……」



「卡琳同学……」



我的老朋友──卡琳或许觉得很羞耻。



我自己的境遇如此,虽然我爱闹别扭的性格让她很无言,但她从来没有觉得我很可怜。从来没有受到我的自虐心态或是感伤所影响,并且沉浸在内。



此时此刻她却在当事者小春面前,像个悲剧人物一般浪费充满优越感的泪水,让她觉得非常懊恨。







第二天凌晨,我一个人独自来到微露鱼肚白的海滩上。



我莫名地想活动筋骨,很想一边慢跑,一边思考一些事情。



(小春……她也在哭……她是那么坚强的女孩,面对神灵恩桑比与圆桌骑士加拉哈德的时候都不曾退缩……)



小春的眼泪不是为自己悲伤,而是因为她确实感受到卡琳真诚的心意。她绝不会停下脚步自怜自艾,如果有那种空闲的话,她宁可试图往前更迈进一步。



我不像卡琳,没有她那种不求任何回报的大爱。我一直都认为爱是要平等互相的。



我太胆小,没办法像小春那样把自己的身心都完全奉献在使命上。



一夜过后,我的脑袋里一直有个念头挥之不去。



我甚至一醒来看到他睡觉的脸庞,就赶忙跑出寝室。



(……Voyager……都是因为我和他相遇的关系……)



要是他没有被召唤出来的话,小春就不会遭遇这种事了。



Voyager不是最后一名被召唤出来的从者,这种说法根本颠倒了。会不会因为Voyager被召唤出来,才使得整个马赛克市都变得不对劲了?



一定是我搞错了,阿努比斯他们干的好事更有可能是一切的肇因元凶。



……可是先前千岁曾经想要消灭Voyager。



要是我放弃从者,大家就能一如往常召唤从者,敌人是不是也会对我失去兴趣,所以事情都回归平静呢?难道这样就可以了吗?



我一路跑到沙滩上,那名男子已经在这里了。



他坐在小艇放置场的一艘底部朝上摆放的小船上,远眺著闪耀粉蓝双色相交的粼粼波光。



「路修斯──」



千岁不在他身旁,只有他一人在这。



「早、早安……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Bonum diem(早安),绘里世──这样看起来很奇怪吗?我也想试著穿穿有度假感觉的衣服。」



他身上穿著夏威夷衫,脚下则是运动凉鞋,比昨天加拉哈德的打扮看起来更不相衬。



「可是这处度假地连个可以一起嬉戏的对象都没有,反正加拉哈德爵士也在这里,我要不要去找他比一比谁游泳游得比较远呢?」



「嗯……我不太想看到那样的光景。不提这个了……」



虽然他的态度软化许多,还可以开玩笑,但我仍然没有放松戒心。我掩饰不住紧张的情绪,当然路修斯也看在眼底。我把握机会,索性开门见山问道:



「那时候加拉哈德说过,他说路修斯没有真的下重手。」



「是吗?」



加拉哈德的确说过,路修斯早就预期加拉哈德会把他往Voyager掷出的长枪挡下来。加拉哈德也明白路修斯期待他会出手。



这是因为传说中加拉哈德爵士在找寻圣杯之旅的最后得到了那柄圣枪。可是如今我已经知道加拉哈德是放弃寻找圣杯的异体英灵,这么一来情况就不一样了。



「……这座岛虽然算得上是一处安全地带,不过反正千岁要动手的时候还是会动手。那时候你明明想要杀Voyager,这次却放过我们吗?你可真是游刃有余,难道是不把我和Voyager放在眼里吗?」



我鼓起勇气尽力虚张声势,路修斯看了却只是露出与现场气氛不相衬的柔和笑容。



「嗯……你的激将法功夫还不到家。就算只是想激我做出某种反应,你在攻击的时候至少该把武器磨得更锋利一点才行。」



「………呜……」



这有什么办法,因为连我自己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路修斯会变成自己的敌人,根本就像是一场恶梦一样。



(可是我的令咒在隐隐作痛……邪灵也不安分起来……)



昨天在码头那时候也一样,当时我感觉到的并非只有Voyager的恐惧而已。



「你的那个从者Voyager……我一点都没有看轻他。」



他站起身来说道。



「──只不过用那种类似奇袭的方式得到的胜利根本算不上胜利。我就是不喜欢那样。带著内疚赢得的光荣事后只会成为解不开的毒药,不断侵蚀自己的内心而已。」



「就像你脸颊上的十字伤痕吗?」



「嗯?啊,就是这样。不过我这伤痕并不是十字架就是了。」



「不是吗?」



「我这伤痕的事情你已经问过了,只是那时候你还很小。」



「对不起,十字架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



他是说我以前摸他脸颊的时候吗?



路修斯从船里取出一样武器,随手向我拋了过来。那是一柄大约两公尺长的木制船桨。



「那──你还记得这个吗?」



路修斯的语气依然平和,但他手中船桨的前端已经向我刺了过来。



我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他的刺击,在沙地上摆出架势,争取足够的距离好施反击。一场模拟战就这样开始了。手中的家伙要拿来当长枪用稍嫌太短,但战场上可是没有人会等我找来称手的武器。



昔日每一天的锻炼也是一样。



我的双亲去世后,我在《新宿》度过的那几年时光──



年幼的我被路修斯手中的训练用木头长枪打翻在地,或是狠狠地刺飞出去。要是没能彻底闪过他的短刀,刀柄就会在我脸上砸出一块黑青,或是被他的战斧打断锁骨。每次只有伤势太重,我自己处理不来的时候,卡莲才会来帮我处理。可是从来没有人出面阻止路修斯教导我格斗战的技巧。我自己对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虐待也不疑有他,从来没恨过路修斯或千岁,只是为了不想让自己再受到那烦人的痛楚……为了想压抑住恶灵一直要我杀死路修斯的呢喃声,每天每天我又重新拿起武器。



多亏有那段异常的锻炼,我才能活到今天。



这都是因为路修斯好心,看不下去我被恶灵侵蚀而日渐消耗下去。



Lancer──路修斯‧朗基努斯。



历史上圣朗基努斯的一生完全是一团谜。



人们很难确定他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在圣经、福音书的次经才能看到的「朗基努斯」这个名字,如实地诉说著这个男子是一个虚构的人物。长枪在拉丁语当中写作lancea;希腊语当中则是lonchi。换句话说,这个字是从「长枪」转化出来,只是一个小配角的名字而已。就像兰斯洛特(Lancelot)这个名字与古法文中的「长枪」有关联一样,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他的名字“路修斯”在古罗马也是相当普遍。



可是他仍然成为从者出现,具有活生生的实体,而且还把圣杯战争最光彩的胜利掌握在手中。



根据我自己从路修斯口中听闻,再加上后来自己学到知识,两者相合所拼凑出来的他的人生经历是这样的:



──路修斯是罗马第二代皇帝提贝里乌斯统治时期的军人,他是格斗战的高手,特别是枪术更为精湛。立下赫赫战功的他被提拔为百夫长,派遣到日耳曼尼亚去。



罗马军的指挥官就是提贝里乌斯的侄子,也就是名将日耳曼尼库斯,在军中获得将士绝对的信任。这位名将与日耳曼人的指挥官阿米尼乌斯进行过好几场大战,虽然付出不少的牺牲代价,好不容易才获得胜利,展现罗马帝国的威光。



之后日耳曼尼库斯在非自愿的情况下被派往中东,朗基努斯身为将军的随从也一并同行。听说直到日耳曼尼库斯怪异病逝之前,他一直随侍在侧。



之后朗基努斯成为犹大行省总督彼拉多的侍卫。“救世主”在耶路撒冷的各各他山行刑的时候,他也在场。



「留下这道伤痕的是一名女性凯尔特祭司。」



「凯尔特祭司?那就是女德鲁伊了?」



路修斯踩著轻松的步伐,手中一边挥动著当作武器使用的船桨一边说道。他不像我有多余的动作,把沙粒踢得漫天飞。



「她看起来年轻貌美,却是一个实际年龄不明的异教祭司。那个女人虽然是阿米尼乌斯的部下,但不是日耳曼人,而是高卢人。她自称曾经遍访西班牙行省与不列颠尼亚,跟随高卢英雄维钦托利,还与大名鼎鼎的盖乌斯‧尤利乌斯‧凯撒的军队交战过。是罗马最痛恨的宿敌。」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岂不是年近百岁的老太婆了……就像千鹤那样……」



「我那时候什么都没问──那名女性德鲁伊所作所为就像是现代所谓的双面谍。我自以为在利用那个女的……实际上却深深为她著迷。虽然她最后遭到处刑,可是行刑前却留下这道伤痕。这道伤痕不只是分手费而已,而是一道带有诅咒的符文,让我的眼睛失去光明。当时我在最前线担任指挥官,事前获报日尔曼大军要进行奇袭。当我军正准备要迎击的时候,我的眼睛忽然失去视力,事先毫无徵兆。战场因此陷入一片混乱,那个女德鲁伊成功得报大仇。」



「真是意外……没想到竟然和女人有关系……以前我听说这件事之后有什么反应?」



「哈哈,你还纠正我,说一切都是我的错。」



路修斯慢慢放下船桨,插在地面上。这是我最熟悉的动作,表示今天的锻炼到此结束。酣畅的战意从灼热又汗水淋漓的身体上逐渐散去。



「作战失败又成了瞎子,身为军人的我形同死人。我本该死在那片战场上的。之后我只是因为日耳曼尼库斯将军的一念之仁才拖著一条命,也没办法保住将军的性命──直到后来遇见那位大人之前,我一直在黑暗中苟延残喘,过著有如行尸走肉的日子。」



这就是这名男子重见光明,成为圣朗基努斯之前的故事。







我全心全意专注在与路修斯练习枪术,完全把时间拋诸脑后。



时隔几年之后再度交手对打,结果没有感受到自己的成长,反而是深深感受到过去他真的对我下手颇多斟酌。正面迎战的话,人类怎么样都不可能比得过全盛时期英灵的战技与力量。这一点我当然明白,可是却把我担任“夜巡者”这段时间培养出来的那一点点自信又消磨光了。



当我回到“Ahnenerbe”的时候,小春已经在做早餐,卡琳也顶著惺忪睡眼在帮忙。



小春的动作虽然俐落,但做出来的东西却一味地按照基本,缺少新鲜味。卡琳则是在一旁不经意地提点……不对,应该说是很唠叨地提点,让餐点增添不同的色彩。她们两人已经相处得很融洽,一点都不生疏。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只不过当卡琳在Voyager问我早上去哪里的时候,我还是没有说和路修斯见过面。我不想让Voyager担心。



早餐过后,Voyager对院子里棕榈树之间架设的吊床大感兴趣。原本以为他会当做跳床那样在上蹦蹦跳跳,可是他好像是对吊床那种可以伸缩、又可以分散重量的构造有兴趣。



不知道什么时候连红叶都现身出来,躺在庭院的草地上,舒舒服服地沐浴在晨光之下。



(……待得够久了,这里不是我能久留的地方。)



祥和安逸的光景让我感到不安。一方面担心自己离开之后城镇那边的状况,同时也很挂念尚未露面的千岁。



到头来我得不到冰室的圣骸布,也争取不到小春与加拉哈德的助力。现在别说是前往冬木了,反倒是节节后退。



「啊……Voyager?」



「我没事。」



我本来想帮他从吊床上下来,可是他却绷起脸拒绝我的帮忙。



「啊啊,你看,我就说吧……」



他翻了一圈之后摔在地上。



他这副稚嫩宇宙少年的模样,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太空探测船航海家号的全盛时期。话说回来,Voyager原本就不是生物,如果要以人身现世的话,变成什么模样应该都可以吧?



(在星空中旅行的“小王子”……或许是我的先入为主观念弄反了也说不定。)



这可能是我自以为是的妄想,但搞不好是召唤的因果关系颠倒了。



如果是因为我所渴望的从者模样,投射到他身上的话,那就等同是我剥夺了他的战力。可是我──



(我不希望Voyager……去伤害任何人。)



我不想和那些人一样,随意利用那些被照理说应该已经结束的圣杯战争束缚住的从者。“死神”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我拍拍沙子,帮他站起身来。



「……Voyager,你就维持现在这样子,不要改变喔。」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又不满地皱起眉头。连红叶也担心地扭头把鼻尖转向这里。



「红叶应该是没办法在这上面睡吧,真是可惜。」



「不可以这么明指女性的体重喔,Voyager。」



「……这样啊,那对不起了。」



「呵呵。」



──红叶发出呼噜噜的声音,彷佛连她也笑了。



我认为现在是个好时机,所以来到Voyager身旁坐在吊床上,把我所知道的红叶传说讲给他听。要在鬼女红叶面前讲述她的生平背景当然是满紧张的,不过我们已经是老相识,而且我大致上也知道什么事情是不该提的地雷。



我猜得出来红叶痛恨的对象是谁,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成为Berserker,如今沉浸在有如半梦半醒般徐缓的狂气当中。就连御主卡琳也不曾很明白地说过这件事,只有把她看见的残梦片段说给我听过而已。



就在我开始讲述户隐山的鬼女故事之后过了一阵子──



「绘里世同学!Voyager!快来救我!」



满脸通红的小春竟然出现在院子里,还被脱到一半的衣服给绊了一下。



「……发生什么事了?难不成是卡琳袭击你吗?」



「不、是,那个……这个……」



卡琳从她背后露出头来,脸上挂著如恶鬼般无情的笑脸。



「嗨,绘里里、Voyager,帮我把这小姑娘抓得牢牢的,我要让她穿上这个。」



「原来是你买来的泳衣啊。对了,你好像说过有买泳衣。」



「我说过我不要……!绘里世同学!?」



少女拚命来向我求助,而我则是用冰冷的眼光上下打量她。



「如果我救你的话,你要和我一起去冬木吗?」



「现、现在不是商量事情的时候吧?」



「嗯~或许不是。反正卡琳要找我们去玩海水浴不是吗?如果对你的伤没有影响的话,那就去啊。再说了,卡琳都这么兴致勃勃,劝你还是不要抵抗比较好。再怎么顽抗都是没有意义的。嗯。」



我自己已经有过经验了。比方说我陪卡琳去逛服饰店的时候,从前有好几次我选的衣服都被她打枪,到头来还成了她的换装娃娃。



「又要去游泳是吧?」



「是啊,Voyager。都到这种名流人士专用的度假区来了,我们到现在还没下水去玩过耶!小红,你也一起来!」



「这倒不错耶。」



退无可退的小春发出强烈抗议。



「呜呜……我恨,我会怨恨你们的!我、我要上报圣痕!现在我可是在她的庇护之下喔!」



「这样啊,我倒是满想看看千岁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乾脆给她再增加一点烦恼好了!」



「今天的绘里世同学怎么这么坏心眼……」







──结果我们还是决定各自准备好,去海滩上玩海水浴。



虽然我已经是半放弃状态,但恐怕还没她严重。小春放弃挣扎,在卡琳的强迫下换上泳衣,披著能裹住整个身子的大毛巾,垂头丧气地跟著我们走。



「不错嘛,看起来超好看的啊,小春春!你这样绝对好看的啦!怎么沙滩上会有天使降临啊!?该不会是榨取男性精力的魅魔吧?」



「卡琳?你这样太恶搞了。可是小春,你穿这样看起来一点都不奇怪,我觉得真的很可爱喔。要是加拉哈德爵士来捉弄你的话,我一定会帮你巴他一下。那个人怎么又擅自跑掉了。」



「…………呜呜……」



虽然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可是连耳根子都变红的小春看起来真是稚嫩。



无肩带,蓬松轻飘飘的比基尼,配上丹宁小短裤。光论露出肌肤的多寡,比起卡琳还稍微少了一点,差不多就是在《秋叶原》街头上常常看到的那种程度。



如果她是因为不常看到休闲用泳衣而感到困惑的话,那就更令人觉得莞尔一笑了。



可是──



等到我们到了目的地的海滩,这次却轮到我大感头痛。



「呜、呜哇、哇……那是怎样……拜托别闹了好不好……」



映入眼帘的光景实在太震撼,我忍不住靠在小春肩上。



美丽的海滩上已经有人先到了──就是真鹤千岁。



白色的阳伞下,她戴著倒映出蔚蓝海水的太阳眼镜,姿态优雅地躺在躺椅上。这还无妨,问题是她那身超露的红色比基尼。虽然设计上多少修改为和风款式,但现在那不是重点。



怎么说……我不会要求她不准穿泳衣或是不准下水游泳,是不会这样要求。可是我希望她真的不要故意挑战和年轻人较劲,还表现得那么明显。真是饶了我吧。



「那个……绘里世同学,你那样的态度对她会不会太失礼了……」



「呜呜呜,我要死了。侧腹愈来愈痛……」



「她真是超猛的。嗯?怎么是绘里世损血?原来真的有那种穿了衣服更显得苗条的人啊!我还以为那是都市传说呢。」



「不晓得是都市传说,还是怪谈了……」



现场没看到路修斯,至少没有露出实体。千岁是单独在这里,没有任何防备。



那个千岁一脸没事般,一手拿著汽水瓶,向我们招招手。



小春与兴致勃勃的卡琳就这样被招过去,我、Voyager与红叶三个人则是一起留在原地。



(Voyager……你又发抖了……)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休息了。」



小春站在千岁的躺椅前,恭敬地低下头来。



「你们两位早啊。也不是,现在已经是中午了。你们刚才是在谈论我的事吗?」



千岁微微侧著头,稍微拉了拉自己泳衣的肩带。



「这里是私人海滩,我想怎么穿衣服都可以。是不是太冲动点了呢?」



「冲动?不、不会……非、非常好看啊。我说真的。」



千岁摘下眼镜,柔和地微微一笑。



「呵呵,还比不上你呢,莱登佛斯。不,你今天应该是隐藏身分的小春小姐才对。」



「真、真是客气了……承蒙圣痕赞美,我也稍微有一点自信了。这件泳衣是我身边这位卡琳小姐馈赠的礼物。」



小春一边介绍卡琳,意识到现在自己身上穿的衣服,脸庞又红了起来。



「是吗,那我也要向你道谢了,卡琳。」



「啊哈哈,不用谢啦。是绘里里带我到这里来的。对了,我有件事一直想问问千岁小姐你──」



卡琳很大胆地主动开问,就在这时候──



千岁的注意力忽然从对话中转移开来,新世代的人一看这个动作就知道这代表什么。若不是与从者心电感应对话,不然就是利用魔术在通话。千岁这个动作是属于后者。



小春察觉有人来信给千岁,带著有些紧张的表情结束对话。卡琳看到小春迅速离开现场,耸耸肩也跟著走回来。



至于我,从断断续续听到的对话内容当中,已经大致猜到是谁和千岁讲话了。



「Voyager,我有话要和千岁谈谈。你去和卡琳他们一起玩。」



「……我也要去。」



Voyager用力摇头。他用一种不算反抗,而是坚信自己当然应该要一起去的眼神仰头看著我。虽然他身上穿的是镶边泳裤,看起来满那个的,但本人是非常认真的。



「……不,没关系的。你不是很怕千岁吗?就像谈论到“蛇”的时候那样,你现在正在发抖。不过这也不能怪你。」



就连面对恩桑比的时候,Voyager都没有一丝畏惧。这名少年已经察觉千岁的可怕,可是他的回答却令我很意外。



「我想那个人……应该不是蛇。」



「…………总之我一个人去就好了。红叶,麻烦你帮忙照顾一下Voyager好吗?」



红叶发出呼噜噜的低吼声表达应承,可是Voyager似乎不太能接受的样子。



看准千岁讲完电话,我开始与她进行交涉。要是正面看著她的话,我怕我会忍不住露出厌恶的表情,所以尽量把视线挪开,看著她的头上面或是看向海平面的方向。



「来电向你报告的人………是斯诺医生吗?」



「是啊,你猜对了。」



──从者约翰‧斯诺。



他是马赛克市都市卫生部门的头头。他和担任看护工作的御主一起做事,不只是提供医学上的观点建议,而且对魔术造成的污染也相当注意。



他是十九世纪初的英国医生,对传染病预防有长足的贡献,甚至还曾经帮那位赫赫有名的维多利亚女王助产。和科赫、巴斯德以及北里柴三郎等医学界的伟人比起来,他在全球的知名度或许略逊一筹,但对我而言,斯诺医生是个值得信赖、对我也照顾有加的人。



他这个人不喜欢别人任意干涉自己的工作,和千岁也保持距离,采取完全中立的立场。我之所以会认识他,是因为他曾经经由卡莲的介绍,委托我办一件秘密工作。相反的,我在处理一些事件的时候,也曾经藉助他的帮忙。



「你们不是用魔术回路接上影像吗?看到你这身打扮,斯诺医生没说什么吗?」



「嗯~很可惜他连提都没提。我本来以为他会不会觉得很有趣……」



原来是这样。斯诺医生过去终身未婚,这下我更确定他真的对女性毫无兴趣了。也罢,这件事暂且不提──



「城里那边有什么事吗?」



斯诺医生还特地亲自向休假中的圣痕报告,猜得出来一定不是什么好消息。小春同样也已经察觉了。



「──那些违法进行召唤的市民又有人丧命了。根据斯诺的调查,他说似乎是影响范围很大的咒术陷阱,只要有人进行召唤仪式就会发动。」



「…………陷阱?」



愈来愈多人进行违法召唤,这件事我从冰室那里也听说过。某种程度上我也料想得到。



那些想要弥补从者丧失的市民本身既是当事者,也是被害者。



仪式当中投注过多魔力造成的休克死亡、个人“圣杯”的机能不全,以及违法召唤失败后一时冲动自尽……发生件数虽然不多,但令人在意的是死亡案例已经不限定于竞技场事件的被害者而已了。



在这座医学技术极为发达的城市,一般的传染病都不会是问题。圣杯与心脏同化为一体,早期就能发现病灶,要是症状轻微的话还能主动进行治疗。如果预料之后会变成重症,圣杯也会自动通知城市管理AI,只要进行治疗就一定治得好。



即便如此,如果是患者危害自己的话就另当别论了。要是有人在身边放置违法咒物、主动阻隔自身与《圣杯》的连结机能的话,要把自己搞到多么重病都可以。



我内心虽然大为震惊,但还是勉强装做镇定,从千岁口中套话。



「咒术陷阱──你是说把无头动物倒吊的咒物?」



「欸……没想到你已经独自查到这么多了,倒让我惊讶。你要看看吗?嗯……」



(猜中了!这么说来果然就是──)



千岁操作终端机械的时候遇上一点麻烦,我从旁协助。画面上显示出的照片据说是现场发现的东西。被拿来当作祭品的是鸽子、乌鸦、猫之类的小动物。它们都被砍掉脑袋,身体内塞满东西,捆绑吊挂在一根竖立在小碗里的棒子上。看起来真是令人不忍卒睹,但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有效果。



「…………伊缪特……」



这是咒物最一般的称呼,才不是什么独自调查的结果,我只是瞎猜一通而已。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实物。



(但是我的直觉猜中了。以前在埃及发现过很多“伊缪特”,这种咒物毫无疑问与阿努比斯有关。以前我也曾经在壁画上看过。)



「你懂得很多喔,绘里世。」



「我只是遇到什么就尽量记,能记多少就记多少而已。反正我还不到开始健忘的年纪。」



「……是吗,我是在称赞你呢。」



我的讽刺一点效果也没有,反倒是因为得意忘形而有点口不择言了。站在千岁的角度,不但找不到敌人,《圣杯》的异常状况反而愈来愈严重,一点解决办法也没有,现在的情况有如看著一条棉布慢慢勒紧自己的脖子一样。有些问题就算有再多的人才,但只要市民离心的话,要处理起来就很困难。看到她落寞的侧脸,让我忍不住软下心来。



「关于小春的事情……谢谢你,千岁。」



我自然而然吐露的感谢话语让千岁睁大了眼睛,就连我自己都吓一跳,我竟然能够这么直率地向她道谢。但我确实是打从心里感谢她。



如果小春都甘愿接受自己身为人造生命体的命运,那么有立场救她的人就只有千岁而已了。



千岁的眼眸露出促狭的精光,接著突然就恢复魔术师惯常的冷酷表情。



「哼,你看上她了吗?要是想要莱登佛斯的话,我就把她给你好了。她的老师那边就由我来说。」



「……………!」



千岁这令人料想不到的提案让我倒吸了一口气。她怎么这么轻易就能这样说。



「………既然这样,那就让她成为自由市民。」



「这件事办不到,因为她可是一名自傲的剑斗士。她自己也不希望这样。不过如果对你的目的有帮助,你就把她拿去用吧。」



「…………」



心里一阵不甘让我咬紧牙关。千岁的语气听起来,彷佛小春只是我过去多次做出贡献而给我的奖赏一般。比起在这座岛上当一只笼中鸟,千岁的提案确实更能让小春发挥实力。可是──



「这不是我和千岁两个人就能决定的事。」



我忍不住大声了起来。在海岸线那边玩耍的卡琳等人也回过头来看。



「这件事是我开始的,所以我要负责到最后。一百个人就有一百种不同的幸福。我的义务就是保护这座城市,并且提供人们实现自我幸福的方法。要是你把选择的自由和自私自利搞混的话,我可是会处罚你的。」



「…………千岁……」



我本想严词反驳,但还是在最后一刻又咽下去。



因为千岁不是基于众人的希望才戴上桂冠的领导者。她是历史上处处可见的独裁者、具有绝对强大暴力的僭主──也就是一名暴君。



(而且……在她眼里根本把小春视为和从者没两样的利用手段。这个人恐怕一辈子都不了解卡琳是为什么而流泪吧。)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交涉的对象现在的心情奇佳。当然不会是因为这片湛蓝海水的关系。



这么有利的提案确实让我始料未及,但我认为这也是唯一的机会。



(既然这样,我就不应该拿毫无意义的坚持来逃避。)



「好吧……那你就告诉莱登佛斯家,在她治疗完成之前,小春暂时交给我照顾。顺便告诉他们,小春才不是破损的次级品。」



「好,我知道了──把手伸出来。放心,我不会设什么奇怪的东西。」



千岁的手背上浮现出尖锐的十字架型令咒。随著一小节魔术咏唱,她把一道魔术形式的契约证明转让给我。虽然这只是形式上的东西,没办法代表我具有人工生命体个体的所有权,但还是能派上用场。



「我先向你说一声,我在《新宿》和玛琪见过面了……就这样。」



「这样啊……你见了玛琪。是在冰室的店见面的吗?」



「对。你究竟让那个人在结界外面做什么?是你要她去的吧?」



「你介入太深了,绘里世……要是我说环境调查,你应该也不会相信吧。玛琪和我彼此协助,她以前是《东京》的夜巡者,而她做的事情一半也是出于她本身的希望。」



「……东京?」



「……………」



千岁突然不说话了。又是这个名词,每次听到有人说这个名词,我的内心就会掀起一阵涟漪。看到我不知该做何反应,千岁一瞬间对我露出无力的微笑,那个表情彷佛随时都会滴下泪来。我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耳朵。



「……你怎么了,千岁?」



千岁把脸撇开,目光投向远方的海浪,结束我们之间的对话。



「带著小春走吧,离开这座岛。趁我还没改变心意的时候──你应该知道怎么和瓦伦提诺公爵……和波吉亚兄妹联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