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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贰章 回忆录(2 / 2)


对方眼中却愣然地浮现疑问。



「只靠这个条件?这……很难讲吧。说到底,您真的认为没有赔偿就能让事情谈妥吗?」



「我们帝国甘愿接受这个条件。之后也不会提出赔偿要求。」



「恕下官失礼,是我听错了吗?尽管不想认为自己的帝国语有这么差劲……但您是说『接受』吗?」



像是感到动摇似的,卡兰德罗上校缓缓地用帝国官方语言发出确认的话语。



当时,我是这样确信的──看样子「对他来说,我方的提案有这么震撼啊」。



因为……他眼中浮现著毫无虚假的明确情绪。



尽管不明显,但卡兰德罗上校的表情出现动摇。这足以让我确信,他没料到我方会提出这种提案吧。



就是现在吧──我下定决心地用力点头。



这样就能安排议和的程序了吧。我无法自欺欺人地说,心中没怀有这种淡淡的期待。



「您并没有听错。我方已准备好接受了。想进行无赔偿、无并吞,以及民族自决的提案。」



重要的一点。



帝国的失策很简单明瞭吧。



至今为止的外交交涉是即使旷日费时,也要追求「最大限度的果实」。而当沙漏的沙开始滑落时,当时,参谋本部所能选择的就只剩下确实收获「最低限度的果实」。



正因为如此,才会相信这次的交涉会成功。



「恕、恕下官失礼。雷鲁根上校,为了小心起见,请容我整理一下。为了避免误解,这边请容我用迂回的说法表达意见。」



「没问题。」



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伴随著这句开场白,卡兰德罗上校开口说道:



「贵国提出的无赔偿,不是『拒绝支付他国对帝国请求的赔偿』,而是『帝国不会请求他国赔偿』,下官的理解没有错吧?」



虽说是非正式……但这可是明白帝国军枢要意思的参谋将校亲口说出切盼议和的话语。尽管如此,卡兰德罗上校却还是不太能理解的样子。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确实是如此……请等一下。为什么要问这种事?」



「贵国没有赔偿的意思吧?」



他带著困扰表情的询问,由于太过意外,让我一时之间无法理解。



我想我当时是愣然地回望著他。



从卡兰德罗上校口中说出的这句话的意思,超出我的想像。在大脑彻底理解他的意思之后,在这瞬间,我目不转睛地探头窥视对手的表情低语。



「赔偿?我们吗?」



「……雷鲁根上校。请问贵官,这句话是认真的吗?」



「这种事情假如不是认真的,是不可能提出来的。我作为乞求和平的当事人,是打算进行最大限度的提案。」



我们注视著彼此的脸,应该都从双方的眼瞳中看到了疑问。



有什么,不太对劲。



想吶喊,这不可能。



帝国应该是债权人。掀起战争的是协约联合与共和国。帝国终究只是为了防卫而战,是基于这种认识在追求著胜利。



然而帝国人的观点,义鲁朵雅人却无法理解。



「贵官这句话是认真的吗?难道不是为了免除赔偿,才提出『无赔偿』的交涉条件吗?」



怎么可能,我当场气愤说道:



「我们,可是放弃了请求喔!就连这种程度的妥协,都不足以作为让步吗?」



「……恕下官失礼,那么,你指的无并吞是?」



「当然是解放帝国现有的占领地区。我们有准备好证明莱希并不想要领土!」



简单明瞭。



毫无误解的余地。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所以双方鸡同鸭讲的对话,甚至让当时的我感到烦躁。



(插图008)



「也就是说……放弃纷争地区呢?贵国在原则上不考虑转让领土?」



「如有必要的话,进行民族自决投票就够了!还有,这就只限于占领地吧!」



不对,我说不定该承认自己在当时是抱持著困惑与恐惧。



尽管试著大喊,却毫无气势。双方鸡同鸭讲。而且,还是在某种致命性的根本部分上。



「……恕下官失礼,贵国在亚雷努之后说这种话?如今在纷争地区,帝国留下了多少分离独立派系的人啊?」



「这在法律上没有任何问题吧。」



「说要民族自决,也就是现状下帝国所占领的地区归属要由当地居民来决定,下官可以这样理解吗?」



「没错,有问题吗?」



我在对话中思考著。这种对话,帝都肯定就连想都没有想过吧。



实际上,没人暗示过我对方可能会有这种反应。



义鲁朵雅人不是会非常高兴地开始中介的手续,就是会带著恶意的背叛我们。可能会有的反应,就只有这两种。



这就是帝国的看法。



但出乎意料的,义鲁朵雅人感到了困惑。



伴随著叹息,卡兰德罗上校随手拿起桌上的水瓶往杯子里倒水,一面嘀咕著什么话,一面把水一饮而尽。在润喉之后,他伸手拿起雪茄,却又中途收了回去。



「雷鲁根上校,我们就放轻松一点吧。彼此都是军人,希望您能稍微敞开心胸,让我们坦率说出自己的意见。」



他在不顾形式,朝我直言不讳地这么说后,同时递来一根军菸。记得是义鲁朵雅军的制式品。



在他的劝菸之下,我也把菸叼起。然后我们就一手拿起打火机,莫名感到很疲惫的两个男人一块抽起菸来。



跟平时抽的外交用高级品有著不同的香味。让熟悉到生厌的香气充分渗入肺腑之中后,带著莫名认真几分的眼神,卡兰德罗上校开口说道:



「我就不作为外交官,而是作为军人之间的私下对谈再请教您一次。」



「这是当然。请您尽管问。」



的确──卡兰德罗上校一面点头,一面抽著菸。



「有种完全在鸡同鸭讲的印象。恕下官失礼,如果有什么挖苦或是比喻的话,还请您直言不讳。」



不知您意下如何?──望来的视线带著试探之意。然而作为参谋将校,我个人也只能表示困惑了。



「以我个人来说,是打算作为军人尽可能地简洁说话。」



我所说的全是肺腑之言。



话语之中不带有任何言外之意。是简单明瞭,毫无误解余地的提案。在乞求议和的事实之前,帝国军参谋本部尽可能消除了任何会被误解的部分。



「无赔偿、无并吞与民族自决的三道主轴是认真的提案。还希望您能感受到帝国的诚意。」



「对帝国来说这是在不断让步之后的提案,下官能这样理解吗?」



这是当然的吧──我点头同意。就连在部内,这个提案都引起了相当的争执。



「放弃赔偿请求。不取得新领土。而且,帝国不会建立傀儡政府,而是由当地民众的希望来决定取得地区的归属。这就是我们的觉悟。」



不是玩笑,也不是策略。



考虑到目前的抗衡状态,这是彻底让步到无法再奢望更多让步的提案……在那个时代,我们是这样相信的。



「贵国是这样想的啊。」



卡兰德罗上校疲惫的表情变得更加憔悴,说出这句牢骚。他就像在思考该怎么说似的,就这样抬头仰望著天花板。



卡兰德罗上校虽然平时态度柔和,但此时的举止怎样都很粗鲁。不过在我的人生之中,不可能再有比他随后硬挤出来的话语还要让我震惊的事了。



「贵国的提案,会被对方视为挑衅吧。」



我当场反问。



到底是哪里挑衅了。



「拒绝赔偿,拒绝割让领土,最后还点燃民族问题。看在『交战各国』眼中,帝国的提议内容是露骨的挑衅吧。恕下官失礼,雷鲁根上校。您真的没有预想到这一点吗?……」



我难以理解卡兰德罗上校的话语。



不对,是在这之上的问题。



大脑一时之间无法处理这句话的意思。



「恕下官失礼了,雷鲁根上校。从您的表情来看,看得出来您从未想过啊。」



「这是……」我气喘吁吁,只能等待他提出残酷的指摘。



「对帝国来说,这是乞求议和的提案……但看在第三者眼中这完全是傲慢不逊的要求。让人感到隔阂喔。」



我压抑著险些僵硬起来的表情,一面用手指推著眼镜,一面在脑中提出一个假说。难道是我们所看到的世界不同吗?



「……和我们的原理原则不同?」



此时所暴露出来的观念差异,我们帝国直到最后都还是无法消化。



这是不同理论的冲突与摩擦。



是透过不同的镜片看到的世界,是不同次元的典范。



帝国认为自己是受害者。然而,各国也都期望著「受害者的立场」。



对帝国来说这是很矛盾的事。掀起战端的可是他们。是协约联合、是共和国、是联合王国与联邦的这股愤怒。



因此,当时的我大声反驳:



「可是,卡兰德罗上校。贵官也知道吧。帝国就只是在被挑起的战争之中保护自己啊。」



这是帝国方眼中的这次大战。



我愤然吐出的这句话,没有得到同意。



义鲁朵雅人尽管深深点头,却一脸疲惫地一手拿起雪茄苦笑著。这在外交上代表著彬彬有礼的反驳:我能「理解」你说的话,但是无法「同意」。



「如果要谈论正义的问题,请去学校找老师投诉如何?」



「……原来如此。」



得到的答覆是简单明瞭到让人头痛的比喻。



瞬间就让我理解到,即使争论著正义或公正的观念,在交涉上也不会得到任何结果。



当时的我一面受到徒劳感的煎熬,一面询问著:



「该怎样让小孩子们停止吵架?」



帝国到底该支付多少作为议和的代价?



我明白他想要我询问行情观而开口请教,卡兰德罗上校则厌倦地承接下细心的讲师角色。



现在回想起来,上校或许也很尴尬吧……但我在那个时候,并没有余裕去注意到这一点。



毕竟……我是很拚命的。想要为帝国开出一条活路。不想放开议和的头绪。我凭藉著这一心一意,就像依赖似的期盼著卡兰德罗上校的答覆。



不幸的是,我的交涉对手非常诚实。



他当时的话语,我直到现在都还想得起来。



「直截了当地说,帝国有必要让『战场上的胜利』与『外交上的胜利』进行等价交换。贵国的敌人会要求代价──足以让他们收手的正当性吧。」



等价交换与正当性。



康纳德参事官所说的外交重点,居然会是这么恶心的逻辑。当时的我尽管感到晕眩,也还是按著眼角,继续听著这段有如玩笑般的说明。



「该假设他们会对帝国请求赔偿吧……尽管难以启齿,但也有可能会要求割让领土与军备限制。」



「意思是要交换领土,以及互相减少军备?」



「……会是单方面的义务吧。只有帝国需要执行。」



本打算进行试探射击的询问却钓上了强敌。这别说是要寻找妥协点,甚至只会让人担心这是否能抵达妥协点了。



「明明不是战败,却不仅要支付赔偿,还得单方面地割让领土?这是不是有点偏离等价交换的原则啊?义鲁朵雅王国把这称为公平?」



「当然,作为帝国的同盟国,敝国会不惜努力地争取更好的条件。」



卡兰德罗上校露出满面的笑容。



啊啊──在这瞬间,我几乎要放弃了。



总而言之,就是空泛的空头支票。不对,先拒付支票的是帝国吧。帝国的国库里,已经没有能让战争结束的钥匙了。



还真是让人厌恶不已,只能浑身颤抖。



「……恕我失礼,请容我思考一下。」



开口打断他的发言,我拿起水瓶往自己的杯子里倒水后,随即一饮而尽。精神差点就要崩溃了吧。莫名地感到口乾舌燥。



我曾是憎恨著外交官的军人,常常认为他们没在工作。我必须要承认这是个天大的误会。他们也大半都是明知得不到回报,但依旧履行著职务的爱国者。



就跟我们一样。



即使辛苦过了,也无法保证能获得合乎牺牲的战果。将避免败局放在第一顺位,不断累积著战术上的胜利,拖延战略上的破灭。



而在这段期间内,人命也在战场上不断流失。那些是肩负祖国未来的年轻人们,是光辉的未来与希望的化身。失去的太过庞大,让维持现状的意义变得渺茫。



于是我试著赌上一个可能性──「正因为是军人,所以敌国的人们也跟我们有著相同的观点吧」。



「……基于恢复和平的大义,交战国之间彼此各让一步,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吗?」



这是外行外交官为了寻求退让一步所说出的一句话。



如果是现在的话,这种话我实在是难以启齿。很可悲的,这在国际政治的残酷现实之中是毫无意义。这个提案甚至就跟不知人间疾苦的梦想家口中的妄想相差无几吧。



……而比我熟知外交与政治的义鲁朵雅人,就用那双怜悯的眼睛注视著我。



「雷鲁根上校,您是诚实的军人。下官能基于这一点,跟您说一个……个人见解吗?」



「要是您有意见,还请尽管发表。」



语调、眼神,还有发自肺腑的诚意。这是很可能会逾越职权,基于人道善意的一句话。



所以,他的见解肯定──



诚实善良的卡兰德罗上校的发言,将我想藉由这场交涉摸索和平的构想推入了绝望的深渊。



「帝国得要提出相当的让步……才有进行交涉的基础,还希望您能理解这一点。对方就是如此强硬。」



「这样就只有帝国在单方面的让步吧。」



不对唷──他会对我微笑,是因为温柔吧。



他是个会稍微思考该怎么回答,朝著认为已经失败的对手据实说出一切的诚实交涉对手。



「总而言之,他们想要帝国毁灭。这是对方毫无虚假的希望。」



我愤然回道:



「……对我们来说的大让步,对他们来说是挑衅。所以他们希望我们做的,是死刑犯的下跪求饶啊。」



在这瞬间,卡兰德罗上校就像在说「你误会了」似的摇了摇头。



「没到这种程度。」



他以安抚的语气劝我不要这么急著下判断,希望激动的我能冷静下来。



但是,我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啊。



怎么可能,冷静地,接受这份冲击啊!



「但实际上,他们是打算让帝国受到战败国的待遇吧?」



询问后,答案就只有一个。



尽管一副不情愿的态度,但卡兰德罗上校并没有直接否定这句话。事实太过明瞭了。



「义鲁朵雅就只是个中介人……只能说敝国没有自信能靠半吊子的条件进行中介。」



我就像完成一幅拼图似的理解了。只要将一片、一片细小的碎片组合起来,就能完成一幅惊人的景色。



我看出来了。这是一场无法胜利的战斗。



不对,打从战斗方式就是个错误了。



早在军人谈论著外交,向中介人请教「败北的方式」时,就已经无可救药了吧。因为帝国虽然无法成为胜者,依旧自认为是一名光荣的战士。



就连要说是「被打败了」都会感到困惑。



不对,实际上,就连有没有被打败的自觉都很可疑。



而我们可敬的诸位敌手,一点也不打算赐给帝国光荣败北的「荣耀」。



他们已经到了无法用这种程度原谅我们的层级。



而我们还在梦想著用这种程度的事解决一切。



这很滑稽吧。



不在乎不名誉,基于义务的要求……就连陶醉在这些话语之中的我,也仍是个不知天高地厚,傲慢自大的帝国人。



与现实的遭遇,往往会伴随著非常不愉快的经验。一旦面对到祖国的悲惨命运,泪眼蒙矓还算是可爱的了。



回程路上,等我注意到时,搭乘的国际列车已越过国境。恍惚的我会注意到这件事,是因为列车开始摇晃。



列车的摇晃,听起来就像是国家的嘎吱声。



让人感到寂寞的是,我无法否定这一点。



考虑到当时的情势,能到粮食情况良好的国际铁路餐车上用餐算是一种特权吧……但我什么也吃不下。



隔著车窗眺望到的祖国景色,就彷佛是将沮丧的心情推下悬崖般阴暗。回到帝都时,整座城市的阴暗感无可奈何地刺伤了我的心。



彻底落实灯火管制的市区。



过去的帝都,明明是无比闪耀的光之堡垒。当我踏上车站月台时,我已接受了自己失败的事实。



假如没有义务在身的话,当时的我究竟会变得怎样啊。说不定会就这样突然饮弹自尽吧。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我被加工制成了参谋将校。内化的军纪教练与激烈的教育残渣在最后一刻制止了我,将恍惚出神的我带到了参谋本部。



要是觉得我讲得就像事不关己一样,那你一点也没错。



在纪录上,我确实是去报告了。



根据旧识的将校说法,当时的我就像一具故障的发条人偶,踏著无力的脚步徘徊在参谋本部之中,所以我实际上是有把报告带回来,这是事实没有错。



但是我毫无记忆。



「外交没有活路」的报告。



我在进行这段报告时的关键记忆,直到现在都还是暧昧不清。



根据熟人的说法,人脑有时会特意忘却痛苦记忆的样子。或许,我也只是把记忆封印起来了吧。



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天就是「转捩点」了。因为就在那一天,帝国对经由义鲁朵雅进行交涉的希望变得无限地渺茫。



帝国所梦想的是作为「胜者」的议和。



对如今的读者来说,这是无法理解也无法认同的观点吧。战后冷静下来,重新读起自己所写文章的我也有同感。



太过于贪婪。



太过于无知。



但也因为这样,当时的我们就只能期待这个结果。



嘶吼著难以接受,进行反抗的结果……就是播下了让我在现代的义鲁朵雅声名狼藉的种子。



在这之后,我奉命参与了一场非我所愿的战役。



作为对义鲁朵雅战争的先锋。从交涉人员突然转职成为侵略者。



不过,我想在此订正一个误解。



我不是打从最初就以外交交涉作为伪装的间谍,这与事实不符。我所进行过的外交交涉,没有一次是以对义鲁朵雅战争作为目的。



我以名誉与义务发誓。



我就只是一心一意地摸索著帝国的退路,然后耗尽心力。



即使假设过对义鲁朵雅战争是「有可能」发生的事,也还是为了避免破局,持续努力到了最后一刻。为此我奉上了一切。



不幸的是,我的努力并没有成果。



而且……我得承认我有责任。



就只能承认了。如果想诚实以对的话,我就只能承认了。



当时的我能确信,除了「外交交涉」之外,参谋本部恐怕还有其他计画吧。甚至有著怀疑「攻击计画」出现徵兆的正当根据。



不过正确来讲,或许该用稍微不同的说法。其实应该说是我能确信「攻击计画」的存在。如果不用奇怪的说法,总而言之,就是我有感受到要是自己失败的话,参谋本部恐怕就会采取其他计画吧。



尽管没有任何人通知我……但能感受得到气氛。简单来说,只要将掉落的拼图碎片组合起来,就能看到事情的全貌。



这听起来像是在自夸吗?



我所做的事就跟偷看文件没两样。只是当时的我有著能察觉到这件事的立场与人脉。



不论是谁,只要处于我当时的立场,就有办法察觉到这件事。



当然,当时的参谋本部在资讯安全上并没有很宽松。



对大多数的同僚们来说,应该就连作梦也没想过要攻打义鲁朵雅。岂止如此,就连经由义鲁朵雅的议和摸索都是个秘密。所以这些动作与其说是参谋本部的组织行为……不如说是卢提鲁德夫阁下、杰图亚阁下,以及自己在不断发挥个人本领之后,作为结果所产生的一种形式。



为了解释这个部分而回顾当时的关联性,也有益于后世吧。还请各位读者稍微原谅我讲一下题外话。



首先是关于我的地位。



就跟前述的一样,我是在义鲁朵雅方面从事议和工作的专员……总而言之,就是我在参谋本部的立场有点暧昧。



我在官方上的地位是参谋本部作战局的高级参谋。



只不过,当然也还担任著外交交涉的业务。我的立场直截了当地说,就是参谋本部里什么都做的人。



不仅是作战局的机密,就连战斗勤务机密文件都能随便我看。岂止如此,甚至被授予了对战务局里负责铁路时刻表与动员计画的乌卡中校(当时)的有限命令权。虽说是摆好看的,却侵犯了就连参谋总长阁下都得让部下分担的权限。回想起来,打从那个时候起,帝国军参谋本部就大幅偏离了创设当初的构想。



只不过,当时的情势让我们必须得这么做。



而且是迫切地。



在每天忙于工作,埋首处理庞大业务的当时,我甚至不觉得这有哪里奇怪。



……虽然也无法否认,有一半是因为我在逃避现实。



比起权限增加的喜悦,常态性的过劳与精神疲惫甚至摧毁了我的胃。胃炎有多么痛苦,我至今仍能伴随著战时面包的苦涩回想起来。姑且不论逾越制度的对错,但我作为当事者明确断言这没办法成为常态性的理由吧。



会过劳死的。



即使是能撑过严酷野战勤务的参谋将校,也会因为职务的重担与过劳在后方获得光荣的猝死吧。



而这种愚蠢事态的开端,就始于负责如今所说的后方(后勤、物资动员、铁路整体事务等等)的战务局老大,也就是杰图亚副战务参谋长阁下,露骨地遭到帝国最高统帅会议厌恶的情况(在过去的莱希,副战务参谋长就是「战务」的老大)。



他之所以能比较、研究后方与前线的情势,也有受到立场的影响吧。但就算考虑到这一点,指出帝国难以胜利的杰图亚中将(当时)也确实是一名独具慧眼的人才。



如同历史所证明的,该用「可怕」形容的智力自然而然地展现著光芒。



然而,只需看众所皆知的卡珊德拉的故事就好。



那名传说的劝告者,并没有因为她预言的正确性获得赞美。很可悲的,将带来坏消息之人打死是一种普遍性的陋习。人类不想听到坏消息的欲求,往往伴随著对现实的否认。



当然,以正论述说著不愉快话语的杰图亚阁下,其立场急剧恶化。



结果,让杰图亚阁下以「出差」的名目担任东方方面检阅官,但实际上是遭到调动了。



就跟许多读者也知道的一样,作为「作战家」的阁下就在这之后现身了。



然而当时的杰图亚中将可是副战务参谋长。



总而言之,虽然他只是参谋本部的一块重要齿轮,但就因为他很重要,所以让我们底下的人为了补上他的缺口被过度使唤。



这些虽是题外话,但也让我因此能与部下的乌卡中校一起挖掘出关于义鲁朵雅方面的「攻击计画」。



曾有人问过我,难道就无法阻止吗?



很遗憾的,我阻止不了。



与我私下交换情报的乌卡中校有发出警告,通知我作战部署正在一分一秒地进行。在以其他临时业务的名目商议情势之际,他以悲壮的表情向我述说著无法制止的苦境。



「上校,我已经削减到极限了,但还是没剩下多少时间。别说是没有余裕,已经是在读秒阶段了。」



对义鲁朵雅作战?在这种四面环敌的情势之下,再与另一方为敌?只要是有著正常思维的军人,恐怕都会对此举双手投降。



尽管如此,帝国军参谋本部这座军事合理性的神殿,却偏偏亲自以自发性的决心,毅然进行与自己奉行的战争原理原则矛盾的行为。这看在伟大的前辈们眼中,会怎样嗤笑我们的丑态啊。



我与乌卡中校互望著对方的脸,不发一语地抽起菸,然后往日历看去。考虑到路面状况、天候与气象条件的话,真的没有时间了。



「……议和怎么了?」



「价值观的磨合无法如愿。」



「磨合?」



我朝著一脸不可思议的乌卡中校,直截了当地说出我所知道的事实。



「他们希望帝国屈服。」



「恕下官失礼……这种程度的要求,不是早就考虑进去了吗?」



理论终究是理论。



讽刺的是,乌卡中校的疑问,跟我在与卡兰德罗上校对话时所抱持的疑问完全相同。



「正因为如此,所以才准备了相当让步的提案。」



想请各位读者们想像一下,当我听到乌卡中校这么说时的内心想法。不知是该嗤笑说这话一点也没错,还是该哭泣,或者是该摇头呢。



到头来,我在那瞬间就只能苦笑。对于我露出暧昧笑容的模样感到困惑,乌卡中校的表情黯淡下来,尽管对他很不好意思──



但我也还留著啊。



即便只是犹豫著该不该说出恶耗的程度,心中也还是留著良心的残骸。理由?因为乌卡中校还是人类,所以会犹豫也是当然的吧。



无论如何都能感受得到,他跟自己是不同的种族。



特别是像我这种沦为参谋将校这个种族的战争机械的齿轮,感觉会与保有人性的正常将校相差很多吧。



尽管如此,义务仍要求我说出恶耗。



「中校,不好意思,在我说话前……你先在椅子上坐稳了。最好确认一下椅背牢不牢固。」



我在告知最坏消息之前先插入这句话。



乌卡中校听懂我的言外之意,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做了一次深呼吸。



两人就这样抽起珍藏的雪茄,当场吞云吐雾起来后,我将在义鲁朵雅与敬爱的卡兰德罗上校进行会谈后所得到的结论,十分简洁地说出口。



硬要说的话,就是尽量不带任何感情。



「乌卡中校,我们认为是让步的条件啊……对我们的敌人来说,是挑衅且高压到不像话的要求唷。」



「……咦?」



「他们是要帝国,是要我们莱希『毁灭』啊。交涉是没得商量。他们的要求很明确,就是要我们下跪求饶。」



此时──



乌卡中校露出的惊愕表情,直到战后过了好几年之后的现在,依旧让我历历在目。我怎么能忘得了啊。



绝望、死心、愤怒,三种感情漂亮混合在一起的苦闷。



因为这张领悟莱希命运的表情,肯定就跟我在卡兰德罗上校面前摆出来的表情一样。



当时的我,当时的我们暗自绝望著。



……在那瞬间,我们确实是就要放弃了。



对于之后的发展,我究竟该怎么说才好啊。该说的事情太多,就连要理出一个头绪都没办法。而且,不能说的事情也太多了。



历史学家会怎样评论我们啊。这是如今已成为老人的我怎样也无法知道的事。



众多优秀的前辈、同行,以及各位战友们先走了一步,让我成为少数的幸存者。



审判的时刻,迟早会来临吧。



雷鲁根回忆录/摘自未出版原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