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陆章 沙漏(2 / 2)
「我是不会说乐观推论的人。哎,也不会输吧。」
「……咦?」
「怎么啦,中尉。你是失败主义者吗?」
「不……不……不是的,那个。」
极其困惑的副官是想单纯地分出黑白的二元论居民吗?哎,因为航空魔导大队是非生即死的极端环境呢。该稍微进行教育性指导修正一下了──谭雅做出判断。
「这是个好机会。我就明说了吧。」
谭雅把咖啡杯叩地放到桌上,指著维夏继续说道。
「这场战争能赢吗?答案是不打是不会知道的。不过,不会输是确实的。」
「……有什么逆转的秘密吗?」
是会让人想抱怨「喂喂喂,中尉」的发言。
居然说逆转,还真是老实啊!
谭雅在心中耸了耸肩。尽管并不是特别需要斥责的事,但「逆转」是有自觉到劣势的一方的发言。
到头来,就连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都承认帝国军的现状很艰苦。
「中尉,并没有什么秘密。动动脑吧。」
「那个……是革新的技术吗?比方说,那个艾连穆姆工厂又有新发明了!」
令人头痛的提案,让人忍不住真的蹙起眉头。
如果是修格鲁那个疯子的话,是有可能做出奇怪的东西。拜托,算我求你了,别把我卷进去啊。
而且,说到底……就是政治是什么的延伸?
「不是秘密兵器、秘密作战,也不是魔法杖。还是不懂吗?」
「还……还请中校指导!」
尽管并没有要威胁她的意思,但这么一本正经地认真回答也很让人伤脑筋。这可是休假中的私人谈话呢。
「很简单,是政治。」
战争终究是政治的延伸。就算是靠武力行使,这也是人类的行为,所以会伴随著政治。不论战争是赢是输,终究要以政治解决。谭雅为了让她记住,嘱咐著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
「如果是中队层级的话,胜负就很单纯。」
「就是说啊!」
谭雅轻轻按著眉间,重新认识到用心教育部下的必要性。广泛的教养教育与「战争以外」的教育。
「大队?连队?旅团?师团?这些也很单纯吧。只不过,一旦来到国家层级的话呢,中尉。也不能光靠臂力来决定优势。」
「就连揍人方法也必须下工夫的意思吗?」
「没错,没错。就连野兽在狩猎时也会动用智慧。看看狼群吧。」
副官开朗说著我知道了,一脸明白地点了点头。一面将凤梨塞得满嘴,一面摆出她已经掌握重点,理解结论的模样。
「啊,事情很简单呢。」
也就是说──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说道。
「能准备强大拳头的家伙会赢。」
「……中尉,贵官需要重新教育呢。你在军官课程学到什么了?要补习喔。」
「咦,那个……可是,中校,现在是休息时间耶。」
「贵官是在值勤中喔。」
副官摆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不过,这没什么好商量的。自己犯的错要自己去补。
「我作为军人的意识,可没有低到会允许军官不用功。中尉,我命令你在学习之后,写一份报告书来跟我报告。」
脸上写著「踩到地雷了」的副官,望来寻求大发慈悲的视线……但很不凑巧的,谭雅的慈悲也才刚用来支付部下大量提出的休假申请。
这不算加班。
在圆满地发出课题后……作为值班军官的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就面临得去写作业的下场。
只不过,出作业的本人也忽然变得非常不愉快。毕竟……最该可悲的是,帝国这个国家机构有著比副官的不用功还要严重的缺陷。
帝国太过依赖帝国军这个暴力装置了。
「尽管不是维夏的胡说八道,但毕竟是认为准备好强大的拳头就足够了的精神性呢。」
只靠著臂力。
正因为偏偏这样成功了,所以成为顽固且麻烦的成功体验,让典范受到束缚。
要是有俾斯麦在的话,就还有可能走上不同的道路吧。
啊,俾斯麦。
你真是太伟大了。
居然能在那个脑袋有问题的帝国主义时代,进行那种铤而走险的外交!只要一半的能力就好,要是如今的帝国有著足以匹敌的外交官的话!
不对──谭雅就在这时摇了摇头。
帝国大概也有优秀的外交官吧。真正该可悲的是,帝国肯定没有活用这些优秀人才的预想。
这虽是预想,但同时也是确信。
主战论很振奋人心,悲观论、慎重论总是被称为胆小鬼。
把作为胜利者「获胜」当作是至高命题的帝国价值观,会正视败北的人是怎样也不太可能出人头地的。
……也就是说,谭雅想要保住自身的资历,就不得不比以往还要更加意识「胜利」。
挑战也是有限度的。
尽管已下定决心要转职,但转职活动说不定要比以往还要提前开始会比较好。不过,这里是战时状况下的军队。跟把在职场写履历表的蠢蛋解雇不同,现役人员要是想逃,就会轮到行刑队登场了。
会一如字面意思的成为刑场的污渍吧。我想要寿终正寝,想要歌颂作为市民的权利。最重要的是,不能是会被存在X嘲笑的下场。
卢提鲁德夫中将往往会因为军人般的严峻脸孔与旺盛的气势,而被认为是个「个性豪放」的人。特别是表面上交流很多的外部人员会这样觉得吧。
不过,对像雷鲁根上校这样的部下来说……他是个因为优秀所以严酷的上司。
对无能极为冷酷,无情地绞尽各人的能力,对于最大限度的成果,总是一直要求著「更上一层楼」的类型。
毫无疑问是很难侍奉的一名长官。
只不过,这是因为参谋本部所面临到的任务的重大性与复杂性所致的要求。对无能的彻底憎恶也是跟参谋将校相似的恶习,没有不讲理到不合道理。就连提出意见,也有著能接纳道理的度量。即使是作为直属部下被过度操劳的雷鲁根上校,也在「长官的要求水准很高,但很合理」这点上没有异议。
所谓的参谋本部副作战长,是以清晰的脑袋,将参谋操到极限为止。在帝国军这个组织之中,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正因为如此,对长官的命令内容感到疑问……对他来说才会带有重大的冲击。
那一天,他在被叫到的副作战参谋长室里,目瞪口呆地反问道。
「帝都的『反叛乱计画』……吗?」
即使是伪装成镇压计画,像雷鲁根这样的内部人员也能大致理解到实情。
战时的管制本来就很严格。况且是在这种时机,这种时候。能让士兵在帝都自由行动的存在就只有一个。
「作为『预备案』,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吧。」
就算只是一个词,也得费上相当的努力才能面不改色。尽管如此,雷鲁根上校作为职业军人,也还是以专家般的态度摇了摇头。
「阁下,请恕下官直言,您这是杞人忧天。是操之过急了吧。就目前来说,下官认为这是多此一举。」
「哦?」
在凝视自己的长官……「卢提鲁德夫中将」这名帝国军副作战参谋长面前,雷鲁根上校鼓舞著几乎颤抖的心,压抑著冷汗,就只有外表堂堂正正地发表言论。
「考虑到帝都的政情、治安与民情,近期内并没有明确的威胁。唯一算得上是威胁的是士兵的叛乱……但既然这也不可能发生,下官就对假设的必要性感到怀疑。」
倒不如说──他以夸张的举止继续说著场面话。
「身为作战负责人,下官想强烈地建议,如果要拨出战力进行治安战,还不如拨去加强东部或西方。」
舌头能没有打结地把话说完,是奇迹吧。抑或是恶魔的微笑吗?
在把话说完的瞬间,雷鲁根上校就连自己也有种不可思议的心情。自己到底为什么得在帝国军参谋本部说著这种诡辩啊?
「你的意见很有道理,上校。」
「那么?」
唔了一声,长官以若无其事的态度,俐落地点了点头。
「很好,那关于这件事,我就不交代贵官去办吧。」
要是他意外乾脆地收回成命的话,是会让人放松肩膀的力道。不过,他就像是要对大意起来的雷鲁根上校再度攻击似的,递出一个雪茄菸盒。
仔细一看,还真是「高级」的货色。
即使是参谋本部,也正因为海上封锁而苦于物资缺乏……啊,真可怕。作为交换,到底会要求我做什么事啊?
「是雪茄,抽吧。」
「请恕下官婉拒。」
「雷鲁根上校,别客气。机会难得,就让我们稍微聊一下吧。」
长官那亲切的态度,从他平时讨厌浪费时间的态度来看,让人感到强烈的不对劲。作为职业人士是自认为很尊敬著他,只不过,雷鲁根上校终究是名参谋将校。
要不看不听不说,也有个限度。
「如果是军务的话。」
对于他的婉拒,卢提鲁德夫中将伴随著沉默抽起雪茄。双眼就像在盯著雷鲁根似的……不久后低声说道:
「就陪陪长官吧。还是说,没办法跟我推心置腹吗?」
「虽能以军人的身分陪同。只不过……下官不会当应声虫的。」
「你说得对。」
长官在咧嘴嗤笑一声后,愉快似的扬起微笑。
「不过,这份正确也有利有弊呢。」
「……阁下?」
「抽雪茄吧。顺便也坐到椅子上。」
只能下定决心了吗?喉咙咕噜地响了一声,还真是讨厌。雷鲁根上校一面硬是让紧张、僵硬的关节弯曲,一面缓缓坐在劝他坐著的椅子上。
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吧。
不客气地抽起雪茄,享受久违的芳醇香气。
别说是平时抽的,就连跟康拉德参事官提供的货色相比都是高级货。自负是帝国最优秀的外交部也颜面尽失了。不过──雷鲁根上校尽管不想,也还是不得不联想到讽刺现实的暗喻。
军方在帝国受到优待。比起外交,是军事优先。假如是这种现状,导致了雪茄的品质的话?那么,这根雪茄的费用究竟包含著多少毒素啊。
「阁下,要聊什么?」
「贵官对现状是怎么看的。」
「抗衡状态。除了靠外交解决外,恐怕难以解决这诸多问题吧。经由义鲁朵雅的工作也是如此,只能由帝国主导了。」
长官说著我有同感,点头同意的反应,让雷鲁根上校感到不太对劲。尽管难以言喻,但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只不过,在掌握到答案之前,长官就开口了。
「问题是,时间。」
厌恶地狠狠说出的是,时间这个要素。
「我们累积著缓慢的失血,也渐渐地迈向死亡。理解现状吧。要是不堵住伤口,就会一如字面意思的缓慢死去。」
「要是用疲惫不堪的肉体进行无益的运动,患者很可能会休克死亡。」
「所以呢?要对患者见死不救吗?」
「即使是重症患者的手术,照惯例也都会等恢复到稳定状态后进行吧。要是手术成功,患者却死亡的话,可就本末倒置了吧。」
唔了一声盘起手后,中将阁下拋出直截了当的意见。
「……雷鲁根上校,贵官很蠢呢。」
「还请阁下赐教。」
「讨厌让拳头受伤……」
是举起拳头的动作。
不过,对知道这则逸闻的人来说,为了在被「意思」不同的表现压倒之前制止他,雷鲁根插话说道。
「阁下!请不要敷衍了。」
「哦?」
「拳头能殴打什么吧!不论是怎样的拳头,都能挥出第一拳吧!也能挥出第二拳吧。可是,在这之后有著什么?」
持剑者皆会死于剑下。即使是帝国军,也是一把剑。要是轻率挥舞,持剑的帝国也很可能会被砍倒在血泊之中。
……这只不过是藉口,这点雷鲁根上校也很清楚。
「所以要期待官僚?期待康拉德参事官能充分达到贵官的期待吗?」
「军方,就只是军方。」
回想起以前在义鲁朵雅的外交交涉被推翻,错失停战机会的那一天。在那瞬间,要是军人能介入改变的话……他想要改变。
如今也有著相同的想法。
另一方面,雷鲁根上校的理性也强烈否定著「冲动性」的情绪波动。
「我们是参谋将校。是经由军纪教练被教育成这样子的。」
「就只是被规定要是这样。也有办法重新审视自己的规定吧。」
若无其事的语调。不过,只要仔细想想他吐出的这句话的意思,就会发现话中包含著就算不是参谋将校,也会不得不僵住表情的内容。
「阁下,您是说在这场战争当中,有办法这么做吗?」
「……要是不做,一切都是不可能办到的。你认为有多少事情,是还没试过就被当作是不可能的?」
「我们是拳头。阁下,就只是受伤的拳头。」
「为了讨论,就假定是这样吧。我再问一次,贵官真的相信没办法再期待更多了吗?」
是这之前的问题──雷鲁根一手拿著雪茄,以沙哑的声音回应。
「我们处理军务,政治家处理政治,官僚连接我们。这是建国以来的大前提。」
他也会感到烦躁;心中也抱持著难以容许的抗拒。尽管知道这是无法原谅的行为……也还是如此地受卢提鲁德夫阁下的计画所吸引!
但这是私情。
更何况,还是只基于感情的反抗。
「阁下,作为个人的雷鲁根,确实觉得阁下的方案很迷人。只不过,相信雷鲁根上校肯定难以接受。」
能共享危机感;有著共通的问题意识。然而作为专家,他实在难以同意作为解决对策的处方笺。预备就相当于是死亡保险。居然自己主动去追求!
好了,会怎么出招呢?──作好心理准备的雷鲁根上校,有著会遭到叱责的觉悟。
「很好,你说得很对。」
作梦也没想到会被一本正经地肯定。
因此,他困惑了。尽管知道会被攻击,却还是从正面受到无法回避的奇袭。该说是稀有的战术经验吧。
「所以,就把常识统统忘了吧。」
「咦?」
他作为参谋将校,被教导了战略。
虽说是徒具形式的指挥官,但正因为东部的实际情况,让他就算不想也还是努力学习,为了让战斗教训与实例彻底成为自身的血肉而埋首苦读。但是,来自正面的强攻,卢提鲁德夫这种强硬的古典突破策略,打穿了他分心时的破绽。
「所谓的三足鼎立,到头来总之就是统帅权的问题。」
还来不及问这是什么意思。
「该是中枢的帝室……尽管非常冒犯,但并没有适合时势的人哟。官僚封闭化。应该连系行政、军事、门阀的议会群愚化。上校,这个国家……有点太过于怠慢改革了吧?」
这再怎么说都说得太过头了。岂止是帝室,还对帝国的国家体制加以批判,这怎样也难以说是现役军人可以做出的发言。
连忙摇了摇头,无视礼节的插话。
「阁下!」
「上校,贵官很认真呢……很好,彼此都在某种程度内清楚对方的想法了吧。我也不打算勉强你。」
「是指这件事吗!」
当然──卢提鲁德夫中将以宛如岩石般的表情点头。
「预备计画终究是预备。没必要变得这么神经质吧。就如贵官所说的,要是能谋求以正道解决的话,就再好也不过了。丝毫没有反对的理由。」
最重要的是──他补充说道的声音非常疲惫。
「作为将校的义务,我相信贵官是明白的。既然如此,我们就只要互相去做该做的事情就好了吧。」
「下官本来就从未忘记过义务。」
「……很好。你可以走了。这盒雪茄,就当作是伴手礼吧。」
不是能允许开口婉拒的气氛。被一味地硬塞过来是他直率的印象。
形式上地收下菸盒,伴随著敬礼离开副作战参谋长室后,雷鲁根上校就靠著深呼吸,让宛如缺氧般喘著的呼吸勉强平复过来。
总觉得脑袋就快不正常了。
随手叼起收到的雪茄后,雷鲁根上校就摇了摇头,改抽起廉价菸。虽是军菸,但还是这抽起来习惯多了。
那么,留在手边的雪茄该怎么办?
「……只有自己抽,也有点那个呢。」
要说是顾忌吧,有种内疚的心情。尽管这应该不是遮口费,但也很困扰要怎么处理。
这种时候,就拿去塞给别人吗?
参谋本部里业务最为繁重的人……哎,连想都不用想吗?尽管稍微走了一会儿,但目的地不可能是其他地方吧。他一手拿著伴手礼,前往铁路专家的巢穴。
雷鲁根上校一面偶尔跟卫兵与知己打著招呼,一面走在参谋本部冰冷的走廊上。
忽然发现,这里还真是朴素。即使勉强算是有装饰过,但相较于外交部真是微不足道。哎呀,也难怪提古雷查夫中校会讥讽外交部了。
这里终究是实务的堡垒吧。
雷鲁根上校伴随著轻轻敲门,叫唤著这里的一位居民。
「乌卡中校,有空吗?」
但没有反应。
尽管轻轻地重复敲门,也还是没人答话。
「咦,不在吗?可是,我记得这时候是……」
怀疑地探头一看,就某种意思上跟预想的一样吧。精疲力尽的铁路专家,趴在桌上熟睡著。在值勤时打瞌睡可是个大问题,但考虑到乌卡中校的勤务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对于将伴随著杰图亚阁下在东部的大型运动战而需要调整的铁路时刻表调整好的人,就连休假都没办法给,考虑到帝国军的这种现状……也就没办法责怪他了。
雪茄要和字条一起留在这里吗?
不对,倒不如把人叫醒,用自己的权限正式命令他去睡觉休息吧──打著这种主意走近后,雷鲁根上校注意到摊在桌上的文件。
「……战区机动计画的铁路时刻表?」
可是,东部的应该前阵子就完成,开始运用了。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累到睡著。
「只不过,这是……」
假如没看错,是跟南方方面的军事列车有关的计划吗?假定的战区当然是……
「义鲁朵雅?」
看起忽然在意起来的文件后,是一连串令人在意的数字。尽管只是列著车站与列车的详细资料,但是莫名地详细。
看了几行,想再继续看桌上的文件时,房间的主人醒了过来。
「嗯?啊?哎呀,是上校?」
朝著难受地眨了眨眼的部下,雷鲁根上校从容地摆了摆手。
「没关系,你继续坐著。是太累了吧。」
实际上,铁路时刻表的调整是繁重业务中的繁重业务。车辆有限,需求日益增加。就连路线的维护管理,在战时也是致命的。根据大量的新路线铺设──而且还要双向化的作战要求,一面努力调整路线,一面在东部将联邦规格重新编制成帝国规格。
早已繁杂至极到常人无法想像的铁路,由军方勉强运作著。尽管承受著国铁的怨言,听著运行军用列车的铁路部哭诉,承受著前线传来「收不到东西」的抱怨,他们也仍然工作著。
物流伟大的幕后主角,才配得上这盒雪茄。
「要转换心情吗?这是被卢提鲁德夫阁下恐吓后,作为赔罪收下的东西。」
递出的菸盒,乌卡中校姑且立刻收下。
「多谢上校。啊,不对,得先道歉才是。雷鲁根上校,让你看到我不成体统的样子了。」
「假如不是我的话,可就泄漏机密喽。」
「……能在参谋本部内部深处自由走动的人有限呢。」
确实是这样。
光论权限的话,雷鲁根可是足以凌驾在开战前的中将层级之上。至于能阅览的资料,能徵用的资源与人手,甚至直逼杰图亚阁下在开战前持有的权限。
只不过,实际情况是只有权限肥大起来。毕竟手上并没有魔法壶。只有命令的权限,是没办法无中生有的。
最重要的是,负担也相对地很多。
「就只有能自由走动这个好处。哎,虽然也拿到了高级雪茄……但被长官恐吓的机会也大幅增加了许多。」
「哈哈哈,因为能用的人,会被狠狠使唤到死为止呢。」
「中校,贵官也跟我是同类吧。我可是知道的喔。被派去插手各种事情,就只有责任一直在增加吧?」
「由衷感谢上校的关心。啊,对了。方便过目一下吗?」
在伴随著这句话递来的什么战区机动计画书面前,雷鲁根上校脸上露出十分明显的苦涩表情。
「……严格来讲,关于这个就连我也很危险。」
「不好意思,你是说真的吗?」
对一脸意外的乌卡中校来说,这就只是普通的计画书吧。对铁路专家的他来说,这就是一切。但是看在作战专家且连战务都有接触的雷鲁根眼中,却有著不同的观点。
「贵官手边的是义鲁朵雅方面的资料吧。我有说错吗?」
是没错──乌卡中校点头说出的回答,让他叹了口气。
「铁路时刻表。而且专门的铁路专家……还在义鲁朵雅的地图面前疲惫不堪。抱歉,但这在目前的情势之下太过不祥了。」
参谋本部在这种时候调整义鲁朵雅方面铁路时刻表的理由?本来的话,是根本不会有的。因为义鲁朵雅姑且算是同盟国。就算毫无疑问是以风向鸡自居……也多少在包含资源的贸易面上,对帝国做出了贡献。
是有必要警戒吧,但难以说是过度威胁的邻人。这就是对义鲁朵雅的整体状况。在这样的义鲁朵雅方面,有必要大规模调整铁路路线?除了跟预备计画有关之外,到底还会有什么事啊?
「乌卡中校,就算是贵官也有察觉到吧。不是吗?」
「是有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但果然是这样吗?」
「是预备性的吧。但问题就在于真的能到最后都是预备吗?……这点上了。」
有著主要目标在,是假设当这失败时的最坏情况的计画。不过,却太有真实性到让人毛骨悚然。当然,这是保险吧。
会想期待比较妥当的一方,这种心情也不是不懂。然而,总觉得感受到了刺烫的讨厌预感。
「如要以铁路专家的立场来讲的话,义鲁朵雅国境地带规格车辆的安排,反正都是例行公事。但山岳用的牵引车辆与铁路维护车辆的安排,就实在是窒碍难行。」
哦──正要点头时,再次感到不对劲。
「铁路车辆的安排?」
「还在准备阶段就是了。」
「等等,中校。」
「怎么了吗?」
乌卡中校就像不懂似的回应,让雷鲁根上校忍不住问道。
「你说安排车辆?没有弄错吗?」
「是的,铁路情况也不太乐观。为了运输计画,无论如何都有必要配置机关车测试运行。」
「中校,我不是问这个。」
「是有关技术细则的部分说明不足吗?对义鲁朵雅作战也由于是受到政治性理由而遭到封印的关系,所以目前还处在调查跨山路线的阶段。」
我不是在问这个──雷鲁根上校摇起头来。
假定万一的情况制定计画,是军队的基本吧。只是纸上谈兵的计画案的话,是制定了不少。在乌卡中校手边完结的研究也有很多吧。
然而,要是实际动用到物资的话,可就另当别论了。这是有限资源的分配问题。隶属作战当局的雷鲁根自己也会不得不深深介入其中。
然而,他却不知情?
「有关义鲁朵雅方面,你是奉命依怎样的意图制作这份计画书的?不对,说到底,发令者是谁?」
「是卢提鲁德夫阁下。我听说是为了防范万一义鲁朵雅成为敌人时的最坏情况,所制定的预防计画。」
「说得很有这么一回事呢。不过……中校,本来就有制定好对义鲁朵雅的假想了。里头只有讨论到『防卫计昼』。」
「不好意思,我不太懂……」
身为作战专家的雷鲁根向似乎无法理解事态的铁路专家指出阴郁的事实。
「在防卫之际会爆破国境地区的铁路。死守在山岳地区,进行彻底的『阵地防卫』。在本来的预想中没有要进攻义鲁朵雅领内。」
有著开战前就准备好的铁路时刻表,是典型的内线战略。虽说会无法维持打击战力,但能实现以手边的兵力争取最大限度时间的目的吧。
乌卡中校再怎样都感受到状况有多么不平稳,他狐疑地探头看起手边的文件,不安地扭曲著表情发出疑问。
「那么,这是……什么的预想啊?」
「不只是纸上谈兵的什么吧。偏偏是连在作战局中身为作战参谋的我都不知道的计画。」
就如众所周知,军队深爱著计画。尽管如此,却也没有余裕允许去假设无用的假想。计画是有著目的,根据目的在推行的。
……也就是说,是对义鲁朵雅有著某种目的吗?
然而,自己却不知道?担任兵要地志的自己?
「……是彻底的隐匿吧。」
从雷鲁根的口中,苦笑著说出这句话来。
要欺骗敌人,得先骗过自己人。
作为预备性计画众所周知的铁路时刻表调整,终究只是「例行业务」的一环,就连在参谋本部内部都没有受到众人瞩目。
但是,要是伴随著行动的话?
这所代表的意思,太过于……太过于……尽管很唠叨,但真是太过于严重了。
尽管就连「反叛乱计画」的暗示都太过充足了,但这岂止是充足……看来卢提鲁德夫阁下比自己所知道的还要考虑了很多。
预备计画确实是预备也说不定。
只不过,是伴随著可能性的预备吗?
「上……上校……」
「去喝一杯吧,中校。看来我们也稍微推心置腹一下会比较好吧。」
在自己家里或许会比较好──低声附上这句话,雷鲁根上校压低音量,若无其事地暗示著。
虽然是不怎么美好的关系,但个人与个人的关系能补上组织的缺口。
「以只是预备来说,有点太过周到且具体了。我们现在应该……」
要再更加地紧密合作不是吗?──正当他想到这里时。雷鲁根上校脑中,猛然浮现了一个可能性。
「啊,原来如此。」
这是定时装置。
「是沙漏吗?」
是时间,存在著时限!要是无法在期间内达成主要目标……扳机就会触发?
要发起军事行动,春天是最适合的。至少在冬天翻越山岭,并不适合作为机动战的条件。考虑到没有安排雪地行驶用的机关车,大概还有半年吧。
……帝国没有余裕烦恼到明年了。
卢提鲁德夫阁下非常在意「时间」。尽管如此,却还是分出时间对外交感到兴趣,全是因为……跟「预备」放在天秤的两端吗?
……自己跟康拉德参事官进行的主要目标,只能认为是在摸索议和的条件之下所被容许的。
难怪会受到参谋本部的卢提鲁德夫中将阁下「期待」!
一面期待,一面设下确实的期限……恐怕始终不会明确告诉自己设有期限的事实吧。
肯定是奇袭作战。
要做的话,就是春季攻势。或者,也有可能在二~三月时发动攻势吗?
所以才会要求自己「拚命交涉」吧。这是为了要让敌人大意,或许也是为了要让外交解决方案成功。
……只能说是个不得了的架构。
让铁路专家拟定了如此具体的计画案。扳机有很高的可能性会是一如字面意思的扳机。
他讨厌政治,最讨厌了。所以雷鲁根这名上校至今才会有哪里觉得事不关己,就只是希望事情能顺利进行。
然而,要是以「军事计画」这种专业领域提出来的话,就只能正视现实了。
「雷鲁根上校?」
你怎么了吗?──看著一脸担心的中校心想。他是铁路专家,掌管铁路时刻的专家。既然如此,如果是他的话──
「喂,中校。对你有点不好意思……但能帮我勉强一下吗?」
他低下头,由衷地道歉。
「我知道没有比这还要更过分的要求了。就算骂这是不人道的要求,我也完全不介意。」
尽管如此。
名为必要的恶魔想要时间。所以,要求铁路部要为了莱希献身。尽管非常愚蠢,但这是有必要的。
「在进入对义鲁朵雅攻势之前,想尽可能地争取时间。能帮我把铁路计画的灵活性提升到极限吗?」
「上校,恕我直言……即使是铁路专家,也是有极限的。」
这点他非常清楚。但就算不多,也还是想要时间。
尽管不知道是春季攻势,还是「初春的闪电攻势」。但只要再争取七八个月的话,或许就能有不同的可能性了。
……这是愿望。
要是康拉德参事官等人失败的话,情况会变得如何?或是义鲁朵雅在条件谈判上不断拖延时间的话?
本来就没有多少把握。
但是,既然以不是完全没把握一事而拋弃一切赌上的是故乡、帝国,就不可能置之不理吧。
垂死挣扎?凄惨的抵抗?
这样非常好──雷鲁根上校作好觉悟。
自己的道路上会有著什么,他不得而知。也没有兴趣。这或许会和卢提鲁德夫中将的道路有著些许差异。不过,只要这有助于祖国的话,不论是什么都要去完成。
参谋将校就是这种生物。
既然如此,已经不容许犹豫与拖延了。
「想让莱希的未来多一点余裕。为了挽救祖国。拜托你,协助我争取时间吧。」
对于雷鲁根不顾一切几乎是恳求的话语,乌卡中校微微耸肩,以疲惫的表情苦笑。
「暂时得加班了呢。肯定会回不了家。成了一个会让女儿哭泣的父亲呢。」
对于身为爱妻家,同时也是个好父亲的部下,雷鲁根上校却命令他勉强自己。这是职务。只不过,他还是作为一个人向他低头。
「抱歉。中校,你要恨我也无所谓。」
「我很恨你哟,然后……就让我们团结一致,齐心完成吧。」
挣扎吧。
抵抗吧。
难看地,丑恶地,而且拚命地。
「「为了莱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