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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之梦、夜之歌(2 / 2)




吉尔菲艾斯听了莱因哈特满腹的怨气后,微笑地安抚他的情绪。



“莱因哈特,您说的很有道理,可是这件事不能怪他呀。”



莱因哈特不好意思地拨了拨头发。



“说的也是,他并没错。帝国的人民经历了将近五个世纪的精神奴役,不、应该说是家畜对待,自然而然就养成习惯了。说起来他也是牺牲者之一,我实在不该怪他。”



尽管如此,他还是在心里发誓,无论如何绝对不当单方面的牺牲者。正在思索着的时候,他发觉吉尔菲艾斯的视线一直盯着站在前面不远的学年首席哈森身上。吉尔菲艾斯也注意到莱因哈特狐疑的眼光。



“我总觉得怪怪的,可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种感觉就好象牙缝里塞了蔬菜的叶子。”



“那的确很不舒服。”



莱因哈特露出一脸感同身受的表情。



“算了,反正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我们就专心办案吧。虽然丧礼花去我们不少时间,但我想这种事应该不会再发生了吧。”



不过,这回莱因哈特的猜测出现了数亿分之一的误差。当他们回到幼年学校后,便收到一封从吉格林蒂皇后皇家医院寄来的录影带信件。一旁的吉尔菲艾斯看到信件内容后,瞬间整个人都呆住了。



“……帝国骑士赛巴司提恩·冯·缪杰尔阁下于帝国历四八四年四月二八日一九时四0分,病逝于本院特别医疗大楼。死因是肝硬化。本院虽尽一切力量挽回缪杰尔阁下的生命,但是他送来本院时已经为时已晚。”



莱因哈特面无表情的看着宣告父亲死亡的画面。医院方面一再强调父亲的死是因为疏于对自己身体的管理,但这对莱因哈特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他无言地凝视着录影带画面,突然觉得肩膀上增加了些许的重量。莱因哈特轻轻拍着吉尔菲艾斯搭在他肩上的手。



“放心吧,吉尔菲艾斯。我会去参加丧礼,我可不想挨我姊姊的骂呢。”



他极力想挤出一丝笑容,但中途还是放弃了。过去种种不愉快的回忆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



莱因哈特父子感情不睦的事吉尔菲艾斯早就知情。不过莱因哈特对父亲的憎恨也不是毫无理由。七年前,他的姊姊安妮罗杰被送进皇帝的后官时,赛巴司提恩收下了皇帝馈赠的五十万帝国马克。虽然那笔钱名义上是治装费,事实上却是贩卖人口的酬金。对莱因哈特来说,不管是买的人或卖的人都是万恶不赦的罪犯。他的父亲和皇帝都是共犯。而把这种公然的人口贩卖视为理所当然的社会体制,以及默许这种事的人民的心态,都是莱因哈特发誓要铲除的恶习。



※※※



四月三0日这天是帝国骑士赛巴司提思·冯·缪杰尔举行丧礼的日子,仪式简单而隆重。参加仪式的人虽多,但都不是来替赛巴司提恩致哀,而是忙着向安妮罗杰摇尾巴,真正来凭悼死者的恐怕一个也没有。



赛巴司提恩的灵枢被安放在十四年前亡故的爱妻克拉里贝儿·冯·缪杰尔旁边。他安息的墓园是安妮罗杰出钱买下的,虽称不上气派,不过格调高雅、空间也不小。另外,赛巴司提恩虽然对儿子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是他生前把所有的家当全部挥霍殆尽,没有留下任何资产。



安妮罗杰一身素净的黑衣,黑纱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站在她身旁的莱因哈特则是望着天空,视线冰冷不带感情。而吉尔菲艾斯一直等到仪式结束,才有机会向安妮罗杰问安。



“安妮罗杰夫人,如果您在官延里遇到什么不如意的事,请尽管告诉莱因哈特跟我,这样或许您会觉得舒坦一点……”



“谢谢你,吉尔菲艾斯。”



安妮罗杰轻微而颤抖的声音,像清泉般地渗进吉尔菲艾斯的心扉。



“真的非常谢谢你……”



这时,一阵令人厌烦的杂音打断了她的声音。



“格里华德伯爵夫人,抱歉打断您的谈话。是这样的,陛下要您今天晚上跟他一起去欣赏歌剧。开演的时间是晚上七点,所以请您准备起驾回宫。”



说的也是。安妮罗杰现在的身份是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的宠妃——格里华德伯爵夫人。而他只是一名区区的上尉,他们两人之间的鸿沟实在太大了。站在安妮罗杰身旁的宫廷内侍仿佛是在提醒吉尔菲艾斯注意自己的身份。无处倾诉的相思顿时化成了对高登巴姆王朝的憎恨。但是不一会见,他的思绪又被现实的光景拉回。他看着安妮罗杰在宫廷内侍的护卫下坐上一辆黑色骄车离开。



以前吉尔菲艾斯曾听人说过,赛巴司提思·冯·缪杰尔生前曾婉拒皇室赐予的男爵封号。但这毕竟只是谣言,是真是假很难说。就算是事实,或许卖女求荣的污名让他羞于接受,或者他想用拒绝的方式表达为自己辩护的立场。究竟是哪一种,连吉尔菲艾斯也不敢断言。不过另一种说法是,赛巴司提思主动向皇室申请男爵的封号,结果遭到驳回。莱因哈特似乎比较相信后者的说法。



在吉尔菲艾斯的印象中,莱因哈特的父亲似乎都和嗅觉脱离不了关系。赛巴司提思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不论何时身上总是散发着浓重的酒臭。至少在吉尔菲艾斯的记忆里他一直是醉醺醺的样子,几乎没有例外。或许,他只是借酒装疯吧。



“天底下把女儿卖给皇帝和大官的人不计其数,为什么莱因哈特这家伙却偏偏只怪我一个人!”



的确,卖女求荣的人确实多的不胜枚举。但是莱因哈特的父亲只有他一个,而且把安妮罗杰卖给皇帝的也是他。在这种推卸不掉的身份下,他也只有承受莱因哈特负面的感情了。



突然,吉尔菲艾斯感到似乎有个力量压在他的肩上。他不需回头就可以感觉到莱因哈特金黄色的头发和金黄色的怒气。没想到强夺者和被强夺者之间的界线竟然是如此清晰可见。



“莱因哈特。”



吉尔菲艾斯这个时候也只能说这么多了。金发少年按着好友的肩膀,那对苍冰色的眼眸好不容易有了一丝笑意。



“总算结束了……”



莱因哈特端丽的唇形像化了冰一般,绽露出开朗的笑睿。



“姊姊和我终于解脱了一半。剩下的另一半就靠我们的努力了,而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吉尔菲艾斯!”







赛巴司提思·冯·缪杰尔的葬礼结束后,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正赶回幼年学校的途中,原本阴靡的天空抛弃了贵妇人的衿持,开始歇斯底里的闹脾气。厚厚的雨云从地平线那端迅速飘来,阵阵狂风像要展示它强大肺功能似地呼啸着。不一会儿功夫,天空便渐哩哗啦地下起大雨来,路上的车子顿时陷人窒碍难行的困境。



春天的雨势虽然短暂,却一点也不温顺。在天体运行法则面前,静静地喘息着的自然,仿佛把它所有的热情全部倾注在即将到来的复活日一般。莱因哈特非常了解这一点,因为他自己正是这样。



回到学校后,更凛冽的强风正等着他们。校园里发生了第二宗杀人案件。死者同样是最高年级的学生,约翰·哥德霍尔特·冯·贝鲁兹。他的成绩是仅次于哈森,排名全学年第二的优等生。



“我人在这里,凶手竟然还敢犯案!”



莱因哈特压抑不住满腔怒火,狠狠地用拳头锤打墙壁。吉尔菲艾斯没有情绪化的反应,反而看起来轻松了许多。因为这个案子已经有了眉目,他的怒气因此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凶手是故意趁你不在的时候犯案的,我们是防不胜防啊。”



“可是不管怎么说,命案再次发生,我也有责任哪!”



杀人现场是一间盟洗室,室内全部铺上了磁砖,天花板和墙壁是乳白色系列,地板则是绿色。溅到墙上的血迹几乎都已经擦拭干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奇怪的是,地板的血渍只有大略地擦过,甚至原本没有沾血的部分也留有擦拭的痕迹。这个情况倒是无法用常理来解释。



“你负责调查本校的命案,如今一案未破,又发生新的命案,真是令人遗憾。”



校长室里,修提加校长看着年轻的金发少年,眼神流露着责备的目光。莱因哈特没有为自己辩护。其实最应该负责的应该是校长。他去参加葬礼的这段时间,校园内的治安本来就该由校内的纠察队负责才对。尽管菜因哈特心里这么想,不过并没有说出口,只是用苍冰色的眼眸冷冷地回敬对方。



“实在是可惜啊,本来贝鲁兹还说有事情想找我谈的。现在想想,大概是他目击了命案的发生,凶手怕他泄漏秘密而将他杀害的吧。”



“这的确很有可能。不过你为什么没有事先跟我提这件事呢?”



“那个时候我根本没想到这些,再说,你不是正为别的事情倾心吗?”



莱因哈特没有答话,默默地退出校长室。在命案尚未侦破之前,他是没有立场发表什么长篇道理的。



关于第二宗命案,有一点令莱因哈特百思不解。既然命案现场墙壁上的血能擦得那么干净,为何对于地板上的血迹却那么粗心大意?是时间不够吗?因为有人走近,所以来不及收拾善后?或者只是凶手本身的失态?还是临时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惊慌失措、乱了阵脚?



从这几个矛盾处着眼的话,或许对破案会有重大帮助。既然无法从第一宗命案找到蛛丝马迹,那么就只能从第二宗命案发掘线索了。



※※※



翌日清晨,莱因哈特在听取了本部派来的五、六名宪兵下士的报告后,便独自到笼罩着连续杀人阴影的校园散步。他走到位于偏僻角落的服务区内,逗留了约15分钟后又走了出来。



等他回到自己的寝室时,吉尔菲艾斯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之前有件事我一直觉得不对劲,现在终于想通了,莱因哈特上校。”



吉尔菲艾斯边说,边把五件不同颜色的运动服摆在桌上。黄、红、蓝、绿、黑五种衣服排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一朵又大又鲜艳的花。上次在足球场旁边,哈森所说的话一直让吉尔菲艾斯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协调。



“你还记得那时候哈森说‘反正赢的不是黄的那一队’吧了?”



“其实他只要说红队赢就行了。”



“没错,换成你或我一定会这么说。可是哈森却办不到。”



因为足球场上覆盖着浓密的绿草,在绿意盎然的背景下,哈森只能辨识黄色球衣而无法辨识红色球衣。



说的更明白一点,哈森是个色盲,而且是重度性的红绿色色盲。他隐瞒自己这方面的缺陷,进人幼年学校就读。



听到色盲这个名词,莱因哈特稍微花了一点时间才会意过来。那是由不良因子所造成的视觉缺陷,照理说,这个时代应该已经没有色盲的存在。



因为大约在五百年前,鲁道夫·冯·高登巴姆制订了“优生法案”。他和他一群宫延学者不顾自然的法则,主张只有“完全健康的人”才有生存的资格,使得许多有遗传缺陷的人类遭到“处置”。尽管他们采取高压手段,但仍无法完全根绝“不良遗传因子”。连高登巴姆王朝的皇族里也生出许多有先天疾病的婴儿。他们屠杀幼儿、以及“优生思想”的愚昧、肤浅,终于在自己身上得到报应……



莱因哈特细长的手指像弹钢琴般地轻敲着桌面。



如果犯人是哈森的话,那么他杀害贝鲁兹后,应该无法把溅到磁砖上的血迹全部擦拭干净,因为他是红绿色盲,不能分辨红色和绿色。从这一点来看,就不难理解作案现场奇怪的血迹,而且所有的矛盾也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



“可是,他可以用别的颜色的毛巾来擦拭,这么一来不就可以从沾血的毛巾上看出是不是探到血了。”



吉尔菲艾斯的推理得到了莱因哈特的认同。金发少年点点头:“你说的没错,吉尔菲艾斯。那么你看了这个之后,有什么感想?”



莱因哈特拿出一条黄色毛巾,正确的说应该是烧剩下的残骸。虽然毛巾已经被烧的焦黑,但是仔细看的话,还是可以发现上面沾着变了颜色的血清。



“莱因哈特上校,这是从焚化炉里拿出来的吗?”



“没错,不过没有完全烧掉。如果送回宪兵本部检查的话,应该可以化验出上面的血迹。”



吉尔菲艾斯讶异地看着眼前的金发少年,他听得出来莱因哈特的声音里流露着毫无热情的冷酷。



“您还是认为凶手就是墨利斯·冯·哈森吗?莱因哈特。”



金发少年微微侧着头,光线从他波浪般的金发流泄而下,看起来就像是顶着光环的美少年天使。



“……太多的线索都对他非常不利,让人不得不这么想……”



※※※



他们再一次前往粮食仓库进行取证。从宪兵本部派来的宪兵下士的报告中可以知道,去世的卡尔·冯·莱弗艾森生前似乎对学校的伙食颇多怨言,或许他们可以从这方面找到线索。



两人走进仓库,正要穿过堆积如山的材料时,吉尔菲艾斯注意到头顶上的危机。



“危险!莱因哈特!!”



他大喊着,不过动作却比声音更为迅速。他整个人朝莱因哈特扑了过去。



就在他们高速朝旁边跳开的同时,原来的地方突然有重物从高处垂直落下,重重地摔落在水泥地面。震动扬起的灰尘微粒弥漫着四周的空气。那是一包约30公斤重的面粉袋。



大约有几秒的时间,两个人呆坐在地上直直地看着那包巨大的面粉袋,久久说不出话来。要是面粉袋砸到莱因哈特身上的话,那可不是说着玩的。莱因哈特感激地把手掌搭在吉尔菲艾斯的红发上,然后站了起来。



“凶器就是这个,吉尔菲艾斯。”



莱因哈特以难得的兴奋语气说。他一面拉起吉尔菲艾斯,一面热切地阐述自己的发现。



“如果这一包30公斤重的面粉袋从15公尺高的地方掉下来,被砸到的人就算没死也会脑震荡吧。凶手杀了人之后把面粉倒出,用吸尘器吸干净,再把袋子折起来藏在衣服里,这么一来凶器不见了,案子当然也破不了。虽然今天的事是巧合,不过我们之前怎么没料到呢……”



他似乎有点懊恼,不过吉尔菲艾斯却认为,若不是莱因哈特具有过人的聪明才智,否则普通人是无法做出这样的推理。



“……不过这个推理有一个漏洞,吉尔菲艾斯……”



金发少年空那对俊俏的双眉,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为年轻。



“怎么说?”



“为何犯人不保持现场原来的样子,将面粉袋留在原处,再从外面反锁,这么一来不就可以解释成意外身亡了吗?”



“而且校长只需负起疏于管理的责任就行了……”



莱因哈特双臂交叉,苍冰色的限眸陷入沉思。他朝出口慢慢走去,嘴里念念有词。



“才花了一个星期就破案了……”







学年首席墨利斯·冯·哈森被莱因哈特传唤到校长室的时侯,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即使看到臭着一张脸的修提加校长也出现在里面时,依然面不改色。



“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缪杰尔上校。”



吉尔菲艾斯代替莱因哈特递给他一张纸——一张灰色的纸片。至少在哈森看来是如此。不过莱因哈特却以冷酷而平淡的语气命令他。



“请你把上面的句子念出来。”



那是一张上面用红字写着“墨利斯·冯·哈森是凶手”的绿色纸片。但是哈森却念不出来,只是沉默地站着。



第一名被害者卡尔·冯·莱弗艾森大概知道犯人是个色盲,利用这点予以胁迫。犯人基于“防卫的动机”而对他下毒手。第二名被害者可能是现场目击者,以致于犯人一不做、二不休,连他也一并杀害。



莱因哈特对校长做了上述的说明。很明显的,犯人已经呼之欲出。接着,他又将哈森拉到校长面前。



“怎么了?哈森。你不会念上面的字吗?”



莱因哈特的声音像冰箱一样地冰冷。哈森脸上则反复着多重复杂的心情,狼狈、屈辱、挫败、愤怒和憎恶感在他内心交战着。这一路走来,他究竟吃了多少苦才有今天的成就。为了掩饰色盲的秘密,努力训练自己记住红绿灯的位置,任何方面都不能输给正常识力的学生,甚至要比他们更为出色。事实上,他现在的地位正是他努力的最佳证明。可是如今却……



“还是,你根本就看不见?哈森。”



“是的、上校!我是个重度色盲,分辨不出红色和绿色,所以看不到纸上的宇。我已经承认了,请你停止这种无用的戏码吧!”



学年首席激动的说。双手像是被强风吹起似地无秩序的挥舞,眼眶里涌出阵阵热流。就像反射热带阳光的水潭一般,灼热而刺痛。



“这就是本来的你吧?虽然外表冷静沉着,内心却是非常激动。”



莱因哈特就像十七岁的少年一样,断然地发表单方面的定论。而校长修提加中将虽然拥有丰富的人生经验,却没有出言制止。当然,以一名教育者的身份来说,是不能偏袒犯罪的学生。



“哈森,你真是让我失望、痛心哪。像你这么优秀的学生,不管有什么理由,也不能对同学下手啊。除了遗憾之外,我也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愧疚……”



莱因哈特制止了校长空转的马达。



“墨利斯·冯·哈森并不是犯人,校长阁下……”



他的声音依然如霜一般地冷峻。



“我之所以指责他,是针对他隐瞒色盲的事实,进人幼年学校就读一事。可是真正的杀人凶手则是另有其人。”



校长一脸怀疑地看着莱因哈特。只见莱因哈特对吉尔菲艾斯使了个眼色。随即吉尔菲艾斯便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件用厚毛巾包裹着的棍状物体。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是一把沾了人血的裁信刀。



“凶器是一把刀。这是不久前在一名叫爱力西·冯·威尔布鲁克的学生的房间里搜到的。”



顿时,室内变成了无声的空间。最后是莱因哈特的声音划破了沉默。



“那名学生目前正由另一名宪兵看管。他已经承认杀害了哈森和贝鲁兹,不过还没做正式的笔录。”



“你胡说!”



校长的眼神和话里同样冒着愤怒的火焰。



“不可能,他不可能是杀人犯!因为刀子明明放在哈森的抽屉里!!”



“您说的没错,校长阁下!”莱因哈特有礼貌地表示赞同。“不过,您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哈森是学年首席,而约翰·哥德霍尔特·冯·贝鲁兹的成绩则是仅次于哈森排名第二,一旦除掉这两个人的话,排行第三的人便可成为首席。”金发少年不徐不缓地说。“学年第三名刚好就是爱力西·冯·威尔布鲁克。当然,他本身的姓氏并没有多大关系,重要的是他外公的姓,修提加。因为他外公叫做吉尔哈鲁特·冯·修提加。”



校长的脸顿时变得像化石一样僵硬,好不容易才从干个的喉咙挤出磨石子般粗糙的声音。



“莱因哈特上校,你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我就发现你这个人不懂得开玩笑。没想到你现在还是没有进步,甚至还退步了。”



“容我稍做更正,我不是在开玩笑,而是陈述事实。不管怎么样,请校长继续听下去吧,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校长的表情明显地表示反对,不过并没有开口。莱因哈特不等对方回答便继续说下去。



“其实第一个被害者莱弗艾森是死于意外。他生前对学校的伙食感到非常不满,怀疑是厨房的人盗卖货品,中饱私囊,于是趁着三更半夜跑去仓库调查。他这么做倒也不完全是出于正义感,而是一旦发现弊案的话,他进士官学校的时候,可以得到较高的评价。”



“不料莱弗艾森遭遇不测惨死在仓库内,而你正好到那里夜巡。当你发现死者后非常懊恼,因为校园里发生这样的事件,身为校长的你势必要负起失职的责任。而这也是引起犯罪动机的开始……”



说到这里,莱因哈特突然闭起秀丽的双唇,室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气氛。吉尔菲艾斯冷静地站在一旁,哈森惊讶的几乎不敢呼吸,而校长的思绪早已变成一片空白。



“你把面粉全部倒出,将袋子丢弃,再从外面将门反锁,这么一来,意外就变成了杀人命案。我不知道你是否一开始就打算嫁祸给哈森,或许你是后来才想到的吧。一旦哈森被发现是个色盲的话,一定会被学校退学。可是就算他走了,您的爱孙爱力西前面还有一个贝鲁兹。只有把贝鲁兹一并铲除,爱力西才能成为学年首席。你对孙子的疼爱蒙蔽了良心,为了把爱孙拱上首席,你不惜杀害贝鲁兹,嫁祸给哈森。”



校长的脸涨得通红,他极力掩饰的秘密,如今却被以前的学生毫不保留地全盘揭露。



“只是你没料到,宪兵队竟然派两名初出茅庐的小子前来调查命案。你为了暗示哈森是犯人的确煞费不少苦心,特地把他叫去足球场,还故意使用黄色毛巾和绿色的磁砖。虽然我们毕业这么久,可是还承蒙校长这般苦心指点,真是感激不尽。”



莱因哈特停顿了一下,接着又以怜悯的口吻继续说:“我劝你还是别做无谓的抵抗。别忘了,吉尔菲艾斯在学校的时候,可是射击大赛的冠军,你是敌不过他的。”



校长的肩膀无力地垂下。吉尔菲艾斯走过去,把校长藏在背后的那只手抓住,并取下他手心的手枪。莱因哈特再次开口,一改刚才不愠不火的语气,转为灼热的刺针。



“好个卑鄙小人!你不去对抗违法乱纪的强者,反而为了自己的孙子杀害立场薄弱的学生!被你杀死的学生也是有祖父的呀!!”他毫不留情地发出严厉的指责。“那些投奔自由行星同盟的叛徒都比你光明正大多了!至少他们知道要得到利益就不得不失去自己所拥有的,即使是远离祖国!”



莱因哈特最痛恨的就是那种只会欺负弱小,却不敢挑战强权的小人。



“像你这种人懂什么!!”



修提加中将怒吼着,声音里充满积压的敌意。憎恨和绝望像涌出的热泥浆般占据了他的眼神。



“一个仗着皇帝宠妃的姊姊,在十七、八岁就当上校的人怎么能了解我的辛苦!你可知道我忍受多少屈辱和痛苦,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吗?我曾把希望寄托在女儿的夫婿身上,偏偏他却战死了。我只不过是帮他达成梦想,替孙子铲除障碍,这么做哪里错了吗!!”



以前莱因哈特最不能忍受别人对他的这种侮辱和指责,可是今天他虽怒火中烧却没有燃烧到极点。吉尔菲艾斯看出莱因哈特内心的踌躇,因为连他自己的心理也起了变化。



的确,在当前的社会体制下,有资格憎恨莱因哈特的不是贪恋权贵、欺压弱势的门阀贵族,而是那些在体制内,为了争取些微地位和待遇的改善而汲汲营营的小民。当他们好不容易有机会坐在银制器且前享受权力的滋味时,却因莱因哈特的出现而化为泡影。比起社会的不公平现象,他们更痛恨莱因哈特。



当莱因哈特即将振翅高飞、翱翔天际的时候,他们却只能在地上攀爬,和一些境遇相同的人共同争食有限的幸福。也难怪他们内心会有如此强烈的怨恨。



“跟我说这些也没有用,现在你该做的是如何得到贝鲁兹家人的谅解。”



莱因哈特无法苟同的丢下了这么一句,然后对吉尔菲艾斯使了个眼色,随即数名宪兵便从打开的大门走进校长室。



※※※



“莱因哈特,你会看不起胸无大志的人吗?”



金发少年回头看着红发好友。他们一起散步在云散风清的校园,远处的足球场,运动员们依然精力旺盛的在场上奔驰。



校长被带到宪兵本部接受侦讯。哈森也因为隐瞒色盲的缺陷而一并被带走。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对于这样的结果都感到非常惋惜。八成是校长在接受问讯时,供出哈森的秘密。虽然莱因哈特有心替哈森辩护,但是以他目前的权力和地位,尚无力与不合理的社会对抗,只能上呈请愿书,请求上级予以从轻量刑。



因为这次的事件,幼年学校顿时失去了校长和三位资优生。为了不让丑闻扩大,莱因哈特没有得到盛大的表彰,只有秘密的赠勋仪式。不管结果如何,莱因哈特总算得以离开他本来就不想待的宪兵队,他的梦想是在浩瀚的宇宙空间,和优秀的敌人展开战略和战术上的较劲。



“梦想的大小并不重要,懦弱并不可耻,可耻的是甘于懦弱的人。不能争取自我正当权力的人,就等于是侵害他人正当权力的帮凶,我实在无法认同这样的人……”



这个回答和吉尔菲艾斯所期待的答案略有出人。不过,很快的他就得到了超过他想要的答案。



“你也有同感吧?吉尔菲艾斯。我们的想法向来都很接近,不是吗?”



“是的,莱因哈特。”



没错。他和这位金发天使拥有共同的梦想。吉尔菲艾斯最大的心愿就是随侍在莱因哈特身边,本来他还担心这个小小的梦想会遭到耻笑,不过现在他终于明了,身体和影子是不可能分开的。



阵阵凉风吹乱了他们金色和红色的头发,两人不约而同地用手按住头发、不约而同地仰望天空、不约而同地凝视对方,这是他们好久以来第一次绽放明朗的笑容。



强劲却令人感到舒适的风是初夏脚步的代言人,温吞的季节已经过去。很快地,他们就要一起迎接充满阳光和朝气蓬勃的夏日。



※※※



附:本篇文章虽然提及“色盲(红绿色盲)”,但决无轻蔑视觉障碍者之意。作者是想借着银河帝国对身份低残和患有先天疾病的国民的不平等待遇,凸显扭曲的社会现象,让大家了解为何莱因哈特立誓要推翻高登巴姆王朝。请各位读者能理解本作品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