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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 / 2)


没想到她还挺坦率的嘛——锥霞心想。是个性原本就这样吗——还是内心有什么事物有别于以往?



「那么,我就顺便当作打发时间问问看吧……你觉得该怎么做?」



「真是笼统的问题,但我明白你想说什么。」



锥霞微微苦笑。自己也当作是打发时间,试着认真思索能给对方什么建议。



「我想比布利欧刚才说的,大致上没有错吧。若想触动感情,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和他人接触。如果对象是特别的人,那就更有效。也就是说——他的名字是光一郎吧?果然应该把跟你在同一个地方工作的男朋友带来——」



「闭……闭闭闭闭嘴!无能死了!你在说什么啊!那家伙才不是那么回事!虽然我也不知道那么回事是怎么回事,但就是这样!别误会了!」



「是吗?我只是试着思索最有效的方法,如果我误会了,那真是抱歉。」



锥霞从容自若地说道。看到有个人在自己眼前手足无措时,自己反而会很冷静。另外,确实也有人在隐瞒心意这方面,笨拙到致命的地步。自己最好也小心一点吧。



「真是的,你们这群人……是怎么回事?是大家套好说词在戏弄我?」



「我们并没有这种想法。」



「倒是你们自己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大概是想反击吧,久留里哼了一声。



「好歹我也拥有女人的直觉,我指的当然是那个一脸悠哉的家伙。」



「……」



锥霞本想保持沉默,但似乎起不了作用。



「虽然我没参加过,但你们现在正参加教育旅行吧?至少我也知道在那一方面,这是绝佳的好时机。哼……真是令人羡慕耶。因为我从来没有过这种学生生活。」



「——你真的很羡慕吗?」



这句话自然地脱口而出,同时不带半点感情。



锥霞将视线从恋爱情怀正卷起龙卷风的拜殿前方石头移开,转往上方,望向飘着淡薄云彩的天空。



内心没有任何不快,只像那片天空一样澄澈透明。同时有某种云一般飘匆不定的事物在左右飘荡,寻找落地之处。



茫然中所说出的话,一定就是自己——



是他们的真实。



「我们自己……其实也还过得挺辛苦的。」



锥霞发觉到久留里正目不转睛地打量自己的侧脸。她突然对仰望着天空说出这种话的自己感到难为情,只好微露苦笑,承接对方的视线。接着补充道:



「——但这也许是蠢毙了的烦恼吧。结果,对每个人来说都是这样。他人的烦恼在自己看来,都是蠢毙了的烦恼,但自己的烦恼在他人眼里也都是蠢毙了的烦恼。所以……也不用太过羡慕。」



也许是从锥霞的表情看出了什么,久留里「呼」地吐出一口气,扬起嘴角。



「……也许吧。啊——啊,无能死了。」



不知为什么,很不可思议地,锥霞总觉得与久留里之间的距离稍微缩短了。也感觉到不可思议的共犯意识。



所以,锥霞反问:



「那么我就顺便当作打发时间,问问看吧……你觉得该怎么做?」



「真是笼统的问题啊,但我明白你想说什么。」



久留里微微苦笑,接着好几秒钟都一脸认真地陷入沉思。



「果然只有这个方法了。」久留里如此低语,并眼神肃穆地望向锥霞——说道:



「推倒他吧。」



「有时候我也会很认真地想,如果可以这么做,那该多轻松啊。」



*



春亮眯起双眼,注视着那一幕。



「吸——……吐——……」



神啊,接下来请您开天辟地,展现奇迹吧——此叶带着仿佛在这么说的集中力,用力深呼吸。她闭着双眼保持前倾姿势,两手贴在眼前的岩石上。被夹在两手臂之间的隆起,有如受到拘束般地颤抖着。「好!」以点头为信号,此叶双手放开了岩石,依然闭着眼睛,让身体转了



一圈后面向背后——



「不…不行,乳牛女!再右边一点!不,左边!你脚边有小猫!危险!」



「啊啊,真是的,你很吵耶!……在他人的指引下抵达,就意味着没有他人帮助,恋爱就无法成功……所以反过来说,只要能克服这个状况,就表示我可以在不受碍事者迷惑的情况下,让恋情开花结果……!」



此叶一步一步,确实地走向成对的另一颗石头。然后菲雅在一旁喧哗助阵。久留里和锥霞这少见的双人组合,则正在聊天并看着这一幕。



她们看起来都相当享受当下的情况。果然是打算藉由玩得尽兴,尽快启动钥匙?



(嗯——……虽然我也很想帮忙,可是该怎么帮?)



就在春亮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有某人站到自己身旁。转头一看,是比布利欧。她神色温柔地看着久留里说道:



「呵呵,今天她也好久没这么开心了。就算不提钥匙的事,但来到这里真是太好了。希望可以让她从平常的劳累工作中恢复精神。」



听见她的低语,春亮心想刚好有这个机会,就聊聊现在的久留里吧。



「工作啊……说句老实话,看到她脚踏实地工作时,让我吓了一大跳啊。因为她给人的印象不是这样。她每天都很认真工作?」



「是的。不过,刚开始工作的时候,还是发生了很多状况……像是失败、焦虑、不来上班,或是中途就跑回家。」



「虽然这么说很不好意思,但这样比较符合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呵呵,我就当作没听见吧。尽管如此,她还是以自己的方式了解状况,并且努力习惯。为了创造出自己的『容身之处』。只不过,还需要花一点时间。」



「容身之处……」



「是的。因为我们……以往都没有这样的地方。就只有暂时、虚假的归处。早在家族会这个组织成立之前就是这样。我来自于披着孤儿院外皮的人蛇组织,久留里则失去双亲,长期遭到亲戚虐待。当时我们拥有的并非容身之处,只有冰冷的现实。」



「……」



这时比布利欧微微叹气,轻声说道:「对不起。」然后左右摇头,仿佛要甩开那些黑暗的回忆。



接着她再次看着久留里。



「只要一想到这些事——我就会心想,她一定是个非常坚强的女孩。不论失败多少次、不论多么不习惯的工作,她都不轻言放弃继续做下去。就算逃走了,也会再回来,边抱怨边工作,拚命地创造出自己的容身之处。没错,她很努力喔。所以才能诞生出现在的她,我非常自豪。」



「你的情况也一样吧。你也很厉害啊。」



这句话不由得脱口而出。比布利欧一瞬间瞪大双眼,然后才腼腆地微笑:



「我毕竟年长,姜是老的辣呀,所以会比那孩子轻松。而且,这个国家的人们都很亲切,只因为我是外国人,就算失败了,也都会睁只眼闭只眼。」



「唔,这点确实就有些狡猾啰。」



「不过,她也有可靠的伙伴喔。是同年纪、可以对等互相吵架的对象。一下子抱怨,强行请对方帮忙自己;一下子又接着抱怨,但也回报般地帮忙对方,当然同时又抱怨连连……呵呵。跟他之间的往来,单纯只是为了抒解压力;和他的接触,也是为了习惯工作环境;接受他的教导,也是为了让工作技巧更为提升吧。」



「呃……你指的是光一郎先生?」



「考虑到个人隐私,关于人名,我就无可奉告啰。」



比布利欧打趣道,轻轻闭上一只眼睛。接着又自言自语般地说着:



「也许正是因为有他在,她才能一直都这么努力吧。再怎么感谢他都不够……我想她应该也是打从心底感谢吧。真是的,如果她能再坦诚一点表现出这种心情,事情也可以很快就解决……」



比布利欧的视线前方依然是久留里。春亮也再次望着她。和以往不同,带着平静安详表情的久留里。在能浮现出这种表情之前,她付出了多少努力?春亮只能想像。但是——他也觉得目前在那里的久留里,看起来非常耀眼。



对话就此暂且打住。安详的静默。



自己也必须努力——春亮心想。必须做到该做的事。



现在自己该做的事——还是帮助菲雅她们吧。



那又该怎么做?



感情。帮助她们增强感情。说到感情,就是喜怒哀乐。中间那两个就不必了。就是喜和乐?换言之,只要让大家感到开心、快乐就好——对吧?可是要怎么做?



「如果现在在家里,就能煮饭了……」



像是比平常更有干劲,煮一顿豪华丰盛的大餐;或是大把大把地加进大家爱吃的食物。其他还有很多方法。



不过,现在说这个也于事无补。就在春亮叹息之际,大概是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



「虽然很想帮她们的忙,但不晓得该怎么做,所以闷闷不乐——你看起来好像正在这么想。」



「呜喔!呃,是没错啦……你还真清楚耶。」



比布利欧促狭地笑了:



「我们一直都在看着像她们这样的存在。和伙伴一起毫不厌倦地注视着她们,并当作是自己的骄傲,与自己的立足点和存在意义。换言之,我们可以说是注视她们的第一人。一个愁眉不展地看着她们的男孩子如今在想些什么,我自然轻易就能猜得到。」



既然能像现在这样,笑着诉说自己过去的存在方式,就表示她们和那时相比,真的有所改变了吧——春亮如此想道。



「你想帮助她们?」



「那当然。」



「我认为你不需要勉强做些什么。只要你还是你,恐怕这样就能帮助到她们了。」



「呃,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耶。」



「呵呵,所以我才会这么说。」



「你这句话我还是不明白……」



不能给我一些更浅显易懂的建议吗——春亮兀自苦笑时,比布利欧忽然弯腰看着他的脸。不知是怎么了,她的表情变得比刚刚要正经八百。



「请顺便再容我多说几句话吧。以往曾用扭曲的双眼去看、用愚蠢的脑袋去想、用错误的言语去诉说的我——明白了一些事。正因为经过疯狂和愚昧的过滤,才会在我心里残留下某些东西。」



「……?」



「这是以往曾诉说受诅咒之爱的我,所提出的请求。也是形同厚颜无耻忏悔般的希望。」



比布利欧非常缓慢地眨了眨眼。



然后以轻声耳语般的音量说道:



「请你千万别忘了——她们就像普通人一样,是可以被爱的。」



「咦……?」



她所说的是既当然又太过理所当然,相当天经地义的事。



她所说的是他至今从来不曾想过,非常重要的事。



春亮品尝着这种矛盾的感觉。



胸口深处莫名地苦涩。痒痒的,热热的。血流准备开始奔腾。要流向哪里?



见到春亮这种表情,比布利欧突然将紧绷的脸色缓和下来。就像是如此一来,她的任务就已达成。



她直起身子,再次对菲雅她们投射温柔的目光。



此叶正「呵呵呵」地笑着,令人毛骨悚然地连连握拳比出胜利姿势。菲雅嘀咕着:「嗯……这也算是可以确认我空间把握能力的好机会啦,就只是这样喔,嗯!」然后将手放在岩石上。「接下来没人了?是吗……那么就当作纪念,我也玩一下吧……」锥霞状似不经意地移动至菲雅身后。久留里则是耸着肩。



「哎呀,只剩下她一个人被留在原地,看起来很寂寞耶,那么我就去捉弄她一下——不不,是给她如何触动感情的建议啦。总之就先从推她一把,建议她别客气,也去参加恋爱占卜这点开始做起。」



「啊,嗯。」



比布利欧朝久留里迈开步伐,但中途一度停下脚步,回头望着春亮。



「我忘记说重要的事了。这是补充我刚才说过的话……这单纯只是标榜爱的我个人的直觉。」



她咯咯一笑说道:



「她们的人性没有半分虚假。所以正因如此,会得到和人类相同的生,也会得到和人类相同的爱。那么也一定——生得出小宝宝吧?」



「什……!」



比布利欧轻晃着肩,将脸转回前方继续前进。



春亮甚至不晓得——她是否只是在捉弄自己。



*



离开清水寺时,菲雅再次确认钥匙的状态。



见到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来的那把钥匙后,她叹了一口气。大约……四成?几乎没增加多少。久留里似乎也差不多,但此叶依然维持着上半场领先的状态,钥匙已经变红到约莫六成。



「截至目前为止,一直都没有什么真实感,但超过一半以后……果然可以感觉到它在慢慢累积啊。」



菲雅瞥向此叶的钥匙之后,微微嘟起嘴。那只有你而已,快告诉我秘诀——菲雅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也进行得不顺利。诚实释放出感情是什么意思?又是怎么回事?具体而言该怎么做……



虽然非常火大。



但单纯地想想,她其实也能仿效此叶。



她注意到此叶的行动和平常有些不一样。也发现了其中存在增强感情的提示。



此叶基本上一直都待在春亮身边。次数明显比平常多,距离也明显比平常近,就在他身边。在看似就快碰到的位置上,炫耀似地颤抖着那无耻的东西,偶尔还真的碰到了。经常找他说话,经常对他笑。



(如果我也能那么做……就可以吗?)



将此叶一把推开,取而代之地站在她的位置,做同样的事,模仿她。也许这么做就好。



可是,菲雅办不到。



自尊心阻挠了她。她也会顾虑到其他事情。自己和此叶的差异。曾经体验过的过去差异。一同共度时光长短的差异。胸部大小的差异。



也就是说,自己并不是她。所以菲雅不想做一样的事。



「菲雅,你干嘛闹别扭啊?接下来是你很想去的地方喔。好好玩吧。」



她很乐在其中。享受名为教育旅行的这段时光、造访从来不曾去过的地点,菲雅认为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增强自己感情的方法,所以乐在其中——她本来是这么打算,但不知为何钥匙都没有累积力量。她对此感到焦急。



一行人坐上公车回到京都车站,再搭上电车坐了大约五分钟。



他们的目的地,是徒步很快就能走到的观光名胜。那么,为什么自己会想来这里……?想不起来。总之先往前走,应该就会想起来吧。可是,要为钥匙注入力量。该怎么做?



就在这时,有人拉住她的衣领。转头一看,只见春亮一脸惊讶地揪着她的制服,用另一只手指向旁边。



「啊——真是的,你真的不太对劲。怎么了?对你来说,重点就是这里吧?呃,当然一般都是回程时再去啦,但明明从正前方经过,你却直接忽略,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啊,我想起来了!」



「你忘了?你竟然会忘了这件事,果真是非同小可喔。是发烧吗?」



「少……少啰嗦,我只是在想一些事。」



「好吧……我也不是不能明白啦。但是,想太多也不好喔。适当地放松也很重要。更何况直接跳过这里,太不像你会做的事,我反而会浑身不自在。我们先过去看看吧。」



不像自己。也许是吧。她自己也这么觉得。



「咳咳。」菲雅清了清喉咙,决定暂时忘却在胸口深处蠢蠢欲动,欲求不满般的感觉。春亮说得没错,休息也很重要。



眼前的是在规划分组活动的预定行程时,她就立志「只有这里一定要去」的店家。一旦忆起这件事情,她就没理由停下脚步。菲雅打开钱包一直线冲向店员。



「好,狐狸仙贝,让您久等了~」



「喔喔……真的是狐狸形状耶……!」



菲雅被店员递出的东西引去了注意力。



这是多罕见的仙贝啊,竟然在一开始就用视觉效果取悦客人。精致的造型让人舍不得一口吃掉,甚至具备了娱乐性和艺术性。不只是视觉,连嗅觉也受到刺激。刚烤好的热呼呼仙贝材料,飘散出非常诱人的香气。



原先一直萎靡不振的心情,顿时复活了些许。还是仙贝最棒。然后自己接下来该做的事当然就是——



「菲雅,你不吃吗?」



「当……当然要吃啊。但要吃了它确实会觉得很可惜!我…我开动了……」



啪哩。令人种清气爽的口感。「喔呼——」菲雅不由得长吁一口气。



「真是太香了!这是……嗯,里面加了味噌和芝麻吧!两名实力派完美地融合在一起。高雅的甜味仿佛在嘴里融化,但又确实地残留了扎实的爽脆感……太……太棒了!我好幸福!」



菲雅狼吞虎咽地,以最快速度吃着狐狸面具造型的仙贝,春亮看着她笑了。



「哈哈……该怎么说啊,你在吃仙贝的时候果然最诚实。刚才那种愁眉苦脸的表情不太适合你喔。」



「唔。」



不知为何,菲雅被他的表情吸引住。停止咀嚼。反刍方才听到春亮所说的话——诚实。



也许是。她可以断言,自己现在正忠于本能而行动。可以断言自己正忠于情感而行动。那么这些事再往前延伸后,应该还有其他东西吧?



比如,自己现在想做什么?



菲雅再次思考这个问题。



尽可能客观,但又不会遗漏掉自己心里的所有思绪。



她在当中发现了占据最多份量的思绪。随之而来的,还有各式各样的念头。因为此叶和锥霞也在,还是别那么做的心情;做了也没关系的心情;感到疑惑、询问「为什么」的心情;回答「并没有什么意义啊」的心情。



啊,如果不在乎于这些心情,只取出最根本的巨大渴望,也许就是——



「啪卡」一声,菲雅折断嘴上的仙贝。



将那个变成一半的狐狸面具,吃到一半的狐狸仙贝——



塞到春亮嘴边。



「——给你。吃吧。这个很好吃喔。」



「咦?谢……谢谢。」



菲雅咬碎嘴里残留的仙贝,紧盯着春亮。春亮投降似地张开嘴,她再塞过去,于是他开始咀嚼。嘴巴意外地大啊,男孩子都是这样吗?——菲雅暗自想道。「喔,真好吃。」春亮发出打从心底赞叹的低语。嚼嚼嚼。自己也紧盯着春亮那张脸,同时嚼了起来。



「嗯……嗯,很好吃……吧?对吧。」



她想……跟春亮一起吃吃看。



虽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只是想这么做。



将一片仙贝分成两半,然后直接喂到他嘴里。四目相接,在同一时间发出卡卡卡的咀嚼声。一来一往说着「真好吃」这种真诚没有虚假的感想。



真的试着做过以后,胸口不可思议地一阵紧缩,变成了一种既炽热且难受又想手舞足蹈的心情。脸颊迳自绽开笑容,停不下来。



嘴里的味道逐渐消失。真可惜。吃第二片吧——在菲雅这么想时,有个念头掠过脑海。



对了,既然只是一起吃对半的仙贝,就有这种感觉——



如果像上次情人节见到的幻觉一样,从两边一起咬住同一片仙贝,会是多么地——



(不行不行不行!那样太超过了!更何况乳牛女也在这里!)



菲雅连连摇头,甩开那个想法。虽然「那如果四周没有半个人在,你就会做吗?」的自问又掠过脑海,她也决定不去深究。



总之,只吃这一片仙贝应该够了。虽然不太明白,但心情已经畅快多了。自己之前究竟在烦恼什么?用不着模仿其他人,毫不忍耐地依自己的方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样怎么可能不开心啊。也许到目前为止,自己只是将每件事都想得太困难了。



「……好!现在也买到了好吃的当地仙贝,那就继续往前走!接下来是伏见稻荷神社?喔喔,有一扇好华丽又好大的门耶!既白又红,就像无耻巫女一样,这么说来,也得买礼物给她们才行!要买什么好呢?」



「喔,果然吃了仙贝以后就精神百倍。菲雅,等一下,不用这么赶啊。」



菲雅走在最前头,同时半抱着确信,悄悄自口袋里掏出钥匙。



刚才仅变红了四成的钥匙——现在变红了五成。不,是五成五。



红色的面积明显增加。



思,好吧。



虽然不明白其中的原理。



照这个情况继续保持下去,应该就行了吧。



只要不去忘记——自己在倾注感情时,心中会想到谁的脸。



*



长曾弥虎彻闭上双眼回想着。



自从逃亡与追击开始后,已经过了多久?



黑暗之中,虎彻正与恩·尹柔依互相对峙。现在是在狂奔追着暗曲拍明的途中,瞬间降临的停滞。两人此刻停在人烟罕至,古老街道还残留着的一角。



虎彻捏碎手心中的短刀。正确地说,是在手心里将短刀切碎,使其变成一堆碎片。虎彻已经切碎过好几次,也就是无法构成威胁。一身仿佛要融进夜色般肤色的少女疾速后退,用脚从裙子里抽出新的短刀。真是不知检点。女性应该要更重视操守——如今虎彻做如是想。



无论如何,少女太碍事了。



自己的任务、主人下达的命令,就是取得免罪符机关。换言之即是抢到封有免罪符机关的那个盒子,和逮到肯定知道如何打开盒子的暗曲拍明。盒子目前的持有人是眼前这名小麦色少女,但虎彻知道对方早晚都会回到某处,可以之后再解决。现在非得先追上暗曲拍明。



为了不惜豁出性命也要达成的「诚」,虎彻维持前倾姿势再次往前猛冲。该做的事还是和先前一样。无论如何都要解决这名挡住去路的少女,再阻止暗曲拍明逃亡。



但就在这时——黑暗中传出声音。而且不是眼前这名小麦色少女的声音。



「哎呀,该说你是横冲直撞?你的单纯已经可以算是一种美德啦。」



「室长,有时间说话不如尽快逃走,希望这样的希望。」



「我倒是希望你将之视为我相信你一定能摆平,对你绝对信任的证据喔。」



听不出声音出处,总之是在四周黑暗中的某处。若是连自己的感官也捕捉不到……可能是使用了某种祸具。考虑到对方的身分,这很有可能。



「你终于死心了?那就快点现身。诚然,不才会让你早死早超生。」



「哈哈哈,正好相反喔……我是为了向穷追不舍的你表示敬意,才想给你一点建议。仔细想想,她们是三个人,你只有一个人,就数量而言相当不利。」



虎彻不想浪费时间,仰赖直觉,冲向自己认为是声音来源的方向。自然又再次与前来阻挠的小麦色少女展开激战。那是种使用双脚的奇妙战术。由于不习惯,对付起来十分棘手。但虎彻不打算认输。



「我再说一次,连我也打不开那个盒子。你只能使用那把钥匙——这是大前提,也只能请你相信啰。况且我并不需要那个东西,你又这么穷追不舍,如果我有办法打开,早就举双手投降交给你啦。我可是很精打细算的。」



「……」



混杂着叹息的那声音听来非常真诚。虎彻也不禁心想:也许真的是这样。



「那么,至于建议呢——也就是你该做的事,启动钥匙的方法。因为如果直接告诉你具体做法,你似乎比较能理解。」



虎彻与小麦色少女互相弹开彼此的攻击,稍微拉开了距离。虎彻重整态势,顺便开口:



「哼,你想让不才做什么?」



「你恨村正吧?」



突如其来窜进耳里的这句话,让虎彻停下准备跨出的脚步,对黑暗中瞠视。只有看好戏般的气息传回。



「不,更正确地说,或许并不是憎恨——但目前我们先把事情简单化吧。同样是刀,又是名闻遐迩的刀,你应该对她抱持某种感情。」



「……那又如何?」



「也就是说,你可以利用那份感情。刚才的你看起来非常想将那份感情发泄在她身上,但是碍于还有取得免罪符机关这项任务,只好勉强不去想这件事。但现在你没必要那么做,因为这两件事情是相关的。」



不知怎么地,双脚并未移动。虎彻突然觉得,现在先听听看这个男人想说什么也无妨。



「既然你恨村正,应该就有憎恨的理由。我刚才不是说过吗?憎恨也是不折不扣的感情喔。所以——对你来说,去确认这件事绝不是自费工夫。」



「确认……」



「没错,确认后,一旦你得到她果然是该憎恨的对象这个答案,你将会再次重新恨她。但如果得出其实并非如此的答案,你——」



「诚然,那种事绝无可能。」



「——嗯,这只是假设。总之,届时你也会拥有某种坦诚的感情。也就是说,由于启动钥匙需要『做出会促动感情的行为』,就材料而言,你拥有非常便于利用的感情喔。绝不会白费工夫,而且考虑到你的死心眼,那份感情将会非常管用。」



虎彻回想着那个女人的脸。



村正、村正、村正——



对方是刀,刀这项道具即是为了杀人。



自己也是如此。由于在人类渴求的这项作用上,自己的能力出类拔萃,为了简单确实地达到这项目的,人类都想要自己。虎彻的锋利可说是无与伦比。所以剑士都想要虎彻,在对虎彻的锋利感到满意之余完成任务。也就是——



杀人。



所以自己才会受到诅咒。



不需感到羞耻,也不必大惊小怪。这是天经地义的演变。出色的刀,流传千古的刀就该是这样。正因为出色,才会一直杀人,即便换了持有人,也依然被人们所渴求,然后不停地接收被杀之人的怨恨,受到诅咒。因此一路到现在,虎彻始终认为自己的道路只有这么一条。这是名刀必经的历程。因为出色才受到诅咒,因为受到诅咒才变得更加出色。那些使用者毫不在意诅咒的传闻,依然只寻求杀人这方面的实用性。



啊,正因如此——



只要是自然的发展,只要理所当然地受诅咒,虎彻认为像他们这样——不就是为了受诅咒,而人类也从一开始就渴望他们受诅咒?因此他们不是应该将之视为自己的最佳磨刀石,心甘情愿去接受吗?



自己总是能看见自己应有的生存方式。既明确,又充满自豪,始终活得坦荡荡,认为这就是自己。



然而——



村正,那把被歌颂为刀中之刀,拥有谁与争锋的利刃,以及无与伦比的力量,往昔自己甚至怀抱着憧憬听着那个名字的存在,却不是这样。



内心的憧憬顿时化为深沉的失望,化为遭受背叛般的厌恶。这就是现今存在于自己心底的感情。盘踞在胸口,快要满溢而出的感情。



不知不觉间,虎彻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同时不知不觉间,黑暗中的声音变得有些遥远。



「那么,这些就是我给你的建议。也成功争取到了一点时间,应该没问题吧。恩·尹柔依,你也回去吧。可怕的铁铲不是正在等着你?」



「收到……」



虎彻恍然回神,在她心想:「被摆了一道!」之际,为时已晚。



四周只残留了不再发话的真正黑暗。



这片黑暗与自己所回想起来,对那个绝不能饶恕的对象所抱持的情感十分相似。



确实存在的情感。必须正视的情感。无法逃避的情感。挥之不去的情感。



与对方面对面时,身为刀的自己能做些什么?



这还用说。



只有劈开那个碍眼之物,再往自己该存在的地方前进。



于是——虎彻睁开双眼。



该劈开的黑暗,如今就在自己脚边。



*



此叶透过肌肤感受着静谧与神秘感,不疾不徐地走在春亮身旁。



眼前是伏见稻荷神社的千本鸟居。她一点都不想去计算数量,但如果真有那么多,她也不会惊讶。无数的鸟居像要形成隧道般,间隔极短地一字排开。倘若一直看着前方,就会突然失去远近感。这是一条让人以为这幕景象会永无止尽往前延伸的梦幻红色小径。一行人踩在石板上的脚步声仿佛某种仪式般,穿梭在鸟居的缝隙间。



千本鸟居座落在稻荷山的山腰,因此形成一条和缓的上坡。所以光是走路,身体就会微微出汗。此叶望向一旁的人微笑道:



「这真是不错的运动啊。而且气氛又安静沉稳……如果在住家附近,我一定会列入最爱的散步路线里,经常过来散步。」



「我也很喜欢这种充满神秘氛围的地方。不过,实际上我光是穿过住家附近的鸟居就气喘吁吁了。而且我也挺喜欢一般的神社。」



「慢着慢着,春亮,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我们呢,应该看穿这家伙说的散步指的其实就是『减肥』。也就是说乳牛女不只乳牛胸这个部位,除此之外的其他可怜地方也长了肉出来,所以我们应该带着不冷不热的眼神,嘲笑这家伙无谓的努力,才算是为这家伙好——」



碍眼的银色块状物硬是从两人之间窜出,但此叶完全不理会,也用手臂外侧将对方硬推回去。接着一如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地继续交谈。



「可是如果不小心点,有些神社不仅无法静下心来,甚至还会有十五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巫女跑出来耶。而且通常都会遇到非常可怕的事,或是发生不检点的意外。所以——呃,如果我们一起散步,就能防范那些可能性于未然喔。」



「不过,如果要散步到那里,还真是有点远啊。」



「一定是因为尽可能走远一点,才能消耗掉热量啊!我的推理能力这么告诉我!不说这个了,要买什么礼物送她们?还是数量多的比较好吗?」



银色小脑袋瓜又学不乖地再次强行钻进来。此叶叹了口气。如果能两人一起走在这样的小径上,那会是何等幸福啊。但是,现在碍事的人很多。不单是从刚才开始就在他们身边晃来晃去的菲雅,还有此叶虽然极力想忘却,但仍存在于身后的锥霞、恩·尹柔依、久留里以及比布利欧。甚至是——



甚至是上面?



此叶反射性地按住菲雅的肩膀,将她推向春亮,强迫她成为肉体护盾。但是,这不过是预防万一。



有极高的机率——对方的目标是自己。



「喝啊啊啊啊啊——!」



「……!」



此叶扑向石板往前翻滚。大概会被他看见自己裙子底下的春光,但现在没多余的心思在意。接着此叶迅速转过身,确认状况。



千本鸟居并非全都是密密麻麻地相连,从其中一个空隙、一行人队伍最后方的鸟居上方,一跃而下袭击自己的当然是——



「虎彻!」



「村……正……!」



虎彻穿着和风萝莉塔服,又套上新撰组的淡蓝色外褂,目光炯炯地瞪着此叶,脚边的石板全被剜得向上掀起。因为刚才虎彻下坠的气势,将虎爪——也就是蕴含刀之力的双臂往下猛挥。



此叶翻了个身,本来担心虎彻会攻击春亮他们,但她多虑了。虎彻很快又往前疾冲,袭向自己。虽然赤手空拳,但如果是像她们这样,仍然可以形容她的刀法非常豪爽。尽管粗鲁,但虎彻的连击似乎就是以粗鲁为长处。以力量盖过细心的预测和技巧,是种充满气魄的攻击方式。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



被对方掌握了主导权。此叶后退并挡开攻击,偏离稻荷山的观光路线后冲进树丛,但这样一来反而正好。毕竟被别人看到就糟了,而且也不能一时用力过猛就砍断鸟居,导致贵重的文化财产减少了好几根。



此叶避开虎爪的突刺,或用手刀格挡,再起脚踢出反击。但对方反而趁这个空隙攻击自己不稳固的下半身。此叶放弃攻击,专心回归防御。



不知何时,此叶在追赶下跑进了无人修整的半山腰。但是以大自然的产物来说,仍然有片相当开阔的平地,她决定在这里转守为攻。她刻意地增加身体的旋转次数,利用广阔的空间对付敌人。



「你为什么要攻击我!」



「不才没有义务回答你!」



「不能将同为日本刀这点视为义务吗?」



「——诚然!就是……这一点——!」



尽管空间变得比较开阔,但也就是比较开阔罢了。受到这场战斗的波及,周遭的树木纷纷断裂,树干也被吹跑,枝叶在空中飞舞。但反之也增加了不少可活用的新面积。



树枝盖在两人之间,仅一瞬间就遮蔽了视野。此叶利用这一瞬间的机会,预测对方的行动,同时让身体移动到对方难以预测的位置,在视野又豁然开朗的同时刺出掌根。由于虎彻移动到自己所预测的位置上,此叶精准地击中她的腹部,将她击飞。然而虎彻在刹那间以手臂护住自己,所以没有造成太大伤害。如果是一般敌人,在刚才那一击就分出胜负也不足为奇——看样子果然不能用一般方法对付她。



为了不让对方发现自己的紧张,此叶刻意用悠然自得的语气开口:



「跟相似的对手对阵果然很棘手啊。你觉得呢?」



「……!」



「你差不多也该告诉我为什么会盯上我吧?我们曾在哪里见过面?关原之战你也在吗?还是在幕末时期?」



「不才……不曾在战场上……见过你。」



虎彻上气不接下气地答腔。



「但不才知道你。村正,与德川家不共戴天的妖刀。」



「虽然由自己来说有点不好意思,但这件事情的确很有名啦。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认知,那我也认识你,虎彻。粗鲁却又锋利无比,是把可以一次轻松斩断三、四副躯体的宝刀。」



虎彻的表情似乎出现了动摇。但也许只是自己的错觉。



无论如何,她是自己的同类。不论是指同以精钢锻造而成的弧状刀刃这方面,还是决计无法忽视的另一方面。所以,此叶不得不问:



「你为什么——会受诅咒?」



听到这个问题,虎彻先是缓缓地眨了眨眼,接着轻吐一口气后反问:



「那么不才问你,你为何会受诅咒?」



此叶瞬间语塞。这答案非常单纯,同时却又复杂到一言难尽。



「你无法回答吧。因为我等乃为武器,既是刃也是刀,站在最顶点又经历过最多洗礼的我等——诚然,原本就理所当然会遭到诅咒。」



别开玩笑了。此叶强烈地暗想。可以感觉到内心急速冷却。



「——你认为呢?」



「真无聊啊。」



此叶迅速回应。连自己也感觉得到零下的温度,从冰冷的内心蔓延至双眼。但是,自己望着眼前同类的视线中,肯定还包含了寒意之外的情绪。



没错,比方——像是怜悯。



此叶慢条斯理地吸一口气,说道:



「对于同样是刀,且不知目的的你,我给你一个建议——要不要和我一起忘却过去?要不要擦去沾满鲜血的刀纹,收进刀鞘里?看到当今的时世,你应该也会明白吧?刀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哈!」



声音。从喉咙逸出的声音。虎彻的脸上奇异地僵硬成面无表情。在那一瞬间,这些反应都让人摸不着头绪。



但在一拍之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行不行,果然不行,实在不行!啊啊…啊啊啊啊啊,不对!不对不对,这样不对!根本是大错特错——!」



一开始是笑声。但虎彻所言转眼间变成其他的混沌情绪。变成了绝望、愤怒、失望、悔恨——以及憎恶。



「果然……不行,村正……不才…对你!」



可以感觉到虎彻全身上下充斥力量,散发出至今完全无法比拟的负面情感。看来果然不可能以和平商量解决。此叶摆出备战姿态,最后又说:



「虽然我没理由替你担心,但你也收到了那把钥匙,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吧。坦白说,我觉得这只是一场无谓的战斗。」



「无谓?并非无谓,并非无谓!不才的感情——对你的恨就在这里!这就是证据!」



虎彻恶狠狠地瞪着此叶,并从口袋里掏出那把钥匙。她将钥匙高举至眯起的双眼前方,让钥匙承接那充满杀气的视线。



在此叶面前,那把钥匙的红色面积迅速增加。



方才还只有五成的红色面积——现在增加到七成左右。



「怎么可能……!」



此叶愕然低语,但同时也惊觉到。负面情感。对了,拍明也说过,负面情绪也是感情的一种。虎彻是有意地将自己对此叶抱持的恨意当作启动来源?



大概是十分满意此叶的惊愕表情,虎彻将钥匙收进口袋里,表情依然凶狠:



「但是,还没结束,这样还不够。村正,和不才决斗吧。诚然你的价值就只剩下让不才产生那种废物般的感情。再次让不才摄取那些无益的失望和侮蔑吧。如果你觉得这是屈辱——就让不才看看你刀刃中真正的光辉!」



虎彻在说话同时,以脚尖踢起掉在脚边的一根树枝伸手接住,然后凑到嘴边——



「……!」



舔舐。自小巧双唇间伸出的粉红色舌头,莫名煽情地舔向树枝表面,来回游移,画下了一条被唾液沾湿的纹路。



接着,虎彻看着手中的树枝轻声说道:



「贯彻吧,吾之念——」



此叶在这一瞬间察觉到。那是刀。就在此刻,那根树枝被赋予刀的属性。昨晚街灯会砍下锥霞的手臂,也是这个原因?虽然不明白为何要用舔的,但大概是一种以唾液为媒介,让物品具有刀属性的仪式。



「那种招式我应该也办得到……不过,真要说起来,算是我不擅长的雕虫小技。」



「是不是雕虫小技,你大可以亲自确认。这就是不才。不才并非单纯的老旧铁块。故事有云,心中有虎而放箭,方能穿岩——故名为虎彻!」



少女身上的气息,仍与先前比着虎爪时一样。刚直、豪爽、勇往直前,但气息的总量明显变得不同。现在是仿佛伸手一碰就会被弹飞的斗气,以及刀气。



虎彻举起自己锻造而成的刀对准此叶的眼睛,同时低语:



「出手吧,不才乃长曾弥虎彻人道兴里——人称拥有至高无上锋利的最大上业物(注:《怀宝剑尺》一书中,将日本刀分岛最大上业物、大业物、良业物、业物四种等级)!」



「唔!」



虎彻说道,同时以神速往前疾冲。此叶以手刀挡下,但格挡的部位却传来一阵剧痛。上头出现了细微的切口。砍输对方这件事让此叶有些不敢置信。



「传闻中不才甚至不逊于村正,看样子是真的!」



「别太……得意忘形——!」



要靠气势。此叶将能力发挥到最大极限,与虎彻的刀对打。一股剧痛又传了过来。但在同时,对方手上的木棒也被砍成了一半。



「光靠一把刀的确无法解决。贯彻吧,吾之念!」



虎彻又捡起手边的一根树枝,这次没有先打掉形成分岔的枝叶,直接发动攻击。此叶也再次举起手刀迎击。虎彻的战斗方式和本身为受诅咒房屋的傅婷,以及制造出残骸剑的可可萝·蓓妲洁莉十分类似——都是在每次战斗中创造出武器后再攻击。但与她们不同的,是虎彻以近距离攻击为主,也并非量重于质,武器本身的威力也是相差悬殊。



(我……竟然……喝啊!)



此叶并没有受到致命伤,但也仅此而已。她全身上下被划满无数的小伤口,也因为自己身体流出的颜色而感到不快——或者该说感到兴奋。会有这种感觉,是多久以前的事?



……兴奋?自己很开心吗?应该并不开心。好恶心。真的吗?别骗人了。闭嘴。太危险了。几个月前不小心解开枷锁后,害怕鲜血的这种自我暗示尚未重新建立。尚未训练完毕。所以,血、血、血。即便一眨眼,依然残留在眼皮底下的颜色。感到兴奋。下腹部一阵发热,诉说着令人发痒的冲动。



给我更多的血。



(闭嘴。)



给我更多的战斗。



(闭嘴!)



快压抑下来。能取代解开的暗示,让不安定的自己安定下来,只有意志力了。别被自己的力量吞噬。别被盘踞在自己身上的诅咒吞噬!



「呼……呼……!」



「不才十分怀疑。」



站在气喘吁吁的此叶面前,虎彻以一脸大失所望的模样低语道:



「诚然,你太摇摆不定了。无论是对于憎恨、失望,还是否定那些情绪。所以,你比不才想像中——还要无聊。照这样看来,如果要填满钥匙剩下的面积,可能要再花点时间。是否该考虑其他手段……?」



「……」



说话时,虎彻还是没有半点破绽。如今她拿在手上的是形状似针的细长树枝。此叶对她的突刺展开戒备,但是,也不能忽略对方的斩击。



坦白说,她的体力正慢慢耗尽。必须想想其他办法。



不,她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还有什么办法。



她只是——不太想承认。



「第二十号机关·斩式大刀态『凌迟之斧("A hatchet of lingchi")』,祸动(curse/ccalling)!」



这时传进耳里的声音,正是答案。



即便没开口要求,她们迟早也会赶到这里。



竟然仰赖这种被动的解决办法,简直就像心甘情愿地接受情敌的帮助,此叶说什么都难以接受。



菲雅挥舞着劈刀冲进战场。对方的武器是——树枝。这是某种笑话吗?但不知为何,那根树枝带着极硬日本刀的触感将劈刀弹回。完全没有砍断的手感。



「此叶!你没事吧!」



可以看见春亮慢了几拍自草丛中爬出来,神色慌张地冲向此叶。此叶的模样相当惨不忍睹。手脚上有无数细微刀伤,从中淌下不少鲜血。衣服也被切碎,形成了一副丢人的德行。菲雅如此心想:刀竟然被刀打败,真可笑。但不知为什么,自己却一点都不想真的开口嘲笑她。



菲雅只是心浮气躁,将力量灌注在手臂上,想痛击敌人。



「喝啊啊啊啊啊啊!」



她恣意地释放出残暴的力量,朝虎彻展开攻击。虎彻皱起了眉,非但没有躲开,反而面对面地挥起自己的树枝刀迎战菲雅的劈刀,产生单纯的力量冲突。真不知道对方是胆量十足,还是就只会这一种作战方式。



发出了矿物破碎般的声响后,双方的武器各自往后弹开。可以看见对方的树枝刀弹开后,撞向一旁的树木,刹那间又极其自然地俐落砍断树干。



用类似的武器战斗就会变成这样。那么,如果是不同类型的武器呢?



「第二十二号机关·溃式针球态『星棍("Morgenstern")』!」



菲雅让拟装体变成更容易以质量压制住对方的铁球棍。她施加上全身的重量后,卯足全力纵向地挥下铁球棍,虎彻「啧」一声咂嘴同时,手上的树枝刀转着圈飞了出去。没错,就算性质上有如硬度高的刀,却依然不是刀。并没有供人握住的刀柄设计。



铁球棍陷进了失去武器的敌人脚边。菲雅懒得再将它提起来,而且也会浪费难得的好机会。既然如此——菲雅再次变化形体。



「第十号机关·狭式加压态『里萨的铁棺材("Iron Coffin of Lissa")』,祸动(curse/ccalling)!」



她打算将对方关进四面八方皆被围起的加压空间里。但是,六面墙壁需要数秒钟时间才能将虎彻完全包围。趁这段时间——



「想对不才处刑吗!敬谢不敏!贯彻吧——吾之念!」



虎彻迅雷不及掩耳地,以两手高举起方才砍断的那截树干,如轻啄般伸出舌头舔向表面。硕大的树干登时变成了类似钢铁的支柱,略微挡下了铁棺材的压缩动作。虎彻趁着这个机会,火速地逃出铁棺材正慢慢收拢的空间里,还顺手回收了前一秒钟救了自己一命的圆木。



虎彻用两手将圆木抱在腰侧,仿佛拿着长枪,再睥睨着菲雅。虽然武器相当笨重,但整体的架势没有破绽。大概是也已习惯这样的打斗了。



就对手而言没有任何不足。敌人愈是强大,只要愈不手下留情地发挥出自己拥有的强大残暴就够了。接着要让她见识哪种拷问道具?就在菲雅如此心想时——



「『黑河可怜!』」



慢了一步赶来的锥霞一看清状况,就朝虎彻伸长受诅咒的皮带。真是可靠的后援。



虎彻以一只脚为轴心,如旋风般连同身体旋转起双手上的圆木。笨重的凶器立即切断皮带。锥霞皱起眉。



「圆木……?蠢毙了。那是什么圆木啊?还把『可怜』切断了。」



「虽然形状很奇怪,但它似乎拥有刀的力量。锥霞,不能大意。」



接着又慢了几拍,久留里和比布利欧也出现了。姑且不论久留里,比布利欧肉体上只是普通女子,会这么慢也是无可奈何。最后是恩·尹柔依慢吞吞地从草丛里探出头来——她的迟缓应该是故意的。想必没人比这名少女,更习惯在草木茂盛的山路上奔跑。她一定是为了遵守暗曲拍明的命令,尽到盒子保管人这项职责,才会总是走在一行人的最尾端。



虎彻看到追来的她们,再瞥向正在平复呼吸的此叶嘀咕着:



「诚然,因为村正出乎意料的无趣,预定计画有些被打乱……最完美的情况应该是钥匙已经完成了。看样子不才果真期望过高。」



「你在说些什么?」



虎彻没回答菲雅的问题,将举在腰侧的圆木往横一挥。不,要攻击距离未免太远了——这是投掷。具有刀锋锐利度的圆木,呈水平地旋转破空飞来。其单纯的「长度」如今化为威胁。菲雅本想蹲下闪避,但这样一来,就不晓得身后的春亮等人会怎样了。



「啐——第二十三号机关·穴式钉面态『毕生未坐的圣者("maraNa-asana")』!」



「喝啊啊啊啊啊!」



菲雅横向高举起钢铁钉板,当作盾牌挡下圆木。同时,冲到她身旁的某人也摇晃着碍眼的巨乳,并以回旋踢一脚踢开那根圆木。



「……怎么,变回原来的乳牛女啦?我还以为你被欺负之后在哭呢。」



「我只是身体有点不舒服,请不要小看我。」



一旦有可能伤害到那家伙,这个女人不管受了多么严重的伤,一定都会站起来。唯有这点可以肯定。



虽然不太情愿,但菲雅决定协助她一吐怨气。接下来要选哪种拷问道具?要在有限的道具中选哪一个?若是不够,现在的自己还有「第二个」。虽然不太想使用,但真到紧要关头,也由不得自己说不。来吧,来吧——



菲雅让自己的精神与肉体切换至正式战斗模式,并将视线拉回前方。



然后看见了虎彻的背影。一瞬间,她不明白这幕景象的含意,呆在原地。



「唔?……等一下!你想逃吗!」



虎彻在投出圆木、制住菲雅她们的行动同时,就开始掉头狂奔。



照这样下去,如果让她逃走,事态也不会好转。正要冲上去时——



「贯彻吧,吾之念——!』



虎彻捡起一颗滚落在脚边的平坦石头,伸舌一舔,迅速投向菲雅她们。菲雅再次以「毕生未坐的圣者("maraNa-asana")」弹开。传进耳中的声音当然不是石头的碰撞声,而是钢铁互撞时的刺耳声响……简直就像手里剑。由于需要准备动作,虎彻也无法胡乱发射。单发的飞行性武器并不可怕,却足以阻止对手继续前进。因为她们身后还有一群必须保护的人。



虎彻不时回过头,零星地发射出石刀,同时继续往前飞奔。每一次菲雅她们都不得不停下脚步。虎彻则趁这个机会,轻松抵达后方的树丛,然后「沙」一声跳进树丛,消失踪影。



菲雅她们警戒着来自死角的攻击,并跑到那片树丛前方,但这时虎彻的气息已完全自周围消失。



「被她溜了啊……」



菲雅将拷问道具变回魔术方块塞回口袋里,同时说道:



「话说回来,那家伙为什么要攻击你啊?是因为那对乳牛胸太碍眼了?这也难怪。因为她太可怜了,怎么看都是比我还凄惨的淑乳啊。不,我也算是平均尺寸啦,所以我的意思只是低于平均还真辛苦。」



「唉……胸部怎样都无所谓啦,但我也不清楚啦。总之,好像是看我很不顺眼……但我毫无头绪。啊,不过对方基本上也有目的。好像是打算藉由对我的憎恨等负面情绪,累积到可以启动钥匙的感情。但看样子,她似乎没储存到预期中的份量啊。」



「藉由负面的……情绪……?」



冷不防地,伴随着不祥的气息,胸口深处有某物在蠢蠢欲动。



仿佛想让她察觉到,至今她都不曾察觉的某种情感。



菲雅从塞了魔术方块的另一边口袋里,小心翼翼不让任何人发现般地悄悄掏出自己的钥匙。



据说能感应到高涨情感的钥匙。虽然无法完整说明,但方才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增强感情的方向;一直兀自苦恼、大吃飞醋,好不容易才变红超过五成的那把钥匙,现在却——



非常轻而易举地变红到七成。



菲雅愕然失色。紧接着自问:



发生什么事了?



从刚才吃着狐狸仙贝到现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什么事了?



「啊……」



自己对虎彻放出了敌意。想打倒她,想伤害她。



想——杀了她。



自己产生了负面的情感。



费尽千辛万苦才储存到温暖情感,这件事仿佛像是错觉。



仅仅一瞬间,黑暗的情感就几乎要将钥匙染得通红。



这代表什么意思?



(……不是的。不论是谁,多少都会这样吧。这是当然的。所以并不是……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菲雅不想让任何人发现似地紧握着钥匙,在心中如此低语。



但一旦产生,这份怀疑就不会消失。反而在脑海里不停重复。



绝望地,不停重复。



啊。



果然——



相较于爱上某人——自己更该是用以诅咒某人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