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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话 樱花抄(2 / 2)




从话筒中传来了贵树君勉强发出的声音。



我的脑袋起响起了破裂的钟声。耳膜就像是要被麻痹到破裂一样。



我的脸也自然而然地低了下来。



我开始变得四分五裂。



正在思考的自己、正在感觉的自己、还有那毫无关系便做出反应的自己以及那被称呼为人类的自己正在分裂开来。



众多的自己正在擅自做出反应。



焦急的声音。



充满怒气的声音



贵树君尖锐的声音——



好可怕。



众多的自己开始综合那个感情。



我能感受到对于贵树君的恐惧之情。



贵树君的这种语气我从来没有听到过。



他将这种语气投向了我。



我感党身体里的血液在翻腾。



有一辆卡车从我的右边驶过,风压打击着玻璃。



每当车辆通过时,就会有某种东西向我逼来,我就快要倒下了。



“对不起……”



正准备说这句话,但是却卡在喉咙里,无法清楚地说出口。



透过紧紧贴到耳边作痛的话筒,我可以听到贵树君的呼吸。但汽车的声音却将其掩盖。



放下话筒的金属的碰撞声,让我的喉咙更加难过了。



我握着自己的手,发现它在颤抖着。



好可怕。



好可怕。



好可怕。



好可怕……



可怕这句话,我是在对谁说呢?



这种心情,我该怎么释怀?



我该向谁说“好可怕”呢?



我深夜里在电话亭中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



那天以后,我们度过了一个月每当碰面就会很尴尬的日子。终于迎来了毕业典礼。



当典礼与班会都结束后,我稍微和贵树君说了一下话。我和他都在走廊上,下午的阳光照射在打上蜡的地板上显得格外地耀眼。



贵树君很少有地穿着西装夹克,但是我那时候没有将这件事当做话题说出口。



我沉默了半后,脚尖无意义地开始行动了。



“那么,再见……”



我记得我当时边说着,边勉强假装微笑。而当时扎成团子头型的头发格外地沉重这件事一直记忆犹新。



“再见了呢……”



避开我视线的他的侧脸——我觉得还是没有原谅我。



从教室传来将毕业证书卷成筒来打斗的男孩子们打闹声,让我觉得好讨厌。



我并知道樱花是不是在绽放。



我就像不愿看见任何事物似的,低着头在回家的路上走着。



步伐自然变得很小。当周围没有任何人时,我将头埋进了手心。



我又孤单一人了。



我周围已经没有任何人了。



我明明有想去的地方。



但是为什么不让我去呢?



我总是被强迫着去各种地方。



我当时觉得要是时间冻结了就好了。



不希望樱花绽放开来。



8



我关闭了思考的开关,变成了机器。就这么搬走了。



当行李装上搬家公司的卡车出发后,我们一家人坐上了新宿的电车。



琦京线上车,坐到大宫下车。然后又转乘宇都宫线的电车,最后在小山乘坐上了两毛线。



停车站点的繁多与格外漫长的乘车时间让我不情愿地认识到了“遥远”。



向车窗外望去,都市的风景流逝着,迎来了成群的民居。



民居的中间可臥看到田地,不久后房屋变得无影无踪,列车进入了农业地带。



山飞快地接近着,连山上岩石的纹样都能从车窗上看清,包括山的棱角。



景色开始慢慢地变化。每当此时,我心中的瘙痒的感觉就越来清晰,震动起来。从身体内侧传来一阵阵痛楚。



初到东京时那充满不协调感的街道,从世田谷到代代木那可爱的住宅街。这些东西不知从何时起让我感到无比安心。



我的呼吸又变得微弱了。



我低下头。



明明知道哭出来的话会稍微轻松一点,我也想这么做。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已经哭不出来了,眼泪也流不出来。



但是手臂的颤抖和呕吐感还在持续着。



在除车台之外什么都没有的栃木县岩舟站下车后,凉飕飕的风让我的肌肤紧紧地绷着。



因为数日前下了一场不合时节的雪,所以已经结冰化为半透明的雪在月台的背阴处堆积着。



这里是世界的背面。我来到了没有贵树君的世界。



与中学相关的日子,我不想怎么说。



因为我只是不面对任何事物,十分小心,屏住呼吸仅仅等待着时间的流逝而己。



我在周围建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墙壁,尽量不受外界的影响。



从表面上来看我仅仅是自然地过着每一天而已。我也开始明白要怎么装出让大家不会察觉到的表情有多重要。



但是这样的我,心中还是像有种异物存在着。偶尔会发作狠狠地给我一击。那个异物长有细细的毛,不分昼夜地刺激着我的肺。偶尔发作的症状,让我如坐针毡。



我总是警戒着,十分小心地聆听着周围的声音。



我变得对笑声十分敏感。



我就这么一直无所事事地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男孩子看我的眼神,和小学时很明显的不同意义也让我十分忧郁。



被妈妈强迫要我加入要求团队合作的运动部,我逼不得已加入了篮球部。



我特别讨厌社团里那种强制力般的东西。



比如那种不知道什么时候规定的无言的规则。



但是我并未拥有抵抗的力量,只能忍耐着。



我尽量不去在意,但是……有种东西不由得让我感到十分在意。



用哨子叫住人这是非常不对的事,为什么在学校就没有人意识到呢?



要是在其他的地方这么做的话一定会被骂的事,为什么在这里就能行得通呢?



殴打他人就是犯规,就算被警察抓都不奇怪,但是在这里为什么就可以这么含糊呢?



为什么这里会这么卑鄙和可恶呢?



而认为这些事情并不正确的我——为什么不能好好地表达出来呢?



无法化成语言。



如果可以的话,我好想用一些很好的语言像射箭似的射出——锋利地指出。



不,就算不用语言也可以。



只要传达到了就行。



你们毫不质疑的事物,在我的眼中是多么地奇怪这件事为什么我无法好好传达呢?



一个叹息、一个动作,用这种方式来表现的体验,我觉得我也曾有过啊。



……大概是因为单凭我一个人是无法办到的。



要拒绝空气就必须先拥有空气。



要拒绝世界就必须先拥有世界。



但那是一个人无法办到的。



啊……



好多卑鄙的事物。



我好想要美好的事物。



好想触摸那美好的心。



这种幼稚的孩子气般的愿望在我心中深刻地切实存在着。



在度过这种日子的时候,我养成了在心中和贵树君对话的习惯。



我可以将对外无法表达的心情,直率地向我幻想中的贵树君倾诉。发生了这样的事、那样的事、我是怎么想的。就像这样用十分淳朴、十分率直地向他倾诉着。



我心中的贵树君也是对着我说“是啊”,赞同着我。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虽然贵树君并未说出什么具体的意见,但是我能感到他能和我感受到相同的事物并赞同着我。光是这么思考就能让我轻松一截。



痛苦也减少了一半。



7



实行向贵树君写信这是在我中学一年级的二学期开始过了很久后的事情了。



不知道为什么和他联系这种想法,过了很久都未曾浮现。



毕业的时候,我说了“那么,就这么永别了。”



那时候我是真心说出永别这句话的。



所谓的转校,也就是这个意思。



我经验过无数次,被这种认识所支配着。



但是理由并不单单如此,我觉得我果然还是害怕与贵树君联络。



因为我觉得……贵树君一定还在生气。



给他打电话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太勉强了。



我很害怕电话。害怕与看不见表情的贵树君交谈。



那个冬季的夜晚,贵树君拒绝我的声音现在还停留在我心中的角落。



进入九月,陆续发生了许多伤心的事。关于那些事情我不打算详细地写下来。



我关掉能感受痛苦的开关继续上着学。什么也不感受,这是对待现实的有效手段。



那时候的我,好像就算是经常通过的道路都会搞错很多次,而且无意识地会倾斜着身体,靠在奇怪的地方上。



而上学乘坐的电车,我记得我也有坐过站,跑到了很远的地方。



使用记得、好像的说词,是因为没怎么意识到。



某天早上当我准备去上学时,突然吐了。也因此终于明白我有多么不想去上学。



身体自然呕吐的时候,我就向学校请假。



虽说是休息,但并不是很轻松。我明白这只是暂时逃避而已。



我至今都这么想。要是能真正地逃避掉,那该多好啊。但是就现实而言,我无法一直向学校请假。我的父母并不会那么体谅人,而学校也不可能允许。



只是从讨厌的事物当中逃避一两天,反而只是化为了压力。



“关闭开关”这件事越来越困难了。



当我勉强坐上上学的电车,那种慢慢地接近学校的感觉真是讨厌极了。而我也尽量想一下开心的事。



我在想贵树君的事情。



早上早起,在除了自己只有一两人乘坐的电车上,让我心旷神怡。在那里进行幻想,能治愈我的心灵。



我能感觉到贵树君的气息充满着整个列车。



我对贵树君倾诉着众多无法用语言表达的话语。



就在这么继续幻想的某一天。



我在无人的车厢中从书包取出代替日记来使用的便签,边觉得车窗外照射进来的光线十分地刺眼,边用惊讶的目光注视着那个给他写信的那个——在我心中存在的另一个自己。



“远野贵树先生收。好久不见。”



笔在纸上毫无抵抗地滑动着。而为心中另外一个自己感到惊讶的我,也对正在写信的自己毫无抵抗地合二为一了。



大概无意识中的我一直都有预感,我会这么做的。



“这边的夏天也很热,但是与东京相比还算舒适。但是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喜欢东京那种闷热的夏天。也喜欢那快要融化似的沥青路。也喜欢因炎热而看似晃动的高楼大厦,和商场与地铁那寒冷的冷气。”



边望着正在改行写着的手,边从身体里取出东京市中心那看似晃动的高楼上淡蓝色的天空的回忆。



“自打我们在小学的毕业典礼上最后一次见面后,已经过了半年了。”



屈指一算,也只是过了半年而已。但是我总觉得就像是过了很多年似的,胸口紧紧地绷了起来。



“呐,贵树君。你还记得我吗?”



贵树君还记得我吗?也许已经忘掉了吧?因为我们都是转校生。因为我们都是属于通过忘掉以前来适应现在的同一种人。



我边害怕着,边下定决心将信投进了邮筒。



当想到已经无法再更改,无法再重新审核时,我突然紧张了起来。



就算将信封插进了邮筒,离开了我的手,但我还是犹豫了半天。



松开信封的时候,我闭上了双眼。



回信在四天后送来了。



当在家里邮箱里发现寄给我的信的时候,我的心脏几乎都要停止了。



光是这个速度就让我高兴极了。仅仅如此就已经让我感到十分满足。



我从学校回家时虽然打开了家里的邮箱,但是并没有回家,而是向右转离开了村子,向田园地带方向奔跑着。



我将信封抱在胸前,在田间小道上慢跑着。



虽然不知道这是哪家的田地,但是这里大概只是为了自我补给而进行耕种的松松散散的耕地。在那个地方的中间,稍微有些凸起。



那里生长着非常漂亮的樱花树。



当然不会这么巧,樱花并没有开放。



要是在公共的土地上,一定能成为一道风景线。粗壮的树枝向天空弯曲地伸展着,树根深深地扎在宽阔的地面上。它的枝和根让我觉得好像连接着某个遥远的世界。我很喜欢那棵树。



我在樱花树下坐了下来读着信。反复地读着。



笔锋的强度让我无比吃惊。那是很阳刚的粗大的字。带有些神经质感觉的字。



是因为半年的时差关系吗?我觉得上了中学后他的笔迹好像发生了一点变化。



信上那种很有礼貌的词汇让我的心痒痒的。



我想他也是一边这么感觉着,一迹这么写着信吧。



我能想象得到他的举止。



信真是奇怪。



虽然上面写着与平时聊天时相同的内容,但是却总觉得不对劲。有种装模作样、郑重其事的感觉。



我寄过去的信上只写有我的近况。所以他的信也是写着自己的近况。



就像是我悄悄地对他轻声细语后,他也悄悄地给我回复一样。



这对于我来说是很重要。



不用过于强烈的语言,这点是很重要的。



我已经不想再接触那些强烈的语言了。



贵树君寄给我的信,不知道为什么我全部都遗失了。所以在写这些的时候,我无法将信中的内容展示出来。



但是那时的印象依旧在我的心中。



贵树君用的词汇非常漂亮。从以前就是如此。



我觉得从半年前那时候起并没有任何改变。



事实上我读了无数遍他给我写的信。虽然没有写什么特别的事情,但是我却无数次重复着读着他那告知近况的文章。



像这样用指尖点着字来描绘他心中痕迹。……我这么幻想着。



贵树君也一定从那时起就想与我交谈了。



这件事对我来说是多么振奋啊!



我也有看过以前的海外电视剧。里面也有当收到信后女孩子便感激流涕,将信封紧紧地贴在胸口的场面。



那并不是夸张,那可是真实的!



当在自己身上发生时,我深深明白这是非常真实的举动。甚至觉得信件能融入到自己的心中那该有多美。



由此为契机,我与贵树君乏间开始时不时地通信。



时不时通信是因为我并不希望像女孩子之间那种一天一次的信件游戏那样。



大概是一个月一次左右,我们会进行近况的交流。每次当知道他十分关心我,我就会觉得很满足。



每次读他给我写的信件,我都对为什么这个人会与我感同身受这一点感到十分感动。



与我一样虽然很痛苦,但是也同样在自己所在的地方努力着。这种心情能好好地传达给我。



他对于我所写下的文字,并不会用“知道了”这种简单的话语来显示出我们之间的共鸣,他只是将在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若无其事地写下来而已。



而在这其中便隐藏着与我的共鸣。那就是能这样来表达的人。



这是我至今为止都不知道的他的优点。贵树君是擅长写这种信的人。



在电子邮件普及的现代,虽然已成为逐渐消失的文化,但信上写有漂亮的字的信件还真是种能打动人心灵的东西。



心跳不止,就像是要从胸口碰到喉咙上卡住似的。



好的信件,真的能刺激我。



每次当贵树君给我回信的时候,我都会写上:



“谢谢你给我回信,我好开心。”



但是我的感情并不是能用“开心”这么点程度来表达出来的。



但是写下来的话,我就只能用这个词汇来表现。这让我有点烦躁。



贵树君现在也在东京的那个城市里边感受着什么,边生活着。



边心中的某处意识着“要将这份心情传达给明里”,边生活着。



唯有这点我可以确定。



但是令人吃惊的是光凭仅仅这一点,就让我的生活轻松许多。



这是为什么呢?



只是能被理解,便能变得如此。



“前略,贵树君收。”



我总是在早上没有任何人的车厢内写着信。



“已经秋天了呢。我这里的红叶非常漂亮。前天我今年第一次穿上毛衣出了门。水手服上我身穿的奶黄色毛衣非常可爱,也非常温暖,这是我最喜欢的衣服了。贵树君穿着学生制服的样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看上去一定很成熟吧?



最近因为有社团活动所以我很早出门,现在我正在电车内写着这封信。之前,我剪了头发,剪成了露耳的短发。要是见面的话你也许会认不出我哦。”



我试着重新读了一遍,当察觉到“好想见面”这种信号,在半无意识下流露了出来后,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惊讶,但是……



“贵树君也会一点一点地改变吧?”



我有点害怕见到成为中学生的贵树君。



我又接到了来信,然后又写了过去。



我记得是这样的内容。



“敬启。虽然严寒交加,但是你还好么?我这边已经下了好多场雪。每当下雪时我就会重装备上学。东京还没有下雪吧?搬家后我也习惯观看东京地区的天气情报。”



在不远的将来我们也许会重逢。



虽然有点害怕,但一定会如此吧?



我在那时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昵?而他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毕业典礼那一天,他那严肃的表情与自己颤抖的脸颊的感觉,至今在我的体内真实地残留着。



直到那种感觉消失,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我这么觉得。



虽然想见他,但是需要一些恢复时间。



直到那一天为止,我就像这样与贵树君进行交流……只要有这种联系,我觉得更能生存下去。



冬季来临的时候,我知道当冬天结束后贵树君要搬到种子岛那里去。



6



“没想到这次是贵树君要转校了,真是吓了我一跳。”



虽然我这么写着,但我的心情可不像文字那样看似很平静。



我就是这样的人。



“因为爸爸调职的缘故,我要搬家了。要搬去的地方是鹿儿岛县的种子岛。”



我想贵树君的心情也一定不像他所写的文面上那么平静。



一定是这样。



种子岛……



当然那里是铁炮最初引进到日本的地方这种知识面上的事我是知道的。但是那里是怎样的地方,我完全无法想象。



位于鹿儿岛县内这件事我也是第一次知道。鹿儿岛县……那是哪啊?



九州的最南端。



那不是日本的边缘了吗?当这么感慨的时候,我才感到遥远。



“虽然大家很早前习惯转校了,但是竟然要转到鹿儿岛那儿,这次真的是好远啊。这已经不是能随便就坐坐电车去见见面的距离了。我果然会感到稍微有点寂寞。请贵树君务必、务必要多多保重。”



虽然我这么写着,但是我觉得我并不想要说这些话。



我的心中开始焦急了起来。



我边感觉身体里传来了如同白噪声的杂声,边书写着回信。



偶尔,我的眼睛会失焦。注视着信纸的视线会变得前后晃悠。



贵树君要去鹿儿岛啊。嗯。



哼嗯……



大脑开始模糊了。虽然贵树君要去鹿儿岛这列文字在我的脑中闪烁着,但是我无法好好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脑中重复着“为什么贵树君要去那个地方呢?”的疑问。



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之间要被坐飞机般遥远的距离给阻挡呢?



我……



我觉得从今往后一直要与贵树君保持这样的距离了。



这是为什么呢?我没有任何根据地这么觉得。



而事实并非如此。只要想想各自现在身处何地就能够明白吧?



我现在在栃木,而他现在正在东京。



这是多么近的距离啊!为什么明明这么近,我却没有想过多见见贵树君呢?



我并不知道成为中学生的贵树君的面容。



为什么我会产生这么无聊的恐惧感,让重要的事物都溜走呢?



不仅仅是这个,还有很多都被我给放走了。



但是用麻痹的大脑、没有实感的手指所书写的文面上却十分地率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我真的不明白。



之后的几个星期,我过得十分模糊。



那一年的寒流很厉害,就算是到了二月下旬,栃木还是在下大雪。早上我打开大门,脚边就有积雪。



我挥掉邮箱上的积雪向车站走去,然后通过检票口坐上了电车。



脚边的暖气十分温暖,我就这么发着呆坐在摇晃的电车上。



我喜欢将头倚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玻璃上起雾了,外面的景色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我用的大雾弥漫般的意识,在学校里一言不发地待着,然后回家,打开邮箱,当确认里面是空的后再关上。



我就过着这样的日子。老师讲的课完全没能传到我的耳朵里,周围在谈论些什么也完全没能引起我的注意。



在意识中的某处幻想着倒计时在不断减少的东西。



只要伸出手便能触摸到的贵树君也马上就要到我不管怎么伸手都无法触摸到的地方去了。



我曾经有好多次都想过给他打电话。



但是伸向话筒的手,总是在中途便停了下来。不管怎么样都无法伸出手。



要是电话那边的贵树君所传来的第一声是冰冷的声音的话……我至今都还对这件事感到害怕,而且……



要是给他打电话的话……与他对话的话,我觉得我一定会将非常重要的事情说出口。



事到如今,我还是回避着重要的事物。



贵树君的回信,过了很久都没来。



过了大概两个半月左右,回信总算是来了。我在房间了读了回信,将信件放进了抽屉,然后小心翼翼地上了锁。



第二天早上,我在车站的椅子上边等电车,边在膝盖上写着回信。



“前略。贵树君收。3月4日的约定,我开心极了。再次见面的话已经是相隔一年了吧。不知道怎么的我好紧张。”



贵树君的信上这么写着:我觉的对我们而言粝木与种子岛实在是太远了。若是搬走的话大概有很多年,或是直到我们成人都无法见面了吧?在搬家之前,我想见见明里,我想面对面地和你说话。



所以我准备在三月四日放学后,坐电车去你那儿可以吗?那一天父母都不在,我可以晚一点回家。就算只是在车站见见面也好……



我一口气读完,深深地吸了口气。



然后像以往一样。反复地读着。



啊……



我又这么想着。



用“开心”这个词来表达心情,是完全不够的。



他——总是会说些我想要说的话。



我知道我在等着这句话。



对。我觉得我在无意识地期待着贵树君这么说。



能这么理解我的人将要离我远去。这是多么地不讲理啊。



但是比起这个。



当想到要和贵树君见面,我颤抖不止。



能见到贵树君了啊!



我充满了紧张与恐惧。



我在信上详细地写上如何从新宿站坐到岩舟站的乘坐路线,并在上面画满了涂鸦风格的插图。



比如说,从大宫到小山之间我画了一条长长的线路,并在上面写着“很远哦!”这样子的小标语。



连从东京来枥木这里都会远到我们想要哭出来。



我希望这遥远的路程,那电车久久晃动的时间,不会让他感到痛苦。



“我家附近有一棵大大的樱花树。到了春天,那里的花瓣大概以秒速5厘米的速度落在地上。我觉得要是春天能与贵树君一起到来就好了。”



我这么写到。



吐出的气息被风吹散。在车站那冰冷长椅上我一边写着,一边回忆起往事。



已经像是很久前的那个转校初日。



“没关系的”那句话语。



牵着手一起跷课的那一天。



握着我手,他那手心的温暖。



还有……



在漫天飞舞的花瓣下,我轻声细语“秒速5厘米”的那一天。



我对那时的记忆十分清晰。



秒速5厘米是句特别的话语。



这对我来说是出生后第一次对男孩子告白的爱的话语。



对啊……从那时其我就——



想要听他的声音。



想要牵他的手。



想要感觉他的体温,想要注视着他的双瞳,并且还要更多……



虽然现在我已经不像那时候所希望的那样,像花瓣飘落般那样,慢慢地自然而然地与他结合。



突然的分离,然后再突然地接近。现在的我们只能以这种不自然的见面方式见面了。



“希望明年还能再一起看樱花”这种事大概已经再也无法实现了。



我是真的很喜欢贵树君。



“要是能尽量来到我所在的车站就好。路程很远,请务必小心。我会照着约定,晚上7点在车站的待车厅里等你。”



5



与贵树君见面的日子终于来了。



那一天是工作日,在学校紧张不已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一放学,我便急着赶回了家,来到了厨房,打开了冰箱。



贵树君一定是放学后没回家就直接从新宿站赶过来,到岩舟站会花费好几个小时。



他一定肚子饿了。



过了很久我回想起这件事来,就会嘲笑起感到难为情的自己。



觉得自己就像那种老电视剧那样做着那种老桥段的女生举动。



家里只有女孩子用的那种很可爱的小便当盒。要是有那种坚固的大大的便当盒就好了。



我将用海苔精美搭配的饭团、煎鸡蛋以及我一个人可以制作的各种食物装进了便当盒里。但是却无法好好地装进去,反复尝试了好多次。



要是和贵树君一起上学的话,这种事情一定会发生很多次吧?



用餐布将便当盒包起来,为了不让里面的食物散掉,我慎重地将其放进了包里。不知道为什么,光是如此就已经让我激动不已了。



出门的时候,电视上报道说需要注意大雪的来临。但是我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过了六点的室外,天色已经很暗了。



细细的雪一直下着。



我穿过庭院,来到了车站。



我走在因为雪而变得莹白的田地中间的小道上,突然感到十分焦急,我开始跑了起来。



就快要见到他了。



等下就能见到他了。



当能看到用古木建造的岩舟站的时候,我还以为贵树君已经在那里了。喉咙下面就像是被堵死了似的。



打开铝制框架的大门,我走进了车站。圆形火炉的热度,与在那上面金属盆上所产生的蒸汽让室内变得好温暖。我感到因为寒冷而紧绷的肌肤也变得松弛了下来。



待车厅里空无一人。



虽然约定的时间是7点。但是我很早就来到了车站。



在墙壁旁的长椅上轻轻地坐了下来,把手放到了膝盖上面。



只要在这里等着,过不了多久……



月台那里的玻璃门就被打开了……贵树君就会到来。



那时候我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呢?



一年不见的贵树君会有什么变化呢?



我想大概那一瞬间我的心脏会停止跳动吧?



已经有些年头的火炉开始发出嘶嘶的声音。所有的窗户上都起了白雾。我就像是在与世隔绝的四方形的盒子中。



大厅空无一人,站务员也在站务室里。在没有任何人的待车室里,我为了不破坏掉这份宁静,默不作声地待着。



等待一点也不让我感到痛苦。



一想到贵树窘现在正坐在电车的座位上慢慢地接近我,我的胸口便颤抖不己。



他也许现在正坐在车厢窗户边的座位上边隔着窗户眺望着东京很少见的雪景,边感受着电车的振动。



我试图变成贵树君,想要和他一起感受他所感受到的振动。



我心中晌起了当车轮与铁轨进行摩擦的那个十分有规律的旋律声。



我产生了贵树君就在那停下的地方等着我,我正朝着那里移动的错觉。



当时间接近约定的七点时,我胸口的鼓动开始变得猛烈起来。同时也变得焦急了。我注视着挂在墙壁上的圆形时钟与检票口的玻璃门。



每十五秒我就会看一下时钟。



时间过得很慢,我动摇了起来。



我就像这样等着,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七点后的数分。



我想要从起雾的窗户上看看月台的样子。



就在这时,我发现从刚刚起就没有电车停站的感觉,让我惊讶无比。



我马上站了起来,跑到窗口叫了叫站务员。瘦弱的老站务员,用温柔的语气这么跟我说道。



“今天呢,因为大雪,风力很强,所以电车都停了。”



“什么……”



“确认了安全,先驶动的是车辆开始轮班,前面的车辆要是不行驶的话便会撞上,所以在行驶到车站和线路的中途就会边停边走,慢慢地前进。”



“那个,七点钟的电车刭底什么时候到呢?”



“这个不清楚什么时候会到耶,我这边也没收到情报。对不起啊。”



我活动起虚脱的身体,回到了刚刚那个长椅的角落。



我紧紧盯着自己的膝盖,用手指抓着自己的膝盖。



当听到电车不会按点到来时,我就放弃了看时间。



我明白自己的双唇加入了力道。



我就这样一动也不动。



时间过得很慢。



所以我决定不看时间,因为我觉得不看时间,这样时间流逝得会快些。



火炉所发出的杂音与水沸腾的感觉,在我耳中不断重复。也就是说没有其他任何声响。



偶尔当木制车站的房屋传来振动声或是车站窗口那边传开响声,我的耳垂和脖子后面就会哆嗦起来。然后我就会去侧耳倾听,当知道没有发生什么的时候,我又再次回到了注视脚尖的工作中。



时间慢慢地流逝着。



三个小时里,电车到达了好几次。



我每当听见声响时,就会直起身子,想要看清那玻璃门后雪夜中的黑暗。



玻璃门的声音响起,我便抬起头目送那些一脸疲惫的人们离开检票口,通过待车厅,然后在回家的道路上失去踪影。就算没有人,我也会抬着头注视半天。



当明白他不在的时候,我就又会坐在长椅上,缩成一团。我不停地重复着这件事。



下雪会使电车停运这种事,我完全都没有想过。搬到这里约一年,从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也许发生过了这种事。但是我只是没有遭遇过罢了。



但是说实话,我真的很吃惊。我的心情无法把握状况。



下雪,电车就会无法行驶,最后停运。



虽然这个道理我明白。



但是这件事实际发生,这种实感至今为止我都没有体验过。



因为大雪的关系,贵树君无法来到我的身边。



因为雪而停运的电车里,贵树君被困在了里面。



这种幻想在我心中浮起,让我心痛不止。



雪的秒速是多少厘米来着?



我想不起来。



我想若是昨天的我的话一定能想起来。现在我大脑中大部分都已经短路了。



外面既黑暗又雪白,玻璃上的水滴让景色都变得模糊了。



天花板上老旧的荧光灯发出淡淡的光芒。



像是四边形盒子的待车厅。现在的我在这个只有内侧的世界中,觉得外面一片虚无。



然后隔着这片虚无的某处,将贵树君困住的细长四方形盒子的场景浮现在了我的大脑里。



从市中心坐上三小时左右的电车便能来到这里。



连这样的距离我都觉得好遥远。



他坐上电车,已经过了六个小时。



我觉得距离已经翻了一倍。并且不只是翻一倍。



是啊。



“遥远就是这个感觉啊。”



我在口中嘀咕着。



而且这么远还不足够



他马上会去更遥远的地方。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这份不安。



我确确实实……真正地确确实实地感到不安。



火炉上的盆子发出吱啦吱啦声响的时候,时间就像是在地上爬行似的慢慢地前进着。



贵树君没有来。



贵树君没有来。



我一个人在此。



然后贵树君马上就会去一个遥远的地方。



我突然觉得肚子里有什么恶心的东西涌了出来,紧紧地握着手指,咬着双唇。



好像有种将手伸进我胸口中搅动的感觉。



喉咙下面感觉十分别扭,好想呕吐。



这时——



我就像通过电流似的突然明白了。



这就是——



他的心情。



当得知我要搬到栃木的时候,接听那个电话时的贵树君的心情。



是啊。我明白了。



剪不断理还乱。



就如同自己陷入泥潭中般焦急无比。



再加上独自一人的不安。



我终于明白了。



他也是会伤心,也是会寂寞,也是会不安的。



为什么我连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都没有注意到呢?



贵树君——



既善良又可靠,不会轻易地动摇,是一个十分有安全感的人……



我或许对他下了这样的定义。



我——



好后悔。



那最后的一年里,在那个电话通完后。



我好想和你在一起,没有一天不这么想。但是为什么我无法告诉他呢?



明明心里这么想着,但是为什么说不出口呢?



要是说出口的话,说不定就能让他安心。



为什么要对也许正在想着“明里就要走了”这样的他说出“就这么永别了”这种不经过大脑的话呢?



我为什么会觉得秒速5厘米是多么、多么幸福、多么休闲自在、多么充满恩惠的事呢?



那通电话之时。



我想要他对我说些什么呢?



我想要他对我“没关系的”这句话吗?



这算是不体谅他人的撒娇吗?



风声的对面,我感到电车似乎到了。于是抬起头。



死死地盯着检票口。



脚步声响起,人影出现了,玻璃门打开了,有人进来了。



不认识的情侣正挽着手,相互依靠着走了过来。



下来的人只有他们。



我感到十分难为情,于是低下了头。



那对情侣在低着头的我身边走过,离开了车站。



从玻璃门流入的冷空气又再次被中断,在轻轻地叹了叹气后,我感到十分地不安,敲了敲检票口的窗口。



站务员这么对我说道:



“开始运行的电车是不会停止的,只是有好多车辆都已经停运了,说不定你等的人在转车的时候被困住了……”



他边说着,边打电话向始发站进行询问。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状况,但是好像是在贵树君从小山站出发之后才发出停运的指示。



所以贵树君大概在线路上的某处,在空无一物的地方收到了停运的信号。



是这样子吗?



我不知道。



我觉得贵材君也许想要告诉我电车延期,从车站的公共电话那给我打过电话。



虽然想要检查是不是真的给我来过电话,但是马上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我不想被其他的人干预。



我现在的心情绝不想再受到任何干预。我不想听到一些无聊的话。



我在等他。



贵树君是会来,还是不会来呢?



4



我在等他。



时间就像是停止了。



疲劳让我的头变得沉重。



等待无法确定的事,时间的流逝麻痹着我的神经。



我发着呆。



思考麻痹到让我觉得很舒服。



晚点的电车。



不会到达的电车。



心中某处也有为这件事感到安心的我。



慢慢驶向终点的电车。



因为贵树君是为了和我告别才来这里的。



电车到达后,全部就会结束。电车是全部结束的预兆。



不希望它来。



拜托了,就像这样让时间停止吧。



花瓣落在地面后又去了那里呢?



消失。



不见。去向某处。



我从包里取出了信纸。



将包放在膝盖上,将信纸放在包上,我开始写起信来了。



我想因疲劳而麻痹的大脑的话,一定会让我写下毫无掩饰、我真正想写的东西。



我完全不考虑顺序,想到什么就写下什么。将我所想的事就这么写了下来。



要是他来了,就交给他。



明明不知道贵树君到底会不会来,但是在以他会来为前提开始写信这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他来就是说之后他将和我好好地进行告别。



他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了。大概很多年都见不到。说不定直到长大成人都见不到。



我拼命写着我想要告诉他的话。



我好喜欢贵树君。



我觉得现在我能写出来,所以我这么写了下来。



好喜欢这几个字眼,一点都无法表达我的心情。



语言真烦。



我觉得要是能将这种心情就这么取出来,拿给他看就好了。对他说我的心情就是这样。



但是——



我“好喜欢”的这个心情,对他而言到底有多少价值呢?



我缩成一团,蹲坐着写着信。



双手的肌肤好像在畏惧着什么。



我像树叶下的昆虫,没有任何价值。我自己这么认为着,我总是这么觉得周围也这么看我。



所以我的好喜欢的心情,也许是让人嘲笑的价值之物。



好喜欢。



即便如此。



我还是好喜欢……



我紧紧抓住这个没有依靠的单词。



我想象着在暴雪之中,被因在电车里的贵树君。



下雪的景象在我心中浮现者。



为什么挡在我们之间的不是樱花呢?



地球是圆的,南半球与这里的季节相反。



我至今为止都喜欢这个景象。



但是现在我却觉得在地球那一边的正在赏花的人十分可恨。



明明我们现在是那么地想要这样。



我觉得我们就像被诅咒了。



希望明年也能一起去看樱花——



因为我说了这么一句不明现状的话。



所以我觉得命中注定我们绝对无法办到。



贵树君为了见我被雪给困住了。



将他困在雪中的是我。



无法往好处想的我就像是纳尼亚传奇中的冬之魔女吧?



我总是将一些过分的事情都推给贵树君。



我总是伤害着他……



3



疲劳与火炉的温暖让我不久后进入了梦乡。



我做了一个只有很多场面出现的零碎的梦。我不知道那时自己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



就算感觉到了什么,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梦。而我依稀感觉到的是厚厚的红青色粗呢短大衣的边角。



我抬起了头。



在墙壁般红青色粗呢短大衣上面的是贵树君的脸。



他的表情惊讶得僵硬住了。



比我记忆中要瘦,有点椭圆脸的贵树君就站在我的面前。



模糊的大脑无法好好整理状况。但是感情却直接传到了心中。我半天都无法进行思考就那么僵硬着。



我注视着站在我面前的贵树君的脸,抓着他大衣的边角。这原来不是幻觉。贵树君被我拉到身旁,又向前走了半步。



贵树君大衣的感触……



指尖突然变得沉重了起来,表情也变得沉重了。脸颊内部的水分开始聚集起来,泪水开始从我的眼角边滑落,我的脸也变得湿淋淋的。



我抓着他的大衣低着头,看见水滴一滴一滴地落下地上。喉咙里就像是被什么卡住似的痛苦极了。



我没打算哭,但是身体却自动地,让我的胸口痉挛着,将水分排泄到了体外。



在痛哭流涕的时候,我突然惊奇地发现了不属于我的眼泪。我边哭边不知所措了。



贵树君在哭……



这真的让我吓了一跳。



当知道贵树君在哭的瞬间,我眼泪的数量开始倍增了。我真的不知道眼泪竟然有如此强的气势。在我的心中有一个制造出强烈感情的类似于心脏的部位,强烈的感情从那里送往我全身。



只能说这真的是一个十分强烈的感情。



不是高兴、亦不是悲伤、更不是痛苦的感情在我的全身上下循环,最后化成了液体流了出来。



我想要冷静下来,重新抓起了他的大衣,吞了吞口水,擤了擤鼻子,屏住了呼吸。贵树君的衣股传来的感触确实存在于此。



我终于冷静了下来……贵树真的来了……这种实感在我心中涌了出来。



贵树君来了。



为了见我,仅仅为了这个。



2



一起肩并肩坐在一张长椅上的感觉真的是久违。让我的心痒痒的。



我将保温瓶中的茶倒进盖子里,交给了他。他暖了暖双手后喝了下去。



“真好喝。”他对我这么说道。就平时说话呆板的他而言,可以感到充满了感情。



“是么?只是普通的焙茶而己啦。”



“焙茶?我第一吃喝。”



“骗人,你一定有喝过。”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对话的感觉和以前一样,让我开心极了。



虽说是以前,但是也只是仅仅一年之前。



有点像是鸡同鸭讲,但是却又能不可思议地好好沟通的说话方式。对,我们平时就像这样总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还有,这个是我做的便当,虽然味道无法保证……可以的话吃吃看吧。”



“……多谢。”



贵树君好像十分感激似的。



“我肚子真的好饿。”



接着他用手拿起了我做的饭团。因为现在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



贵树君在电车中待了七个多小时。



我期待着他会对我说很好吃。



“味道怎么样?”



我试着问了他。



“这是我至今为止吃过的食物中最好吃的了。”



贵树君稍微低下头,用十分认真的语气说道。



“你真夸张。”我摇了摇膝盖说道。



“是真的啦。”



“那一定是因为你太饿了。”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像这样无关紧要地“是这样吗?”“就是这样。”的对话,让我的心痒痒的,开心极了,还让我又有了哭意。我也吃了一个饭团。一想到我们就像是去野餐似的吃着相同的东西,我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变得痛苦了起来。



“你马上就要搬家了吧?”我嘀咕道。



“嗯,下个礼拜。”



“鹿儿岛啊……”



“真远啊。”



“嗯……”



我还没有正确意识到鹿儿岛到底有多远。但是我开始理解什么是“遥远”。



“虽然栃木也很远。”



他这么说着。他一定和我在想相同的事情。



“真不想回去呢。”



对我说这句话的贵树君一定感到十分惊讶,但是我笑了起来。今晚我不想让他回去,想要一个人独占他到明天为止,而这便是我心中所想。



那个乘务员,在检票口那敲了敲玻璃制的窗口。



“快要关门了哦。电车也已经没有了。”



“知道了。”贵树君回答道。



乘务员是怎么看我们的呢?虽然我不知道乘务员是怎么想的。但是他的声音充满了好意,而那份温柔十分鼓舞人心。



“雪这么大,你们要小心啊。”乘务员这么说道。



“呐,走吧。”



我用就像是说悄悄话似的语气向贵树君轻声说道。



1



风停了,只有雪在空中飞舞着。虽然很冷,但却不是特别冷。



停放在停车场上的自行车座与车把上也堆积着一层厚厚的白雪。



我和贵树君肩并肩地走出了那所木制的旧车站。



从天空中飘落的细雪,照耀着黑暗之中那街灯无法照射到的位置。



踩到新的积雪上那沙沙的感触舒服极了。



我在车站中的那几个小时,下了相当大的雪。难怪电车会停止运行。



街道也变成了雪白色。



车道与人行道还有旁边的道路都被雪所覆盖,变得无法分辨出来了。道路看上去比平常更为宽广了。车站前的T字路就像广场似的。



虽然是深夜,但是却感觉不到黑暗。街灯的光隔一定时间便照射到雪上。



雪的反射,让黑夜看似在闪闪发光。



我第一次在这样的深夜,并且在这样的雪中行走着。



独特的风景让我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



夹在水田中间的道路也已经完全被雪所掩盖。水田上一面雪白,要是道路旁边没有耸立着电线杆的话,就看不出那是条道路。



在远方的黑暗中,高压线的铁塔很规范地排列着,黑压压地飘浮在白色云空的前景上。



我与贵树君在朦胧的雪中,阴暗的道路上肩并着肩制造着足迹。



“你能看见那棵树吗?”我边走着,边这么问道。



“你信上提到的树吗?”



“嗯。那棵樱花树。”



我们肩并着肩走着,来到了那棵樱花树旁。



弯曲的树枝向四面八方伸展着,那是棵十分粗大的树。



贵树君想要抱着树干,但是手却够不到。在这么粗大的樱花树边,我和贵树君站着,注视着伸长到空中的树枝。



我稍微有点感动。



我一直都想和贵树君站在这棵树下了。



当然。不光是没有花,就连树叶都没有。现在只是仅剩下树枝的一棵树而已。



靠着这棵树,抱着贵树君寄给我的信时。我觉得好像能够听见他的声音。



在我的心中,贵树君就是樱花。



从遥远的城镇某处所传来的灯光,反射到了满是白云的天空,最后光芒落在了薄薄的雪上。我们的周围充满了冰冷的光芒。



樱花树现在也挂满了纯白的雪。



天空飘着雪花。



“呐……”



我回过头。



“这很像——”



用手心接着雪。



“雪吧?”



风吹了起来,雪花飞舞,形成了花吹雪。



那个时候——我看到了周围充满了春天的光芒,弯曲的枝干上粉红色的块状物绽放着的幻影。



这是花瓣。



在世界的另—坝花瓣若是正在飘舞的话,那么雪就是世界另一侧花瓣飘舞的影子。



我想要看到的那个幻影被冰冷的风一瞬间卷走,将我的意识又拉回到了黑暗的雪夜之中。



但是我觉得那个时候我应该是笑着的。



“是啊。”



贵树君露出温柔的表情,这么说道。



这个答案让我有点意外。



我还以为他会用“是吗?”这样的疑问口气来做出回复。



直截了当的回复让我的胸口一紧。



这种胸口紧绷的感觉驱使着我,让我来到了他的身边。



我注视着贵树君的眼睛。



贵树君也注视着我的眼睛。



无法分辨是我接近了贵树君,还是贵树君接近了我。



先不管是谁,我们自然而然地大概是比秒速5厘米的速度稍微要快一点的速度接近着。



在中途闭上了双眼。



然后——



0



我的双唇感受到了他的双唇——



那一瞬间,我变得无法思考了。



我感到我的意识不在这里。意识就像不是属于我的一样,变得鱼片空白。无数像雷电般瞬间的闪光在我的脑中闪过。闪光之中出现了众多的幻影,那些幻影在我意识到之前便消失了。就像是某种类似尖锐的箭矢般东西射向了我,将我内心深处那艨胧的部分挖走后便消失了似的。纠缠着我多余的部分被全部挖走之时世界消失了,最后就只剩下了我。



零零稀稀的幻影泛滥着,我无法将他们与自己区别开来。在若干的瞬间之中,我变成了贵树君。我兴奋着,高扬着,最后冷静了下来,失去了平衡感。我即是我的双唇,也亦是他的双唇。我无法分辨迭两片嘴唇的区别。我想我明白了永远什么的心什么的灵魂什么的到底在哪里了。我明白我们是相同的人,但也是不同的人。我们吸收了对方不同部分并将其放到了自己的身体中。那时所感受到的色彩、温度、感触与黑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我觉得我们能互相分享这十三年生活的全部。我明白我们正在想着相同的事。



我们是无法欠缺的同一个存在。光凭那一瞬间,我们就能完美地理解对方。自身化为了肉体消天,仅仅只剩下全能感。百分百的满足就是为了那一瞬间而存在的。那一瞬间被延长至了永远,而我也被卷入到了那个畸形的世界之中。我们明白这就是奇迹,这是奇迹般的具备了所有的时机与条件所来临的一瞬间。当明白这个的下一瞬间——



我又变回了我,唇上重叠着他嘴唇的感触又回来了。



我感受到了他的热度。我并不知道拿这份热度如何是好,也不知道该将它放到哪儿。我所剩下的是原本直到刚刚都十分明白,但现在却已经遗忘的类似后悔的感觉。这种无法再次体会的确定从指尖悄悄地袭来,我手上的力气全部都被抽干了。



我与他的面前有过于巨大的人生在等着我们。在这个漠然的时间中,我明白那个完美的瞬间已经没法再出现第二次了。我清楚地明白我们将来无法一直在一起。我们已经到达了完美,已经再也无法前进了。



为什么会这么突然。



我这么想着。



痛苦得喘不过气来。我追求的是更加悠闲更加自然的东西。就像樱花落下的速度那样。但是我们总是这样,我并没有追求那没有未来的奇迹。



该怎么办才好呢?该怎么办才好呢?



这个疑问在我的心中反复着。边混乱着,边被那已经失去了的满足的类似余韵的感觉驱使,我将他的脖子给缠绕了起来。将脸颊枕在他的肩膀上。



我隔着厚厚的冬装,想要用全身来感受他身上全部的优点和美好的地方。



混乱写不安.没多久就被他的体温所融化,心中就只剩下喜悦与纯真。



一大片雪从树枝上滑落了下来。



雪不停地在树枝所遮盖的天空中下着。



我陶醉在他缠绕在我背上的手臂的强烈感触中。



1



那一夜我们在田地旁存放农具的小屋中度过了。脱下了外套,我们手握着手,裹着放在书架旁的旧毛巾,互相拥抱着。



他那温暖的体温一直向我传来。



我们说了很多话。



在漫长的一夜中,仅仅一时我所想的是希望时间就这么停止的,还有……希望他能带我走。



但是我知道这是无法办到的。



这并不是因为我们都是小孩子……在接触到他的双唇之时,我所见到的东西,他也同样感受到了。并不是自我确信的猜测,而是我能知道他也看到了。



我们在那漫长的一夜中,并没有提起那一瞬间的体验。那无法取代的一瞬间,那绝不会再来临的一瞬间,那绝对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一瞬间,我们绝对没有想过用语言来进行确认。



我们已经无法再在一起了吧?



要是没有调职与搬家的话,我们就算在同一个学校一起上学,也一定无法在一起吧?相反正是因为彼此的距离很近,我能很清楚地明白现在回想起已经失去的事物只是痛苦而己。



就算有这种预感……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时间就这么停止下来。



贵树君来见我了。这让我无比温暖。仅仅为了见我,他来到了这儿。他就在这儿。



将脸颊靠在他瘦瘦的肩膀上真的很舒服。我们落进了黑暗之中,并没有做什么梦。



2



第二天,我在月台上送贵树君乘坐早上第一班回到东京。



月台上的积雪还没被铲掉,我们在上面印上了最初的足迹。直到电车到来为止,我们都一直手牵着手。



虽然没有半个人影,我们还是尽量远离车站在月台的边缘处站着。



电车马上就来了。



发出大大的声响,滑进了月台。



还有十多秒,电车就会离开。



贵树君乘上了电车后,立马回过了头,与我面对面着。我们在电车两侧的入口互相注视着。



“那个……贵树君……”



我的手在挂在胸前的包上犹豫地动着。我心中所想的是昨天我在车站里写的信。



那是为了交给贵树君,为了传达自己无法传达的心情而写下的东西。



正准备从包里拿出信封交给贵树君的我的手,中途停了下来。



接吻的时候——



在那个瞬间我心中所产生的“那个体验”。



当知道了这点,我觉得信上所写的内容,简直太不充分了,完全和什么都没写一样。就好像是藐视奇迹似的。



语言与体验的纯真相比,简直是噪音。



那时所产生的强烈感情并不是能用信所能书写下的。我不想留下这么一个劣化的回忆。



那一瞬间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好喜欢这句话,我觉得真的很空虚。只要一想到贵树君我明明就会胸口作痛,明明死都想和贵树君在一起,可好喜欢这句话,完全没有真实感。



但是也有一句话,无论如何都想要说出口。



正准备说出口的瞬间,突然又有了哭意。快要哭出来的我这么说道:



“贵树君今后一定没问题的,一定!”



就像感情要溢出来似的,我抬起头大声地说着。



只有这句话我绝对要对他说。



这也是我想要听到他人对我说的话。



我将这句话对面前的另一个我说着,同时也是对自己说着。贵树君冒着大雪来到这里,让我的心中发生了某种改变。



虽然无法用语言好好表达出来,但那确确实实地变化。当见到贵树君的脸的那个时候,我发现光是生存就会感到的让身体紧绷的恐惧感就这么消失了。



用现在已经是大人的我的话来说就是——我被祝福了。



贵树君是为了祝福我而来的。



所以我想要对贵树君做相同的事。



是否拥有能告诉别人你已经没关系的力量,这真的特别的重要。



过了很久,已经成为大人的我这么认为着。



远处的气笛声响起,大门发出开始准备关门的空气的压缩声。



贵树君轻声说着“谢谢……”的时候,大门也几乎同时关起了。



他将脸靠近在慢慢地开始活动的门的玻璃上,像是大叫般的说道:



“明里也多保重!”



将手贴在玻璃上的他大叫着。



“我会给你写信的!也会给你打电话!”



我与他的位置开始发生倾斜。



电车中的他确确实实地正在加速着,变得遥远,逐渐渺小。



当汽笛声再次响起的时候,耳边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了小鸟在枝头拍翅飞翔的声音。



电车的速度上升,转瞬间便失去了踪影。而丧失感也突然朝我袭来。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放也似的注视着那已经看不见的电车的方向。



电车用的信号灯已经变红了。



仰望天空,飘着一片片低云,清晨的蓝天一望无际。月台前端又堆积起来了毫无足迹的崭新的雪。



我觉得这所有的事物都像是为了表明“贵树君已经不在了”这个意义的情景。



但是我——



却拥有了“今后也能活下去”的实感,在那里站着。



因为有他在。



不管他在多远。



只有他能总是完全理解我,我拥有这样的他。光是这么想,就算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可以生存下去。



所以我。



我决定也许是在遥远的将来,在与他见面为止,要让自己变得更坚强。



但是,在这之后我们并没有再重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