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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梨第16节(2 / 2)


  阿梨察觉到姜大夫在她的腕上换了几个位置,停留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最后离开了。

  她头晕晕沉沉,却又觉得自己轻飘飘,想说句话,但嗓子干的像是口涸了的水井,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薛延问,“大夫,怎么样?”

  姜大夫抬手摸摸阿梨的额,摇头道,“不是太好。”他皱着眉,又问,“小姑娘,你有没有觉得哪里痛?”

  薛延将视线转向阿梨的脸,但她就只是垂着眸子坐在那里,连一丝表情都没有。

  薛延觉得全身的血都一点点冷下去,他试探着唤了句,“阿梨?”

  意料之中没有得到回应,薛延艰涩咽了口唾沫,将身子矮下去,又连着唤了几声她的名字。可任凭他说的再大声,阿梨都只是像尊瓷娃娃一样,安静而脆弱。

  薛延眼底渐红,他扶住阿梨的肩膀,声音哑的不成样子,“阿梨,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阿梨茫然地抬起头,她不知所以,但看见薛延眼角有泪,吃力地抬手为他擦了一下。

  薛延攥住她腕子,将她的手掌贴向自己面颊,几近绝望,“阿梨,你和我说句话啊。”

  姜大夫叹气着摇摇头,拦了他的动作,问,“她识的字吗?”

  薛延头都未偏,只顾盯着阿梨瞧,哑声回答,“识得。”

  姜大夫颔首,握笔蘸了墨,在纸上写了三个字,“可听物?”,后递到阿梨手里。

  明明在心中已经知道结果,但薛延还是忍不住心中存一丝侥幸,直至他看见阿梨捏着纸,缓缓地摇头。

  那一瞬,薛延觉得天都塌了。

  烛火把房子照得明亮,墙角的药柜黑漆漆的,有个小药童正攀着梯子往上爬,嘴里念叨着“当归一钱,熟地二钱,黄芪……噢,也是一钱……”

  他呆呆站在那,眼前一切都变得虚幻,只剩一个阿梨。她仰着脸,神情平静而温和,没哭也没闹,手搭在膝盖上,指头纤细,白的恍若透明。

  薛延喉咙胀痛,觉得不真实。

  明明昨晚他还说要带着她去宁安的,早上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但现在,怎么什么都变了呢?

  这样的无能为力让他觉得心拧成一团,快要搅成了汁。

  他不知道自己在流泪,直到阿梨攥住他的手指,低低道,“薛延,你不要哭。”

  薛延下意识开口唤她的名字,但又想起她听不见了,心都缩起来。

  他上前把她抱在怀里,只几个喘息而已,阿梨却察觉到脖颈一片湿热。

  她被烫的颤了下,咬咬唇,又说,“薛延你别哭,说不定明日一早就好了呢,没什么事的,我也不疼。以往不也有这样的时候?只是这次时间稍长了些罢了,没关系的,”

  她太懂事,所以更要人心疼。

  薛延用手扣着她后脑,心尖的位置一缩一缩地痛,喃喃唤了句,“阿梨……”

  饶是见惯生死,这样场景也还是太让人觉得心酸。姜大夫长长叹了口气,道,“我医术实在有限,治不了这样的病,先开副方子把烧退了吧,至于耳病,你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薛延抱着阿梨,一刻也不敢松手,生怕她忽的就不见了,他僵硬地点点头,道,“麻烦大夫了。”说完,他又着急接了句,“药选贵些的,我们不差钱的,有用就好。”

  姜大夫拍拍他的肩,蔼声道,“那边有铺软塌,带着小姑娘去歇歇罢,喝了药再走。”

  薛延说好。他珍护倍至地将阿梨抱起来,连走太快都不敢,怕风惊扰了她。

  路过一丛吊兰,细细的长条叶子,被擦的光亮亮,柔软地垂下来,中间似有若无地隐者一朵嫩白的小花。那花长得极小,颤颤巍巍悬着,像是稍微被风一吹就会凋萎下来。

  阿梨抬手去碰了下,柔的像是在抚摸丝缎。她眨了眨眼,歪着头枕在薛延肩上,轻声道,“我想睡了。”

  薛延将她放在榻上,又扯过毯子盖住她身子,坐到一边拉着她的手,在她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我守着你。”

  阿梨笑了,说,“那我便就安心了。”

  薛延笑不出,他忽然觉得命运太残忍。

  当年薛家破败,他接连失去祖父,失去爹娘,失去一切,那时他成日里醉生梦死,认定了上天可笑。但是他毕竟走偏做错过,面对这一切的时候,薛延还能给自己找个由头,说这是老天看不下去给他个警醒,要他改邪归正,重新做人。

  可是阿梨又做错了什么呢?她那样好,为什么还是要经历这些。

  薛延掩面,他哭不出泪,但心在滴血。他都已经想要往正路走了,他甚至还想过,如果下些功夫在书本上,说不定能考个功名,实在不行便就去做生意,他走南闯北见过那么多世面,总能将买卖做起来的。而等以后有了积蓄,便就买个宅子住,养家糊口这样的事还是要男人来做,他有信心给阿嬷和阿梨一个看得到光的未来。

  他都计划的好好的了,可还没来得及与阿梨说,她便就再也听不到了。

  薛延不敢去想,她那么瘦弱的一个女孩子,得要多大的勇气,才能面对这样一个无声的世界。

  阿梨睡着了。

  她微微侧着头,呼吸平稳绵长,肌肤如瓷,柔婉的像是副画儿。

  有人抬了一扇小屏风过来,挡在榻前,山水画,磅礴大气,入目尽是苍茫。屏风只有半人高,只能挡住小半的光,薛延牵着阿梨的手,头往后靠在墙壁上,脑中混混沌沌想着事,不知不觉竟然睡着。

  他做了个梦,很短,是阿梨来家的那个晚上。

  她穿着阿嬷的旧袄子,小脸莹白白,蹲在地上温酒,满屋子都是桂花的香气。他闯进去,将阿梨吓了一跳,她惴惴不安像只兔子,捧着酒瓶与他说,“你便就先歇着吧,我去厨房找阿嬷来。”吴侬软语,唇角浅浅梨涡。

  薛延像是游离在这世界之外,他站在一边,看着梦中的那个自己抢了阿梨手中的瓷瓶,狠狠掷在墙上,骂她“滚”。

  薛延想要阻止,但是一切都不受他控制,这个梦如同记忆的回放,让他清楚地看见自己以前有多糟糕、有多坏。

  他看着阿梨手抚着心口,被他骂的慢慢红了眼眶……

  薛延悔的像是要死了一样。

  薛延想,如果还能回到最开始的那一天,他打死也不会在阿梨还听得见的时候,对她说那么多难听的话。